第240章
眯,“这帕子看着像是朕常用的。” 周满看了一眼后道:“哦,昨晚古大人给我的,不过我没用过,干净的。” 皇帝想起古忠,心一软,问道:“他的伤如何了?” 周满就叹气,“还好,虽然都是鞭伤,但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皇帝便和皇后道:“等古忠好了,还是让他回朕的身边来吧。” 他道:“朕还是用惯他,其他人用着不顺手。” 皇后看了一眼周满,笑着应下。 皇帝在这大暑天里吃到了自己爱吃的甜瓜,心满意足,坐了一会儿后感觉精神不济,便回屋休息去了。 周满给他扎针,顺便斟酌着换了一张新方子给他。 皇帝吃了以后赞道:“这个方子比先前的好。” 皇后好奇,“才吃下就有效用了?” 皇帝道:“不是很苦,还有点儿酸甜,喝着感觉不错。” 皇后:…… 周满自得道:“我给您多加了一点儿甘草,为这个还调整了整个药方呢。” 皇帝很满意,“晚上也吃这副药。” 周满点头,“看效果,要是没有不好的影响,我们可以用上几天,能让您胃口好一些。” 皇后默默地看着他们。 皇帝虽然病了,但身边还是有专门听旨的人,所以不到半日,宫里内外就都知道古忠伤好以后要回太极殿的事。 大理寺的贾琪目光一凝,不由蹙眉,“古忠的伤能好得那么快?” 他下的手,他心中有数,古忠身上的伤,不在床上躺一个月别想下床,何况防疫所里还缺医少药,人不小心没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手下低声道:“听说昨夜太医署的周大人没出宫,而是去了防疫所。” 贾琪面色一变,脸色很不好看。 他已经得罪了古忠,自然希望他永无出头之日,周满此时插手就跟断他的前程一样。 贾琪心中不虞,但他不管是官位还是地位都要比周满低,只能默默地忍下来,“没想到周大人会如此偏爱一个阉人。” 手下没说话。 古才去厨房拿饭菜时也听到了消息,他拎着食盒一路小跑着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古济。 古才脚步一顿,老老实实的行礼,“古侍长。” 古济笑道:“叫什么侍长?两日不见,师弟就和我生分了?” 古才不由的看向古忠。 古忠冲他一笑,“还不快给你师兄沏茶?” 古才忙放下食盒,叫了一声师兄后就去沏茶。 等古济离开,古才这才道:“干爹,御前来话,说等您好了还回去伺候。” 古忠微微颔首,“你师兄来就是说这事儿的,还说是周大人求的情,我过几日就回御前。” 古才一听,犹豫道:“可干爹您身上的伤……” 古忠笑着摇头道:“只要能下地就行,我要是一直躺着,我们父子两个什么时候没了都不一定,还是到御前好,伤痛也只是一时的。” 他垂眸想了想后道:“御前既然有了话出来,那我们就算熬出头了,你找个时机出宫,到我那宅子里送一盘金银去济世堂。” “和济世堂的掌柜说,我们重金求周大人做的伤药。”古忠道:“我能不能下床到御前伺候,看的还是周大人本事。” 他的身体他了解,古忠现在连下床都艰难,更不要说在御前伺候了。 但周满既然敢在御前这么说,显然是有本事让他在几天之内能到达御前的。 古才忙应下。 果然,御前的旨意刚传出,防疫所这边就给古忠换了一个向阳又宽敞的房间,不仅饭食及时又管够,热水还随取随有,虽然还没回到自己的住所,但这样的待遇也很好了。 古才下午就找到机会出宫去了。 古忠在外面置办有一间宅子,那是他给自己养老用的,里面放着他这些年收到的金银财物。 他买了两个下人在院中看守,古才是古忠认的干儿子,也是下人眼中的少爷,所以很顺利的在库房里搬出一盘金子。 他揣在怀里就去了济世堂。 济世堂的老郑掌柜并不知道宫里这两日经历了一番风雨,见是宫里出来的人要找周满买药,他问了对方名号后就一口应下了。 宫里的人有时候不好从太医院里直接拿药,便会来外面的药铺买,而周满的药最受推崇,像这种直接给一盘金子的,只怕不只是求药。 所以老郑掌柜也没把话说死,只是把钱收下,表示会代为转交,若是不成,再把金钱退还就是。 所以周满坐上白善的车,她靠在他怀里正昏昏欲睡时,马车就被济世堂的人给拦停了。 周满清醒过来,忙问道:“是有危急的病人?” “不是,”济世堂的伙计笑道:“是我们大掌柜找周大人有事商议。” 一般除了危急的病人外,老郑掌柜很少特意来拦周满。 周满和白善对视一眼,让车先去了济世堂。 等到济世堂里看到老郑掌柜推上来的一盘金子,周满忍不住伸手去摸,“太多了吧?” 多到她不忍心拒绝,很想给些“特效药”给古忠用。 白善见她财迷的样子,不由笑道:“喜欢就收下吧,古大人陪了陛下一辈子,我想他也一定想最后陪同在陛下身边。” 新帝登基时,古忠是陪同在皇帝身边,还是在防疫所里意义重大。 前者,他还能努力一把出宫来,享受他前半生布置下的东西,后者,他可能需要在皇宫里终老,即便他曾经积累下不少财物,无权无势,又年老体弱的情况下,多少钱在皇宫这座吞金兽里都是不够用的。 而且只要在宫里他就是伺候人的内侍,生死都捏在人的手中,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白善见周满这么喜欢金子,便推了她一把,“说起来,古大人一直对我们照料有加。” ※※※※※※※※※※※※※※※※※※※※ 作家的话 明天见 ☆.番外 古忠5 白善这句话让周满摇摆不定的心顿时倾斜下去,她拿了金子,一脸认真的和老郑掌柜道:“这事儿交给我了,我这就回去给他做药。” 周满写了满满的一张药单交给老郑掌柜。 老郑掌柜看过,这里面有止血的,也有补血的,还有补气的,反正就是各种疗伤的好药。 周满刚拿到手的金子就出去了一锭,不过她收获的珍贵药材也不少。 老郑掌柜的目光划过她的包袱,感叹她的暴利,她买的这些药材肯定不会全部用完的,就是全部用完,她手上也还有九锭呢,也不知道宫里那位古大人到底生了什么病,竟然给出这么高的价钱。 老郑掌柜回家时正巧郑太医也刚下衙回来,兄弟两个到现在都没分家,在角门遇见,老郑掌柜就随口邀请道:“去我那里喝酒?” 郑太医想到这三天来压力爆棚,不能出宫,不敢与人议论,更不要说吃饭睡觉了,今日正好放松一下。 于是点头赢下,跟在老郑掌柜身后走。 老郑掌柜问他,“暑天太医院这么忙吗,你都三日没回家了。” 虽然皇帝醒了,但前两日他昏睡的事依旧是宫里一个不公开的秘密,郑太医一向有原则,除非宫里的事涉及到家族存亡,不然他一般不把宫里的“秘密”告诉家人。 所以这会儿他也不说,只是摇了摇手。 老郑掌柜就说起今日古才通过他和周满求药的事,好奇的提了一嘴,“这位古公公不是圣上跟前的人吗?他也不能让你们太医院的太医出诊?还要特特的跑出来通过我拿药。” 郑太医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不是秘密,而是属于消息灵通与否的行列,于是道:“以前自然是可以,现在却有些难了,不过现在似乎又可以了。” 老郑掌柜抬头看向他,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郑太医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乱,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道:“不过古公公从外面和周大人求药,一是为了安全,二就是为了回报周大人了。” 毕竟在宫里,这么多的钱可不好塞给周满,通过济世堂,那就和周满没多大关系了。 古忠只是和济世堂买药,而济世堂请了周满做药而已,他们太医院的太医常在各药铺医馆挂号,这种事就是闹出来,也是药铺医馆挡在前面。 就是收治的病人出了事,除了名声有些瑕疵外,责任上也还是药铺医馆的。 老郑掌柜啧啧道:“这是什么病啊,回报这么大,你不知道,整整一盘的金子呢,除去买药的一锭外,还有九锭呢。” 郑太医想了想后道:“命,算买命钱吧。” 老郑掌柜一愣。 郑太医就挥手道:“再说就涉及宫中私密了,反正这次古公公能活着,五成看自己,五成看周大人;他这次能熬出来,则有八分靠的是周大人。” 要不是周满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句,以现在皇帝的精力,只怕到死都想不起古忠来,就是想,也不会提出来。 皇帝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要是等到他仙去古忠都还在防疫所里,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在皇宫的旮旯里度过了,最好的去处也是和童内侍一样被放到皇庄里。 可童内侍能在皇庄里安然多年,是因为和他对头多年的古忠放过了他,甚至还隐隐保护了他; 但古忠,他怕是没这个运气。 他在皇帝身边时间太长了,知道的秘密太多,得罪的人也多,如果不能荣养,便是去了皇庄也别想有好下场。 所以周满那一句话很重,也由此可见,皇帝身边有人是多么的重要啊。 郑太医想到这里,和老郑掌柜道:“还是和各地药商提一提,要是看见稀奇的植物,凡是我们这一块儿没有的,都送几株活的过来。” 处好关系就要投其所好嘛,周满的所好一直很明显,他们这样的关系,给钱俗气了,而且她可能也不会收,但给些花花草草就不显山露水了。 周满对郑家兄弟俩的事全然不知,回到家时她已经要做的药想好了。 她既然敢在皇帝身边提起古忠,自然是有把握让他尽早到岗的。 内外服用的药,加上针灸,她可以保证他五天后便可下床,只是需要受很大的罪,自己有足够的意志力。 她觉得古忠可以,他连这么重的刑罚都能熬过来,还能怕这点痛吗? 还有就是以皇帝现在就喜欢抓着人回忆往昔的脾气,看见古忠白着脸回去,很大概率就是拉着他说说话,并不会指使古忠做太多事。 何况,还有古才呢。 他会跟在身边伺候。 这位小公公虽然有点儿憨傻,但伺候人还是不错的。 不过现在嘛…… 周满一边净手处理药材,一边计划着一会儿要怎么和莫老师要些药液。 嗯,莫老师最近喜欢上了喝茶。 周满立即跑去找白善,“我记得你上次被赏了一匣子武夷山的茶,喝了吗?” 白善看了她一眼,“没有,正打算送去给先生呢。” 周满道:“先给我用,等下次得了再送先生。” 白善:“这茶现在宫里也不多了,我上次还是因为和老唐大人已经进宫禀事,蹭老唐大人的光才得了一匣子,再要,得等明年吧?” “哎呀,先生更喜欢蒙顶石花,等我去和长豫要一些,到时候再送先生。” 白善就把那匣子茶给她找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她要把茶送给谁,她就一溜烟跑了。 白善摇了摇头,不管了。 周满最后用一匣子茶换来了一管学习材料,她将它都加到了她做的药丸里,又给古忠熬了一罐金疮药膏,第二天她把东西放进药箱里进宫,眼皮都是耷拉着——太累了。 古忠收到药,积极治疗,古才倒了热水给他,“周大人说药丸是一日两丸,早晚服用,专治内伤的,她给您做了半个月的,吃完就换药方。” 又拿出那罐药罐,“周大人说这药膏一天涂一次,现在血止住,可以不用包了,免得天气热,还容易把伤口给捂坏了……” 古忠脱下衣裳让他擦药,等他唠叨完了就道:“你今日回去一趟,把我们的衣裳找来,你拾掇的好些,陛下喜欢看干净利落的人。” 古才应下。 ☆.番外 古忠6 古忠已经决定,最多五天,他只要能下地就去见皇帝,却没想到周满的药这么好用,第三天上他就感觉好了很多,扶着古才的手下地,走了一圈后竟然感觉还好。 再一看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有的小伤口甚至出现了小小的痂。 古忠不由感叹,“周大人不愧神医之名啊。”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周满的医术,但此刻依旧被震惊到了。 他并不知道,这里面并不都是周满的医术。 古忠想了想后道:“明日我们就去见陛下。” 古才忧虑,“干爹,您的伤真的可以去伺候陛下了吗?” 古忠道:“你放心,我既然能下地了,那就能去。” 他道,“陛下仁厚,知道我受伤,也不会很使唤我的,你以为周大人提我是真让我去伺候的?不过是让我重新回到陛下面前,将来能有个好去处,所以到了御前你机灵些,看我的眼色行事。” 古才应下。 古忠带着古才走出防疫所时,宫里的内侍宫女们都惊呆了,尤其是防疫所的管事,他亲自把古忠送到门口,直到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回神。 没想到,古忠还真撑着下地了。 当时他被送进来时,可是被人抬着的,浑身都是血,眼看连出的气都没多少了,没想到这才几天时间竟然就能下床了。 内侍咽了咽口水,深觉在太医院里有个熟人的重要性。 “周大人的医术可真是出神入化啊。” 皇帝不知道古忠受过很重的伤,看到他来并不是很惊讶,只是看他脸色苍白,便很体谅的道:“你伤还没好,再多休息几日就是,何必这么急着回来?” 古忠心疼的看着瘦削的皇帝,躬身道:“老奴一日看不见陛下便想得紧了,要不是身子不争气,才出大理寺就想回来了,陛下,您怎么瘦了这许多?” 皇帝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气道:“这两日周满给我调理,胃口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太医院里的太医你也知道,好多东西都不给我吃,这便瘦了,你回来得正好,去给我煮一碗茶来,他们煮的茶都不如你煮的好喝。” 古忠应下,带着古才下去煮茶。 一旁伺候的内侍宫女默默地退到一旁,重新回到听古忠调遣的状态。 古忠亲自煮了一碗茶端上来,皇帝喝了以后微微点头,“还是你煮的入味啊。” 古忠笑了笑道:“陛下喜欢也不能多饮,不然回头周大人要说老奴了。” 皇帝撇了撇嘴道:“她才不会说你呢,她早说了,朕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惜太医院还不是她做主,萧院正不许。” 古忠冒冷汗,周大人这是有做佞臣的趋势啊。 和古忠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宫里就没有什么秘密,何况这还涉及到皇帝的身体健康,要紧的大臣都知道了太医院里出的两套治疗方案。 其实也不算两套,就是在医嘱上有些分歧。 周满是让皇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忌口,萧院正却是规定了一堆不能入口的东西。 大臣们……自然是站在萧院正那一边了。 不过皇帝的病情还只是在小范围流传,所以大家也小范围的讨论一下这件事,于是小朝会时,有几位重要的大臣就忍不住和太子弹劾周满。 周满纵容,甚至引诱皇帝,让皇帝不爱惜身体就是谋害皇帝,害大晋啊…… 太子转身就把这些弹劾折子送给了皇帝和周满,暗示他们悠着点儿。 于是最近周满都不太满足皇帝的口腹之欲了,皇帝心情不佳,继不想看到萧院正后,现在也不想再见周满。 于是新回归,不仅可以陪自己说话,还会完全顺服他的古忠就成了他最喜欢的人。 皇帝见他脸色发白,便让他坐在脚边说话,“朕现在身体还可以,传令让恭王等进京吧,每人不许带超过一百个护卫。” 古忠以前经常干这种传旨的事,现在皇帝重新将此事交给他,可见完全不介意他之前收受妃嫔贿赂的事,他高兴的应下,起身带了古才下去传令。 现在太子监国,能递到皇帝面前的政务很少了,自然需要古忠跑腿的事情也少,他大部分时候就靠在皇帝身边和他说说话,看着皇帝一天比一天虚弱,而他的伤在一天一天变好。 到底是自己照顾了一辈子的帝王,古忠对皇帝的感情和忠心毋庸置疑,见皇帝如此,忍不住私下找了周满,“陛下的病真的没办法了吗?” 周满摇头,“大夫能治病,但不能治命,而且目前也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治。” 皇帝也服用过药剂,已经到达极限,可以说,要是没有她给的药剂,早两年,甚至更早之前他就…… 所以周满现在只能尽量让他好受点儿。 说到这里她就有些不满,“此时再要求陛下忌口意义已经不大,还不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开开心心的走一遭岂不更好?” 可惜医嘱也要写进脉案里,萧院正不许她这么做医嘱,虽然最近已经睁只眼闭着眼,不是很严格的要求皇帝忌口了,但很多好吃的东西皇帝还是只能看着,不能吃。 这让天天来看皇祖父的鹰奴心疼不已,于是自己也不吃那些东西了,势必要和皇祖父一起忌口。 感动得皇帝眼泪汪汪的,大手摸着他的脑袋道:“好孩子,不枉祖父那么疼你。” 鹰奴也眼泪汪汪的,抱着他的胳膊道:“皇祖父,我和阿耶说,去厨房偷了东西给你吃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祖孙两个头靠着头密谋起来,周满在一旁摊开针袋只当听不见,“陛下,您该扎针了。” 一旁的古忠笑起来,哄着鹰奴出去,让皇帝扎针。 鹰奴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皇宫里的孩子都早熟,即便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也早早懂事了,此时一身威仪道:“我不出去,我要在此陪皇祖父。” 他道:“阿耶不在,我要替他在皇祖父身边尽孝。” 古忠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便留下了鹰奴。 周满给皇帝扎针,足足扎了五十八根,看得鹰奴直接打了一个抖。 但皇帝却觉得很舒服,还和鹰奴说,“周卿的针法好,以后你读书要是头疼,也找她给你扎几针。” 鹰奴连忙摇手:“不必了,我看着就好。” ※※※※※※※※※※※※※※※※※※※※ 作家的话 明天见 ☆.番外 古忠7 皇帝的身体没能撑得很久,不等儿女们都全部到达,他便病危了。 他自己也知道到了极限,特地把古忠叫来问话,“你我相伴三十年,是除了皇后外陪在朕身边最久的人。” 古忠也热泪盈眶,“陛下,老奴随您去吧,到了地下也让老奴在您身边伺候。” 皇帝摇头,“我大晋不做殉葬这样的事,你不要做啥事。” “老奴愿意,”古忠伏在床边痛哭,“老奴放心不下陛下啊。” 和众多大臣一样站在下方的阿史那将军也悲痛不已,疾步上前,单膝跪在古忠身侧,拉住皇帝的手道:“陛下,臣也愿追随陛下而去,到了地下,臣还给陛下领兵打仗。” 皇帝本来一肚子的话,被他们这悲戚的情绪弄得半天说不出来,他顿了顿,还是决定先安慰他们,尤其是阿史那,“大晋还需要你,将来你要为太子守护疆土,怎能跟着朕去?” 又对古忠道:“不必作如此小儿姿态,要实在想朕,随便在哪里遥祭一番就是。” 皇帝顿了顿后道:“朕走以后,你要是还想留在宫中,那就留在宫中荣养吧,若不想留,出去住一住就是,我让皇后放你出去。” 这对一个内侍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有皇帝这句话在,古忠便能安稳度过余生。 古忠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下,鼻子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是真心想随着皇帝去的。 安排好了古忠,皇帝的目光就落在后面一众儿女身上,他对明达和长豫招了招手。 俩人立即上前。 皇帝的手按在明达的手上,和她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打小就知道体贴人,朕没什么可叮嘱你的……”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是没什么叮嘱的,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要好好的爱惜自己,保重身体,驸马对你也好,我知道你是个有福的,以后在京里闷了就让驸马带你出去走走,只是别走太远,你母后在宫里,你总要多来看看她……” 皇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你要看好你母后。” 明达红着眼睛点头,“好,阿耶放心,我会常进宫看母后的。” 坐在床边的皇后偏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皇帝这才看向长豫,道:“长豫啊,你要多听驸马的话,生活节俭些,多读些书……” 长豫虽然不喜读书,但还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的孩子多,能让他一一叮嘱的孩子却不多,何况这里面还有好几个没赶到京城呢。 不过离得近的都回来了。 恭王也跪在下面,正哭得伤心呢。 父亲的离开对他打击是最大的,各个层面上的打击。 皇帝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儿,自己爹当皇帝和自己哥哥当皇帝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何况老三当年还和太子斗成了那样。 这些年兄弟两个明面上倒是兄友弟恭,但知子莫若父,皇帝知道太子是从心里不喜欢老三的,甚至还记恨着那些年的事。 所以他满怀忧虑的冲恭王和太子招手,把兄弟俩的手放在一起,叮嘱恭王道:“阿耶走了以后,你要听你大哥的话,管理好自己的属地,不可骄矜,不可奢靡……” 他顿了顿后又道:“多读书,我看象儿就很像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你多教教他,以后就让他跟你一样多读书,多修书,若能在文坛上扬名立万,也是给我李家光宗耀祖了。” 李家当年是用力挤进陇西世家行列的,那些世家私底下没少取笑他们,觉得他们不是名副其实的世家。 皇帝似乎为恭王找到了一条康庄大道,紧紧地握住他们兄弟俩的手道:“一定要多读书啊……咳咳咳……” 周满和萧院正忙上前,摸了摸他的脉后给他扎了两针冷静下来。 皇帝这才叮嘱太子,“你照顾好你这些兄弟姐妹们,做皇帝,就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宽常人所不能宽。” 底下站着的大臣和跪着的皇子公主们,以及太子自己都以为皇帝这是意指恭王。 不管太子心里怎么想,反正当着皇帝的面,他点了一下头。 皇帝很满意,这才看向众大臣,开始布置作业,勉励大家辅佐好太子,管理好大晋,特别点了赵国公、老唐大人几个重臣的名字,等他们都应了下来,他这才看向他比较满意的周满几个。 周满、白善、杨和书和唐鹤都是他给太子千辛万苦培养的辅臣,赵国公他们已经老了,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所以他能点到的都点了一下,以示自己对他们的看重,好让他们将来能够更尽心尽力的辅佐太子。 等交代完这些,皇帝也有些气喘起来,终于放开了两个儿子的手,对他们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太子留下,朕有话和你说。” 皇后思索片刻,也跟着退了出去,只有古忠按照惯例低着头留下。 角落里奋笔疾书的两个起居郎顿了顿,见皇帝没有驱逐他们,便也低调的在角落里蹲下,想着听一波秘密,记一段历史,结果他们笔都沾好墨了,古忠小步过来,低声请他们出去。 起居郎:…… 这也算不成文的规定,不过他们并没有彻底退出大殿,而是在寝殿外的门口坐下,竖着耳朵听,只是父子俩说话的声音有点儿低,他们听得不太真确。 那就只能写皇帝与太子面授机密了。 古忠悄悄的回到御前,就听皇帝道:“……杨和书虽出自世家,却不会为世家所左右,可用。” “白善与家族不睦,并不是在世家里长大的,他和周满都对寒门子弟很有好感,且心胸开阔,才华卓绝,你要把他们都用起来,”皇帝叮嘱道:“多听一听朝臣们的意见,虽然有些话听着可能不太好听,但只要于国于民有利,你就忍一忍,实在闷了就去西内苑里骑骑马,散散身上的火气。” 他道:“为君者就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事。” 太子这才明白,刚才皇帝那话不单单是特别对老三。 他垂眸应下,保证一定会做好君王的。 ☆.番外 古忠8 皇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下,就是太子,他叮嘱了再叮嘱,终于放过他,轻声道:“请你母亲进来,我和她说说话。” 太子见皇帝气息都微弱起来,不由看了一眼古忠,退下去找母亲。 皇后走进来时,皇帝已经不太能说得出话了,古忠看了眼俩人握在一起的手,悄悄退到一旁。 皇帝的手虚虚搭在皇后手上,几不可闻的道:“梓童,这辈子辛苦你了……” 皇后眼前模糊起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不辛苦,下辈子,妾身还愿意陪着二郎。” 皇帝扯着嘴角笑了笑,应道:“好……” 俩人不再说话,就这么手牵着手望着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皇帝的眼睛微微合上,手软软的落在了皇后的手心里。 皇后抖着手去推了推他,轻声唤道:“陛下……” 皇帝没有应她,也没有动一下。 古忠忙上前试了试皇帝的鼻息,片刻后跪下,“娘娘,陛下他……崩了!” 皇后低着头哭了一会儿,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起身,搭着古忠的手往外走,与众人宣布道:“陛下,驾崩了——” 周满心中一伤,与众人一起跪下,大殿里立即响起哭声,便是内敛如老唐大人都哭出声来。 周满和萧院正领着太医院的人入内,确认皇帝是真的驾崩后便协助太子等皇子一起收殓。 古忠还是太极殿的内侍大总管,总领各种事务。 一直等到太子登基,先帝出殡,古忠这才能出一口气。 他没有多留恋,先帝前脚出殡,他后脚就把太极殿的事务转交给吴公公。 但吴公公哪敢直接收? 他去找了新帝。 才当上皇帝的太子经历了丧父后各种繁忙的公事和私事,这会儿正是最思念父亲的时候,因此没有直接同意,而是道:“他常伴父皇左右,父皇虽去了,但劳苦功高,让他继续领着大总管之职吧,你从旁协助。” 吴公公低声应下。 古忠并不想继续当大总管,虽然有权有势,还能继续积累财富,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和太子感情不深,在他面前是远比不上在先帝面前的。 何况,太子的脾气…… 但古忠也不敢在此时坚持离开,他了解太子,再辞,只怕太子要生气了。 古忠心中忧虑,脸上却没显露出来,而是和吴公公客气的道:“在这太极殿里,说是内侍大总管,但其实还是围着陛下转,我们这些人只需听陛下吩咐就行。” “但陛下用得最惯的就是吴大人您,这以后在御前,我们还要多劳吴大人了。” “古大人太客气了,”吴公公笑容满面道:“咱家是初来乍到,哪里及得上古大人对太极殿熟?陛下已经发话,以后啊,我一定好好辅助您,您有什么话就只管吩咐。” 古忠笑了笑,俩人都笑得很灿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内心并不平静。 古忠跟在新帝身边一阵子,虽然依旧受人尊敬,但太极殿,甚至整个皇宫都开始站队了,是站在他这边,还是在吴公公那边…… 这并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还是猎食区域重叠的两只老虎。 虽然这山里的饭菜不是现在的古忠想吃的。 想了想,他只能去找周满。 周满也很忙,新帝即位,萧院正自觉功德圆满了,之前又有先帝中媚香而没发现的事在,他自觉有愧,于是没过多久就上书祈骸骨。 新帝按照惯例挽留了两次,在他第三次上书后大笔一挥答应了,于是周满被晋升为太医署署令和太医院院正,职田又增长了。 当然,工作量也增加了不少就是。 对太医署将来的规划,很多都是萧院正之前不愿,也不肯大刀阔斧做的,周满接手后,干脆就慢慢缕清这些事情,打算一步一步的落实。 所以要做的事情比较多。 一忙起来,周满就容易忘我,出宫的路上被古才拦住时还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想要绕过障碍物往外走。 古才连忙抬高了声音,“周大人,周大人……” 周满回神,这才看清挡在身前的人,“小古大人?是来拿药的吗?古大人已经不用吃药了,日常多注意保养就行。” “不是,是干爹想请大人用一顿饭,”古才笑道:“干爹知道大人现在很忙,所以也不敢占您太多时间,明儿干爹休沐,所以想在崇文馆里请大人用顿便饭,您看午饭的时候可有空吗?” 周满愣了一下后道:“他要在宫里请客?我可是外臣……” 外臣和内侍过从甚密是大忌,就算俩人交情不错,他们也很少明面上来往。 古才笑道:“周大人放心,干爹将此事过了明路,谁都知道,干爹从大理寺里出来时是周大人给干爹看诊,这才让干爹好地这么快。” 他笑道:“干爹特特求了陛下,准许他在宫里设一桌酒席宴请您,崇文馆这个地方还是陛下给选的呢。” 崇文馆是太子的地盘,现在新帝登基,鹰奴也被封为了太子,但东宫这边还是新帝的地盘,毕竟他才从太子到皇帝没多长时间。 周满一听,点头道:“行吧,那明天午时我去崇文馆用饭。” 古才高兴的应下,问道:“大人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这会儿她还得守国孝呢,能吃啥? 她想了想后道:“豆腐吧,我喜欢吃豆腐,各种各样的豆腐多来点儿。” 不能吃肉,那就吃豆腐吧,这个跟肉的口感是最像的。 想到这里,周满肚子饿了,她摸了摸肚子,和古才点了点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出宫,你也快回去复命吧。” 古才应下,高兴的要回去找古忠,半路上遇到了古济。 古才忙停下脚步,低头站到一旁避让。 古济现在是内侍省的主官,四品,只在古忠和吴公公之下,在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古济看见他,特意走过来,笑问,“师弟,你这是从宫门口来?今日又出宫了?” 古才低着头道:“没有,刚去崇文馆里替干爹传个话而已。” 古济点了点头,“我刚才隐约看见周大人往宫门口去了,怎么,你没见到吗?” 古才口拙,干巴巴的道:“见到了。” 但多的一句话也没有了。 ※※※※※※※※※※※※※※※※※※※※ 作家的话 明天见 ☆.番外 古忠9 但古济看他的神情便能大致猜出来,那话只怕是给周满传的,他也不问是什么话,反正问了也问不出,只是笑道:“替我和师父问好,待回头我抽出空来就去给师父请安。” 古才应下,然后恭送他离开。 古才跑回去将这事和古忠一五一十的汇报了,忧虑道:“干爹,我是不是坏事了?” 古忠很淡然,“没坏事,他是你师兄,多问你几句没什么,你该如实告诉他的。” “这事已经过了陛下跟前,虽不必要宣扬,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古忠说到这里看了古才一眼,严肃道:“他是你师兄,你躲着他干什么?” 古才低下头去嘟囔道:“师兄他……当时干爹一落难他就撇清关系了,我不喜欢他……” 他顿了顿后小声道:“我有点儿怕他。” 一开始他是不怕的古济的,师兄弟两个以前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他比古济小很多,他被古忠收养的时候,古济已经能在宫里独自办差了。 那时古忠要伺候先帝,他这个小内侍便是跟在古济身后学习的,没少受到师兄的照顾。 后来古济去了内侍省,可以独当一面,古才这才到古忠身边伺候和学习。 上次,连周大人这样的外臣都能冒险救干爹,师兄却是最快撇干净的人,那时候古才便觉得害怕和透心凉。 古忠却看得很开,他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宫里的常态,有什么可怕的?” “他虽没帮我,但也没落井下石的害我,”古忠笑道:“所以他一日还叫着你师弟,那他就是你师兄。” 他道:“你傻不傻,将来我们父子两个是要往外头去的,但在外面生活就比在宫里强?” “要是没依没靠,我们就是有万贯家财也保不住啊,”古忠道:“所以宫里有这么个人在,你不想着继续维系好俩人的关系,尽躲着他,是不是傻?” 古才目瞪口呆,“那,那我还要和以前一样对师兄?” 古忠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摇头失笑,“有些情你得记在心里,有些情只要维持面上的就行,你呀,还太嫩了,既然学不会,那就和以前一样吧,只是你记住,我们父子俩的事,别什么都告诉他就行。” 古才一脸迷茫的应了一声,“哦。” 古忠也不指望他能立刻知道,笨点儿也有笨点儿的好处。 因为有古忠的教导,古才再见到古济时就自然多了,虽然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却也比这段时间看见人就躲的好。 说心里话,古济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知道肯定是师父指点的,但他们和好,总比闹僵的要好。 周满不知他们的暗潮涌动,第二天处理政务到中午,宫里开始放饭,她便把自己的那一份让给卢太医等人,然后自己高兴的去崇文馆吃席。 虽然要走老长一段路,但吃好吃的总是让人心生欢喜的。 没有肉,但古忠也很尽心,出钱让膳房准备了美味的素食,有些素菜吃起来比肉还要好吃。 周满吃得津津有味,吃饱喝足后直接问,“您就直说吧,有什么事是我能帮您的?” 古忠一脸感动,“周大人爽快,我也不瞒着,先帝仁厚,许了我出宫,只是陛下刚登基,太极殿的事务还没交接清楚,加上陛下隆恩,我便一直留在了宫中。“ “只是我年纪到底大了,先前又去大理寺走了一遭,身上多少不好了,”古忠叹气道:“虽说陛下隆恩不好坚辞,但我也怕身体不好反坏了陛下的大事……” 周满听明白了,“你要我替你和陛下求情放你出宫啊。” 古忠道:“其实和太后娘娘求一求是最快的,只是先帝在时我没能照顾好先帝,我现在是没脸见太后娘娘的。” 周满想了想后道:“行,我替你和陛下求一求。” 周满基本上每天都能见到皇帝,小朝会嘛。 每次开完小朝会她都是最快离开的,腿脚特别利索,今天她却特意慢悠悠的从自己的位置上起来,还拢手站着等其他人走了才开始挪步。 新帝扭了扭脖子,正想出去走走让脑子休息一下,一抬头看见磨磨蹭蹭才走到殿门口的周满,便叫住她道:“周满,你有何事?” 正想提醒新帝的吴公公便退到了一旁,周满立即满脸笑容的回头,“陛下,我陪您去花园里走走吧。” 新帝瞥了她一眼,起身。 去御花园太远了,今天的折子不少,新帝没打算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走路上,所以就带着周满往书房前面去,那里有个小花园。 新帝在周满前面半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教她,“周满,你现在都三品了,有什么事不必私下说,直接在朝会上提出来,我现在也不是太子,而是皇帝了。” 周满道:“但这是私事,不算公事,在小朝会上提不好吧?” 新帝顿了一下后问,“你有什么私事和朕提?” 周满还能有私事? 她辞官请假这种都算做公事。 周满左右看了看后小声道:“我是来替古大人求恩典的。” 新帝皱眉,“求什么恩典?” “出宫呗,”周满道:“先帝不是提过,要让古大人出宫去吗?” 新帝不悦,“朕并没有亏待他,怎么,他不愿意留下伺候朕?” 周满直言道:“古大人要是年轻个十岁,那肯定是愿意的,但他现在都一把年纪了,早没有了争权夺利之心。” 她叹息道:“工作太累了,要不是我还年轻,又深受先帝和陛下恩典,我都想辞官云游去了。” 现在职田对她的诱惑已经不强,让她坚持下去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太医署的前景发展;二就是回报先帝和新帝了。 新帝皱着眉看她,“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做老态龙钟之态?” 周满道:“是,这是臣的不是,近来事务繁忙,真的是太累了,您看,我年轻力壮都有致仕的想法,何况古大人呢?” 她直接道:“古大人之前还有先帝在宫中牵挂着,但现在先帝故去,他在宫中没多少牵挂了,带着儿子出去过自个的小日子,也见见大晋的大好河山不好吗?为何一定要留在宫中?” ☆.番外 古忠10 周满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吴公公道:“陛下身边有吴大人,古大人能做的事情也有限,感情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不信您问吴大人,将来再有新帝,您问他是不是还是对您感情最深厚,只愿意伺候您一个?” 吴公公浑身一震,立即表忠心,“其他人哪里比得上奴才和陛下的情谊?奴才可是打小就伺候陛下……” 新帝看了看吴公公,心里好受了许多,想了想后点头,“行吧,朕允了,太极殿这边就交给吴安吧。” 吴公公低下头掩住眼中的惊喜,跪下道:“奴才谢陛下信重。” 周满也对皇帝连连作揖,“臣也代古忠谢陛下恩典。” 新帝嫌弃的冲她挥手,“让古忠亲自来谢。” 古忠得以脱身,自然是要亲自来谢恩的。 他可比周满委婉多了,也让新帝心里舒服了许多。 他跪在地上和新帝哭泣,表示他心里其实是很纠结的,他既想留下来伺候皇帝,却又总是想起先帝。 毕竟先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太极殿里度过,且都是古忠陪着的。 他也是从小看着皇帝长大的,自然想在一旁看着皇帝管理大晋,一展宏图,但他身体实在是不争气,精力也跟不上,加上时不时的想起和先帝在一起的日子…… 新帝听他哭了半天,心情总算舒爽了,大手一挥,赏赐了他不少东西,让他拿出宫去镇宅,也许了他带古才出宫。 古忠谢恩后退出,古才立即上前扶住他,见他眼睛红红的,有些忧虑,“干爹,陛下没答应吗?” 周大人不是说已经没问题了吗? 古忠用手帕擦干净眼泪,哑着声音道:“陛下隆恩,赏赐了不少东西,一会儿你去内侍省里领取,我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宫。” 古才一听高兴的应下。 结果都不用他们去内侍省里领,古济收到旨意后亲自把东西送到了古忠屋里,还给古忠和古才准备了程仪。 虽然只是从宫城里搬到内城,但古忠还是大大方方的收了。 他还笑容满面的叮嘱他,“以后在宫里好好当差。” 好似还和以前一样。 古济眼眶微红,“是,师父放心,徒儿必不负您所托。” 古忠似乎并不介意他之前的明哲保身,还邀请他,“以后有机会出宫了,到我那小院来坐坐。” 古济一口应下,然后毕恭毕敬的亲自把人送出宫。 来送古忠的人不少。 吴公公也带着人来了。 甭管之前古忠被送到大理寺时大家是袖手旁观,还是落井下石,这一刻,对于他的离开,所有人都是心中欢喜和……羡慕的。 和宫女们不一样,她们的一生中有很多选择,内侍却只有一种,在皇宫里老死。 就是童内侍,也只能到皇庄里去荣养,皇庄,依旧是属于皇宫的东西。 而他们就是依附在这些东西上的小玩意儿,终其一生都难以脱离皇宫这个富丽堂皇的牢笼。 而今日,古忠活着走出去了,且还是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所以不管之前是怨是恨,还是爱或者恩,此刻大家的心情都是差不多的。 连吴公公都有了许多的盼头,扶着古忠送到门外,柔和的道:“大人若是想皇宫了,可要多回来看看我们。” 古忠是内侍,又不是外臣,出去了就是平民,怎么可能进宫来? 不过古忠还是应下了,今儿高兴,都先应下再说。 周满和众同僚们下衙出宫门时,看到宫门一角还站着许多相送的人,不由停下脚步,“今日古大人就出宫了?” 张尚书看了一眼后道:“一个阉宦,竟弄得兴师动众的。” 周满微微皱眉,不太赞同道:“这皇宫古大人毕竟住了几十年,一朝离开,将来再难进来,亲朋热情不舍些有什么奇怪的?便是张尚书在一个地方任职久了,突然调职离开,也是会伤怀的吧?” 张尚书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周大人,你拿我和一个阉宦作比较?” 杨和书忙打圆场道:“古大人离宫还是先帝亲自安排的,听说陛下赏赐了他不少东西,以酬他多年尽心服侍先帝的情谊,既然都是要出宫,不如我们都过去道一声贺?” 老唐大人也不太喜欢太监,因此没说话,只当没听见他们的争论,扭头和赵国公道:“吐蕃那边还是没国书过来吗?” 赵国公也不喜和太监过从甚密,认为皇帝太过倚仗内侍不好,为此没少劝诫先帝疏离身边的内侍,所以边回答老唐大人的话边往外走,“没有,再等等,若还是没国书,没使臣,兵部这边就派人去吐蕃边境晃一晃,这是日子过好了就忘记自己身份了……” 刘尚书却对古忠很有好感,俩人感情也不错,见他们走了,便笑着应和了杨和书一声,和他们一起朝古忠走去。 古忠见到他们,态度比以前更加温和,但脊背却是挺直了行礼的,“见过刘尚书、周大人和杨大人。” 他身后的内侍们忙都跟着行礼。 杨和书对他笑了笑,问道:“古大人今日出宫?” 古忠低头回了一声,“是,送行的人有些多,吵到各位大人了。” 刘尚书笑道:“这宫里几时安静过?我们进宫出宫,也不是都做蚌贝的,谁还不会张嘴说话?” 说罢还瞥了周满一眼,周满一对上他的目光,立即道:“看我做什么,我从不在宫中喧哗。” 这话大家听听就好,连杨和书都没替她说话了,只是站在一旁笑。 周满看了一眼古忠身后堆满了一车的东西,毕竟是搬家,虽然很多东西都不能带出宫,但就是他日常的衣物鞋袜等,加上皇帝和先帝给的一些赏赐便绑满了一车,这会儿来送行的人还送礼,他们估计得扛着包袱往外走。 不说皇城外的路,就是宫门口到皇城门口就不近,这一路只怕会有更多的人看古忠的笑话。 对内侍们来说,功成身退,出宫荣养是天大的喜事,但这些在唾手可得的外臣们眼里,出了宫的内侍,便是失去了唯一锋利爪牙的残障人士而已。 她不知道私底下还有多少人像张尚书一样,不仅看不起他们,还带着恶意的鄙夷。 但她知道,失去了太极殿大总管身份的古忠已经失去了和那些人对话的资格,所以她道:“你这东西有些多,马儿要累的,腾一些送到我车上吧,我给你送去。” 杨和书扭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后笑道:“我那车中也有空隙,我也可以帮忙捎带一些。” 刘尚书惊讶的看着俩人,想了想,便也帮忙拿了两个包袱。 一直笑吟吟面对来送行的同僚们的古忠,一下就红了眼圈,但笑容却越发灿烂起来,他朝着三人行礼,正对着站在中间的周满,“那就有劳三位大人了。 ※※※※※※※※※※※※※※※※※※※※ 作家的话 明天见 ☆.番外 庄先生1 庄大郎被一把推倒在地,没等他爬起来,书便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有书角磕到额头,一阵生疼。 他只能用手护住头脸,等书都砸完了,对方这才解气一点儿,他放下手去捡自己的书,却被人一脚踩住。 他抬起来,眼中到底忍不住流露出愤恨来。 对方看见他的目光却一阵兴奋,脚在他的书本上碾了碾后道:“怎么,生气啊,想打我?胆小鬼,你有这个胆子吗?” 见庄大郎躲避他的目光,对方顿时怒火更盛,直接一脚踩在他的手上,一脸恶劣的道:“不敢呀,不敢就对了,你不过是下仆之子,有什么资格跟我坐在一起读书?” 庄大郎脸色薄红,反驳道:“我父亲不是下人,他是幕僚!” “吃我家,喝我家,用我家的,伺候照顾我父亲,不是下人是什么?”对方嗤笑一声道:“幕僚?那不过是好一些的叫法罢了,都是下人!” “你!”庄大郎气得脸色通红,伸手推了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书就跑。 对方被他推得往身后一倒,幸亏被伙伴们接住了,但他依旧愤怒不已,大叫道:“庄大郎,你敢打我!” 说罢呼唤起朋友来,大叫道:“把他给我抓住,今日我就让他好看!” 庄大郎跑出学堂,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就往家里跑。 但他家就在刺史府后院的一角里,要回家,就相当于回刺史府。 他眼睛愤恨的瞪着刺史府,不明白他们家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庄先生拎着一条肉转过拐角,看见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庄大郎,微愣,“大郎?你不在学堂念书,怎么在这儿?” 庄大郎回头看,看见父亲,心中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他愤恨的将书朝他扔去,大叫道:“我不念书了!” 庄先生看到他额头上有伤,但见他这么扔书,依旧很生气,“怎么可以扔书?捡起来!” 要是之前,庄大郎或许会摄于父亲的威严捡起来,但此时他心里全是愤懑,他恨打他的杜要,恨自己,更恨父亲,所以他没有捡,而是冲他大吼道:“我说了,我不要读书了,我讨厌读书,我讨厌在学堂读书,也讨厌隆州,讨厌这里的一切。” 说罢,他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庄先生追了两步,沉着脸将地上散落的书都给捡起来。 他先把东西拿回家,然后才出门找庄大郎,结果到傍晚都没找到人,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但他还是知道了学堂里发生的事,因为刺史府的杜夫人特意让管事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刺史好心,让你家公子跟着郎君一起读书,结果却在学堂里打郎君,简直是恩将仇报。” 但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庄大郎虽偶尔不听话,却不是会主动打架的人。 庄先生没有认下这个罪名,而是温言道:“此事我会查个清楚,给刺史和大郎君一个交代的。” 学堂里又不止是有杜要和庄大郎两个学生而已,自然也有不怂杜要的,庄先生人缘不错,很快就通过几个朋友见到了一同上学的几个少年,一问便知道了当时的事。 也是这一下,让庄先生犹豫起来,自己是否还有继续留在隆州的需要。 庄大郎自己回来了,但他不想和父亲说话,他决定单方面和父亲绝交。 纪娘子看了看都不说话的父子俩,不由的叹了一口气,主动打破沉寂,“刺史家的大郎君伤得严重吗?我们要不要送一些赔罪的礼过去?” 庄大郎尖锐的道:“他受伤?” 庄先生同时道:“不必,” 听到儿子如此大声,庄先生不由蹙眉,忍不住教训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就算是与人争辩,你也该记住最基本的礼仪,这样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什么体统?被人叫做下人之子就是体统了吗?” 庄先生面上一伤,纪娘子也很生气,拍了他一下道:“你怎么和你父亲说话的?别人这样说你父亲,你就该反驳回去,反倒拿这样的话来刺你父亲,我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他是刺史之子啊,你们都在他们家手底下过活,我怎么反驳?我能反驳吗?”庄大郎大叫道:“你们只会让我忍让,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住在刺史府里,一定要和刺史府的郎君上一样的学堂,我们家本就没权没势,为何一定要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庄先生抿了抿嘴,抖着嘴唇问道,“你是这么想我的?” “你不是吗?”庄大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大声喊道:“为了你科举,家里把田地都卖了,我和母亲跟着你吃苦受累,为了你出人头地,出仕入朝,我和母亲就要忍着刺史府的羞辱,你的前程就这么重要吗?” 纪娘子眼眶都红了,伸手拍打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误会你父亲?他就是想争一口气,要一个公道……” 庄大郎由着纪娘子打,脊背挺直,死也不肯松口,“怎么要?陈家家大业大,连益州那边都打点好了,我们家辗转了这么多地方,只能在隆州这里找到一点儿活,你们还想着跟陈家叫板,怎么叫,怎么叫?” 纪娘子气得给了他一巴掌。 打人不打脸,以前纪娘子再生气也只是拍庄大郎几下,从不会打脸的。 这一下把庄大郎打懵了,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纪娘子也有些后悔,无措的看着他,正想道歉,庄大郎大叫道:“我恨你们!” 说罢推开父母就往外跑。 庄先生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道:“由他去吧,他跑不远。” 纪娘子愧疚道:“是我没把孩子教好。” 庄先生摇头,“是我不好,这些年都忙着前面的事,教养孩子本就是父母一起的事。” 何况,孩子说的,也未必就都是错的,他这几年的确钻了牛角尖。 庄先生有些迷茫起来,或许孩子才是对的,这一口气,争赢了又能怎么样呢? ☆.番外 庄先生2 纪娘子抹着眼泪出去找了一圈,回来道:“他没跑出去,把自己关在门里了,要不,明日我去和杜夫人赔礼道歉?多求一求,这事儿应该可以过去。” 庄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缓缓摇头,“不必了,我明日去见刺史。” 庄先生对着桌上的油灯枯坐了一夜,纪娘子也一夜辗转难眠,醒过来看见桌前坐着的庄先生,脸色一变,“洵美……” 庄先生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回过头来冲妻子微微一笑,问道:“醒了?起来做早食吧,用了早食我便去见刺史,你把家里东西收一收。” 他道:“我们也许久没回故乡了,不如回家祭祖,看看在绵州的亲朋吧。” 纪娘子的眼泪就簌簌而落。 庄先生直到她把铜镜拿到眼前才知道她为何哭得这么伤心,只是一夜,他鬓角便见了白发,灰白色的头发夹在黑发中特别显眼,看着倒比昨晚老了十岁的样子。 庄先生微微一叹,将梳子塞给妻子,含笑道:“帮我把它们藏起来,还希望娘子不要嫌弃我才好。” 纪娘子含着泪摇头,“不嫌弃,这样也挺好看的。” 庄先生去和杜刺史请辞。 杜刺史并不知道学堂发生的事,庄先生突然请辞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就皱眉问,“先生是家中有事?” 庄先生一看便知杜刺史什么都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下后道:“是,洵年纪也不小了,家中祖坟久无人打理,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 他道:“我已经决定回故乡,不再在外漂泊。” 杜刺史笑道:“若是想回去祭扫,我放先生一段假期就是,何必请辞?” 虽然庄洵在他这里不是唯一的幕僚,却算是最得用的一个,许多的文书都需要到他,连朝中的事务也偶尔需要他出主意,杜刺史并不愿意失去他。 但庄洵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自然不会被轻易说服,他坚辞。 杜刺史有些不高兴了,脸上便表露出来,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既然先生执意要走,我再强留倒成仇了,就这样吧。” 庄洵行礼后告退。 杜刺史很不高兴的回到后院,杜夫人见他不高兴,不由多问了两句,听说庄洵要辞行,不由抱怨道:“不过是说了他家孩子几句,竟就辞行,这脾气也太大了吧?” 杜刺史微微皱眉,问道:“说他家孩子什么?这与他家的庄大郎有什么关系?” 杜夫人就把昨日学堂里的冲突说了,当然不是杜大郎欺负庄大郎,而是庄大郎没有尊卑打了杜大郎。 杜刺史微微皱眉,他能做到刺史这个位置上,当然有家世的成分在,但脑子也是在的,他一听就知道其中有猫腻。 都不必找人问,以他对他儿子的了解,多半是他欺负了庄大郎,庄大郎最多是回收。 他脸色一沉,不悦的说杜夫人,“你是怎么教的大郎?庄洵怎么说也是我的幕僚,你不说教着孩子帮我笼络他,竟然还特特去得罪他。” “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不能得罪了?”杜夫人不高兴的道:“他不过是个幕僚,我们才是他的主家,就是客气,那也该是他们家对我们家客气。” 杜夫人想到昨天杜大郎阴沉着脸回来,一整个晚上都不高兴的模样就生气,“本来我以为只是他们家孩子不懂事,所以欺负我们大郎,现在看来庄洵也不过尔尔,就因为孩子们的几句口角要辞工,这样心胸狭隘,不顾主家,你觉得他能多真心对你?” 杜刺史沉思。 杜夫人就推了推他问道:“庄洵知道我们家这么多事,他走了,会不会对你不利啊?” 杜刺史脸色微沉,直接起身,“我去找他。” 杜刺史决定再挽留一次庄洵,他若识相还好,若不识相…… 庄先生推开儿子的门,和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他道:“起来收拾一下吧,我们过两日便回乡,收拾好了,可以去和朋友们告别。” 庄大郎愕然的回头,问道:“回乡?” 他坐起来,“不回来了吗?” “不回了。” 庄大郎抓紧了身下的被子,有些紧张的问道:“是因为我,杜府把你辞了?” 庄先生便笑了笑道:“不是,是我把杜府辞了。” 庄大郎愣愣的看着他。 庄先生正要告诉他,人生很多苦难,从心就好,不必太过委屈了自己的心,但还没开口,便有刺史府的人过来请。 庄先生便对庄大郎点点头,温和的道:“你起来帮你母亲收拾收拾东西吧。” 庄大郎等他走了便高兴的蹦下床,他紧张又激动的在屋里转了三圈,最后才穿衣服去找母亲。 只是庄先生在刺史府里却不是很顺利。 杜刺史一再挽留,没想到庄洵还是一心辞行,他脸色不由一沉,沉吟片刻后道:“庄先生,你要走也可以,但你得承诺我一件事,不然我是断不可能放你走的。” 庄洵惊讶的看他,“不知使君说的是?” “你须得承诺我,一辈子不做别人家的幕僚,”他道:“不然,先生在我这里经手过这么多机密,谁知道转头会与谁卖了我?” 庄洵脸色一变道:“使君何出此言?幕僚有幕僚的规矩,我是断不可能拿您的阴私来攻击您的。” 杜刺史却很坚持,冷着脸道:“春秋之后再无道德,先生空口白牙的承诺,我是不信的。” 庄洵气笑了,道:“既然使君不信我的空口白牙,又缘何让我做出这样的承诺?” 杜刺史就拿出一张纸道:“所以你须得签这个。” 庄洵低头看着递到眼前的合约,半晌说不出话来。 等庄先生从刺史的书房里出来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回到自家的门口时,还是用力挤出一抹笑,这才推开门进去。 本来他想着回绵州也可以在绵州,或者罗江县里应聘刺史、县令的幕僚师爷,现在看来不能够了。 庄先生呼出一口气,含笑进门,“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今天庄大郎很高兴,所以纪娘子脸上也轻松多了,她忙迎上去,给庄先生打了水洗手,笑道:“东西多,今日只是把要带的东西大致梳理出来,明日再打包。” 庄先生点点头,“一些带不走的东西送给邻里朋友,不必带着。” 他道:“隆州回绵州虽不远,但带太多东西,路费也贵重,得不偿失。” 纪娘子应下。 ※※※※※※※※※※※※※※※※※※※※ 作家的话 明天见 ☆.番外 庄先生3 庄先生自己在书房里枯坐许久,最后还是叹息一声,把干透,结在一起的毛笔放在架子上,把写到一半的信撕丢进脚边的火盆。 他起身将所有的书都收到藤箱里,然后出门和几个朋友告别。 作为刺史的幕僚,庄先生自然认识不少人,比刺史官位低的,尤其是刺史府的属官和底下各县的县官,对庄先生都很礼遇。 毕竟他在杜刺史这里很受看重,有时候他一句话便能影响底下各县的拨款。 所以他朋友很多,只不过能让他告别的却不多。 庄先生只找了几个朋友告别。 他们都很惊讶,问道:“你正受看重,为何要走?” 庄先生苦笑一声,因为是好友,他也不瞒他们,道:“我不能再在这里留着了,大郎现在心态不对,再留,他就完了。” 朋友们很惋惜,“刺史很看重你,上面传了消息下来,这两年刺史可能就要高升,到时候你跟着,进一步可以借刺史的势谋一个县丞当一当,退一步也是刺史身边的红人,有的是机会……” 庄先生摇了摇头道:“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毁了孩子。” 一人建议道:“不然让嫂子带大郎回乡,你留下。” 庄先生苦笑,“那孩子现在钻了牛角尖,若不能改正,将来只怕要走弯路,养育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我怎能把孩子推给她呢?” “她素来温婉,只怕镇不住那孩子,何况,”庄先生顿了顿后道:“杜家小儿辱我,大郎是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张目,我怎能无视他的付出,反而将他送走,留在杜家呢?” 庄先生第一次表达出杜家的不满,“杜刺史还不值得。” 朋友们听了一叹,虽然觉得可惜,但依旧道:“这倒是,君以国士待之,你才好以国士报之,他既对你无尊重,留在这里也无用,不如另寻良主。” “是啊,以洵美你的能力,出头只是时日的问题,再找一个主君就是。” “我听说益州新来了一位使君,在朝中素有贤名,洵美不如去试试?那益州距离你故乡绵州也不远啊。” 庄洵神色一黯,摇头道:“我已经答应了杜刺史,以后再不做人的幕僚。” 朋友们惊讶,失色道:“为何要做这样的承诺?” 像庄洵这样身上有明显污点的,通过正常的科举已经不能入仕,只能走旁道,而在没钱没势的情况下,给人做幕僚是最有效的方法。 他们知道庄洵,他一直想要出人头地,一是为了自己的抱负,二则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 入仕一直是他的目标。 庄先生冲他们笑了笑道:“所以益州我是去不了了,你们倒是可以去试一试。” 他道:“杜刺史此人心胸狭隘,后宅又无贤良人辅助,只怕好日子不长,你们趁早离开隆州吧。” 几个朋友对视一眼,心中暗惊,他们都知道,刺史府的很多决定都有庄先生做参考,杜刺史因为有庄先生在一旁劝诫,很少犯错误,这几年的政绩考核才那么好看。 现在庄先生走了,以杜刺史前几年表现出来的品性…… 几位朋友叹息一声,应了下来。 等庄先生一走,几人便叹道:“谁都知道刺史府后院那位贪酷,凡有一点儿好处,那就紧抓着不放手,就是刺猬从眼前经过都要被拔去两根刺,之前洵美没少为这事劝诫杜刺史,我看,这次的事多半是后宅那个进谗言。”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杜刺史若心正,怎么可能会被枕头风吹歪?”一人道:“我看他们就是一丘之貉,夫妻两个谁也别怨谁。” “离了洵美,我看他这一年的政绩考核怎么办。” “这一年还是能过去的,但明年就不一定了,以这两位的性格,无人约束,只怕要出乱子,到时候不被发现还罢,一旦被发现……” “罢了,罢了,我们不谈这扫兴的人,洵美要走,我们也寻摸一些好东西给他践行。” “什么好东西,要么送书,要么送银钱,前者是他所爱,后者嘛,既然不能做幕僚,以后只怕要为生计操心了,送银钱最合适。” 庄先生的家底并不多,他当年被人从京城里赶出来时,身上已经没多少钱,他们一路南下回乡,快到绵州时,他自觉无颜面见祖宗亲朋,因此又回头,最后停在了隆州。 他在这里生了一场重病,那时家中都断炊了,是妻子出去给人浣洗衣物,这才没让庄先生断药,但他们着实过了一段清贫的日子。 后来庄先生找了抄书和给人做账房的活计,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一直到他给刺史做幕僚,家中才开始有存款,只是也不多。 此时要搬家,回乡是一笔支出,回到家安顿又是一笔大的支出。 庄先生和纪娘子算了一下账,见纪娘子满脸愁容,他就牵着她的手安抚道:“别怕,等回乡,我便去找活干。” 他笑道:“我识字识数,还是很容易找到活儿的。” 一旁的庄大郎突然道:“可以做账房。” 庄先生扭头看去,庄大郎就低下头,小声道:“父亲做账房就很好。” 记忆里,他父亲给人做账房的那一段时间是他过得最幸福,最开心的日子,每天父亲都能按时回家,母亲会做好饭菜,隔三差五就有一道他们喜欢吃的肉菜。 他每天就出去上学,不管是学堂里的同学,还是巷道里的小伙伴们都很喜欢他,也很崇拜他,连父亲的东家见了他也是一脸和蔼,会给他吃点心和糖果。 他喜欢他父亲当账房。 庄先生就笑了笑,道:“回去的时候找一找。” 他们很快收拾好东西,等刺史府和属官们知道这事时,庄先生已经要走了。 卫参军知道这事时,眼睛不由一亮,伸手拉住一人,“庄先生不在刺史府干了?” 对方一看他的目光就知道他的打算,“你想请他啊?” 卫参军嘿嘿一笑道:“我早看上庄先生的才能,觉得他做个幕僚屈才了,正好军中缺一个主簿,他若是不介意,可以来军中试试看。” ☆.番外 庄先生4 “你别想了,”那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庄先生是被逼走的,是那一位,走前还被要求,以后一生都不许做人幕僚,连幕僚都不给做了,你觉得他能答应庄先生去军中做主簿?” “你这个参军录事尚且在人手底下讨生活,怎么保他?” 卫参军脸色一变,问道:“好好的,那边为何要这么逼他?” “唉,说起来也不过是两小儿口角。”学堂的事又不是秘密,加上前几天庄先生夫妻那么着急的出去找自家的孩子,他们一打听就知道了。 说话的人家中也有儿子在学堂里上学,所以知道的很详细。 卫参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杜刺史让大郎君这样羞辱庄先生,庄先生但凡有些血性就不可能再留在这里了。” 要是事情一发生,杜刺史就压着儿子和庄先生道歉,事情很容易就翻篇,偏杜夫人还让人去压着庄家低头,而杜刺史不仅不阻止,反而更进一步,这简直是把庄先生父子的脊梁和面子往地上踩啊。 卫参军摇了摇头,惋惜的道:“那只能算了,不过还是要送一送程仪的。” “我也送一份。” 庄先生走的时候收到了不少的程仪,大家私底下都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了,只是当面谁都没说,虽然心里很看不起杜刺史,但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得罪他,更不要说为庄先生出头了。 庄先生回到罗江县。 他离开时,这边的田地都卖了,只留了一个老宅,只是老宅多年不住人,屋子早荒废了,院子里都是杂草,屋顶有好几个大口子,无数的寒风呼呼的从屋顶倒灌进屋。 庄先生便带着妻儿回到县城,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便开始出去租房子。 他和妻儿道:“老宅以后再慢慢修缮,大郎读书还是在县城读,我不管是做账房,还是做其他的,也都要留在县城,不如在这儿租个房子。” 纪娘子和庄大郎都没有意见。 只是房子并不好租,罗江县太小了,又穷困,一般人家谁会空着房子出租? 所以他能租到的房子要么很大,租金贵,要么地理位置很不好,邻里鱼龙混杂。 庄先生就是为了庄大郎才回乡的,自然不愿意住那样的地方,万一他学了那些习性去,本来就不太好的性子更左了怎么办? 所以庄先生看了许久,最后咬咬牙,几乎是拿出全部的积蓄买了一个小院子。 那个小院子是他一早看上的,邻里还算和睦,多数是读书人,或是在县城里开店做生意的人,卖家是因为要凑钱行商,所以只卖不租,不然租下来是最好的。 庄先生买了院子,身上就没多少钱了,剩下的凑一凑,再把手上几幅还算可以的画作送到绵州里出售,凑够了给庄大郎上学的钱。 庄先生这才出去找工作,找了许久,最后如庄大郎所愿做了一个账房。 工钱自然不能和做幕僚时相比,但养一家三口,再供一个孩子上学也足够了,就是生活水准要比以前差一些。 以前在隆州,他们不说天天能吃个肉菜,隔天总是可以的,而且家里点心也不会少。 但回了县城,因为工钱有限,他们一旬可能就吃两次肉,点心更是逢年过节才会做或者买。 但庄大郎却过得很开心,每天的饭量都在增加,一点儿也不介意没肉吃。 他觉得这样就挺开心的,虽然好吃的少了,但每日都过得平静而舒心。 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他,邻里同龄的少年们甚至还很羡慕他,觉得他父亲温和又博学,还不会动手打孩子。 庄大郎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一直躁动不安的情绪慢慢被抚平,人也没了之前的尖锐和愤恨。 就这样过了三四年,庄大郎不愿意进县学读书,他不想考学,不想考官,也不想去县衙里当差。 庄先生见他如此排斥官场,便干脆把他带在身边,教他记账做账目。 庄大郎学这些东西很快,之前在学里他就有学术数,加上他很喜欢父亲当账房,所以常看父亲记账,他自然也就会了。 他上手很快,庄先生便把他举荐给了自己的东家。 东家见他能完全接替庄先生的工作,不由喜欢,而庄先生也愿意把工作让给儿子,于是东家就以比庄先生更低的薪酬雇佣了庄大郎。 庄先生丢下做账房的活儿,屁股一拍,在县城里找了一家学堂进去教书。 父子两个一起赚钱,又少了庄大郎每年大额的束脩支出,家里很快富余起来,纪娘子总算出了一口气,开始寻摸着给庄大郎说亲。 最后庄大郎的媳妇还是自己找的,家底比庄家还富裕些,不过他们家看上了庄家父子两个都是读书人,觉得他们家先前是为了读书才败光了家业。 现在他们没有读书的人了,将来只会赚钱,没有大额的支出,家底只会越来越厚,所以一点儿也不介意庄家没二亩地,只有一个小院子。 而且,等以后他们有了孩子,都不用送去学堂,自家里就能教,又能省一大笔钱,多好。 只可惜,他们的打算到底还是落空了。 因为庄大郎娶妻之后,整个人都平和了不少,庄先生觉得孩子长成这样已经定了,有妻,将来还会有子,他已经是一家之主,已经不需要他这个父亲再一点一点的把舵。 所以庄先生先是在罗江县里当了两年教书先生,后来因为绵州那边有人相请,工钱也比较高,考虑到儿媳妇就要生了,而家里还是只有两亩地,资产太少,将来怕是不好养孩子,干脆就带上老妻去了绵州。 他在绵州又当了几年教书先生,攒了一笔钱,因为是寄人篱下,相处得不是很愉快,他正考虑着自己开一家学堂,只是地址是放在绵州,还是罗江县呢? 没等他选好,才搬到罗江县没多久的白老爷闻名找上门来,请庄先生到家中做西席,束脩开得很高,比他现在学堂里的工钱高了一倍。 ※※※※※※※※※※※※※※※※※※※※ 作家的话 明天见 ☆.番外 庄先生5 能少操心的教学生赚钱,谁愿意费心劳力的开学堂啊,庄先生一口应下,于是打包了包袱又把妻子带回了罗江县。 庄大郎没想到父亲会去七里村那么偏僻的地方当先生,他觉得太辛苦了,于是劝了几句,“现在家里并不是很缺钱,就是县城里工钱少些也不要紧,儿子现在已经能养家了,何必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呢?” 庄先生笑道:“并不是很远,到县城也就两个时辰不到,而且白老爷既然选择把家定在那里,显然那里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庄大郎,“那也太辛苦了。” 庄先生不觉得辛苦,“只是教一个学生,怎么会辛苦呢?” 见父亲如此坚持,庄大郎只能作罢,不再劝,只是到底担心,隔一段时间便要去看看,送一些肉食给他们,怕他们在乡下连肉都没得吃。 去了几次,发现白家对庄先生都很礼遇,别的不说,每日都会送一块肉给庄先生夫妻,加上七里村风景又好,只是教导一个学生,日子反倒比之前还自在些。 庄大郎见了便很少再去,他也忙呢,知道父母过得好就行了。 白直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他聪明,自律,目标明确,庄先生教他并不费力,才教了没多久,庄先生便觉得他更适合去更好的学堂,比如县学或者府学里学习更好。 白老爷虽是乡绅,但是从父亲那一辈才在绵州安定下来,他又还年轻,并没有门路进府学和县学。 最后还是庄先生帮忙走动,请了几个朋友转着弯儿的搭上了绵州的县学教谕,让白大郎进县学里读书。 把白大郎送走,学堂里就只剩下零星来上学的庄户家的孩子,他们的束脩很少,给庄先生的钱基本上是白家在出大头。 庄先生正迟疑是否在七里村里继续教学时,白老爷直接把他还小的二儿子给塞进学堂里。 他笑呵呵的道:“这孩子也可以启蒙了,还请先生多费心。” 庄先生就低头看着圆头圆脑,一脸懵懂的白二郎,不由一笑,“二公子还小,这么小就启蒙,怕是坐不住吧?” “没事儿,坐不住就打,他就是太坐不住了,我才想着早点儿开蒙,这样他一年学不会,那就学两年三年,不太聪明,就比别人早学两年。” 庄先生直觉这样不好,但看了一下他要是不收,便要撸袖子揍一顿儿子的白老爷,庄先生还是点头答应了。 于是白二郎就被送到了学堂里,因为比别人小和矮,他坐在了第一排。 他并不喜欢读书,在家里父母也有教他念诗,他一开始挺高兴跟着念的,但后面他们就总是问他,有时候他能记住,有时候不能记住。 他能记住的时候他们就很高兴的夸他,不能记住的时候他们就凶巴巴的,所以白二郎后面甭管能不能记住,他都不乐意开口告诉他们了。 哼,只要他不说,他们就别想高兴和生气。 白二郎不是很认真的听课,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年纪最小的学生了,没想到课才上了没两个月,庄师母病逝,庄先生伤心了几天后就回来上课,雇佣了村里的一个妇人做饭,然后上课时,一个小孩儿就扶着墙壁慢慢挪到了门口,直接趴下翻过门槛,然后就仰着小脸看他们。 坐在第一排,正对着门口的白二郎:…… 比他还要小。 庄先生也很惊讶,不得不放下书把孩子抱上,出去找正在做饭的小钱氏。 他有些生气,怎么能连孩子都看不住,学堂不远处就是河,万一滚到河里…… 庄先生的怒火在看到正弯着腰劈柴的小钱氏后一消,还是温和的把孩子还给了她。 之后,那小孩儿便经常往课堂里爬,她也不闹腾,就坐在门槛上仰着小脑袋看庄先生,眼里都是好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庄先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白二郎也不讨厌,毕竟这是和他身量最相仿的小伙伴了。 但很快,他这种想法就消失了,因为她很快学会了说话,叫的第一声是跟着他们一起喊的“先生”。 再然后,她的语言能力飞速进步,快速的从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变成了两个字两个字的说,最后是能跟他们一样,四个字四个字的念着书。 庄先生并不惊讶于她开口的速度,小孩儿学说话快是正常的,但她跟着背下来千字文却是不正常的。 这孩子的记性太好了,聪明得不得了。 庄先生心喜,这样聪明的孩子他还是第一次见,谁会不喜欢呢? 他动摇着,动摇着,因为周满的出现,他心中因为老妻离他而去的伤怀都淡了许多。 他一直在左右摇摆,最后在周满越来越大,越来越聪明的诱惑下,还是没忍住收了她做弟子。 弟子和学生是不一样的。 在接过周满奉上来的茶杯时,庄先生心中的犹豫和不安一瞬间消失,他想,罢了,他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人生已经可以看见尽头,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而周满还小,他若不教她,她的人生也能一眼看到尽头,她那么的聪明,他怎舍得让她明珠蒙尘,就这样消磨一辈子? 虽然读书,她以后会遭遇更大、更多的逆境,聪慧会让她很痛苦,但……她是清醒的,她至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痛苦或许会更多,但快乐也会更多。 比如他,回想过往,他就从不后悔自己读书,虽然这一生遭遇了许多挫折,但他不后悔去益州求学,也不后悔去京城走那一遭…… 虽然前程断绝,但他也不会否认在隆州的那一段经历。 虽然痛苦,但清醒,读书会让他有资本去思考,去选择自己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即便一生碌碌无为,毫无建树,那也是他能力不足,时运不济,他心里是清明的。 庄先生想给这个聪慧又懂事的孩子更多的选择,让她知道自己生而为人,而人应该具有怎样的品格和人生。 庄先生呼出一口气,翘着嘴唇喝下周满奉上来的茶,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叮嘱道:“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这个读书的机会。” 满宝仰着小脑袋狠狠的点头,“先生放心,我一定努力读书。” ☆.番外 庄先生6 庄先生觉得能收到周满一个弟子已经是幸运,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会收三个入门弟子。 他又不是什么名师大儒,自身穷困潦倒,身上又有那样的污点,在学堂里教书没问题,没人会去仔细询问和探究,但收入室弟子…… 那是如同父子一样的师徒关系,自然要小心仔细些。 他的经历也瞒不住白老爷和白老夫人,没想到他们还是愿意把家里的孩子交给他。 庄先生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高兴的收下了他们。 做先生越久,尤其是做这三个性格迥异的孩子的先生,时间越久,他的脾气就越好,越发学会了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本事。 三个弟子中,只有白二郎是一眼能看到底的,对于周满和白善,他知道,他们都有事瞒着他。 是人都有秘密,或许庄先生一开始还生过探究之心,但时间久了,两个孩子越长越好,不论是才智还是品性,都在他之上,既如此,为何又要去探究他们不愿意说出来的秘密呢? 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周满的异常,可能是在发现她在看一些他从没见过的书后,有可能更早,那孩子总是能拿出很好吃的糖来。 庄先生一开始是不怀疑的,周家素来疼周满,给她买糖并不奇怪,而他都多少年没有买过糖果了,并不知道集市上没那样的糖。 就算后来偶尔知道周满他们倒买倒卖糖块赚钱,他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得周家孩子保守秘密的本事了得,竟然都没叫外人找到做糖的手艺人。 后来周满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那些他从没听说过的杂谈书,那些书中记载的从未出现过的野史,那些书中所说的道理,字间偶尔出现的相似,却比当下更好的工具…… 庄先生隐约知道,周满有自己的机遇,而因为三个孩子要好,她的机遇变成了三个人的。 庄先生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周满手中出现的书,总是会被他收缴过去观摩一番,看完了再以奖励的借口还回去。 庄先生想,鬼神或许很难影响到这个世界,但应该是有鬼神的。 不然如何解释周满手中出现的那些书呢? 她是个幸运的孩子,不仅在于她能接触到更好的世界,更在于她的聪慧和努力,她把握住了递到她手里的东西。 三个弟子中,周满的条件是最差的,不仅在于家世,还在于她是女子的身份。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想要在这个时代出头,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大的努力。 这本来是一件有些痛苦的事,毕竟,同样的成就,她却需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 但是,她年纪太小了,学习之初也不以名利为目标,她学习的初衷太过干净,以至于她想不到这些,所以过程中她都很快乐,并不觉得痛苦。 庄先生希望他们这一生过的开心而顺遂,自然也不会点破这一点儿,就由着他们这样笑笑闹闹的成长。 而三个弟子中,周满的成就也是最大的,在她开始主持推广牛痘,且真的有效在消灭天花时,庄先生便知道,不论她将来是更进一步,还是会被湮没在历史的潮流中,她都将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谁也无法灭杀她的存在,她的功绩,人生能有此成就,留下如此的成绩,证明她来过这个世界,并为这个世界做下如此大的功绩,便不枉她来这人间走一遭了。 庄先生从那一刻起彻底放手,由着他们去施为了。 他们的成就已经在他之上,眼界之广已是他所不能及,再指导他们,反而是在束缚他们的发展,不如放开手去,让他们去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 虽然那些事未必就是对的,未必就是好的,但以他的见识,已经很难去判断了。 哪怕他后来成了帝师。 新帝和先帝一样,有一个很好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重感情。 对于给过自己不少建议,却让自己舒服的庄先生,新帝是很有好感的。 加上先帝便封了庄先生做太子少傅,所以他登基后,一点儿都不磕巴的,直接尊庄先生为老师,还让他留在宫中为他讲学,顺便把新太子的教育接过去。 当然了,帝师头号人物还是孔祭酒,谁也越不过他去,毕竟太子给他敬过茶,正儿八经的帝师。 不过他年纪大了,新帝登基之后不久他就辞去了祭酒之职,只拿了一个帝师,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衔回家养老。 甭管他们师生之间曾经有多少矛盾,新帝都要表现得特别的不舍,挽留了两次之后就果断同意,然后提拔了一位同样在士林中很有名望的大儒接替国子监祭酒之职。 却没有封对方太子太傅,而是加封庄先生为太子太傅,让他主要负责太子的教育。 鹰奴之前一直和叔叔兄弟和堂兄弟们在宫中读书,庄先生作为崇文馆侍讲,一旬也有两堂课,所以鹰奴对庄先生并不陌生。 和父亲不一样,这孩子更加温和知礼,他还挺喜欢庄先生的,但觉得庄先生太软和,只怕教不好他。 他更喜欢像孔祭酒那样博学多才又严肃,讲课没有一句废话的先生,每次上课,他只要认真听讲便能收获许多。 不似庄先生,他总怕他们不懂,所以每个句子都要掰碎了讲,偶尔还要给他们讲各种寓言故事。 鹰奴觉得,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那些寓言故事他在以前便读过了,一点儿也不想再听。 所以在父亲的旨意下达之后,鹰奴便在当天晚上的晚饭上表达了不赞同,并道:“阿耶,您给我选老师,应该先问过我的意见的。” 皇后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说他,“你阿耶没选错,庄先生很好,你看周大人、白大人和你姑父,都是庄先生教出来的,多好。” 皇后没说的是,看你阿耶,以前就跟上火的公鸡一样,时不时的就爆发,但庄先生教他之后,他不仅能听进去崇文馆的课,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多好。 哪个女子不喜欢温和的丈夫呢? ※※※※※※※※※※※※※※※※※※※※ 作家的话 明天见 ☆.番外 庄先生7 鹰奴道:“我觉得孔祭酒更博学多识。” 新帝淡定的道:“孔祭酒年纪大了,不能太操劳。” 鹰奴嘟囔了起来,“我觉得他身体挺好的,阿耶要是多留一留,真诚一些,他肯定会答应留下来的。” 新帝道:“庄先生更适合你。” “我觉得是适合其他兄弟,很多课,他都还没上,我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新帝就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放心,太子的课是单独上的,以后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 小样儿,以为太子的课程是那么简单的? 他爹没当皇帝前,他也是跟着堂兄弟和兄弟们一起读书,也觉得课很简单,但他当了太子之后,十几个先生围着他一个人转,上的课还有进度,完全和兄弟们的不一样,尔后,他和兄弟们再也不能互相抄作业。 年龄越大,他们学的东西越不一样,真以为庄洵就那点本事? 那不过是为了照顾大部分人,大班课和小班课是不一样的。 新帝意味深长的冲儿子笑道:“你先上课吧,一旬之后你要是还觉得从庄洵那里学不到东西,我再给你换个老师。” 鹰奴这才愿意。 庄先生并不是第一次教太子,他带过这么多学生,一手带大的三个弟子更是性格迥异,智商…… 好吧,除了白二郎外,其他两个是在一条线上。 但就算只有一个差异,他也知道要因材施教。 对于新太子,他并不陌生,好歹给对方上过几年课,对于太子要学的课程,他也了解,毕竟他前些年教的那位太子都当上皇帝了。 在崇文馆这么多年,庄先生当然知道太子要学什么样的知识。 所以他直接把先前的教案放在一旁,拿了一本《汉书》去崇文馆。 崇文馆囊括丰富,但最主要的职务还是教导太子。 所以崇文馆里有新选进来的伴读,他们会陪太子一起读书,大部分课程他们需要一起上,但也有一些课程是只能太子一个人上的。 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先生们的主要目标就只有一个——太子。 或者说,先生和伴读们的主要目标都是太子。 所以上的课都是为太子量身定制的,其他伴读则要靠后一步,他们能学会自然最好,学不会也不要紧,没人会苛责他们的。 所以庄先生上课的节奏一下就变了,不说伴读们,连鹰奴都差点儿跟不上,然后就被吸引住了。 私下上课的时候,庄先生却没怎么翻开书,而是让太子坐在了对面,问道:“殿下觉得当今天下,谁能做大晋的敌人?” 鹰奴歪了歪头道:“没有吧,吐蕃?” 鹰奴虽比父亲更温和谦逊,但也自有一股傲气,他抬了抬下巴道:“吐蕃并不足为惧。” 庄先生笑了笑,没有反驳,“现在的吐蕃自然不是大晋的对手,就如同汉武之后的匈奴于大汗,曹魏时的胡人对当时朝廷,但殿下算了算,从被忌惮和被侵犯,之间相隔了多少年?” 鹰奴沉默。 庄先生这这才拿起书,道:“我们今日便来讲史吧,从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开始说起……” 庄先生太子太傅的工作渐渐走上正规,随着太子贤良的名声远播,他的名字也被广为流传,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他成了一代大儒。 毕竟,他不仅教过当今,是现在的太子太傅,还教出了名闻天下的周满,便是白善和白驸马也盛名在外。 有消息闭塞的人听到茶楼酒肆里在议论贤良的太子,顺便提到了太子太傅,便好奇的问道:“这位庄太傅是哪家的人?” “并不是世家,而是寒门出身。” “寒门做了太子太傅?” “这有什么,先帝时的魏相不也是寒门出身?当今和先帝一样,用人并不限定是世家。” “这位庄太傅听着很厉害啊,不知是哪年的进士。” “他不是进士出身。” “不是进士,怎能入崇文馆做侍讲?” “你久居山中,不知道他,但一定知道他的弟子,那太医署的周子谦可曾听说过?” “周满?” “就是她,”一人笑道:“这一位庄先生便是她和白至善、白驸马的老师,从小启蒙带着的,你看这三位哪一个不是才绝博识?由此可见这位庄先生的厉害了。” “听说这位庄先生早年间还和微服出巡的先帝有过一面之缘,因此早早在先帝那里挂了名字,”那人压低了声音道:“等周大人治好了当今的病,他就又重新入了先帝的眼,听人说,当今之所以一改从前暴烈的脾气,就是因为庄先生规劝教导的,所以先帝时便封了他做太子少傅。” “不然哪来的一人双帝师的称号?”只等将来新太子即位,庄洵这一人双帝师的名号就坐住了。 不过听说这位庄先生年纪不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怎么不考官?” “这个我知道,”一人揣着一本书就挤过来,兴奋的道:“白驸马之前出了一本书,叫住《前尘梦》,那里头就用隐晦的笔法写了他老师,据书中所说,这位庄先生年轻时也是一位杰出的有才学子,也就略逊于他这三个弟子的名气而已……” “他早年在益州求学,本被府学举荐进国子监读书的,谁知却被当时的同窗所代替,他知道后已经失去资格,甚至被府学排斥出来,于是他便自己去了京城考学,”那人一脸兴奋,偏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他道:“只是那么不巧,他在京城又遇到了那个同窗,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哎呀,快说,快说,不要卖关子。” “是不是他揭露了对方,对方羞愧而走?” “你听白驸马取的书名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前尘梦,前尘梦,只有不好的事才归咎于前尘,”他道:“他那位同窗已经在国子监里站稳脚跟,且平日里表现得温和谦逊,加之家中有钱有势,庄先生一个贫寒学子哪里是他的对手?” ☆.番外 庄先生8 “听说他在国子监学官面前表露过对庄先生人品的质疑,于是庄先生考学没过,他就想着科举,写了诗去投帖,”那人叹息一声道:“哎呀,事情坏就坏在这首诗上,那同窗收买了庄先生身边一个好友,将那诗偷了出去,他赶在庄先生面前,在诗会上先念出了这首诗。” “庄先生一无所知,第二天将诗帖投了出去,事情传开,大家便都道是他偷诗。” 众人惊讶,“好狠毒的心思,这名声一出,庄先生的仕途路怕是要断了。” “可不是就断了吗,所以庄先生才不得不离开京城,后来才有机会收了周大人这三个弟子,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那同窗是谁?心思如此恶毒,说出来,将来见到他们家人我们也好避一避。” “哎呀,虽然白驸马的书中人都用的化名,但官职却是写得清清楚楚,我仔细的对照研究过,先帝时,周大人他们入京的那段时间,户部郎中是一个叫陈福林的人。”那人双眼发亮,一脸兴奋,“我又查了查,果然,那陈福林也是剑南道人士,和庄先生同时为益州府学的学生……” “……你,为何如此费力?” “哦,我是白驸马的书迷,据说白驸马的每一本书都是有原型的,他最早写的那本闻名天下的《向侠传记》,原型不就是现在有名的侠商向铭学吗?” “你也是看《向侠传记》喜欢上白驸马的?” “是啊,文人都重诗文,轻话本,谁闲暇时写些光怪陆离的杂篇,都要收紧了不敢给人看,就是忍不住拿出去印刷了广而传开,也不敢用自己的真名,”他道:“像白驸马这样坦率真诚,不惧怕流言蜚语的,世间能有几人?” 一人补充道:“而且还身份尊贵。” “就是的。” 刚出山的人没少听白驸马的故事,对此已经不太感兴趣,他更好奇的是那位庄先生,所以把话题扯回来,“这样说来,这位庄太傅是苦尽甘来,大器晚成了?” “这谁也说不准是好是坏,你们以为他只受这点儿冤屈?那《前尘梦》中说了,庄先生被赶出京城后很是穷困潦倒了一阵,在隆州给人做幕僚时还被人羞辱打压。” “不知是谁,可还在朝中?” “要是在朝中,上朝的时候碰见应该很尴尬吧,不知会不会悔死。” 已经看完了整本《前尘梦》的人道:“会不会后悔不知道,因为书中没写,不过我仔细查了查朝廷的邸报,发现与书中描写时间线差不多的隆州刺史后来因为贪酷被革职查办了。” “我算了算时间,那会儿大概是庄先生才离开隆州三年多……” “……兄台厉害,竟然都找到邸报来查证。”这样的书友太恐怖了,有人小心翼翼的问,“兄台不会把白驸马书中的每个人都查了一遍吧。” “唉,我倒是想,但资料有限,其中涉及的时间跨度大,地方也大,消息滞后,所以我只能查到一些有据可查的人,其他的,任我使了浑身解数也找不到,”他念念不忘的道:“比如向侠坠崖得到前辈武功秘籍的那座悬崖,我为此特意去了一趟剑南道,把庐州、渝州、遂州、合州一带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那座悬崖呀。” 众人:…… 有人小心翼翼的道:“或许是白驸马杜撰的呢?” “不可能是杜撰的,那上面描写得这么详细呢。”他道:“你看《前尘梦》中庄先生的经历便都能对上,可见白驸马写书是认真的,连这样的书名他都能如此真实的写作,何况《向侠记》可是号称的向铭学传记呢。” 一般情况下,传记都比梦之类的要真实。 可他们不知道,白二郎写《向侠记》时年级还小,里面加进去的东西,让主人公向铭学看了都陌生啊,感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除了名字和身份背景是他,其他的全然不是了。 “《向侠记》我看过了,不知《前尘梦》哪里有卖,我也要买一册看看。” “不知那些曾经打压针对过庄太傅的人,此时是否后悔呢?” 其实杜刺史早就后悔了,他后悔的时候庄先生还没出头,依旧在罗江县里做教书先生呢。 庄洵走后,他就又火速给自己招了一个师爷,这一位就很合他和杜夫人的心意了,不论是说话做事都很让人心情愉悦,就是处理公务的能力比庄洵差了点儿。 但这不要紧,瑕不掩瑜嘛。 当年他的考核为中等,第二年是下等…… 当政绩考核下来时,杜刺史才惊觉这位新师爷和庄洵的能力差别,他终于有些不高兴起来,于是继续寻找好用的幕僚。 他又招了两个幕僚,想着三个臭皮匠总顶的过一个诸葛亮吧? 结果他们自己争权夺利,反鼓动得后院的杜夫人等妻妾人心浮动,开始相斗起来。 于是今天杜夫人收了东家的钱要为东家做主,明日宠妾收了西家的钱在杜刺史耳边吹枕头风…… 杜刺史家世是还行,但也不到能够只手遮天的程度,正巧那时候朝中皇子争斗激烈,正火大得没处撒,于是皇帝抓了一把吏治,直接就把杜刺史等一行人当典型给办了。 革职查办,他被抄没家产,遣送回乡,当然,家中的财产还是在的,日子过得不差,但…… 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这让热爱权势的杜刺史心如焚烧,难受得不行,当时他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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