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官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大理寺办案,从来都讲究证据,并非是一个‘不合理’之说来断案,孙家与临安侯府有些恩怨在,所以今日下官前来一问,还望老夫人勿要怪罪。” “宋少卿秉公办差,理应如此,若是有什么要问的,我等定然知无不言。” “多谢老夫人。”宋少卿松了一口气,办差牵扯到官员勋贵人家最是难办,因为他们很多时候都不配合,将人赶出门都是轻的。 “敢问老夫人,孙家为何前来长安?” “为何?大概是为了孙家大郎的那一双手了,宋少卿想必也知道,程家让人打断了孙家那些人的一双手,并且不准人给他们医治,这讨的是孙家害我孙女的债。” “那孙大郎年纪不大,却有一些才华,孙家大约是将能更改门楣的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那孙大郎的手,拖得太久了,而且他要治到重新握笔写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既然是走仕途,那书写就是头等大事,若是连写字都一抖一抖的写不好,恐怕是连科举都过不了。 君不见天之骄子萧衡,去岁殿试的时候就是因为伤了手,虽然千求万求求得他言说旁人代笔,但也因为字不行,只考了一个第五,也就是二甲第二,连一甲都没进去。 要知道那时,状元之位几乎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都落得那样的结果,何况孙康。 故而孙康这手和孙家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治到能动就行,孙康的则是要特别精细,甚至时间和花销都要不少。 这也是孙家为何要缠上孙妩的一个重要原因了。 找一个好大夫是一个原因,没有钱是另一个原因。 只是孙家人大概没想到,这一趟长安之行,会将一家人的性命留在了这里,成了别人争权斗利的牺牲品。 宋少卿问了临安侯府女眷一些关于孙家的事情,然后便告辞离开了,大概也是知晓孙家人的死与临安侯关系不大,这条线没有深究的必要。 临走之前,他还问起了程姝的事情:“三娘子对孙家心中可是有恨?” “恨定然是有的。”程老夫人坦然承认了这事,孙家害了程姝半生,哪里会没有恨的,“不过她过年时便发现有孕,且不说她有没有害人之心,但不会在这个时候害人。” 宋少卿顿了顿,过年时发现有孕,那如今是两个月三个月,一个孕妇去杀人,听着确实也奇怪。 不过萧家那边他还是要走一趟问一问的。 “多谢老夫人告知。” 宋少卿没有闲着,离开了临安侯府,便往萧家赶去。 程老夫人轻叹:“这人啊,就应该有自知之明,太过心贪,终究是会付出代价的。” 长安城里都是一些什么人家,随便挑出一个捏死孙家都跟捏死蚂蚁一样,孙家大胆子闯进来,就像是群狼之中闯进来一只小灰兔,不咬死他们咬死谁。 那些误伤的、利用的、嫌他们碍眼的,都有可能将他们除去。 若是孙家人老老实实的,培养着孙康一步步地往上走,谁人没事去弄死他们,或许孙家真的有更改门楣的机会,或许也能在这长安城立足。 一切皆因他们太过贪心,无根无凭的时候就卷入这些权势的风浪之中,死了似乎也不是很意外的事情。 上天仿佛很公平,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孙家当年种下的恶因,多年后因果循环,以一种惨烈的方式,付出了代价。 而那唯一活着的钱氏,一夜之间夫君儿女全没了,纵然是活着,那估计也疯了。 也不知晓她如今会不会悔不当初,生不如死。 “祖母,您觉得是谁人要害孙家呢?是不是要嫁祸咱们程家?”程妍忍不住开口问。 “谁知道呢。”程老夫人摇头,“不过不管是谁,我们程家没有做过就没做过,不必多管。” 兰氏面露担忧:“可是母亲,若是有人是想陷害咱们程家怎么办?” “想陷害咱们程家?”程老夫人轻呵了一声,“那就让他们尽管去吧,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能陷害到咱们程家!” 程家这些年也不是一直平静,明里暗里发生的事情就不少,一个小小孙家人的死,又能动得了程家多少? 没有证据又没有理由,最多就是真相不明的时候,被人说几句罢了。 程家没有做过,谁人敢来,程家也是不惧的。 程老夫人叮嘱众人:“这几天你们安分地在家里呆着,少出门,省得再闹出什么事情,等一切平定再说吧。” “行了,都回去吧。” 程老夫人让众人散去,程娇陪着程老夫人回了福安堂,之后便忍不住问:“祖母,您觉得孙家之死,与东宫那边是否有关?” 第456章 长安城的水真的太深了 “你在怀疑孙良媛与太子?” “有一些怀疑,毕竟之前孙家的人就在纠缠孙良媛,连太子都受到了牵连,若说太子与孙良媛厌烦了孙家人,想要除去他们,那也是合情合理。” 程老夫人点头:“听着确实有道理啊,只是六娘你要记得,这世间上的事情,只要不是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一切都是猜测,这繁花似锦的长安城,谁知道内里藏的是什么。” 程娇一愣,想了想道:“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了。” 这桩事,看似是东宫做的合情合理,可有人想要陷害太子也合情合理,至于这陷害的人,可能就是齐王楚王等皇子了。 长安城的水真的太深了,长得低矮的就别来趟这个浑水了,不然即将到来的命运就是被淹死。 一如现在的孙家,四条人命,不过是上位者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微不足道的 惨是真的挺惨的,但似乎不冤,太过贪心认不清自己,以为谋算得当,与东宫攀上亲,终于走上了一条青云路,没想到竟然是催命符。 “这些事你们不要多管,大理寺自会查证。”程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在这长安城里,最重要的便是认清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的,若不然,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祖母希望你引以为戒,将来嫁了人,也清楚地认知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平清王府那边,几兄弟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也不太平。” “听闻谢世子新纳了一个妾室,那妾室还有了身孕。”程娇也知晓一些平清王府的事情,有些是听外面的人议论的,有些是谢琅写信和她吐槽的。 程老夫人又是一叹:“若非机缘巧合,程家也不会将你嫁入什么王府,旁人都说世家联姻才能长久,可祖母却一直希望你们能过得好,就算是不能给娘家什么助力,那也没关系。” “至于程家的前程,自然得倚靠家中的儿郎,他们才是家中的顶梁柱,没有道理需要家中的姐妹为了他们的将来牺牲的。” 程老夫人对于那些为了家族利益牺牲女儿一生幸福的人家实在是不屑,儿子又不是死的,想要家族的荣光想要前程似锦自己挣去,为何就要女儿牺牲呢。 当然,若是真的到了家族要倒塌的时候,那也另当别论,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得选择了。 程娇伸手抱着程老夫人的手臂,娇娇道:“祖母,您真好,我们有您这样的祖母,真的是三生有幸,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少的福才有这样机缘。” 程老夫人顿时被她哄得笑了起来:“你啊,都长大了还这样撒娇。” “撒娇怎么了?六娘不管多大,那都是祖母的孙女啊,跟祖母撒娇多正常啊~” “对对对,你有理你有理。” 程老夫人语气中有无奈有宽容也有高兴,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孙女,她这辈子也是值了。 。 萧家这边,程姝也得知了孙家出事的事情,那会儿她正在用午食,筷子从手里掉了下来。 “你说什么?孙家人被毒死了?” “是啊娘子,昨夜被人下了毒,除了那钱氏,其余人都被毒死了,而且便是那钱氏,也被毒药伤了身体,没几日好活了。” “这怎么可能?”程姝脑子里嗡嗡嗡的,整个人都恍惚了,“他们怎么会死呢?” 她恨极了孙家人,恨不得将人除之后快,恨不得他们永坠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可真的当他们死了,她觉得快意的同时,心头又涌上一股空荡和悲哀。 “死了死了,他们终于死了。”程姝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边上的秋嬷嬷赶紧劝她:“娘子勿要大喜大悲,当心伤身,您还怀着小主子呢。” 秋嬷嬷是程老夫人给程姝安排的人,如今在她身边是协助教导她管理身边的种种事情,她的话程姝还是很听的。 程姝使劲地抹去眼泪,可她刚刚抹去,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低了低头,然后道:“我只有喜没有悲,孙家害我受了多年的苦,如今总算是遭了报应,我也是解脱了。” “只是嬷嬷,不知怎么的,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种大仇得报的高兴,反而觉得自己空荡荡的。” “那是因为娘子太过善良了。” “善良?不,我不善良的。”程姝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之人,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为了她的前程利益,任何人都可以牺牲的。 秋嬷嬷道:“娘子对孙家有恨,但孙家到底是养了娘子多年,固然娘子的日子也过得不太好,但娘子对他们有过感情,也有些期盼,故而,也不希望他们死吧。” “不过娘子也不必为他们的死太过介怀了,他们有今日,也全数是因为贪心不足,妄想攀高枝,只是这高枝太高了,他们抓不住,摔了下来。” “既然他们已经死了,也算是他们害了娘子的报应,娘子心中的恨该散了,愧疚也不必再有,就这样恩怨两消,让过往如云烟吧。” 程家人都不希望程姝一直抱着对孙家的恨过下去,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那些仇恨禁锢,一辈子耿耿于怀。 她应该有新的开始,新的人生。 秋嬷嬷将程老夫人的期望告诉了程姝,程姝的眼睛都红了,她哭道:“我知晓祖母一直待我很好,是我不孝,一直辜负祖母的期待,是我不听话......” 秋嬷嬷道:“娘子如今想通了,也不算辜负了老夫人,老夫人这一辈子啊,只要你们几个都好好的,她就放心了。” “也望娘子日后做事三思后行,勿要再惹老夫人生气了。”也别再想一出是一出,隔一段时间就要惹点事情出来,让娘家帮忙收拾烂摊子。 “嬷嬷放心吧,我会的,日后我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也请嬷嬷多指点,日后我必有重谢。”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一个侍女匆匆赶来,说大理寺宋少卿来了,要求见程姝,问一问孙家的事情,请程姝移步前院。 第457章 权势富贵是个好东西,可也得有命享才行 孙家人被毒死的事情引发的波澜不小。 天子脚下毒杀百姓,将律法置之何地,元景帝大怒,命大理寺彻查。 故而接下来这几日,宋少卿便轮番周转,为此事忙碌,事情的真相也颇为扑簌迷离耐人寻味。 先是查出孙家暂住的小巷里当日来了一个陌生的小童,说话声音细里细气的,像是宫中的太监,在追查之下,发现那小太监竟然是孙妩身边伺候的。 正常来说,这个时候就该真相大白,就像是世人猜测的那般,孙妩厌烦极了孙家人的纠缠,恨不得将这些人除之后快,于是心狠手辣地将人毒死。 但孙妩与太子坚决否认,称他们根本就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让大理寺继续查,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个被下了大狱的小太监突然自尽了,自尽的时候还留下一个字——楚 楚,是姓楚,还是名中有楚,再或者是——楚王 再往下查,却是发现那小太监入宫之前有个兄长,那兄长就在楚王名下的庄子上做事,在孙家人被毒死之后,那一家子又突然消失了。 于是矛头又转头指向楚王,认为小太监被楚王逼迫或是已经被楚王收买,毒杀孙家陷害太子。 但楚王也坚决否认有此事,是有人在陷害他,叫嚷着要大理寺继续查下去,还他清白。 事情曲折程度令整个长安城的人都晕乎了,真相如何没有到最后都是真假难辨,到底是谁的刀,又捅向谁,真真假假难以言说。 唯一真的,或许也只有孙家一家四口是真的死了,成了这权势斗争的牺牲品。 程娇与纪青莲凑在一起逗旺财的时候,对于此事也是唏嘘不已。 “这个长安城本就是他们不该来的地方,也不该跳出来与东宫攀关系,闹得世人议论纷纷,现在好了,枉送了性命。” 春日冰雪消融,太阳微暖,两人就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旺财就在边上的毯子上趴着,嘴里还啃着肉干。 桃花暂放,大地复苏,春日回来人间,有人开始了下一轮的春夏秋冬,有人却留在了寒冬里,黄土埋骨。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都想着分一杯羹,想要权势富贵。”程娇拿着汤勺吃了一口桃胶银耳羹,两瓣桃花漂浮在上面,看着既雅致又好看。 “心生妄念,心生迷障,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如此才落得这般下场,死了也是白死。” 这话说得无情,也有些受害者有罪论的嫌疑,但在这权势之争之中,道理就是这样,你没有本事,非要挤进来,下场凄凉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就好似萧家,萧家为什么养了一个萧衡,将他培养至此,不正是因为萧家年轻的几个儿郎没有一个出色的,怕将来保不住萧家的根基。 到了那时,萧家没有了依仗,仅剩的一条路就是舍弃长安城的一切,灰溜溜地离开,若是不走,恐怕整个萧家都会在权势的漩涡之中毁灭。 萧家到了那个境地尚且要如此断尾自保,何况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孙家,闯进这个漩涡里来,当真是无知愚蠢。 权势富贵是个好东西,可也得有命享才行。 “嗳,我听说那钱氏想见你母亲和三姐,她们要去见吗?”纪青莲有些好奇地问。 据说被下了药的是一份肉汤,钱氏心疼家里人,吃得少,没有当即毒发身亡,可那毒药到底是坏了她的身体,如今也是苟延残喘,没几日好活的了。 据大理寺的人来报,说钱氏临终之前想见三个人,萧氏、程姝以及孙妩。 “我不知。”程娇摇头,“她们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与我关系不大。” 纪青莲一只手支在竹编的桌子上,手心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我就是有些好奇钱氏到底想说什么,是心中有恨恶语相向呢,还是忏悔过去做过的事情。” “你说她多活了几天,到底是上天给她的宽容还是报应呢?” 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可多活几日,眼睁睁等死不说,还要活在家人死去的痛苦当中,这可是比死了更痛苦。 “报应吧。”程娇想了想道,“你若是想去看,我去问问程姝要不要去见她,要的话陪同她一起去。” “去问程姝?不问你母亲?” “不想。”程娇宁愿和程姝打交道,也不想和萧氏,她去问萧氏,说不定还要被骂一顿,说她一点女郎的样子都没有,什么都好奇。 “算了算了,我虽然有点好奇,倒不至于要亲眼去看,若是程姝去了,你替我问问她到底说了什么就好了。” “行啊。”这算不了什么大事,程娇自己也有些好奇,钱氏这种人将死之时还想说什么。 于是程娇当日便去了一封信,问程姝到底去不去看钱氏,也很快地收到了回信。 程姝所言明日就要去一趟,还说她担心钱氏对她做什么手脚,有些害怕,问程娇能不能陪同她去一趟。 程娇想了片刻,有些想说她既然害怕就不要去了,可思来想去的,觉得孙家是她的心结,她走一趟解了这个心结也好,于是便点头应下,让人去回话。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还叫上了纪青莲,不是好奇吗,那就一起去吧。 双方在岔路口汇合,一同去了大理寺安排给人居住的地方。 孙家人原本是租赁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居住,现在死了人了,死者的遗体送到了大理寺,仵作查验之后已经入土为安,钱氏自然也被赶了出来。 她时日无多又无处可去,还是死者唯一幸存之人,大理寺便将她安排在这边住下,等她死了,顺道给她收尸。 程姝由着侍女扶着从马车下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 程娇微微蹙眉,问她:“你身体可还好?若是身体不适,便不要去见她了。” “我无事。”程姝摇摇头,“她要死了,我总要去见一见她的,问问她那些年那么对我,是否曾后悔过?” “你也别有太高的期待。”程娇摇头,“不是每一个作恶之人都会认知到自己的过错的,他们只会觉得命运不公,老天爷不公。” 第458章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那更好。”程姝摸了摸小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是坚定的,“如此,我也没必要为了他们这些人的生死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人死如灯灭,恩怨两消,他们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了代价,而我,也会忘记过去的种种恩怨,开始新的人生。” 程娇点点头:“这样也好,你与孙家,确实应该有个决断,不管结局如何,那都是他们的报应。” “若是当年没有换了你,就不会再与长安城的人扯上关系,不会断手,也不会为了给孙康治手来到长安,更不会因为与东宫扯上关系,引来杀身之祸。” 因果循环,他们踏上了这条死路。 程姝勉强笑笑:“你放心,我不会伤心难过的,我只会觉得他们活该,走了,去见见她,看她有什么话说的,等她说完了,我就要回去了。” “我得好好养胎,生下我的孩子。” “这就对了。”程娇松了口气,虽然程姝有时候实在是令她很无语想骂人,也觉得不是一路人,但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将日子过好的。 钱氏便安排住在一间小院里,这小院极小,小小的院落里挤着两间屋舍,边上还有一间随意搭建起来的灶房。 窄小的院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堆了多少东西,人一走进去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馊味。 程姝闻到味儿,险些就呕吐出来了,她拿着帕子捂住口鼻才忍下来了。 看到此情此景,她想起了过去,眼中泛起了一些冷意,自嘲地笑笑:“看来我真的是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以前了,我以前住的地方,可是连这种都不如。” “孙家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脏的臭的,都是往我住的地方丢,我住的那地方还很小,就放了几块木板当床,有时候连躺下的地方都没有。” “夏天的时候什么味都有,馊的臭的都混杂在一起,冬天的时候冷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我仿佛是孙家的奴仆,脏的累的活儿全是我干的,还几乎是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有什么好吃的也轮不上我,平日里只给了我一口饭吃,饿不死而已。” “所幸那几年也是风调雨顺,没有遇上灾荒,若不然我还不知道有什么下场。” “我的一生,险些都让他们给毁了。”不,应该说已经毁了一世了,可能是因为她太过凄惨,所以老天爷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六妹,老天爷一直都是公平的对不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以他们遭了报应。” 而她呢,也因为抢了程娇的亲事,所以日子过得也有诸多的不如意,这也是她的报应。 程娇想了想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有道理的,但也不是绝对,不过有另一句话却是真理。” “什么话?”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 “就是说一个人坏事多了,一定会遇见能制住他的人,到了那时,就会迎来他应得的报应。” “先贤曾言,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作为与你血脉至亲的妹妹,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你的过去家里人都很心疼,你想要什么呢,就和家里人说,能给你的能帮助你的,没有人会推辞,但你不能有害人之心,这是不对的。” 程娇难得与她剖析自己的内心:“有时候你做事很愚蠢很可笑,我真的很想扇你一巴掌让你清醒清醒,可你遇见难处,我也会想着能帮你就帮。” “我对你有愧,大概是因为一家姐妹,我在侯府过着千金贵女的好日子,而你呢,受尽苦楚,故而我心里对你多了几分宽容。” “但宽容是有限度的,失望也是一点一滴积攒的,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多了,惹得家里人不愉快的事情多了,我便不会再宽容你,也不会管你的任何事。” “程姝,我希望你不要程家人都对你失望透顶,也不希望你三天两头的惹一点事出来,让祖母忧心。” “你也勿怪我多事,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这样的话,不管你听不听,能不能想通,我之后都不会再说了。” “对你,我也算是仁至义尽,无愧于心,便是你将来继续作死,没有好下场,我也不会伤心的。” 程姝垂下头来,眼中似有泪水,她咬了咬唇,只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便说不出话来。 一行人走过院子进了房舍,去见了钱氏。 这会儿钱氏正躺在一个破旧的床榻上,浑身缩成一团,团在被窝里,露出半边的脸瘦骨嶙峋,头发似乎也白了一半了。 程娇只是在上一回孙家人上门来找孙妩的时候见过一次钱氏,那时候的钱氏虽然穿着粗布荆钗,却也是个干净爽利的妇人,而如今躺在床榻上的人,仿佛是行将就木的老妪。 程姝定定地看着床榻上的人一会,然后才开口:“你不是要见我吗?我现在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赶紧说吧。” 听到声音,缩在被子里的人顿了顿,然后迷茫地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似乎是看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人。 “大...大丫......” “我唤作程姝。”程姝皱眉,眼中有厌恶,她不喜欢这个称呼,“或许你唤我程娘子萧夫人也行,大丫这个称呼,不必再说了。” 床榻上的人挣扎着起来,但又无力摔落回原来的位置上,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无奈只好放弃。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没想到最后只有你来见我。” “我来见你,只是为了看看你有多惨,孙家遭受何等的报应,可不是心疼你,你费尽心思谋划一切,只想等孙妩嫁人之后去攀亲,好借势上青云,如今是否有后悔?” 说起来也是可笑,人家孙妩根本就不认孙家这个亲,孙家人来了长安这么久,闹事也闹了很长时间,但孙妩就是不见他们。 孙家人到死,她都没有出现过。 “后悔?”钱氏茫然了一瞬,然后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样,拼命地摇头,“不,我不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呢!” “都是...都是命运不公!是老天爷不公啊!” 第459章 为善者从来只分善恶,不分贫富 “都是...都是老天爷不公啊......” “凭什么?凭什么有人生来就是人上人,有人生来就低如尘埃,只能做那低贱的奴仆?” “凭什么人上人不是我?” “凭什么...不是我......“ 她不过是想成为人上人而已,有什么错? 为什么旁人就可以安享富贵荣华,而她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想到自己的夫君儿女全数丧命的场景,钱氏心中恨得不行。 都死了啊...她的家人都死了,连她自己都没几日好活的了。 程娇看着钱氏这死到临头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摇头。 “人生在世,追求权势富贵本没有错,毕竟谁都想过好日子,奔赴更好的生活,但做人要凭良心,不该是伤害无辜之人。” “良心......”钱氏大概是觉得‘良心’这个词太可笑了,她咯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儿,险些呼吸不过来断气了。 “良心是什么东西...又不能...不能吃...也只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才会说什么良心......” 在钱氏眼中,程娇说这些话,不过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让她试试过苦日子,在饥饿贫苦之中挣扎,她就不会这样想了。 “你或许觉得我没吃过你的苦,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吃过你这样的苦,同样也会为了权势富贵而不惜牺牲一切。” “你认为善良是富人才有的奢侈品,穷人努力活着已经用尽全力,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可你不知,世间上有学子平步青云回报乡里,回报那些曾经帮过自己的人,甚至为官之后造福一方百姓,因为他曾吃过苦,所以希望别人少吃点苦。” 有人淋过雨受过苦,所以想为别人撑伞,这是大善。 “也有富者广施仁义,布施济世。” “反之,也有人为富不仁,欺压百姓,也有人平步青云抛弃糟糠之妻,你瞧,他们都已经过得很好了,同样也没有良心。” “为善者从来只分善恶,不分贫富。” “你想要权势富贵本没有错,富贵荣华谁都想要,但你可以自己努力改善生活,也可以让你儿子努力读书,将来平步青云,你达成你自己想要的。” 这本该是孙家应该走的路,或许一路艰苦,但也不是没有出头之日,毕竟那孙康确实有两分才学在身,纵然不能平步青云,考一个秀才举人,也能让孙家安稳富足。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用自己的女儿换了我三姐,只期待你女儿借着侯府长大,将来嫁一个好人家,等她出嫁之后,你再来攀亲,借着她来改变孙家贫苦的命运。” “我三姐何其无辜,她明明可以过得很好,却因你遭受种种苦难,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 “六妹。”程姝喊了程娇一声,她垂了垂眼帘,面色一片冷静,“不必与她说这些,她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程姝以前的想法和钱氏也差不多,她拼了命地想往上爬,什么良心,哪里有富贵荣华重要,所以她费尽心机要嫁给萧衡,做将来的宰相夫人,甚至还陷害过程娇。 不过所幸的是,她还有教导着她变好的家人,纵然她如今想往上爬的心仍旧不改,可她已经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钱氏一生都在做着成为人上人的美梦,也一生都在埋怨命运的不公,哪里会后悔,纵然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后悔了,也觉得是命运的不公,她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程姝想到这里,没有心情再呆下去,她道:“你要见我,就为了说这些吗?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便走了。” 钱氏一听程姝要走,当时也急了,她拼命地挣扎着要起来:“救...救我......” “大丫,救我!” “我纵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也养了你这么多年,当初没有把你活活掐死是不是?” “这是你欠我啊!对,你欠我的!” 钱氏的声音尖锐嘶哑,像是嘶嘶吐着舌头的蛇,令人产生很大的心理不适感。 “你给我找大夫,不,找太医署的太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虽然家里的人都死了,钱氏悲痛不已,恨不得和他们一起去了,可人啊,能活着哪一个是真的想死的,钱氏也不想死。 “你让人救我,治好我,也算是还报了孙家养了你多年的恩情,你与孙家之间就两清了。” 这话说得委实是有些无耻,程姝哪里欠了孙家的? 一直站在边上充作局外人的纪青莲都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这话也说得出口,程三娘可不想你们孙家养她啊,也正是因为你们,她才过得如此艰难。” “你们孙家害了她不说,还觉得她欠了你的,真的是有够无耻的,她不找你们报仇,已经算是善良了。” “不错。”程姝点头赞同这话,“我不找你们报仇已经是善良了,还要我还报你们恩情,真的是可笑,你们对我有什么恩情。” “我今日前来见你,不过是与过去有一个了断,再来就是看看你如今将死狼狈不堪的模样,钱氏,今日的种种,都是你孙家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程姝说罢这些便要转身离开,不过她刚刚转身,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萧氏,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听了多久。 程姝愣了片刻,转头看向程娇,似乎在询问她怎么来了。 程娇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然后一行人上前去行礼。 “母亲。” “侯夫人。” 萧氏点了点头,平静道:“你们既然已经说完了,那便回去吧。”说罢,她的目光落在程姝的肚子上顿了片刻,又补了一句,“这不是你们该久留的地方。” 程姝也平静地点头:“那我们先回去了。” 而后程娇与程姝往屋外走,萧氏往屋里走,母女双方擦肩而过,各往一方。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程姝不知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往屋里看去。 良久,她问一旁的程娇:“你说,我自小在程家长大,会不会与她有些母女情分呢?” 第460章 也不过是她一人之悲喜 “不会的。”程娇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过去二十年,她的眼中只有父亲,一心想着争宠斗小妾,便是你在程家长大,大概也和我一样,不过是她争宠的物件罢了。” “便是如今的大彻大悟,也不过是她一人之悲喜,与我等没有多少关系。” 程姝在程家长大,处境或许会比程娇好一点,但她性子倔强,不像孙妩会顺着萧氏哄着萧氏,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过。 母女之情这东西,真的是不要想太多了,萧氏就没有这玩意。 程姝愣住,握紧的手心松了松:“你说的对。” 她与萧氏之间,本没有如果,萧氏所谓的大彻大悟,也不过是将自己封心锁爱,将自己关起来罢了,什么时候管过他们这些儿女。 或许他们这些儿女在萧氏看来,都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我们回去吧。” 程娇与纪青莲送程姝回了萧家,还去看望了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最近有些憔悴,见到程娇来看望她,还是很高兴的:“还是六娘好,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太。” “外祖母最近身体可好?” “还好,就是家里不太平,有些心烦罢了。” 程娇笑笑道:“我祖母同我说了,三姐以前受过太多的苦,有些事情她确实是不懂,不过她也有好好地改过,若是她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外祖母也尽管教导她。” 萧老夫人定定地看了程娇一眼,似乎是有些诧异:“你倒是心善,为她说话,我记得你与她不太对付,也不大喜欢她。”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她到底是我姐姐,我总是希望她能过得好的。” 曾经程娇也想过,程姝嫁人之后多受一些磨难,她心里就痛快了,毕竟也是她活该,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又希望程姝能过得平安顺遂。 这种奇奇怪怪反反复复的情绪,有时候她自己也很迷茫。 她想了想,最终将其归类为程姝是她的亲人,她只是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好好的。 “你是个好孩子。”可惜萧家没有福气,当初萧衡娶的是程娇,那该是多好啊。 “你让你祖母放心,她到底是我亲外孙女,能护着我定然也会护着她几分的,无论如何,她身上流着萧家的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样。” 萧老夫人和萧夫人不同,萧夫人闹起来,无非是因为萧家下一代若是交到萧衡的手里,与她的血脉无关,她不想便宜了别人,也不想为别人做嫁衣。 在萧老夫人看来,程姝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萧家的血脉,就算是下一代将萧家交给萧衡,最后还是回到萧家自己人手中。 再因为萧衡足够优秀,她更是会护着程姝肚子里的孩子。 程娇笑了:“多谢外祖母心疼她。” 程娇与纪青莲坐在马车上离开的时候,纪青莲也忍不住问:“你原谅程姝了?” 程娇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睛感受马车的摇晃,睁开眼看了看车厢。 良久,她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就这样不好不坏地处着吧,若是心情好我就管一管,心情不好就不管。” “程娇,你可是说过,我才是你唯一的姐妹的!”纪青莲强调。 “是是是,你才是我唯一的姐妹。” 哪怕她们不同父不同母,可她们自小一块长大,形影不离,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在程娇心中,纪青莲和程让是同等重要的。 “你怎么什么醋都吃啊,这要是我嫁了人了,天天和夫君腻腻歪歪,你岂不是要酸死了。” “哼,我哪里酸了?”纪青莲不承认自己酸了,“你找夫君我不会找吗?你等着,我也找一个!” “好啊好啊,你找啊!” “你等着,我立刻就找一个,要比谢三郎好看啊!” 两人吵着吵着就开始打闹了起来,嘻嘻笑笑快快乐乐的。 春光正好,少年正风华,愿只愿她们永远这般无忧快乐。 。 萧氏站在屋中,定定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钱氏,四目相对,一个仍旧是高不可攀的贵夫人,一个已经是瘦若枯骨,行将就木。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有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细看还能看到细小的微尘漂浮。 “听说你要见我。”萧氏的语气冷漠平静,“我如今来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夫人仍旧是...仍旧是这般高高在上...咳咳......”钱氏重重地咳了两声,声音嘶哑得像是沙沙落叶。 “我知夫人恨我。” 钱氏有些浑浊的目光看着屋顶,仿佛透过时光,看见了过往。 “当年我才十三岁,跟着家人一同逃荒而来,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又与家人失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咳,大概和现在差不多吧......” “夫人心善,见我可怜将我带了回去,还给了我一口饭吃,我理应是该感恩的。” “可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啊...我觉得命运不公,凭什么呢?凭什么你就能高高在上,住干净宽大的房舍,穿绫罗绸缎,吃的也是山珍海味,无一不精。” “而我呢,只能说一个低贱的洗脚婢,低头弯腰,只为了一口饱饭。” “我不甘心啊!”钱氏闭上眼,“为什么我就不能过那样的日子呢?” 钱氏心中积攒了太多的不平不甘,心态也开始失衡,她满心满眼的,也全是富贵荣华。 “我曾跟夫人说,想去伺候侯爷,我会帮夫人争宠,帮夫人对付杨小娘,可是夫人却不同意。” “若是能得侯爷的疼爱,也可以像杨小娘一样过上富贵的日子,哪怕一点点疼爱,能做侯府的侍妾,那也都好啊。” “夫人你为什么不同意呢?甚至我自荐枕席,侯爷也嫌我丑,让我滚出去。” 钱氏心中那个恨啊。 “你们既然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哈哈哈,你们不知道我那些年是怎么对程姝的吗?你们的女儿,跟奴仆一样伺候着我。” “我这一生啊,能让一个侯府贵女如此对我,到死,也是值得了吧,哈哈哈......” 第461章 你本来就长得丑,还需要我说吗? 钱氏笑得癫狂至极,仿佛是将藏在心中的恶彻底放出来。 顿时间,屋子里仿佛只剩下她的笑声。 “你确实丑。” 笑声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钱氏一张脸都涨红,气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双凹陷的双眼瞪得仿佛都要凸出来了。 “我说你确实是丑。”萧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迂回曲折,“当年丑,现在更丑,你什么姿色,侯爷都不带正眼看一眼的,还说要替我争宠,真是异想天开。” 纵然是年轻的时候,钱氏的容色也是极为普通,这满园的姹紫嫣红,她也不过是墙角的一株野草,还异想天开想要成为主人的侍妾。 不说萧氏当时根本就不愿将夫君分给旁人,就算是她愿意,钱氏这容色那也是入不了临安侯的眼,完全没有用处。 一切也不过是她想得美罢了。 “你...你......” “你说我长得丑?” “你本来就长得丑,还需要我说吗?难不成你自己就没有半点自知之明,觉得自己美若天仙?” 萧氏说得毫不留情,话跟刀子一样往人身上扎,钱氏好险又差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她呼吸了好几口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 “我今天走这一趟,一是想看看你如今的下场,二是想问问你,我到底是有哪里对不起你的,让你这样害我,让我女儿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不过如今看来,也没必要再问了。” 一切不过都是钱氏心生痴妄,求而不得而造下的因果,也是她识人不明,埋下的祸根。 “我当年就不该救你,若是没有救你,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了,三娘也不会遭受那么多的苦难,与我母女离心,你与孙家有这样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萧氏说罢这些,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等一等!”钱氏开口喊住了萧氏,然后开始痛哭流涕,“夫人!夫人!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夫人!是我对不起大丫,是我没有良心恩将仇报!” “求夫人救救我吧!再救我一次!我不想死啊不想死!” 钱氏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人,家人都没了她恨,恨不得与仇人同归于尽,可她又极为惜命,有机会活着自然是不想死。 “夫人,您是心善的人,求求您再救我一次吧,只要我能活下去,后半辈子定然做牛做马报答夫人的恩情。” “还有大丫,对大丫,我也会向她赎罪,我给她为奴为婢赎罪......” “求求夫人了——” 萧氏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开口斥责:“你这妇人,当真是好厚的脸皮,害得三娘子吃了那么多的苦,还想夫人救你,真的是痴人说梦!” “我看你就该在痛苦煎熬之中死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这才是你应有的报应,想赎罪,在地狱里赎罪吧。” 虽然说为人奴仆,没有自由不说,连生死都被主子捏在手里,可临安侯府的主子们也大多是善良宽容的,府中的这些下人日子过得其实还可以。 像是他们这些奴仆,也不知道要多大的运气才遇见和善的主子。 而且萧氏还救了钱氏一命,这个钱氏竟然不知恩,敢用自己的女儿和主家的调换,真的是恩将仇报,枉为人。 萧氏看着钱氏痛哭,却对她生不出半点怜惜,最后只是道:“说得不错,你要是想赎罪,就地狱里赎罪吧。” 萧氏说罢这些,便再也没有停留,带着人离开了。 等她走出屋子的时候,还听到屋里的痛哭声和歇斯底里的叫喊,听着似乎十分可怜凄惨。 只是萧氏也并没有停留,她没有那么多的善心去心疼和拯救仇人。 钱氏有今日,全数是她罪有应得,怨不得她的。 。 时过三日,萧氏便接到了钱氏的死讯,说她在早晨已经去世,死的时候面目污脏,头发掩面,很是狼狈不堪。 因着孙妩根本就不管她,程姝也不管,大理寺那边准备一口薄棺,将她与孙家人葬在一起,让他们一家在地下团聚。 至此,孙家与程家之间的恩恩怨怨,也随着她的埋葬尘归尘土归土。 萧氏得知消息的时候,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空了。 有恩怨两消,心头堵着的石头被搬开的释然,也有她与程姝之间错过十几年,不知该如何填补的空荡和茫然。 她这一生看似也算风光,可这风光之下,却满是伤痕,夫君偏爱妾室二十年,儿女与她也都离了心,不愿亲近她。 这茫茫天地间只余下她一人独孤前行。 二十年大梦一场,一切皆成空啊。 “你说,是不是我错了?”她问身边的侍女。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萧氏也没期望在侍女嘴里得到什么好答案就是了,她也不是没有问过身边的人如何处理母女之间的关系,说法不一。 有人说母女有什么隔夜仇,程姝与程娇如今只是不懂事,等将来她们就会知道母亲的不易,会体谅她的。 也有人说她应该和程姝程娇多亲近,多对她们好一点,她们自然就会知道母亲的好,和她亲近了。 前者她只能等待那一日的到来,后者她拉不下脸来低头,故而日子就这样囫囵着过下去。 可现在,萧氏忽然觉得,就这样囫囵着过下去,几年后、十年后,她很可能会后悔...... 萧氏想了想,便对一旁的侍女道:“去请六娘子过来,说我有话要对她说。” 侍女们顿了顿,有一侍女上前应了一声是,然后便去四闲苑请程娇。 “母亲要见我?”此时程娇正在院中酿桃花酒,听闻这事微微蹙眉,“可知是何事?” “婢子不知,六娘子去看看便知了。” 程娇心中有些不愿,但到底还是要给萧氏几分面子,将酿桃花酒的事情交给铃镜,洗了手便带着铃铛去了正院。 她来的时候,萧氏正站在廊下晒太阳。 她穿得素净,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衬得她像是天上下凡的仙人。 第462章 僵局 有一瞬间,程娇都以为她要乘风而去。 说起来也是有几分奇怪,萧氏原本容色妍丽,性格骄傲固执,除了对待临安侯的事情上脑子低头弯腰之外,便犹如一朵高傲的牡丹花。 这般清雅安静的模样,实在是太不像她了。 程娇有时候都在想她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搞得自己像是大彻大悟,要出家为尼,从此吃斋念佛的模样。 好像是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纵然有错,错的都是别人,不是她。 “母亲。”程娇上前去行礼。 “六娘来了。”萧氏回头看她,然后又看向院中的一株桃花。 时下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朵朵桃花或是开得正艳或是含苞待放,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俏丽可爱。 春风吹来,枝头摇啊摇,像是小娘子在嬉笑玩耍,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母亲寻我来,不知所谓何事?”有事就快说,别耽搁我时间。 “刚刚得到消息,说钱氏死了,大理寺已经将她下葬,与孙家人葬在一起。” “哦?死了?”程娇微讶,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那毒是会吃死人的,她虽然吃得少,没有立即死去,但身体坏了,熬几日苟延残喘罢了。 “大理寺那边怎么说?” “什么?” “我是问孙家的案子,如今是怎么结案的?难道就这样算了?” 虽然钱氏和孙家坑程姝坑得不轻,程家都恨他们,但一家被毒死这种人命案,又是另一回事,总该给死者一个交代。 萧氏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道:“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程娇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萧氏见她不开口了,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唯有春风吹过枝头的声音微微响动。 风有声,岁月无声,就这样慢慢地流淌着,而两人之间的沉默,就像是隔着岁月河流,各站在一头,再也走不到一起。 程娇见萧氏沉默,也无话可说,就在那里站着,心里嘀咕着萧氏这又是犯了什么病,将她喊过来又一声不吭。 直到站到腿都酸了,实在是不想带下去,她这才开口:“母亲,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萧氏回神:“你有什么事?” 程娇道:“我刚刚在做桃花酒,现在还没做好。” 萧氏想了想点头:“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谢母亲,那我便先告辞了。”程娇得了这句话,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离开。 真的是一刻都不想继续呆下去了,以前萧氏看她不顺眼的时候,母女俩还能吵几句,现在虽然不吵架了,但让人感觉比吵架更窒息。 没事她都不想见到她。 回到四闲苑,程娇便让人去打听孙家案件的事情,然而如今案情却是毫无进展,证据一面指向东宫又一面指向楚王。 太子说是楚王陷害他的,楚王又说是太子嫁祸他的,双方各执一词,唯一的证人小太监又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事情陷入僵局。 今日,太子与楚王都在上书房挨了一顿批评,等出来的时候,楚王的脸色涨红得像是一只要喷火的龙,一碰就要烧死你。 “太子真的是好手段,除去了让东宫名声受损的孙家,又嫁祸到我的头上,不用担任何的责任,一身清清白白,反倒是我凭白担了这污名,呵!此仇本王记下了,来日必然奉还。” “本宫同你说过多少遍了,本宫没有杀他们!”太子气得也是头昏脑胀,“我杀他们做什么?要处理他们有的是法子,将他们送原籍叫人看着他们不就成了吗?” “再说了,孙家先前所求,也就是找一个大夫治手,我吩咐一声差遣个太医过去事情就能处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妩儿不愿与孙家扯上关系,本宫早就把这事处理完了。” “不是你派人毒杀的?难道是我吗?”楚王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本王有病吗?就算是要对于你这个太子,一个小小的孙家能奈何得了你吗?” “再说了,本王就算是要使手段算计你,也不至于这般歹毒,用几条人命来设局,本王是武将!是武将!有本事真刀真枪和我打!” “那小虎子的兄长怎么会在你的庄子上?” “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是不是你安排进去的,准备算计我,在这里等着呢!” 兄弟一边往外走一边吵架,吵着吵着楚王险些都要对太子动手了,所幸边上的随侍将他拦了下来,提醒他这是太极宫。 高公公站在门口目送二人离去,然后会上书房去禀报。 “太子殿下与楚王又吵了起来,都说是对方要害自己,奴婢瞧着,也不像是太子殿下和楚王做的样子。” 元景帝头也不抬:“太子性子软绵,耳根子也软,之前孙家闹腾了那么久,他放任自己名声毁坏都没有去管,愚蠢是愚蠢,但要说他有害人之心,应该是没有的。” “楚王,性子刚烈,虽有野心,却也不爱用这些歹毒的阴谋诡计害人。” 元景帝对自己这几个儿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吃过被父亲无视被人欺压的苦,所以对于这几个儿子,也是费了心的。 虽然仍旧有些偏心嫡子,帝位传承最先考虑的是嫡子,但对其他的也都不差。 故而这几个儿子也都不算长歪,野心是有,阴谋阳谋也有,论心计的话,齐王可能会深一些,但要说他们谁用五条人命来设局害人,元景帝是不信的。 他们没有在黑暗中挣扎着活着,没有面临不争就死的局面,甚至可以说得上一直顺风顺水。 而且作为王爷,封地富饶,日子也不差,若是能得到皇位是大喜,没有得到日子也不会太差。 只是,若不是他这几个儿子为了争皇位搞出来的事情,那又是谁呢? 设下这样的局,让太子与楚王反目,名声有损,要知道,这事只要一天没真相大白,这两人身上都要担这个嫌疑人的污点,于他们争皇位可不利啊。 元景帝想到这里,眉头都皱起来了:“田庄里失踪的那几人找到了吗?” “还没。”高公公摇头,“不过也有消息传来,说是他们在金州出现过,后来就没影踪了......” 第463章 这大概是最摆烂的一届皇子了 小太监小虎子兄长那一家子是在金州找到的,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人都被喂了毒药,那些毒药与害孙家用的是一样的,但奇怪的是,那几人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齐王母妃德妃名下的一个庄子。 这一下子,连齐王都被拖下水了。 齐王被愤怒的楚王打了一顿,打得那叫一个鼻青脸肿,他也喊冤,说是有人害他,而且要是他做的,干嘛将人带到自己的地方动手毒死,直接让人死在楚王的庄子里,那岂不是更好。 若是人是在楚王的庄子上死的,楚王有杀人灭口的嫌疑,想要脱身就难了。 这一桩一桩的事情扑簌迷离,真假难辨,甚至将太子、楚王、齐王都拖下水,这三人凑在一起就能吵起来,要是楚王这暴脾气的在的话,都能直接打起来。 原本还算和善客气的兄弟三人因为这事,几乎是要反目成仇。 有人已经明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而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陛下,此事甚是蹊跷,莫不是有人想让几位皇子反目?” “若是三位皇子相斗,于朝堂于天下都不利。” “正是......” 几位大臣议论纷纷,元景帝端坐书案之后,也没了看奏折的心思,他已经尽力避免几个儿子为了权势相杀,却不想仍旧是闹出了这些事来。 一手挑起三人互相猜测怀疑,会是谁呢? 元景帝眯起来,开始想起了若是三人斗起来的得利者,他如今有五个儿子,除了齐王楚王太子之外,还有还未封王的七皇子和九皇子。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七皇子十一岁,九皇子九岁,而且七皇子的身体不好,平日里都在休养,皇位几乎是与他无关的。 至于九皇子与他母妃姚贵妃,更是没这种脑子。 元景帝宠爱姚贵妃多年,无非就是因为她脑子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相处起来令他觉得自在,在前朝处理这些事情他已经够累了,实在是不想再面对那些表里不一的后妃。 九皇子的脑子和姚贵妃如出一辙,想一想今天是鸡腿好吃还是兔腿好吃比较合理一点。 可若不是他们,会是谁呢? 是谁想让他这三个儿子斗起来? 元景帝百思不得其解,心头有些烦躁,不过这三个儿子确实不能这样斗下去,免得伤了情分,将来真的是你死我活。 “大理寺卿。” “臣在。” “此案就先到此,便说那小太监是被外敌收买,陷害太子与楚王,如今人已伏法,就此结案。” 背后这人手段高明,估计查再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还不如就此结案,将来若是有线索再查,也免得他这几个儿子为了这事生嫌缝。 “臣遵旨。”大理寺卿应下。 “诸位都散了吧。” “是。” 几位大臣行礼之后退去,元景帝便命人招来了三个儿子,和他们说了这事。 楚王怒发冲冠,几乎要喷火:“父皇,是谁?!是谁陷害的我?!” “北戎。”元景帝随意地将时时刻刻觊觎大盛朝疆土的北戎丢了出来,“你若是想报仇,朕准你去北疆,再过一些日子,霍家军就该出发了。” 脾气这么大,成天想打打杀杀,那就上阵杀敌去。 “真的?”楚王眼睛都亮了,“父皇您说话要算话,母妃那里,您要替儿子说情啊!等儿子上了战场,一定会将那北戎狗杀得鸡犬不留!” “父皇,您快下旨吧!” 说罢,他还一脸期待,大有元景帝点了头,他就立刻提剑奔赴战场的意思。 元景帝:“......” 太子、齐王:“......” “是我错怪三皇兄了。”太子叹息。 这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的人,怎么会有那种害人的心机呢,而且难不成他不知,他这一去多年,储君之争几乎是轮不上他了吗? “你住口!”元景帝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对待孩子的方式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像是他自己这一辈的皇子,能活下来的,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暗地里捅刀子的多了去了,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命都没了。 他登上帝位这一路,都是踏着兄弟的尸骨走过来的,为什么全都被他杀光了呢?因为每一个都是敌人。 而他这几个儿子,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吃过苦,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所以尽力避免他们的争斗,成长之路也是顺顺利利。 或许他们之间还是会有竞争,却并没有你死我活那样的残酷的处境,就算是得不到皇位,也可以在封地做一个王爷逍遥一生,所以他们总有比做皇帝更快乐的事情。 比如楚王喜欢打仗,九皇子喜欢吃。 这大概是最摆烂的一届皇子了,元景帝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都给朕滚出去,此事就此作罢,你们也无需再因为此事吵吵闹闹,若是有再闹,一起处罚。” 兄弟三人应了一声‘是’,这才从上书房退了出来。 此时春风席卷人间,风暖花好青草绿,庭前宫人来来去去,与他们擦肩而过,三人都没有作声。 “你们说,真的是北戎吗?”齐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父皇说是北戎就是北戎了,有什么问题?”楚王不解,“难不成父皇还会骗我们不成?” “正是,父皇肯定都查清楚了,这才告诉我们的。”太子一脸赞同。 楚王:“好一个北戎,我要是去了北疆,定然与霍家军一起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齐王:“......” 算了,你们高兴就好。 不过齐王想起自己挨的打,脸色又是一黑。 这打可不能白挨了。 想到这里,齐王握紧拳头,对着楚王的脸一拳揍了过去。 楚王‘啊’的一声惨叫出声,跳脚:“你干什么干什么?疯了不成?” 齐王握着拳头阴恻恻地笑着:“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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