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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冠冕堂皇的理由,人们随时都能‘惩奸除恶’。” 祁临澈一手托腮,目光淡漠地看向窗外:“苏家灭门之后, 白伊人带着腹中的孩子不知所踪。五年后重出江湖, 最后被燕川所杀。那她腹中的孩子去了哪儿?这个孩子会不会继承了母亲绝世的内力和复仇的决心,在十年后再次震慑江湖呢?” “您是说……”林瑜璟略有踌躇,迟疑地望向窗外。 花园里, 一身白衣的少女身边围着两名巧笑嫣然的侍女,她们娇笑着说了些什么, 那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神情肃穆地仰头, 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如同轻灵的白鹤般落在了玉兰花树上, 折下了一支花枝。旋身回落之际,衣袖拂起纷扬的落花, 引起侍女们的一阵轻呼。她将花枝递给侍女,微微垂眸的模样乖巧怜人,那种认真的情态配上她眉宇间的清冷, 令人仿佛被谪仙垂怜了一瞬。 察觉到林瑜璟和祁临澈的视线,她抬头望来。 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干净得仿佛荡漾着晚霞的湖水。再不会有谁的眼睛生得像她一样,明净无瑕,澄澈清透, 仿佛世间一切的光明与美好都凝练成某种华彩璀璨的事物, 静静地沉淀在她的眼中。 那是生在深山寂寞林中的一口石潭, 清冽得鱼儿仿佛空游无一物, 却不让人心生悄怆幽邃, 只余冰冷的清幽。 林瑜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强自压下心中的微悯。多么干净的少女?多么澄澈的眼眸?他只是看她一眼,就忍不住原谅了她的所有。就算她犯了错又如何?杀了人又如何?她一定什么都不懂,一定深有苦衷。 正所谓“义不经商,善不为官”,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林瑜璟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看着她,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忍不住心软吧?没有人会将那些肮脏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拿到她的面前,即便是丞相也不会,因为谁都不愿意让这些红尘俗事脏了谪仙的眼。 ——那么干净的眼。 “祁临澈,林瑜璟。”被人唤了名字,林瑜璟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原本在花院里玩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二楼,踩着一根细细的玉兰花枝,扒拉着书房的窗沿跟他们打招呼。她十根青葱般的手指乖巧地扣着窗台,因为没有更高的花枝,所以只勉强露出半张小脸和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我想出去吃馄饨,可不可以叫兰姐姐她们陪我?” 祁临澈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可以,但黄昏前必须回来。” 望凝青特别乖地点了点头,随即伸出了一只手。 祁临澈没抬头,动作熟练地打开抽屉摸出钱囊,取了两块碎银子放进她的手掌心,然后林瑜璟就看见少女乖巧安静地缩了回去。 “刚刚说到哪了?”祁临澈提笔,眉头微拧,“继续,我是说,白伊人的遗腹子,苏家最后的‘天才’,很可能还活在世上——” “大人。”林瑜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祁临澈的背影,神情痛惜得仿佛看见了一只已经被全然驯服却还毫不自知的猞猁猫。 “大人,容属下说句公道话,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会觉得云小姐令人心怜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必逃避自己的真心?” “……?”满脑子正事的祁临澈忽而一愣,随即怒之,“你脑袋被云出岫打了?” 可是她真的好可爱啊。林瑜璟这么想着,第一次对自己的上官产生了些微的不满,他疑心病真的太重了,对这这么可爱的姑娘都能怀疑那么久,还煞有介事地查了那么多情报:“大人,恕我直言,云小姐不像是怀揣着血海深仇的人。” 一个人的心里有没有恨,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一个从小便浸泡在仇恨里的人,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干净的眼眸。 “云小姐一直很想帮上您的忙,或许是她无意间听到了大人的计划,所以才……” “你觉得我会信?” “为什么不呢?”林瑜璟神情困惑,“云小姐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性子。” “你有些一叶障目了。”祁临澈非常有耐心地道,“方才我的假设,除了云出岫是那位苏家的天才以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 “你有没有想过其中的蹊跷?” 燕拂衣用面罩挡住了自己的口鼻,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掀起了陈放在佛堂前的灵柩的一角。只听得吱呀一声,冲鼻而又呛喉的臭气自棺盖的缝隙间溢出,熏得人眼睛一酸。那种阴凉的潮气好似附骨之冝,黏连在皮肤之上,像虫子一样往骨髓里钻。 高行远早已避到三尺开外,皱眉:“好霸道的毒。” 燕拂衣手一用力,咔的一声掀开了棺盖。他抬起手朝着高行远的方向晃了晃,示意他看自己的手,燕拂衣的手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衣料,但在触碰到馆内的液体之后,这些衣料居然有点被腐蚀的迹象。 “尸体都化了,就剩白骨了。”燕拂衣拆下手上的衣料,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就这样主持还说叫你来辨认剑伤呢,能看出什么来啊?” 高行远不答话,只是目光凉凉地望着他。 “你也看到了,这是一种非常霸道、并且沾之即死的剧毒。”燕拂衣拆下布料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双做工奇异的手套,那手套竟是用鳞甲组装而成,关节灵活,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这是我感到困惑的第一个点——” “如果白花对慧迟下毒了,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补上一剑呢?” …… 祁临澈问了林瑜璟相同的问题。 “……江湖上有人传言,这是因为白花不擅外功,自知不敌,故而剑走偏锋,使了这样的阴毒伎俩。”林瑜璟思忖道,“但依属下所见,白花除云小姐以外恐怕另有其人。云小姐剑术卓绝,风骨清傲,即便面对燕川都不曾退避,更别提使用这样的诡魅伎俩。” “你说得没错,用毒还牵搭上了无辜孩童的性命,这的确不是她惯常的作风。她虽然没有善恶是非的观念,但她拔剑一直是为了自保。”高行远指节叩击着扶手,轻声道,“她就像一面镜子,他人给予善,她便回馈善;他人给予恶,她便回馈恶。换而言之,用毒杀人的,和用剑杀人的,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用毒者在先,用剑者在后,而死者心口上的花枝,则是用剑的那个人放的。” “你说,什么人在做坏事之后会刻意留下一个痕迹来昭显自己的存在呢?” “想要江湖扬名、身负血海深仇、或者是有古怪的癖好以及不为人知的目的……”林瑜璟道,“但……云小姐都不在这些行列里。” “对。”祁临澈眸光冰冷,半张脸隐没在书房的阴影里,“所以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她是故意的,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人是她杀的——为了掩盖、或者……保护什么人。” …… 屋檐上的白鸽受了惊,翅膀一振,远去的同时落下了一根轻飘飘的白羽。 白羽飘落在一人的身侧,被两根手指闪电般地夹住,望凝青抱着琴,侍女们围在铺子前叽叽喳喳巧笑倩兮,她就像个尽忠职守的侍卫,安静地站在不远的地方。挑选绢花的侍女忽而看中了一支雪色的玉簪花,那花色染得清媚而不俗艳,白里透着一丝天水色的青,秀丽而又清雅。她拿了这只绢花,笑着转身簪在了一旁白衣少女的发上,看着她满脸困惑地望来,空灵冷冽一如寒冬时节飘着细雪的西湖。 “哎呀,这可真是。”卖绢花的绣娘看到了,忍不住掩嘴低呼,“我这人呀,嘴笨,说不出好听话。但这般标志的姑娘可真是第一次见呐,跟天上来的仙人一样。这白玉簪又叫白鹤仙,配姑娘是再适合不过了。” 侍女们围着望凝青娇笑了起来:“白鹤仙,那可真是巧了,云小姐飞起来的时候就像白鹤一样呢。” “对的对的,云小姐自昆仑一战后便有了‘剑仙’的美名,要论仙人之姿,谁能比得过云小姐呢?” 此时正值玉簪花的花期,世人皆爱这清秀挺拔的香花,女子尤为如此。特别是玉簪花花型细长,远远望去好似头簪,普通人家的女子便喜爱在发上别上一朵,连头发丝都染上了清幽的芬芳。但街道上别通草绒花的女子这么多,云出岫也绝对是最鹤立鸡群的存在。 侍女兰回程的路上,一直没忍住去看走在前头的背影。头戴玉簪花的女子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她好似察觉不到街道上的人都在默默地看她,不知道自己成为一道不逊断桥残雪的美景,目光永远笔直、坚定、毫不动摇地望着前方。她走路的步态、站立的姿势都与女子不同,从背后望过去,她纤巧精致的脊背呈现出一条笔挺的直线,让人想到松,想到竹。 侍女兰看得有些入神,回到府内还时不时想起,一不留神就在转角处撞到了人。 “啊,对不住,真是失礼了。”侍女兰弯腰行礼,“林大人。” “兰姑娘,丞相大人有要事吩咐。”林瑜璟好脾气地笑了笑,看着不远处渐渐走远的白衣少女,忍不住道,“云姑娘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兰绞紧了十指,脸颊微烫,“只是觉得……云小姐简直像玉簪花一样。” “玉一样冰清,玉一样的冷冽,虽然是花,却又好似藏着锋利的一面,生来就有不折的风骨,实在令人忍不住心生钦慕。” 兰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却又立刻掩唇,道:“抱歉,是奴婢多言了,敢问大人有何吩咐?” 林瑜璟愣怔在原地,许久无言,直到兰面带困惑地追问,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声音低得细不可闻:“丞相大人要你去查一个人。” 身为侍女同时也兼任天藏楼密探的兰顿时眉眼一肃,做出洗耳恭听之态:“谁?” “一个神秘莫测、但见过她的人都对她念念不忘的女人。”林瑜璟道,“昔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许云栀。” “查一查,她和苏家是什么关系。” 兰领命而去,留下林瑜璟一人,揣着一腔乱糟糟的心思站在原地,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先前丞相大人的话语。 许云栀是何许人? 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其实声名不显,因为她并非江湖人士,而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那种。她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是因为当年闹出的一件乌龙。相传百晓生当年正在游历江湖,绘制美人榜上的美人图,一日经过西湖河畔时却无意间瞥见了行舟上的一名女子,阅美无数的百晓生竟痴了一般,忘了自己身怀武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跳下了河岸,一路溯水寻舫。 之后,百晓生的美人榜现世,为魁首争得头破血流的江湖女侠却发现排在榜首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许云栀”。就在她们四处寻找这个女人时,百晓生才忽而间现身说法,言明这名女子并非江湖人士,却是他平生所见的最美的女人。 许云栀有多美? ——“她只一眼,便可叫人生,叫人死。” 百晓生后来真的死了,“天下第一情报”的名号最终落在了天藏楼的手中。碍于众多江湖女侠的势力,许云栀的名字最终也只是在美人榜上昙花一现,很快就被取而代之。但江湖上并不是没有人见过她——只是见过她的人,最终都心甘情愿地成了她的牛马,为她守口如瓶,为她挡住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没让任何心怀不轨之徒靠近她三尺之地。 祁临澈没见过许云栀,但他见过她的画像——在他创立天藏楼之后,他在百晓生的遗物里翻出了唯一的画轴。 “但是画像和人,终究是有不同之处的。”祁临澈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云出岫的神态其实跟那副画像极为相似。” “那画呢?” “烧了,跟百晓生的尸体一起,他答应把他的心血让渡给我,死前只求了我这么一件事。” “如果本官没有记错的话——” 祁临澈食指抵唇,明灭的灯火照不进那双黑沉的眼眸,他在阴影中思索,好似择人而噬的凶兽。 “慧迟心口上开出的,就是栀子花?” 第45章 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过了一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 可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白花再未出现在江湖之上,但江湖的风波却不曾减少。剥离了那些血海深仇的过往以及家国大义的初衷,这一场源自阴谋的布局终于展露出了最为残酷的内里。各大门派之间的摩擦不断加剧, 江湖上的戾气也日渐深重。在这个意气当头的江湖, 人们也容易被意气所控制,三言两语不和便要拔刀杀人,等到冷静下来了开始后悔了, 却也只能一错再错,不能回头。 恩怨积累得多了, 怨恨便会开始滋生, 而人心一旦被怨恨主宰,是非对错也就不重要了。 祁临澈见时机已到, 便开始慢慢地收网。 先是有人开始探查白花的往事,无意间有人提到“是不是与当年的苏家有关”?在引起众人的瞩目之后, 祁临澈又让天藏楼开始散布“当年苏家秘藏的功法”、“十年前力克燕川的妖女是苏家的大儿媳”、“中原正道都参与了此事”等等似是而非的消息。关于功法的去向,祁临澈只需要在背后稍加引导,推波助澜一番, 那些怀疑的、贪婪的视线便会落在曲灵寺、望月门以及五大江湖世家之上。 以谎言去营造虚假不过是次等的手段,以真实去营造虚假才是高明的手法,祁临澈散布的消息都是真实的,功法是真实的,甚至连那些恩怨情仇也都是真实的, 但最终却引导着众人走向了错误的方向。归根究底, 情报没有错, 作为中立组织伫立于江湖之上的天藏楼没有错, 错的不过是人心尔尔。 等待流言蜚语发酵到一定境界, 就算有聪明人意识到不对之处, 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祁临澈不着急,他像个经验丰富游刃有余的猎手,不动声色地等待所有人闯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他要的是天下大乱,是江湖人明知是错也无法停手的恩怨情仇,在这方面,他表现得格外的心狠。 但在这场名誉的角逐场中,他没有散布“苏家遗孤”这条对他有利的消息,反而下令全面封杀与此相关的情报。大多数江湖人并不知晓苏家还有一脉尚存,只以为当年的妖女并未死于燕川之手,修养十年后重出江湖,将要再掀波澜与风雨。 “人是非常有趣的生灵,有那么多的爱憎,也有那么多的苦痛。”以人世情爱为食的灵猫惬意地吸食着那些激烈的感情,“小凝青,你说好不好玩?明明燕川还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觊觎望月剑法,但燕川一‘死’,他们就原形毕露。你说他们畏惧燕川吧?为什么燕川回来后他们还不肯收手,一条路走到黑?就像现在,明明三大门派都有不传于世的武功秘籍,以前他们不敢惹,为何现在就敢了?” 望凝青偏了偏头,没有回答,她心想,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法不责众。 灵猫顺着望凝青的手臂,爬上了她的肩膀,用粉嫩嫩的小舌头舔她的眼角:“人世百态有如美酒,有的酸,有的苦,有的辣;但小凝青却像雪水,一直都清淡无味。白云苍狗,时过境迁,唯有你,始终没变。” 眉眼清冷的少女静静地听着,她垂眸敛眉的姿态乖巧娴静,像雪做的人偶,冰冷、纯白……且没有心。 这是不行的。灵猫想。 一个人如果没有心,那世间的风风雨雨于她而言都没有意义——就像一块璞玉,刀子落不到它身上,它永远无法变得璀璨光明。 晗光仙君遗落的心,究竟……在哪里? …… “……等一下,我说等一下!”燕拂衣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额发,“虽然说用毒的和用剑的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但用剑的人无疑便是真正的‘白花’。你为什么能那么肯定,白花是为了保护那个用毒的人,才在尸体上插了花呢?” 高行远抱着剑坐在远处,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我跟这个人做过一样的事情。” 为了保护一个人,他一反常态地在死者的门面上刻了字。 “那人下手非常果断,几乎是一个照面便要了人的性命。”燕回和蒋旭的尸体神情都很平静,没有面对强敌的严苛,也没有被人提起往事后应有的表情,“下手的人没有跟他们说过话,所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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