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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缓缓踱来。 赵贺坤感到了窒息。浓郁的腥臭味哽住了他的呼吸道,他眼前开始发黑,斑斓的色块接连浮现,耳边响起错乱颠倒的呓语。 他反手扒住台阶,连滚带爬,往后退缩。 “你是鬼吗……” “你是鬼!等等,你别过来……我原本没有想杀你,是你逼我的!” “别过来……别过来!滚开!离我远一点!” “别……求求你……” “啊啊啊——!” 同一时间。 王德发、刘飞燕、米彤、施诗、何建国,几乎所有涉足过《病院深处》这个剧本的人,全部都被困在了往复循环的梦魇中。哪怕是早已昏迷的林婉茵也未能幸免,在昏睡中紧紧皱起眉头,嘴里喃喃念诉着惊恐的梦话。 他们的意识,不断在重复着这样一个循环。他们拼死完成了剧本任务,得到奖励,脱离恐怖的世界、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去追求和完成自己的执念,却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紧接着他们被迫直面无数畸形的怪物和恐怖事物的追杀,拼命奔逃,被吞噬或者九死一生之际逃脱,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竟陷入了一个新的噩梦。 他们的梦境仿佛被某种超脱他们认识的伟大存在操纵,轮回的次数越多,意识便被这些不可名状的恐怖污染得越深入,深陷泥沼,无法脱身。所有人的精神意识都遭受了不可逆转的侵蚀,在潜意识中刻下无法磨灭的伤痕。 即使他们忘记了这段记忆,只要再见到相似的场景、相仿的事件,就会立刻勾起他们心底深处的恐惧,让他们陷入疯狂。 然而,造成这一切异变的源头,根本无暇理会他们所遭遇的一切。 不见寒的意识,已经被狂乱的信息污染所淹没。 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指尖落下的血滴唤醒了卡在废墟缝隙中的手机屏幕。手机屏幕亮起,他同时满足了“意识到光中毒的传播途径”、“被光照射到”这两个祭祀条件,成功引起了洞神的注意。 洞神将他当做被献上的祭品,难以理解、不可名状的信息宛如奔涌的洪流灌向他,感染他,企图将他同化。 可洞神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具普通的人类躯壳之下,居然潜藏着一个如此宏大诡谲,宛如深渊一般的精神世界。 不见寒和苍行衣谈到超自然力量时,曾经开玩笑似的说道,如果出现鬼怪或者邪神等无法用人类之力战胜的诡异,就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这是一场概念层面的厮杀。 人类躯壳无法做到的事情,对绚烂的灵魂而言轻而易举。“洞神”和“光中毒”的概念在与“乐园”彼此相抗,相互污染,相互吞噬。 不见寒过去对“乐园”所有绮丽的想象,他相信乐园真实存在的坚定的信念和对艺术怪物般的灵性感应,让这个幻想空间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可能性。乐园曾有千万亿神祇,五大纪元彼此更迭,不能丈量的星空与深海,漫长到无法用书写、遗迹和种群的集体记忆来追溯的历史。在这恢弘而辉煌的位面跟前,区区洞神,竟单薄得不堪一击。 洞神这个概念的存在被乐园反向入侵,二者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中拉锯抗衡。光和黑暗融化交错,空间扭曲成令人无法理解的形态。乐园藉由洞神侵入到了这个维度,而洞神也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乐园原本的存在概念。 星彩粼粼的愿光海波涛怒啸,巡回天际的巨鲸发出刺耳的悲鸣。神秘的古林涸竭成枯木,天上飘落含有剧毒的灰烬之雪。而大地与深渊中,孕育着新的恐怖,庞大丑陋、长满触手覆盖粘液的怪物正在滋生。 尘埃落定之时,变异的乐园彻底吞噬了洞神。不见寒死去的躯壳仍然留在废墟中,但他——或者此刻应该称呼为“祂”——存在已经取代不可名状的存在,成为了新的邪神。 因此,原本应该已经完成了的任务,可以成功通关脱离剧本的元彦众人,因为该剧本中“邪神”的概念被扭曲篡夺,被迫继续留在剧本中。由于他们是不见寒才见过不久的人,在祂的意识中留有比较清晰的印象,不管祂是有意无意,他们都因为祂的注意被拖入了恐怖的噩梦之渊。 人类的存在如此脆弱渺小,以至于无法承受神明无意之间的一瞥。 但他们是死是活,是否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对新生的邪神来说,这都无关紧要。 祂现在浑浑噩噩,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苍行衣,他在哪里? 第357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七 苍行衣从废墟中醒来。 睁眼时最鲜明的感受,就是剧烈的头疼。后脑似乎在什么地方撞了一下,不触碰时阵阵隐痛,一碰便成了贯穿脑仁的剧烈刺痛。鼓膜被爆炸剧烈的冲击震伤,到现在还不断嗡鸣,几乎听不清声音。 他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努力回想自己之前遭遇的一切。 接下最后一个开灯任务之后,他撇下留在挂号大厅的那一行人,独身闯进黑暗。他很熟悉黑暗,也习惯在黑暗中行走。不像其他人会因为身陷黑暗对未知充满恐惧,黑暗带给他的,只有对万物一视同仁的宁静,以及掩盖自己面目的安全感。 在前往病区的路上,他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挂号大厅屏幕上次第显示的任务,本不是必须要按顺序完成的。 任务的颁布顺序和内容,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循序渐进的布局过程,以及给予他们形势由轻松到危急的压迫感。他们的一切行动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完成洞神祭祀仪式的模仿。 换而言之,就是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只要保证病区最外围的一圈房间灯光全部亮起,任务就完成了。 有了这种猜想之后,他循着记忆找到了1号病区的配电室,拉下电闸。他将要行经的路上,许多房间都已经开灯了,他想要在病区之间穿行,势必要通过亮灯房间的门口,这太过危险。所以他选择先将电闸拉掉,关闭病区所有房间的灯光,在确定只有所有自己需要它们亮起的房间灯光按钮处于开启状态后,才会回到配电室,重新开启病区总电闸。 这个方法比较慢,可胜在安全。或许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任务和潜伏在黑暗中不可名状的恐怖给其他玩家带来太大的压力,干扰了他们的思考能力,那些人竟无一能想到这样简单的办法逃避光中毒的追杀。 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完成了1号病区所有房间的灯光开启,紧接着进入2号病区,如法炮制。在他完成全部四个病区的灯光开启之后,返程路上,异变发生了。 青山病院中发生了规模不小的爆炸,建筑开始坍塌。 他不知道这是建筑本身的问题,还是有人做了什么。情况危急之下,只能勉强找到一处墙壁,手臂护好头颈等重要部位,沿着墙角蹲下。 爆炸和房屋的垮塌造成了剧烈的地震,破裂的建筑材料也簌簌坠落。他在剧烈的晃动中被砸昏过去,醒来已经是此时,青山病院早已沦为废墟。 他眼下蜷缩在一处斜墙卡成的三角形空隙里,倾斜的墙体勉强保证他没有被废墟卡住肢体,也不会被从天而降的砖石砸伤。他从缝隙中钻出来,沿着碎砖石砾爬出斜墙的掩护,回头去看这面墙,感觉它倾斜的角度有些诡异。 ——那面墙的斜度,应该不足以支撑它卡在自己头顶上方。 苍行衣心想,以正常的物理逻辑推断,它会倒下来,把自己压在底下碾扁才对。 遗憾的是,他再怎样困惑也无法看见,在他目光所不能触及的维度中,一树畸形的蔓藤从废墟中伸出,牢牢为他撑住了悬而欲坠的高墙。 那一丛东西是无数条手臂拼接在一起构成的,手臂彼此纠缠交握,以诡异的角度和正常手臂无法拧成的姿势相互交架在一起,搭成了一条蔓藤形状的支撑。 它看起来像是很多条手臂的组合,实际上又是一个完整的、活着的个体,它们小心翼翼地没有触及苍行衣的衣角,却在他从缝隙中钻出的一瞬间,每条手臂上都长出数只眼睛,齐刷刷地睁开,目光殷切地盯视着他修长的背影。 苍行衣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迹,往前走去。 从废墟砖石的孔隙里,探出很多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一些长有数条触须的软体小怪物从黑漆漆的洞中爬出来,殷勤地爬到苍行衣面前,替他搬开脚下碍路的碎石,将砖块填进可能卡住鞋子的缝隙,尽可能为他铺出一条平整的道路来。 在苍行衣的视野中,这一幕却显得有些诡异。他走到哪里,面前凹凸不平的石块就突然自己骨碌碌朝旁边滚落。平整的石板沙沙滑动,自己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在他面前搭起了便于前进的阶梯。他一时拿不准这是什么灵异现象,还是剧本提供的新的道路指引,站在原地,有少许迟疑。 他注意到,此刻天色已不再是深黑。他能看清面前的远处的天际蒙蒙发白,地平线崩得紧紧的,似乎快要日出了。 这样的亮度,他应该可以算是沐浴在了光中。可他的身体没有感应到任何不适,精神也还正常。他似乎已经彻底消除了“光中毒”的污染,从邪神的注意中逃脱了。 想到这里,饶是对邪神和祭祀一直表现得不太在意的苍行衣,也不禁轻轻呼了口气。 他继续向前走。 却不知道,自己背后,邪神的目光时刻如影随形。 不见寒就悬浮在他背后,不到十米远处的距离。 存在剥离肉身,使祂的形象呈现出彻底非人的姿态。祂庞大,身躯足以遮天蔽日,触手扭曲盘结,不断蠕动延伸,覆盖整片废墟,深深扎根进破碎的砖石和土壤里。祂像真菌入侵蔬果使其腐败一样,侵蚀着这个世界的存在。 那些支撑苍行衣头上高墙的,为他扫平碎石开辟道路的,不过是从祂身上落下的零星碎屑。 身体的动作很容易控制,意识的延伸却极难收束。祂对自己现在的形态还不熟悉,必须要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意识的触手,不让它们黏着在苍行衣身上。 祂现在是概念,是一道庞大复杂但是缥缈的意识,祂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剧烈的污染。一旦不慎沾染到苍行衣,就会将他侵蚀同化,或者使他的存在恶化变质。 祂小心地包裹住苍行衣身周的空间,却为他留出足以自由活动的真空。这种精微的操作对于祂庞大且涣散的躯体来说,实在太难了。更别提祂同时还要承受源源不断涌入脑中众声祈祷般的怪异呓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属于这个“剧本世界”的维度信息。 属于苍行衣的气息和行动轨迹,被庞大的信息量稀释得极为浅淡,祂只能靠着这一点气息,这一点宛如叶尖拂过的花香一般稀薄缥缈的信息,来从杂乱的信息潮中维持自己对苍行衣的感知。 苍行衣沿着废墟继续前行,走走停停,似乎在寻觅什么——应该是在找寻之前一起行动的那些玩家,或者他们留下的任何物品和痕迹。 很快,他在废墟中看到一具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的尸体,站在高处的石砾上远远望了一会儿,从乱石堆上跳下来,慢慢走近了那具尸体。 那具尸体破败不堪,身下的血迹都已经凝固沉淀,变成枯涸的红褐色血痂。他趴倒在废墟中,手向前拼命伸着,临死之前似乎还想从废墟中挖掘出什么东西。 ……哦。 不见寒迟钝地反应过来。 这是作为人类的我的尸体啊。 站在那具失去生机的躯壳跟前,苍行衣的动作和表情,同时僵住了。 “……不是吧。”他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轻声喃喃说着,“真的要这样吗?” 他在尸体面前单膝跪下,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揩净死者灰败的脸颊。他看见自己最熟悉的面孔,那张脸上血迹斑驳,睁大瞳孔涣散无神的双眼。 指尖下的皮肤冰冷僵硬,连试探都不需要,他已经能够十分笃定,不见寒已经死了。 他在废墟中缓缓坐下来,将那具只有半截的身体抱在怀里,神情略显呆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对我来说……”他怔怔地自言自语,“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啊?” 他看见地上大片已经凝固还带有些微粘性的血迹,看见不远处坠下的断墙和被碾住的下半段身体。而在不见寒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了被卡在石缝里的手机。 那是他故意遗漏在301号房间里的,他自己的手机。 如果不见寒没有死,而是成功把这台手机从缝隙里抠出来,用他们记在心头滚瓜烂熟的密码将它打开,瞬间就可以知悉所有他企图掩饰的秘密。 他无法想象不见寒是怎样被拦腰砸断,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这里,手伸向废墟在黑暗中寻觅。他也无从得知不见寒生生将自己的腰扯断该有多痛,濒死的时候在想什么,那是多么令人绝望又崩溃的场景。 他紧紧地抱着怀中僵冷的尸体,将脸埋在不见寒的颈窝中。他很想、很想能对不见寒表现亲近一点,可唯有当不见寒死了以后,他才敢做这样的事情。 灰尘呛人的气息、血的腥味、尸体的阴冷味道,通通灌入他鼻腔里,刺得他眼眶发红。 终于,他紧紧抱着不见寒的尸体,小声呜咽起来。 悬停在苍行衣背后的不见寒,沉默地望着他抱着自己死去的躯壳啜泣。断断续续的、被强行压抑的啜泣,很快变成了失控的痛哭。 从他声嘶力竭的悲鸣中隐约泄漏出一些字句,像是质问,亦或者咒骂。不见寒想知道他在因什么而痛苦,可是在祂耳边呢喃的癫狂语句实在太繁杂了。风的窃语,水泥砖墙和钢筋的哀嚎,泥土的抱怨和灰尘的叫嚣,嗡嗡乱叫吵得心烦,祂只能勉强从纷繁众声中辨认出苍行衣破碎的片语。 “既然给我希望……又为什么……毁灭它……” “让我重活……只是告诉……注定的事无法改变吗……?” “如果只能存在一个……让苍行衣活下来……不见寒必须死……那……” “那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啊?!” 泣血般的恸哭声回荡在废墟上空,除却来自远野的风,再没有谁能听见。 不见寒没想到苍行衣会这么伤心,祂想伸出手,或者说伸出祂的触手,轻轻抚摸一下苍行衣的后背,安慰一下抱着祂人类躯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可是祂的触手悬停在半空中,离苍行衣还有一米多远,却不敢再往前寸进。 祂的存在是污染。 祂的接触是污染,声音是污染,甚至思念和意识都是污染。祂竭力收束自己的侵蚀发散,才不至于让苍行衣像其他几人那样,承受自己的一瞥就彻底疯掉。 因此,祂也不能触摸苍行衣,不能呼唤他的名字,不能将注意力放在苍行衣身上,更不能让他知晓自己存在。 祂还记得,这个所谓“剧本”给出的最后的任务,是“逃离邪神的注视”。 只要祂还存在一刻,苍行衣就永远无法从邪神的注视中摆脱,不能完成任务,平安地离开这个地方。 祂伸出的触手保持着与苍行衣一米半远的距离,围着苍行衣环绕一圈,凭空环抱住了苍行衣。存在于不同维度的触手小幅度地轻轻摇晃着,像在组织一首轻柔无声的摇篮曲。 祂所喜欢的人类很聪明。给他足够的时间,很快就能发现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 不见寒这样想道。 其他八名玩家乘车没能走远,只是停在附近的城镇,因为陷入不醒的噩梦被送往医院就医。苍行衣只需要循着车辙线索追寻而去,很快就会得知那些人的情况,继而知道不见寒生前最后时刻的行动轨迹。 邪神的存在是概念上的污染,一旦苍行衣将自己身周的异常现象、邪神、不见寒这三个概念联系起来,意识到不见寒是怎样的存在,这个概念就会开始腐蚀他的意识。 所以…… 与邪神概念等同的不见寒,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见寒凝视着苍行衣的背影,保持沉默,慢慢收敛自己的感知。 在那个自己从小生长到大的世界中,祂始终觉得自己与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祂像是一头用人类的皮囊精心伪装自己的怪物,怪物其实并不能听懂那些普通人类的话,而人类也无法理解怪物的语言。祂固执地守护着自己不被理解的一切,坚持了很久,也孤独了很久。终有一天,遇到这个愿意凝视祂双眼,即使难以交流也会认真读取祂眼神的人类。 祂多想给他被全世界所爱的殊荣。 祂还没来得及邀请他叩开祂的心门,带他涉足祂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将会为祂所爱之人灿烂,花将为他盛开,光将为他照耀,无垠海洋为他潮起潮落,连星轨都是为他周而复始地旋转。祂会赠与他流浪旷野的风,废墟中参天的古木,遨游天际的鱼群,最甜美的雨露和最浪漫的晨雾。 这是为他而创造的乐园,是他随时可以栖息的理想幻乡,会把所有动听的故事向他娓娓道来,伴随他每一夜的美梦。 祂好想拥抱他,念出他的名字,告诉他,祂有多么爱他。 ……可祂只是一只怪物。 祂唯一能为他做的,仅仅是沉默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见寒放空意识,触手在目不可见的虚空中溃散。 连同“不见寒”这个概念一起,“邪神”的概念在这个世界上湮灭,所有祂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并消除一空。 从过去到未来,从现实到虚幻,祂曾经出现过的所有证据,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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