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台子上给人说书,也该更苍老许多才对。 第五百八十二章 时间 “仅仅一道雷打下来,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妖怪,顿时就动弹不得了! “要说我啊,还得是咱们大晏的神仙了不起! “正所谓—— “北方自古出邪物,神仙一念平妖魔!” 台上张老先生的声音铿锵而有感染力,好似能在台下听众心中勾勒出画面来,颇有当年那位张老先生的风采,说完这句,立马收口,对着台下恭恭敬敬行礼说道:“诸位客官,今日就到这里,老朽嘴也干了,若是喜欢,明日咱们再继续。” 随即端起茶杯,喝茶润喉。 底下的听客却都没有走,只是更自然了一点,也更喧闹了一点,交头接耳,与熟识之人互相寒暄,讨论书中情节、天下大事和周边奇事。 这一点倒是和以前差不多—— 台上的先生讲完之后,听客没有立马散去,棚里便成了一个爱听故事、爱找乐子的百姓们交流谈闲的天然平台。 似乎风气还比以前更盛了。 底下不乏有人小声议论朝政,也有人谈论着来自长京的大事。 宋游坐着没有动,安静听着。 此前西域一行,花了三年有多。虽说西域也算是大晏的疆土,也不断有商人往来,可毕竟离得太远,管辖力度也弱一些,出西域后,行州又是大片大片没有人烟的草原和戈壁,只有牧民,这三年多以来,宋游对大晏朝政、时局变化的了解都很少。 就好比西边的文汉王造反。 确实,文汉王只是逸州西部高原少数民族的首领,臣服于大晏朝廷,实力并不强,大晏偏远之地有好几位这样分封的王,与大晏朝廷在当地设立的官署衙门一同治理当地,可这么一位土王造反,若不在西域,多少还是会听到传闻的。 只知俞坚白仍是宰相,皇帝却又仿照先皇立了新的国师。 如今坐在这里,也能听到只言片语。 多少能了解到一些。 税收加重,民众艰苦。 皇帝大兴土木,修建行宫和观星台,命文汉王提供当地的贵重木料,逼得很紧,文汉王则以为皇帝一直在忌惮他,只是在找借口责罚,加上受益于逸州的经济繁荣,实力大涨,又得了雪域王朝支持,一时脑热,便直接宰了钦差。 或许还有更多细节。 妖魔鬼怪越来越多,导致人们越来越经常讲说妖鬼故事,越来越爱烧香拜神。 陈子毅在长京的家眷几次上书,请求能允准回到昂州珠玉县的老家,众人都说是在长京过得不好,受了冷遇和怠慢,皇帝都没有同意,众人又说是皇帝忌惮陈家在昂州的势力和声望,不想轻易让他们离京。 三花娘娘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捧着茶杯,亦是规规矩矩,却是一口也没喝,一脸严肃,和他一同听着满棚杂话。 听见客人讨论刚才说书的情节,她要扭过头,看一眼道士。 宋游对她点头。 听见客人讨论陈子毅,她也要扭过头,用眼神向道人说个什么。 道人虽不看她,却也点头。 这时台上的老先生喝完了茶,砸吧两下嘴,这才开口,看着前排几位客人说:“客人说的长京护国公后人一事,老朽也有所听闻。” “哦?” 下方人立马来了兴趣,看向老先生。 “可是有新的消息?” 哪怕是后排的道人甚至三花娘娘,闻言也立马朝前方投去了目光——这意味着即使是在三花娘娘心中,那位将军也算是她的“故友”了。 “确有新消息。” “莫卖关子了,快快说来!知晓老先生嘴巴干,辛苦了,这便算是我多给老先生的茶钱!” 铜钱扔上台,落地乱滚,叮当作响。 “多谢多谢。” 老者连忙道谢,躬身捡钱,直起身来才说:“听说北边护国公的族弟来了亲笔信,信传到了朝中,也不知信上写的什么,皇帝这才松口,允准护国公的后人离开长京,但是没有回到昂州老家。” “没有回昂州?那去了哪?北边?” “之前朝中为什么不让护国公的后人离京,诸君也有人传闻,不知真假,老朽就不说了,也不敢说。”张老先生说着一顿,“但是这次听说却是新的国师站出来说,昂州北边有些动荡不安,不宜护国公的后人居住,将他们封往别地。” 台下众人一听,却都义愤填膺。 “昂州北边为何动荡,陈家为何对朝廷不满,难道朝廷不清楚吗?护国公的后人若是回到珠玉,动荡不就平了?” “护国公生在珠玉县,那是祖籍所在,为护国而死,哪有不准后人回乡的道理?” “这妖道!” 不许回故地,这可是大事。 众人兴许不敢骂皇帝,可国师这等修行之人,骂起来却是没有任何负担。 听起来这位国师在民间的口碑远不如他的师父好。 “可知被封往了何处?” “听说国师想将护国公后人封往尧州,不过宰相说尧州乃烟瘴之地,将之封往那里,恐招致北边军中的不满,于是将之封往余州刻郡。” “余州?” 众人听了一愣,瞬间皱起眉。 宋游听了也是一愣,久久没有说话。 “余州那是什么地方?称不上偏远穷困,却也和富饶沾不了边吧?” “倒确实比尧州好……” “气煞我也!” “这世道终究不比当年了……” 众人议论纷纷,棚中喧闹不已。 宋游依然坐着,没有说话。 余州刻郡…… 扶摇县…… 是自己走过的地方。 一时间那方的山水、那座妖邪出没的小城、那随风而来的怪狐,还有怪狐的预言,全都在他脑中重现。 过了许久,听客渐渐散去。 看见棚中还有一人,是位道人,还带着一名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女童,正欲离去的张老先生停住了脚步,稍作思索,便恭敬朝他走来。 “先生为何还不离去?” 宋游便也起身,与之客气回礼:“想与老先生再说两句话。” “嗯?”张老先生见他语气,又看了他一眼,“先生可有些面生,难道认识老朽?还是以前曾来过。” “以前确实来过,不过是多年前了。”宋游如实说道,“那时台上也是一位张老先生,讲得如足下一般好,却不知那位老先生可还在?” “却不知多年前是……” “十二三年了。” “十二三年!” 张老先生顿时一愣,又看了他一眼,随即才连忙低下头,眼神闪烁。 这个容貌显然是不对的。 不过他起初也只当他是多年前曾来城中听过说书的妖精鬼怪或者地祇神灵,讲故事的人有时也会走入故事当中,以前张老先生很有名,在逸都繁华昌盛的加持下,不知有多少妖精鬼怪地祇神灵曾扮作是人来听他讲那些传说中的故事,台上换人后的十二年来,尤其最初两年,常有人来找他问起曾经那位张老先生,好几位他都从来没在城中见过,也好几位他都怀疑不是人。 张老先生讲惯了故事,此时也并未失了从容,只是恭敬行礼,正好俯身低头,不去看道人,回答道: “回禀先生,那是家父。家父年事已高,十二年前就已经讲不动了,从台上退了下来,小老儿接了家父的班。” “令尊可还在世?” “八年前就已不在世了。” “八年前……” 宋游喃喃自语,心中叹息。 “先生与家父有旧?” “哦,不知算不算有旧,只是当年曾住在逸都,无聊之时,常来此地听书,令尊讲得甚好,于是几乎每日都来。临走之时,还向令尊请教了一番天下奇异神幻之事。”宋游回答道,“如今回来,便想再来拜访一下,道一声谢。” “……” 面前的张老先生却是皱起眉头。 如此一说,他倒是想起,当时好像确实曾听父亲说过一位道人,在逸都住了半年,半年来每天都来他这里听书。 只听父亲说,这位道人很不凡。 十三年间,容颜不改。 甚至自己都快和父亲当年一样苍老了。 “敢问先生是人是神?” “是人,修道之人。” “为何要说道谢呢?” “张公有所不知。”道人耐心答道,“当年在下初次下山,对天下之事多有不懂,只想寻访各地山水盛景,寻找各地奇异神幻之地,从令尊这里知晓了不少天下奇处,十三年来,我们大多都去寻找了一番,受益匪浅,特来道谢。” “……” 面前的张老先生一听,却是愣住了。 这位道人是妖精鬼怪、地祇神灵他都不吃惊,因为早就吃惊过,已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寻常故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 “那些天下奇处先生都去过了?” “除了云州,都去过了。” “可敢……敢问先生几句?” “但问无妨,就如曾经。” “便问先生,越州之北可有凤凰?” “神鸟冬至夏至来栖。” “云顶山上可有神仙?” “曾有神仙。” “西域可有地火村?” “火焰终年不熄。” “平州深山……” 多年以前的一个寒夜,年轻道人与老先生站在这里对谈,如今还是那名年轻道人,又是一名老先生,还是站在这里对谈。 只是请教和回答双方调换了。 双方态度倒是依旧。 第五百八十三章 早已变了模样了 两人对谈不知多久,终于尽兴。 “家父说了一辈子的故事,那些玄幻神异之处和天下奇事不知讲了多少遍,亲身去过的却寥寥无几。我们这些讲故事的人,讲得多了自己也想知道故事的真假,也想去拜访故事中的人物和所在,可惜能如愿的却不多。若是家父还在世,能站在这里,和先生如此交谈一番,定会十分欣慰。”张老先生颇有些遗憾的说,“可惜家父已不在人世了。” “在下也确实走得太久了。” “是啊……” 张老先生想到自己,也不知还有多少年的活头,又看见面前的道人,一时不禁唏嘘:“又有几人能如神仙般长久呢?” 宋游听了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抬手对着张老先生行礼: “张公……” 张老先生立马会意,抬手回礼。 “先生慢走……” “张公之技艺与风采,不逊于令尊。”宋游对他说道,“只愿七年之后,回到这里,还能再听张公讲一回书。” “先生谬赞。” 云说棚已经没有别人,北瓦子其它勾栏则依旧热闹,不时有戏曲歌声飘到这里,在昏暗的云说棚中回响,却一点不惊扰,反倒显得这里越发寂静,寂静中唯有对礼的两人。 道人旁边女童亦是学着行礼。 随即道人转身,离开这里。 女童自是毫不犹豫的跟上,只是一边走一边回头,打量着这间她只来过几次的云说棚,还有那名站在昏暗中目送的老人。 大抵也是因为只来过这里几次,对这里不够熟悉,对当初那位讲着她听不懂的故事的张老先生也不熟悉,既然不熟悉,猫儿自然没有多少旧地重游的感触,也不懂多少旧人已逝的遗憾,只是随着道人来到这里,听见道人与老者对谈,唏嘘感慨,多年前认识的人静悄悄的就已经不在了,倒是棚子依旧和当年差不多,猫儿心中也有几分难以叙说的奇妙。 同时她向来善于体会道人情感,此时道人表情平静,脚步也平静,可内心的感怀却是她能够嗅得到的。 于是与道人并肩行走,常常扭头,睁大眼睛盯着道人看。 “道士。”三花娘娘板着一张小脸问,“我们七年后还会回来吗?” “只要还活着,自然会回来。” “那个老的人还会在吗?” “……” 道人沉默了一下,才摇着头说:“那只有天知道了。” 曾经那位张老先生十二年前就已经不在台上说书了,这年头很多人生孩子都早,这位张老先生与他父亲年龄不知差多少,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再过七年,这位张老先生的年纪说不定已经超过了十二年前彻底告别讲台时的那位张老先生。 何况世事难料,谁又说得准呢。 “……” 宋游摇一摇头,步伐不停。 身边戏曲声,弹奏声、喝彩声不断地响起,述说着这里的热闹,和十三年前几乎一样,在他们耳中变得清晰,又逐渐远去。 两人慢慢走出了北瓦子。 女童则依旧常常扭头盯着他看,好似要从他那张平静的面容里看出他内心的感慨。 只是她注定是看不懂的。 或许要等到再过一些年,又或者等到下次再回逸州、回到阴阳山后,二十年间相识的老友都来拜访,看见那些她足够熟悉的人都在岁月中变了模样,再过一些年又都陆续凋零,她才会对此有清晰的感触。 “我们又去哪?” “现在啊……” 道人闻言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 身边的女童脚步没有停住,多迈了两步,走到了他前面去,见状又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继续盯着他。 “现在时间还早,这里离泰安寺好像不远,便去旧地烧一支香吧。” “好的!” 小女童一脸严肃。 “记得泰安寺外好像有不少苍蝇馆子,烧完香正好可以吃个饭再回去。这次住的客栈不能自己做饭。” “苍蝇馆子!燕子爱吃!” “……” 道人已然迈开了脚步。 此前在云说棚昏暗,是因为云说棚建有房顶,不够通透,营造气氛所致,冬天也能挡挡寒风,其实才半下午,太阳毒辣。 所谓苍蝇馆子,多指路边小饭店,倒不是卖苍蝇的,也不是一定就会有很多苍蝇。不过眼下正是盛夏,莫说路边小饭店,就是大酒楼也免不了有苍蝇,因此宋游也不多解释。 盛夏的阳光真是灼人,这年头又很少有城池街道注重绿化,甜水巷中间那棵大树都算稀奇的了,连挑树荫下走都做不到。 宋游很快便热得出了汗,每逢树荫就要停下来乘凉,倒是三花娘娘一边挎着褡裢,一边挎着锦袋,锦袋中的水晶瓶只是泄露出相比总量可以忽略的一丁点寒气,就足以使得锦袋中的空间冰冷如雪地,锦袋也冰冰凉凉的,也带给她凉意,到了后来,干脆伸手将锦袋抱在怀里,因此得以保持白净的面容和严肃的表情。 没过多久,二人走到泰安寺。 和以前一样,还没进门,便闻到了浓浓的烟火气。 道人神情平静,跨进山门。 女童也神情平静,动作和他一样。 半下午正是最萧条的时候,今日阳光又毒辣,寺院中倒是没有多少香客,只有一些香客坐在阴凉地扇着蒲扇歇息交谈,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或者老人,有时也有僧侣坐在他们中间,与他们交谈答疑。 看得出泰安寺香火依旧鼎盛,甚至比从前更盛,寺院中巨大的炉鼎中插满了香,多半是上午插上的,全都烧得只剩了竹签。 明亮的阳光照耀下,院中左右两尊巨大的护法神石像,一个持鞭一个持枪,显得尤为威严凶恶,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左右宫殿中也仍是巨大的佛像菩萨像,依然金光灿灿。 “香火还是很盛啊。” 道人微笑着感慨了一句。 “是的。” 女童在他身边附和道。 道人左右环顾。 女童也是如此。 只是这次再来,她却完全没有之前的小心翼翼、心惊胆战了。 哪怕走过院中,从那凶神恶煞、俯视下方又作势欲打的护法神像身下过,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神像的阴影中,仰头看去,她也只觉得这两尊雕像哪怕会动,也比自己现在能请出的山神矮了一点。 哪怕走进宫殿,看见那么多金碧辉煌的神佛,她也只觉得平常,不过是当了大官的鬼而已。 有僧侣前来接待他们,应是看道人身着道袍,多了几分关注。 听闻道人在这里已经没有熟人,此次来也不是寻友拜会,只是慕名前来上香游玩,便赠了他几支香,就离去了。 “六支香,你三支,我三支。” 道人将六支香分成两份,一半留在手上,一半递给身边女童。 三花娘娘下意识接过,却是问道: “妖怪也可以给菩萨上香吗?” “只要心善心诚,当然可以,三花娘娘还可以给雷公上香。”道人笑着说,“而且还可以许个愿。” “许个愿!” 三花娘娘略微一偏头,神情严肃。 “就是说说自己想做、想求的事,像是以前金阳道上的村民对三花娘娘许的愿一样。” “会灵验吗?” “那得看三花娘娘自己有多努力了。” “可是村民向三花娘娘许完愿,三花娘娘晚上就会去帮他们把耗子全部捉掉。” “他们又哪里有三花娘娘这般勤奋和本事?” “唔……” 三花娘娘又愣了下,扭头看看他,又看看台上佛像,有些警惕的对道人说道:“你别被他们听到了!” “……” 道人只是微笑,点燃线香。 女童也连忙和他一样,点香敬上。 只是道人只将香插上去,便收回了手,女童插上香后,却是一脸正经,闭目沉思片刻,这才睁开双眼。 妖怪拜佛,小神对大神许愿。 “走吧。” “好的!” 两人又同时出了宫殿。 又有僧侣来送他们。 道人看见女童的样子,却忍不住微笑,许多记忆在他心底浮现出来,构建出奇妙的感觉:“三花娘娘可还记得十三年前,你第一次跟随我来到这间寺庙时的样子?” “三花娘娘不记得了。” “泰安寺的斋饭很出名。” “也不记得了。” “也可能那时的三花娘娘,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也有些陌生了吧。”道人平静的如此说道,心中又何尝不感慨,别说猫儿,就是当年初下山的自己,相比起现在,也是十三年的变化。 改变最小的,反倒是这幅容颜。 “道长慢走。” “法师请留步。” 道人与之回礼,这才出了寺院。 只是送他的年轻僧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总忍不住皱眉——方才听那道长与身边童儿谈话,言语间动不动就是十三年,可见那道长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多岁,女童娇小年幼,也才十来岁的样子,却是不知从哪偷来的年华。 直到回到屋中,将之当做奇事说给师父听,才引起了老和尚的记忆。 十三年前,整个泰安寺所有僧人都记忆深刻。 曾有一名道人来到这里,与广宏法师交谈,也正是那一天,寺院中公认佛法最深、道行最高的广宏法师自焚于佛祖像前。 第五百八十四章 疑似故人过 泰安寺外的苍蝇馆子。 可能是最近天气过于燥热,可能是下午来上香的人本就不多,也可能是如今逸都的民生经济明显凋敝,这条街的苍蝇馆子都有些冷清。不见有几个人在店中吃饭,反倒满条街都是苍蝇在飞,有的店家会用扇子驱赶,有的干脆置若罔闻,看都懒得看一眼。 宋游挑了一家会赶苍蝇的馆子坐下,想吃肉又不敢点新鲜肉,怕端上来的不新鲜,于是点了一盘凉拌蕺菜,又叫店家煮了一块腊肉来切。 自然,还要一碗帽儿头。 “好嘞!” 店家也是喜笑颜开。 这条街平日里的服务对象主要是来往香客、做香客生意的小商贩还有被商贩吸引来的平民百姓,香客中富裕的上完香自然会去酒楼,落在这条街吃饭的便只剩下寻常百姓。帽儿头是最常卖的,有些百姓劳累过来做买卖,或者带着小孩到城中来赶集,有点闲钱,就会点上一碗,能再添上一盘素菜的就少很多了,还能叫上一盘肉的那就更少了。 店家看起来年纪不大,动作麻利。 帽儿头是早就蒸好的,却没有急着给他盛,蕺菜也两三下就拌好了,也没有急着给他上,而是先从房梁上取了腊肉下来,刮洗煮熟,这才将凉拌的蕺菜和帽儿头给他端上来,接着再去切腊肉,切得又快又薄,如此没有两三下,菜就上齐了,不至于多等。 “客官慢用。” 店家说了一句,便又拿起蒲扇,继续赶起了苍蝇。 宋游将筷子在手心顿了顿,使之平整,端起那碗帽儿头,白净的米饭里面加了一点细碎的燕米还有一些同样被按碎的绿豆,金黄色的燕米和碧绿色的绿豆使之看起来多了不少颜色和食欲,仍旧在碗中凸起高高的,比起当年吴女侠在外地请自己吃的帽儿头倒是多了一些花样。 宋游多要了一个小碗,分了一些米饭给对面的小女童。 帽儿头一下就不形象了。 “吃吧。” 道人低头刨饭。 女童也低头刨饭。 道人夹菜,她也夹菜。 蕺菜的叶子青中泛红,用了酱油和醋,点了几滴香油,还加了一点别的不知道什么酱,吃着还可以,略有些咸,但在这大热天还挺下饭。 所谓蕺菜,就是鱼腥草。 也叫折耳根。 逸州人是要吃折耳根的,逸州猫自然也是要吃折耳根的。 这一盘是叶子,不是根。 宋游嚼出清脆的响声。 对面的女童也一下一下的咬着,咬得咔嗤咔嗤响,看她神态从容,一点没有对其感到抗拒的意思,只观察着道人的神情动作,等道人再次低头刨饭她也立马低头刨饭,道人伸筷子夹菜,她也一点不能落后。 唯有偶尔一只苍蝇从她面前飞过,她那双灵动而明亮的眼睛才会不由自主的转动起来,将目光从道人身上变成追随苍蝇。 直到闪电般的伸出手—— “刷!” 一只苍蝇便被她抓到手里。 轻轻一捏,刚好捏死,又不至于捏坏,随即放在桌子角。 “刷!” 伸手必然捉住,绝不失手。 一次两次还好,多来几次,旁边正赶着苍蝇的店家便不由有些呆滞了,伸手挠头。 如此不知多少次。 直到一顿饭快吃完时,桌角的苍蝇已经堆了一个小堆了,而且是形状趋近于完美的一个小尖堆。 女童从未失手过。 店家看得一愣一愣的。 直到道人最后一次伸出筷子,夹起盘子中最后一片腊肉,腊肉肥的金黄半透、瘦的鲜红诱人,在筷子上颤抖着,滴下油水,对面那名女童也几乎同时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刷一下挥手,捉到头顶一只苍蝇。 道人将腊肉送进嘴中。 女童也捏着苍蝇,屏住呼吸,凑近了小心翼翼放到那堆苍蝇的最顶上,趋近于完美的一个小尖堆一下子便变得完美了。 “店家,收钱。” “客官,收您四十二文。” “多谢。” “客官这童儿……” “哦,我家童儿生性调皮,思维与常人不太一样,我是早已习惯了,店家见怪别怪。” 道人在桌上数着钱,又刨下来捧着递给店家。 “不敢不敢……” 店家双手接过钱,连声答道。 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又瞥见那名女童也将那堆苍蝇从桌上刨了下来,捧在手上,动作和那道人刨钱、捧钱的动作几乎一样,让他一时还真有些担心这小姑娘会将这一捧苍蝇递给自己。 却见她揣进了自己挎的褡裢中。 店家忍不住又是一愣。 “客官这童儿……” “见怪别怪,见怪别怪。” 店家余光再次一瞥,只见那女童正仰起头,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蛋上没有多的表情,正疑惑的把自己盯着,眼神像会发问。 “不敢不敢。” 店家连忙躬身,退入店中。 心里只道,怪人怪人。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陆续开始有逸都百姓做工回家,或者从家里出来,等到晚饭煮好了,便都端着碗在门口吃,亦或是到处走,在人多的地方乘凉闲谈,一时间这座城市好像又回到了宋游记忆中的样子。 三花娘娘边走边看,看那些贪慕人间繁华亦或是别有用心、藏在城里的妖精鬼怪。 道人则砸吧着嘴,回味腊肉的味道。 两刻钟后,回到客栈。 小女童还是挎着褡裢,坐在窗户边上,她一手捧着一把苍蝇,另一只手不断捻起一只,递到前面去。 窗台上站着一只燕子。 燕子小心翼翼,从她手上衔过苍蝇,一仰头一张嘴,苍蝇就下了肚。 随即继续盯着女童。 其实这个天气正是蚊虫最多的时候,他根本无需三花娘娘的投喂,只需出去飞行玩耍一会儿,自然就可以吃饱,而他也不太爱吃苍蝇,奈何三花娘娘的投喂乃是先生也难以全部拒绝的事情,他也只得被迫接受。 刚吃完苍蝇,女童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他。 燕子实在是无奈。 慢慢入了夜。 小女童还是坐在窗户边,趴在木茶几,看着下边尤其是斜对面那条巷子发呆,直到听到身后道人走动洗漱的声音,她才头也没回的问道: “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住不了多久。” “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几天吧,休息休息,回道观一趟,我回去看看我的师父,就要去云州了。” “几天……” 女童小声嘀咕着。 篷的一声,变回猫儿,随即再次跳上窗边茶几,趴下来继续看着下方出神,眼皮开始打架。 兴许是累了一天,看着看着,吹着夜风,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记忆翻涌,淘出过往。 三花娘娘好像看见了当初那只刚来到逸都时的三花猫。 那只三花猫真是弱小,甚至都不能变成人,胆子也小,又强装胆大。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真是不安极了,生怕闯进了别人的地盘。 走进泰安寺看见那么大的庙子,那么大的佛像,金灿灿的,也害怕极了,甚至都不敢进门,强行鼓起勇气进了门后,也不敢轻易说话,只努力装作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免得被人认出来。 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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