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现自己变得胆小了。 这种胆小来自于心虚。 来自于忐忑与不安。 来自于心中那一时冲动的邪念。 于是即便神器在手,即便自己连着除了好多妖邪,看似变得很厉害了,又受了村民景仰,却不仅无法将之消除,反倒越发变得胆小。 “爷爷这些天除了不少妖邪,也算是为民除害,做了好事了。” 霍二牛只好将竹杖握得更紧了,口中喃喃自语,自我安慰,好似这样能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爷爷这些天也算闯出名头了,这辈子就是死了,也不亏了。” 终于像是说服了自己,心下稍安。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 外头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每次雷光照亮天地,雨都像是密密麻麻的珠帘,破庙在雷雨当中,真怕它忽然倒塌。 看似前段时间春意正浓,甚至这两天因为天气不好,还稍稍降了温,其实霍二牛知晓,这一场大雨过后,天晴个几天,就是夏天了。 “轰隆!” “哗啦……” 外头忽然又是一阵雷声,像是就在庙子上空炸响,随即又是一阵垮塌崩断声,像是山林被泥雨所毁。 霍二牛被吓得一惊,连忙拄着竹杖站起身来,想透过破庙漏风的墙壁、借着雷光看看外头动静,莫要山真的垮了,泥石冲塌过来,自己手上这根竹杖除了除妖打鬼又没有别的用处,怕是要被埋在这里。 可是怪事发生了—— 自己刚拄着竹杖站起来,竹杖便一头点地,一头朝天,可等自己想把它拿起来时才发现,它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拿不动了。 “嗯?” 霍二牛握着竹杖一阵用力。 竹杖却立在地上,纹丝不动。 “轰隆!” 外头又是惊雷,照亮破庙神像。 霍二牛顿时便慌乱了。 这竹杖不仅无法再拿起,而且在地上立得笔直,就像长在地上一样。 “这……” 霍二牛心中正害怕时,又见一道闪电在庙外劈过,照得面前竹杖如青玉,庙子破破烂烂,庙外山林连成一片,阳江横过。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也没有听见雷声。 不仅没有雷声,就连外头的风声雨声、山石垮塌树林折断的声音都在不知不觉中离自己远去,庙中一时变得无比安静。 倒也不是绝对的安静。 有些令人舒心的噼啪声。 是柴火在燃烧。 与此同时,好似在自己完全没有觉察之间,庙宇中亮起了火光。 这火光奇妙,不知何时升起的,自己在没有发现它之前,完全一点都感觉不到,只觉庙中还是漆黑的,等自己察觉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又惊觉庙中早已被火光填满,火光映照之下,一切都令人舒适。 像是恍然不觉间,已经换了个地方。 然而庙子还是那庙子,破破烂烂的神像和脏兮兮的被风衣都依旧,蜘蛛在角落不知疲倦的结网,又不知能经几度风雨。 “……” 霍二牛睁大眼睛,缓缓转身。 只见身后木柴燃起火堆,木结不时轻爆一声,一名年轻道人盘膝坐在木柴边,正抬头淡然的看着他。 霍二牛更用力的握紧了竹杖。 若来者是妖魔,有这般本事,自己唯一保命的凭仗便是这根竹杖了。 若来者不是妖魔,那多半是…… 只见道人轻轻一招手。 “刷!” 竹杖顿时一颤,竟震开他的手,随即瞬间便飞到了那道人的手中。 “……” 霍二牛看得愣住了。 能猜到这人是谁,是因为类似的场景这些天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可真面对着他,他却不知该怎么做。 四周安静,唯有柴火声。 只听那道人开口,对他问道:“足下为何窃我竹杖?” “……” 霍二牛依旧愣着,呆呆盯着他。 既然这些天想过很多次自己被这神仙找上门来讨要竹杖,说不定也要问罪一番,自然也想过如何回答。 想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他求饶。想过实话实说,神仙怎么罚自己都认。也想过拿起胆量来,只如实的告知他城外如今有多乱,自己拿了这竹杖也不曾做过坏事,只是降妖除魔,让他绝不敢为难自己。 然而此时却都哑住了,只愣在原地。 “呵……” 道人摇头笑了笑,将竹杖拿在手上,细细摸索,又对他问道:“足下这些时日拿它除了多少妖邪了?” “六家,连今天七家。” 这个问题却是好答了,他也没忘。 “每除一家,小人就吃一顿酒,记得清楚,如今这附近的妖邪基本已经除完了。” “足下倒是厉害。”宋游不由笑了笑,这比他在城内除的妖邪多了不少,要他和三花娘娘行走天下时才有这个效率,“足下得了宝物,为什么没有拿去做别的事情呢?” “什、什么事情?” “竟完全没有想过吗?还是说足下以为它只能除妖打鬼?可它就算只能除妖打鬼,卖与富贵人家,也能换足下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钱了。” “没、没有……” 宋游抬头与他对视着。 这人答得笼统,可他却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想法。 “足下除妖倒是厉害。” “都……都是仙师法宝厉害,那些妖鬼都不怕我,一冲过来,我两棒子就把它们打死了。” “也是足下胆大。” “……” “足下还没有告诉我,为何窃我竹杖?” “我……小人……以前在茶楼听说,阳都以前有个段先生,很会除妖驱邪,可他本身只是江湖骗子,有一次,有一次走路遇到神仙歇凉,他趁神仙午睡的时候偷了神仙的宝剑,从此斩妖除鬼,厉害得很。”霍二牛说道,“那个神仙叫‘宝剑罗上仙’。” “后来呢?” 宋游有趣的看着他。 “后来……后来就是那样,没有听说罗上仙找到他……” “原来足下是在效仿故事中的人。” “小人……一时糊涂……” “那个故事多半是假的,在下从未听说过什么罗上仙。”宋游笑着摇了摇头,直直把他盯着,“足下做的事却是真的。” “小人那天喝了酒……” 霍二牛其实分不清此时是真是假、是梦是现实,他那天也没有见过宋游的模样,这些天的几次梦境中,每次梦见的道人都不一样,今日也不过是换了另一个模样罢了。但他也顾不得去分辨真假,横竖都是自己不对,梦中也该认错求饶,便只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第四百七十一章 文平子再访 霍二牛低着头,抬着眼,心中忐忑,悄悄瞄向神仙,却见神仙似乎并无立马降罚的意思,反倒笑眯眯的问他: “足下这些天过得可还畅快?” 这和前边几次梦中的情况都不一样。 在前边几次梦里,神仙就算脾气再好,向他讨要竹杖之后,也得斥骂他几句,教他以后绝不敢这样做。脾气坏的,则会把他变成猪狗,最吓人的一次莫过于前天晚上,那神仙一挥拂尘,竟把他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霍二牛有些不解,却也答道:“小人这几日拿着神仙法器,四处除妖打鬼,周边乡亲父老和达官贵人都把小人当成上宾,好好招待……” “足下既得了宝物,又得了名声,还得了实利,可谓得到了原先所有想要的,又为何心中不安呢?” “小人……小人也不知晓。” “那便罢了!” 道人立马不再多问了,只是轻抚竹杖,出声说道:“足下这些时日除妖打鬼不少,也算做了些好事。然而从我这里偷窃竹杖毕竟是错。这根竹杖乃是我多年前行经安清,偶遇师门故人,承他热情招待,临走时讨要的,已跟随我走过千山万水,早已有了感情。足下将它窃走的这些天,在下外出买菜、出城踏春都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道人顿了一下,抬眼看他: “足下说,该当如何?” “神仙要罚便罚!” “足下要怎么罚?是我来罚,还是足下自去官府领罚?” “……” 霍二牛低着头的眼珠子立马转动起来,目光闪烁,心中权衡。 自己这几日以来,和阳都周边的好几个县官都打了交道,纵使自己没了竹杖,可也是实打实的帮县里除了妖邪、帮县官添了几分功绩。若是去这几个县的衙门请罚,县官定只会走个过场,象征性责罚一点,打几宽棍,不痛不痒。 就算不走过场,窃取一根棍子罢了,又能量多重的刑? 霍二牛皮糙肉厚,不怕这些。 “小人……” 霍二牛张口就要应下来。 可是话刚开口,又憋住了。 去县里请罚自然是好,纵使打得皮肤开花,也总比变成猪狗好,可那样一来,多丢面子?而且从今往后,这世上可还有除妖大侠霍二牛? “请神仙责罚。” 谁说二愣子就不懂衡量? 只是衡量之后,也不遵从罢了。 “这可是足下说的。” “是!是小人说的!神仙就算把小人变成猪狗,打得魂飞魄散,小人也认!”霍二牛咬牙说道。 “在下不是神仙,只是山间一道人,在下也没有把人变成猪狗的法术。若因足下一时贪念冲动,窃了一根竹杖,就把足下打得魂飞魄散,在下也与那些妖邪恶鬼没甚区别了。”道人淡淡说道,“不过既然足下窃到了我的头上,又不肯去县衙,便也只好责罚足下。” “是是是……” “便罚足下三日不得吃饭,只可饮水,一吃饭便会呕吐,一月不得说话,开口而不成声,一年不得饮酒,饮酒必腹如刀绞,如何?” “这……” 霍二牛又愣了一下。 这算什么责罚? 江湖武人,又不聪明,只一身蛮力,谁又过得有多自在? 平日里有人雇请,自然能吃几顿酒肉好饭,没人雇请,便只好去江边卖苦力,吃些稀粥蒸饼度日。若是遇到生意淡季,苦力也卖不出,别的人便会去找平常一同厮混的朋友,看能不能混点吃食,互相救济,霍二牛则常常拉不下脸来,因此饿两三天的肚子也是常事。 一月不得说话有些难受,他向来是个大嗓门爱吹牛的人。 可如果不是要自己管住自己的嘴,自己可以张嘴说话,只是发不出声音来,那就好受多了。 一年不得饮酒最难受了。 江湖苦命人,乐都在酒中。 “……” 霍二牛张了张嘴,想让神仙换一个,或者缩短一点期限,可想到自己那日正是因为饮了酒,才做下此等事情,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多谢神仙!” 道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只是我给足下的惩罚,罚的也只是足下窃我竹杖,害我没有竹杖用。” “……” 霍二牛一愣,张口欲问,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足下受了此罚过后,我便不再追究你窃我竹杖一事,也不会有别的人再追究。然而错事终究是错事,若足下心中感到有些不平不安,有心想要消除心中的不安不平,在下亦可出点主意。” “……” 霍二牛继续张嘴,说着哑巴话。 听不见声音,便只好连连点头。 “只说自己心中,错事往往可以善行来补。”道人像是安慰他一般,说道,“今夜大雨,倾盆瓢泼,冲毁了山上诸多林木,阻挡道路,道路也被山上泥石冲垮了不少,若足下有心,便去修缮道路吧。” “……” “自然,这是你的事了,做与不做,认真与否,都只看你。” “……” “竹杖我得带走了,今后还有万万里路,在下还得仰仗于它。” “……” 道人拿起竹杖,对他微微一笑。 忽然一下,庙中暗了下来。 那可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轰隆!” 一道雷响,震耳欲聋。 霍二牛陡然发现,庙外天地的所有声音都已恢复,风声雨声,山石垮塌声,林木折断声,声声入耳,偏少了那柴堆燃烧声。 一道雷电贯穿了庙外天地,亮眼的雷光映出庙中景象。 庙子还是那庙子,破破烂烂的神像,脏兮兮的褪了色的被风衣,蜘蛛在角落结网,风吹雨入,蛛网摇晃不止。 庙子中间根本没有生过火。 连火堆的痕迹也没有。 自己则侧躺在神台下边,缩成一团,此时刚刚才被雷声惊醒,直起身来。 又是一个梦? 霍二牛愣愣的,伸手在身边摸索,想找那根青玉竹杖,却已经找不到了。 “……” 张口欲言,也发不出声音了。 “轰隆隆……” 方才那道闪电的雷声这才姗姗来迟。 霍二牛一个激灵,雷声像是打入了他的心里,也是这时才慢慢醒悟过来。 …… 阳都宅院,雨还在下。 道人推开了窗,坐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外的大雨,感受扑面而来的湿气。 三花猫趴在他旁边,燕子站在窗台上,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外头。 大雨打在地上,激起雨雾,空气湿湿凉凉的,连带着床上的被褥也是湿湿凉凉,与肌肤相贴,有着异常舒适的触感。虽然十分凉爽,但窗外的雨和天气都已经有了几分夏天的气势了。 “立夏了……” 宋游小声呢喃着。 听见他的声音,猫儿瞬间扭头,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只是余光却忽然扫到了墙边。 那里立着一根青玉竹杖。 “咦!” 三花猫瞬间就移不开目光了,惊奇的问道:“你的拐杖怎么又回来了?” “取回来的。”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是三花娘娘读书写字的时候吗?” “不是。” “是三花娘娘学法术的时候吗?” “是三花娘娘睡觉的时候。” “你怎么不叫三花娘娘?” “因为我也没有去。” “听不懂~” “三花娘娘的游记可修好了?”宋游伸手在她背上摸了摸,初触之时,毛发也是冰冰凉凉的,等手按下去,才感觉到猫身上的温度,“修好之后就可以拿到廖家去,让他们帮三花娘娘印刷成书了。” “快要好了。” “等三花娘娘修好,我们就该走了。” “那三花娘娘是该快点还是慢点呢?” “随缘就好。” “听不懂~” “门外有客人来了。” “喵?” 猫儿又扭头把道人盯着。 此时外头雨声嘈杂,噼里啪啦,水汽又遮挡了一切气味,就连她都没有察觉到有人来。 可仔细一听,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又确实混入了一些沉闷的声响。 像是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怎么猜的?” “不好说。” “你不聪明!” 猫儿又扭回头去,全神贯注盯着院外。 那沉闷的声响越来越近了。 “笃笃笃……”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不等道人有任何动作,三花猫顿时一扭一跳,就从床上跳了下去,只传来她清清细细充满活力的声音:“三花娘娘去开门!” 再走到院子里时,已经是个身着三色衣裳、戴着斗笠的女童了。 “吱呀……” 木门被她拉开。 女童高高抬头。 外头站着的是一名老道士,撑着一把泛黄的旧伞,油纸厚而坚硬,雨点打在上面噗噗作响。 “三花娘娘,贫道有礼了。” “文平子,三花娘娘有礼了。” “冒昧来访……” “快进来吧,外边在落雨!” “多谢……” 小女童长得虽不高,却很有主人家的风范,一直把文平子让进了家门,自己把门关上插好,这才又领着文平子穿过院子,一直进到堂屋。 道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文平子来了!” 三花娘娘对道士说了一声,这才走向灶屋,舀水冲脚。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天下之变 “道友怎的冒雨前来?” “今日刚好有位善信请贫道来城中看看家宅怪事,善信着急,贫道也不好拖延,便冒雨进了城。”文平子说,“想着离道友府邸不远,上次一别也有些时日没见了,便过来拜访一下道友,却是没有事先通报。” “修道之人,正应该如此自然随意,道友又何必如此客气。”宋游端起茶杯,“外头天寒,请道友饮一杯热茶,驱驱寒吧。” “多谢。” 文平子双手接茶,小口酌饮。 茶汤红亮清澈,有馥郁的木香。 “好茶!真是好茶!” “御贡龙团,还是以前在长京的时候,有位故人得了陛下的赏赐,赠予我们的。说是越陈越香,放个三五年最好。在下一直很少喝,如今剩下这半团估摸着也到了风味最好的时候了。”宋游也捏起茶杯,放到鼻下,先是闻了闻,这才细品。 自己煮的茶没有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虽说这龙团加一些梅干进去也不错,但他也加得很少,最大程度的保存了茶香。 第一次撬开这龙团来煮,便知是好茶,只是香味仍有些浑浊,细细一品,仍然有些常人难以品到的仓味,是霉菌和灰尘所致。如今所有杂味基本都随时间消失在了路上风里,香味也变得更清澈,是复杂又纯粹的木香,果然更上了一层楼。 “道友煮得也不错。” 文平子品了两口,将杯子捏在手里,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温暖着刚从雨中走来的他,却是有些忧心的说: “自打今年开年以来,天地死物成精破土现世,妖邪频出,光是贫道知晓的、前去驱除过的,便有好几个。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啊。” 宋游也放下了茶杯。 知晓文平子冒雨而来,他便猜到文平子定是来与他说这些事。 “道友觉得……” 文平子看着宋游。 “纵观古今,浮沉不断,起伏不止。每到太平之时,妖邪定然收敛,若是乱世将至,便是妖邪频出。每几百年便是一个轮回,不曾变过。它们好似比我们更能嗅到天下的变化。”宋游点头道,“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如此……” 文平子显然也是有所猜测的,可从宋游这里得到佐证,还是不由震惊,喃喃自语:“如今可正是前所未有之盛世啊……” “是啊。” “如今,如今鬼魂变多,若是乱世到了,尸骨满地,岂不遍地都是鬼?”文平子担忧的道。 “在下过几日就将启程,离开阳都,争取尽快解决此事。”宋游面容平静,顿了一下,“可在此之前,若有妖邪作乱,恶鬼害人,还得麻烦如道友这样的修行之人,多多辛苦,匡扶乱世,肃清妖邪。” “这是贫道职责所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道友本事很高,可东奔西走,终究亏了身体,请神之法学来简单,若能散开传承,便更好了。” “乱世若至,贫道岂能敝帚自珍?” “道友品行,在下敬佩!” “宋道友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可能阻止这乱世到来?”文平子问道。 “……” 宋游沉默了一下,这才答道:“只能拖延,只能尽量使百姓过得好一些,然而此乃天下大势,却是极难阻止。” “道友也不能吗?” “不行。” 文平子便沉默了下来,面露思索。 又饮了几口茶,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却只看见了蹲在旁边给煎茶的火炉添柴的小女童,还在缩在屋檐下的燕子,这才说道: “道友听说了吗?当今圣上已经立了皇储。” “哦?” 宋游转头看向了他。 终于立储了呀…… 看来那老皇帝也命不久矣了。 “就是这个月初的事情,十来天前吧。前两天有位从长京来的善信,到天星观来上香,贫道这才听说。过些天估计也该传过来了。” “可是立的嫡子?” “道友怎么知晓?” “猜的。” “正是小皇子,林世。”文平子眯起眼睛说道,“此前在长京时,贫道也曾与小皇子打过交道,他是嫡子,名正言顺,又儒雅温和,朝中文武世家大族都希望陛下立他为皇子,怎会引得天下大乱呢?” “在下久不在长京,亦是不知。” 宋游也捻着茶杯,眼中一阵恍惚。 虽然他确实没有天算师祖的本领,不过恍惚之间,却也好像看见了今后的事。 若非太子早夭,便是这老皇帝拖得太晚了。 “唉,那便有劳道友了。” “也有劳道友。” 两名道人只互相行礼。 女童蹲成一团,专心烧火煎水。 …… 大雨又连着下了三日才停。 正好三日。 庙外大雨瓢泼,根本没有人来,何况听说外头的路都断了,阳江涨水也涨得厉害,湍急成洪。这三日霍二牛除了渴了去屋檐下饮些雨水,既没有东西吃也不能吃什么东西,也没有人说话,每日只好听雨声。 雨声嘈杂,却全是雨声。 中间再无别的声音。 自打出生以来,世界好似从未安静过这么长的时间。 没有人说话,自己也发不出声音来,自说自话都不行,起先还能闹些动静、解解枯燥,后来由于饥饿,人也没了力气,便只好缩在角落,进入了人生中最为沉默的一段时间。 可在这沉默的几天里,霍二牛反倒常常思考,想一些有的没的、以前从未想过的。 想的多是不同的自己—— 收钱替人消灾的霍二牛; 为了百文钱去夜宿坟场的霍二牛; 被人起哄说憨傻的霍二牛; 像如今一样缩在家中饿肚子的霍二牛; 冬日差点被冻死的霍二牛; 那日借着酒意、想着传说故事,憧憬着成为除妖大侠从而脑子一热窃了神仙法器、跑出城兴奋不已的霍二牛; 被县官恭敬对待的霍二牛; 被乡民热情招待、起哄灌酒的霍二牛; 还有此时沉默饥饿的霍二牛; …… 身体越乏力,脑子越活跃。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梦中也在想着许多事情。 霍二牛好像渐渐知道了自己之所以得了宝物、得了名声和实利却仍旧忐忑不安的原因所在,但是他又说不出来。 因为嘴笨,因为这道理不从书本中来,也不从别人口中听来,只是在某一时间自然而然得到的启示、明白的道理,是独属于自己的收获。而只有那些善于言辞和总结的人,才能将之说出来,传递给别人。 霍二牛没有这个本事。 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 反正他现在哑了,要哑一个月,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口,写字也不会。而且腹中饥饿难忍,一觉睡醒,三日已过,最重要的是要填饱肚子。 霍二牛带的馒头已经馊了,他却还是将之吞下了肚,不出所料,馊了的馒头完全为难不了自己的肚皮,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他才走出这一间在风雨中险些倒塌的破庙,左右环顾。 雨后的天地无比干净,不知是云是雾停在山间,停在下方阳江上,为世界又多添一抹清新。 地上已被水泡软,却没有脚印。 霍二牛抬步往前,步步都陷进泥里。 前方的山路果然断了。 垮塌的山冲坏了路,折断的林木也被冲下来,挡了道路。 霍二牛无比艰难的去到了山下,想要告知乡民,山中的恶鬼已经被自己打死了,然而却又说不出话。 好在有乡民主动问起了他。 “恶鬼可已除掉?” 霍二牛自是连连点头。 传进耳中的人声,竟使他有些感动。 “那可真好!” “总算被除了!” “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不过霍大侠在山上呆了好几天,那恶鬼也定是不好对付,真是有劳了……” “霍大侠为何不说话?” “咦?” 霍二牛无法应和他们,甚至因为无法开口说话,也没有随之一同笑。 少了更多精力在嘴巴上,这些精力便移到了其他地方去,使他更清晰的注意到了乡民的喜悦与感激。 这使饿了三天的他也有些欢喜。 随后果不其然,他又受到了村民的一番热情招待,热饮热食,好菜好肉,还烧了热水给他洗澡,先前许诺的银钱也一分不少的交给了他。 只是不知多少人问他,为何突然不说话了,各有猜测,他既无法回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亦有人发现他那根宝贝不已的竹杖不见了,亦是好奇的询问他去了哪里,猜疑不已,他仍旧无法回答,也无脸回答。 直到走出乡村,手上空空落落,没了竹杖便也没了除妖打鬼的本领,他心中自然失落。 仰头望山,沉默许久。 忽然想起,又折回村中,连比带划,找村民借了一把锄头和一把斧子,这才上山而去。 修路自是要修的。 修就修,能有多累? 爷爷这些天已经赚了不少了,无论钱财酒肉还是名声,都是修十条路也赚不来的,再修一条,就当给他做工,也做件好事了。 霍二牛浑身的力气,修条路用得完? 修路能比打鬼更难? 爷爷来了…… 吃饱喝足,江湖粗汉上了山,脑中不断自言自语,给自己找趣,不与任何人说话,只闷头清理路障、铲开山石,修缮道路。 山下乡民皆奇怪不已,猜测不断。 第四百七十三章 道别阳都 大雨刚停,当日便是晴天。 彩虹在天上挂了许久。 此后又是连着几日的大晴天,一天比一天热,蝉声也在雨后不知不觉的冒了出来,开始只星星点点,后来便连成了一片,吵闹之间,整个阳都也沐浴在亮眼的阳光下,已是夏天的感觉了。 宋游独自盘坐在屋檐下,蝉声更使人感到安静,太阳太大,午后又犯困,整座阳都好似变成了空城,只有他独自坐在这里。 院中早已不复去年初来时的荒凉—— 牛鞭草、猫尾草都长得茂盛,酸茄沿着墙边生长,结着一个个或青或红的小灯笼,看上去也挺有观赏性,辣椒则在另一边长了一行,此时刚好开出一片细碎的小花,如繁星点点,空地则种着一些小葱,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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