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会儿,然后在灭灯后分向而卧。 有时周谧会在噩梦惊醒的半夜从背后揽住他,抱住季节的感觉很像揽住一根静谧的树茎,或者说是自己成为一株青色的稼苗,在悄无声息地进行光合作用。 周谧往季节那倚了倚,把他上臂当靠枕,接着翻自己手里的书。 季节顺势圈住她,另一只手在微信里打字聊天,片刻,他忽然开口问:“谧谧,你leader离职是跳槽吗?” 周谧将目光从书页里分出来,瞟他一眼:“不是,是妈妈身体不太好。” 季节问:“她在奥星多久了?” 周谧不是很确定:“大概三年吧。” 季节沉吟片刻:“你有想过换份工作吗?例如做甲方。” 周谧愣住,脑中有一秒静音,旋即坐直上身,回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点迷惑。 季节弯唇,抬手揉了揉她脑袋:“如果你还想干AE,我认识的别的4A的高层也不少,帮你找个人内推很容易。” 第61章 周谧最后给季节的回答是考虑一下。 因为她心底的答案也不确切, 那感觉就像是站在雾里或沉在湖底,有点摸不准路况和航向。 这一晚她失眠了,听见鸟鸣时才昏昏入睡。 早上九点半, 她在妆镜前用遮瑕膏细致地掩盖着黑眼圈。穿戴整体的季节跑来她身畔, 俯身在她头顶印下一吻。 周谧在镜子里冲他微微一笑:“你今天好帅。” 季节今天穿了件花卉绣纹的黑夹克, 很有摇滚乐队年轻男主唱或鼓手的气质,张扬又颓废。 季节直起身,秀窄的手还搭在她左肩上:“今天早餐想去哪里吃?” 周谧转过头看他:“在家?我可以下两碗阳春面, 五分钟就好了,我昨天从家里带了我妈自己做的手擀面。” 季节凝视着她精致到近乎无可挑剔的脸蛋:“油烟会不会影响你妆容?” “可是……”周谧看一眼门,有点可惜:“那么好的厨房就放在那里落灰吗?” 季节思忖几秒:“我这周就请个煮饭阿姨怎么样?我们之后想在家开伙就在家开伙,也不用你亲自动手。” 周谧抿抿唇,答应:“嗯, 行吧。” — 圣诞到元旦这段时间,周谧忙到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各个产品的大促活动蜂拥而至,她已经连续一礼拜加班到凌晨一两点, 恨不能吃穿住行都在公司解决,因此也只能一次次拒绝男友接二连三的年末派对邀请。 季节的生活模式完全符合他的家境, 他是那种很典型的受到过欧美文化熏陶的富N代, 用“含着金汤匙出生”来形容都不到位,应该说,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实现一辈子的经济自由了。 华郡那间两千万的屋子只是他祖父给他的十八周岁成人礼的礼物之一。 对很多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工作,也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 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跟张敛同类。 金字塔顶端的人, 对个人体验的追求是远高于世俗禁锢的, 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也是恋爱之后,周谧才知道,端午项目时他那样尽心尽力地负责参与每一次对接,都只是为了跟她有更多接触。 周谧对此受宠若惊:“完全想象不出你怎么会对我一见钟情。” 季节不以为然:“可我就是眼前一亮啊,像是看到一只很可爱的小流浪猫。” 周谧笑了下:“那现在呢?” 季节很爱捏她的脸颊,以不大的力道:“现在是完美无瑕的蓝双色布偶。” 周谧的新leader珍妮一直负责3C项目,有着很漂亮的蜜色皮肤,单眼皮,长相清冷又高级,一口京腔听起来分外利索。 来奥星后,周谧与她的来往并不多,但一直对她印象深刻。 考虑到男友所待的公司和职务容易造成利益冲突和不便,周谧也借着叶雁离职之由,申请离开快消组,转去了3C组。 她曾私底下跟叶雁谈及这个决定,前leader对此的评价直接又惋惜:浪费资源,想到我曾经的快消王国减少一员干将,我就心塞塞,不过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虽说隔组如隔山,但周谧积极主动适应的工作态度让她很快度过水土不服的尴尬期,对新team的事务开始上手自如,这个当口忽然请辞,其实是有些微妙且不负责任的。 一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季节问她考虑得怎么样,她跟他阐述了这个理由。 季节面露为难和不解,轻叹一息: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待在奥星呢,换个轻松点的岗位不好吗。 周谧如鲠在喉好一阵,最后说:年后再说吧,春节前这一阵子真的很忙,我不想弄得跟临阵脱逃一样。 季节把她揽进怀里:“宝宝,你知道你转组后多久没跟我出去了吗?我感觉你快全天二十四小时扎在公司了。” 周谧只能无奈地给他拍背,哄慰:“抱歉啊,春节放假我一定多陪着你好吗?” 同一个深夜,她还收到陶子伊发来的一段聊天记录截图,是另外两个部门同事在小群里讨论她,说她又当又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傍上大款之后一下子土鸡变凤凰,还特意转组做给谁看呢。 陶子伊义愤填膺:这些Low女就是嫉妒! 周谧盯着这几段话看了很久,眼里没有任何波动,心里也是。 她回复陶子伊道:随她们说吧。 陶子伊说:也就你脾气好,是我已经上去撕她们脸了。 周谧觉得有点奇怪,但又不说出哪里奇怪。 按理来说,放几个月前,此时此刻的她应该已经火烧头发面红耳赤热泪盈眶了。 但她当下的真正反应是,不光不愤恼,不委屈,也懒得争辩,甚至还有几分认同,因为她们说的确实接近事实。 她猜,这可能就是成熟了吧。 元旦后,周谧跟在珍妮后面加入了她的奥星初心——BN项目组,是一个经典国漫ip的二次联名项目,复刻之前的新年限量款全套数码产品。 她惊喜地跟自己leader欢呼:BN!!是BN!!!!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来奥星吗!!!就是因为BN前年那个三八节耳机广告!!! 珍妮反应冷淡:你的感叹号吵着我了。 周谧立即收起情绪:…………………………抱歉。 珍妮:省略号也有点。 周谧:抱歉 好像一根闭环的焰火棒,周谧感觉自己在燃烧到末端时又重新闪耀了起来。 她全身心地投入到BN的春节项目之中,有一天,她看见一个设计在组群里问:这次Brief谁下的?我晕,好久没看到过这么舒服直观的brief了,要干啥一目了然。 珍妮艾特出她群名:@奥星-minnie。 设计回:很不错啊。 珍妮说:minnie是不错,每天会在小本子上写to do list,问她什么都能答上,还经常找参考图跟视频给我。 周谧被称赞得怪不好意思的,偷笑了一会回:嘿嘿,都是以前团队带得好啦~ 珍妮:我不喜欢人说话总带语气助词和波浪号,你一直这样么,怎么跟我想象中不同。 一个刚来两月的小实习生弱弱冒头:我也以为minnie是那种高冷女神。 周谧清了下喉咙,正经解释:……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 然而,拍摄前一晚出了意外。 临下班前,周谧对照着脚本复查全套数码产品外观和性能时,发现键盘上有个功能似乎损坏了。 她蹙了下眉,叫来之前检查这些的同事:“键盘上这个灯一直不亮的吗?” 对方一脸懵逼地问:“什么灯。” 周谧心遽然一沉。 珍妮人不在公司,她赶紧联系上她:“出儿大事儿了。” 珍妮讲话总是跟她外表一样冷静:“怎么了。” 又强调:“不要总不伦不类地跟我学儿化音。” 周谧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知道是客户寄来的产品本身有问题还是运输损坏,键盘灯不亮了,Cici之前确认了没毛病,没注意还有这个功能,但明天拍摄的脚本里有个键盘RGB灯效的展示细节。” 珍妮说:“确认过了吗?” 周谧回:“嗯,我在公司几台电脑上都试过了,都不亮。” 珍妮:“丫的。” 周谧:“……” “明早九点就要过去拍了,再让客户寄也赶不上,出这种事太丢人了,先别打扰客户,内部想想能有什么办法解决,”珍妮语气也有了点棘手的意味:“主要这套产品之前是限量发售,这大晚上的,找起来肯定费劲。” 周谧努力平复情绪,思考了会:“要不这样,我问问我男朋友,他认识的人多,应该有这方面的朋友,我马上也去电脑城看看。” 珍妮说:“行,我也问问。” 挂断电话,周谧心跳如注,她瞄了眼Cici,女生自知犯大错了,在座位上着急得直抹泪。 周谧深吸一口气,抓了下头发,抽张自己桌上的纸巾给她:“先别哭,你赶紧问问你好友里有没有朋友认识什么本地的极客或者数码发烧友,还有这方面的KOL,也许有人有收藏旧版或者提前拿到新产品。” 她套着羽绒服往外疾走,一边拨通季节的电话。 嘟了好几下,对面接通,背景音动感而嘈杂。 周谧说:“能不能麻烦你——” 季节“啊?”了一声,语气亢奋:“宝宝,我听不清你讲话!你等我一下,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周谧停在电梯口,摁住“下行”按钮,跟着加大音量:“我没事!就是想跟你说公司出了点事,我今天会回去得比较晚。” 季节说:“好吧,我也回去得比较晚,你几点结束?我让司机接你,太晚了打车不安全。” 周谧说:“不用了,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周谧挂断电话,迅速编辑消息群发给媒介分组的好友,询问他们认不认识数码类的KOL,要宜市本地人。 走出大厦,在车水马龙的路边干等了两分钟,周谧看眼毫无反应的打车软件,又瞟了瞟腕表,也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妈的,这个时间点,这条路根本打不到车。 这时珍妮又来了电话,问她有没有出发去电脑城。 周谧呼出一大团白气,焦头烂额:“难搞啊,打不到车,要不我先往那走,坐地铁过去。” 珍妮说:“你先待那别动,我问问谁能陪你过去。” 结束通话,周谧心思珍妮说的不失为个法子,也打算去team群里问问谁这会谁能抽空陪她跑一趟,结果珍妮已经效率超高地在公司大群里发问: 奥星-珍妮:谁现在在公司又不忙的?帮我送个人,我们组明早要拍的产品出了点问题,得去电脑城找有没有同款,@奥星-minnie 在楼下打不到车,再晚那边得关门了。 周谧跟着发了个“坐地大哭”的表情:救救孩子!十万火急!!! 大群里安静了几秒,一个深色的头像跳出一条消息。 Fabian:@奥星-minnie 等我。 第62章 张敛消息跳出来的一霎, 周谧心也跟着鼓动了一下。 她快速眨动眼皮,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刚要回句“老板不用”之类的谢绝, 珍妮已经在群里应和张敛:你有空?那麻烦你了。 张敛没有再说话。 周谧目光粘在屏幕上, 只能跟着给出反应:谢谢老板。 她退出群聊,发现刚刚在群里只出现一下的深色头像和名字已经跳至列表靠前的位置, 私聊了她一句话:我下来了,在哪。 周谧看看四周,找到标志性物体:公交站台左边。 把消息发送出去, 她急忙搓了下手心,又把两只手连带着手机一起揣回兜里,一动不动,在夜幕中像凝结的奶罐。 少顷,黑色的卡宴刹停在她跟前。 副驾的车窗被降到底, 男人的脸微偏着瞥过来, 眼神很淡,在示意她上车。 周谧视线跟弹珠似的在后座车门和副驾车门上弹跳两下,最后还是轻吸一口气,上了副驾。 ——出于礼仪。 车内刚开暖气,和外面温差并不大。 扣好安全带时, 周谧斜了眼张敛, 他已经正视前方, 鼻梁高挺。他依旧没穿外套, 上身只一件小高领的烟灰色毛衣, 粗针织款式, 看起来很温和。 周谧抿抿唇, 还是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老板。” “嗯。”他不咸不淡地应。 又问:“先去哪家?百脑汇还是太平洋?” 周谧取出手机查询地图:“百脑汇吧。” 车行上路, 张敛没有打开任何音乐或广播,车厢内异常安静。周谧今天穿着贴身的牛仔裤,能明显感觉到座椅在加热。 她头皮略微发麻,翻阅微信里PR回复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前排空间其实很大,可她就是伸展不开,胳膊肘牢贴腰侧,四肢跟关节失调一般并拢而僵硬。 不只是尴尬,还有其他情绪,很淡但也不容忽视地糅杂在一起,难以抽丝剥茧地区分具体。 有相熟的pr推送来几张数码博主的名片,周谧忙仔细地在好友申请里编辑缘由。 有的通过得很快,有的则石沉大海。 周谧双手嗒嗒打字,逐渐忙得心无旁骛,将从上车后就微妙起来的心绪忘却脑后。 将限量款键盘的照片和态度恳切的诉求全都发完一遭,周谧才能暂时缓口气。 握着手机的手搭回腿面,她人也往后靠了点,不再腰杆笔直,束手束脚。 光点从车里两个人的身上悄无声息地滑过。 周谧举高手臂,刚要看一眼新消息,侧面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最近过得怎么样。” 周谧顿住,一股短促但汹涌的酸胀从胸腔漫过,以至于她背后都开始渗汗。 她在喉咙里咽了下,淡淡回:“挺好的。” 张敛再未言语。 周谧迅速按亮手机,像是要把自己锁进这个光亮的全封闭的扁平小盒子,不用再跟外界有任何交接。 回复她的KOL都说没有。 周谧焦灼地叹了口气,又给珍妮发消息汇报最新进展,做完这一切,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体面地,问一下“前任”的近况,于是她偏眼看了他一下:“你呢。” 车内寂静片刻,张敛说:“跟以前一样。” 周谧愣了下,“嗯”一声,朝反方向偏头,去关注沿路的灯火,就这样瞪着窗外看了近一分钟,她才想起还要看珍妮消息,将目光移回手机。 直到车停在电脑城门口,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下车后,张敛去后座将大衣拿上,利索地套好,周谧争分夺秒往楼内冲的时候,他叫住了她。 周谧回头,眼神询问。 张敛走来她身侧:“发张照片给我,我们分头找,效率高一点。” 周谧点头照做,告诉他细节:“是键盘。” 张敛颔首,跟着她一道进了电梯。 半个小时挨个店铺跑下来,一无所获。 离开百脑汇,两人重新上车赶往下个目的地,沿途张敛接上了蓝牙耳机,开始打电话联系朋友。 他讲话腔调一如既往,即便事态紧急,陈述方式仍有条不紊,还是那种有节奏感的,如在人耳膜上来回摩擦的,力度不改的嗓音。 周谧亦专心致志,一声不响地打字跟同事联系。 挂断电话后,张敛忽然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扬眸看过去:“嗯?”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帮我在微信里找个人,叫陈旌,耳东陈,旌旗的旌,把键盘照片发给他,他可能有。” 周谧愣了下:“你手机里吗?” 张敛:“嗯。” 周谧迟疑一下,双手将他手机从中控台的支架上小心摘下来。 张敛的锁屏壁纸是石黄的海滩和黑蓝的潮涌,中间隔着纯白的浮沫,画面空旷,色差强烈,一个黑色的小人在岸边行走。 周谧小声说:“有密码。” 张敛平静地报出数字:“061233。” 周谧僵了两秒,照着输入。 顺利解锁。 男人的微信列表很干净,没有任何置顶。 周谧点进他跟自己的聊天页面。她在他微信里的备注就是“周谧”。 她打算先保存图片方便使用,却发现——除了今晚言简意赅的两条消息,他们几个月前的最后一次聊天记录还在里面。 张敛根本没删。 周谧呼吸一窒,突然很害怕在这个页面再多留一秒,她心惊肉跳地长按图片,选择转发。 她清晰感觉到自己面颊的皮肤在一点点绷紧,太阳穴也隐隐突跳。 她极力让自己的声线听不出任何颠簸:“陈旌是吗?” 张敛还是:“嗯。” 周谧找到这个人,匆匆发送出去,跟握了块烙铁似的,她火急火燎地把手机架回原处。 张敛重新给陈旌回电话,口气依旧无波无澜。 周谧努力一心一意地,聆听着他跟陈旌的对话,祈祷着最后的结果能如意。 最后,她听见张敛说:“有,是吧,好,我们现在去找你。” 周谧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 张敛的这位朋友住得地方比较远,在静康区的别墅,到他家时已是凌晨,一进门周谧就诧然地瞪大眼,以为踏入了科幻电影里的某幕布景。 屋主的外形也是典型的技术宅,人很纤瘦,皮肤苍白,架着副细边的黑框眼镜。 在客厅跟张敛简单招呼两句,他就领他们去了隔间,确认实物。 他们运气不错,之前的原版键盘是陈旌的藏品,一直收放在柜子里,外观全新,性能也未受损,在他几台电脑上分别测试了一下灯效,两人没有久待,赶回公司。 临走前,张敛还让周谧跟陈旌互加了微信。 周谧眉眼略微扬高,一时间不解其意。 陈旌勾唇戏谑:“怎么,要介绍漂亮妹妹给我啊?” 张敛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叮嘱周谧:“以后有什么数码产品方面的问题你直接联系他。” 周谧恍然大悟,点头道谢。 陈旌:“妈的,合着我就是个工具人是吧。” 抱着键盘飞奔回工位,组员全都安心落意谢天谢地,Cici更是抱着周谧连声致歉又哽咽感激。 周谧瞟了眼张敛办公室方向:“别谢我,谢老板吧,他找的人。” 珍妮在群里说:快两点了,都回家吧,明天还要拍摄,今天辛苦各位了。 她又点名表扬周谧:@奥星-minnie,今天很棒。 周谧不好意思瞎揽功,依旧强调自己只是跑了个腿,真正帮上忙的是Fabian。 回到公寓,室内一片黑,季节还没回来,周谧全身酸软,摘下身上的所有首饰,囫囵洗完澡就躺回了床上。 翻了会身,她看眼手机时间,快三点了。 她打开微信,给置顶的季节发消息:你今天还过来吗? 等了会,聊天框里无任何回复。 担心季节已经回华郡睡下,会把他吵醒,她没有贸然打他电话,只补发了句:那我先休息了哦,明早还有拍摄,晚安。 周谧轻轻呵了口气,退出来,忽的想起今天还没来得及跟张敛好好道谢。 一进公司门他就不作停留地分道而行,回了自己办公室。 他可能也觉得跟自己待在一起尴尬又窒息吧。 周谧目光在聊天列表里随意下滑,而后定格在张敛那一行上,晚上车内的种种遽然涌现,在她心头闷炖出温吞的苦水,可能还不止苦,她五味陈杂地平躺在那,静悄悄地消化了会,最终深吸一口气,令自己情绪回归稳定。 她点进去,盯着闪动的光标,开始在心里酝酿足够正式,也足够郑重,且不会让人产生一丝误会的措辞。 此间,周谧的视线无处摆放,就暂停在他头像上。 很久没看张敛朋友圈了。 周谧随手敲进去,一个恍神,她指尖不当心多戳了一下。 屏幕下方随即跳出一行灰色小字—— 「我拍了拍“Fabian”」 周谧一刻呆滞,随即蜷紧手指,崩溃地搓起头发,恨不能立刻跳下床滚进床肚里,从此不要再在世上露面。 她涨红脸盯着屏幕,绞尽脑汁的致谢腹稿一瞬清空,全都被黑体加粗的“天啊啊啊要命啊啊啊要怎么解释这场意外事故”取而代之。 心塞之际,对面忽然来了消息,是很自然,很从容,完全不以为意的三个字:到家了? 周谧面部石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如何表述。 只能飞快而简单地组织起不露情绪的回答:到家了。今天很谢谢老板。 发出去后,她头也不回地按灭手机。 幸好屏幕没有再亮起来,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应付。 周谧强自镇定,整理好呼吸和心率,才将手机塞回枕头下方,阖紧眼皮,专心数羊催眠并自我安慰,“一二三四五明天还要拍摄睡吧睡吧别想了遗忘吧没事的人生总要有很多尴尬时刻的六七八九十……” — 与此同时,张敛靠坐在床头,视线锁定在「“周谧”拍了拍你」这行灰色小字上面。 他随手搓了下蓬松的头发,勾唇,把手机搁回床头柜。 熄灯躺下后,他又拿起手机,再次点进周谧微信,看了眼同样的六字提示。 后来,第二天起床,他在自己不由自主的动作里暗暗起誓并告诫:这真的是最后一遍。 第63章 第二天的拍摄很顺利, 临近正午,周谧接到季节的电话,说他昨天喝得不省人事, 被朋友送到bar附近的家里了, 现在才醒,问她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在通话里很抱歉。 周谧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只看眼棚内:“估计一点左右结束。” 季节问她场地地址。 周谧如实相告。 下午一点出头,拍摄团队呼朋引伴地约午饭,也问周谧要不要一道。 周谧摇摇头,说自己男朋友一会来接。 年轻的男摄影师遗憾地耸了下肩膀, “这个答案真是让我心碎。” 周谧莞尔。 季节来得很准时, 他今天竟然换了辆跑车,白色的Carrera GT, 是非常契合他个人气质和外形的款式。 坐上副驾后, 周谧有些奇怪:“你换车了?” 季节弯弯唇:“不是,我车还在酒吧停车场,这我姐的车,急着过来接你, 我就跟她借着开了。” 他打量起自己女朋友:“今天没化妆么。” 周谧抬手摸了下自己脸:“是啊,昨天忙到好晚, 太累了,想多睡会,擦了个防晒就过来了。” “素颜也很漂亮,”季节收回视线, 开车上路:“昨晚忙什么呢?” 周谧一五一十跟他描述了下, 但她简略了张敛的那部分, 生怕季节多想, 她只用公司一位男同事来代称。 季节侧来一眼:“你应该在电话里跟我说清楚的,BN老板的二儿子我认识,以前留学我们经常玩到一起,我帮你打个电话就行了。” 周谧努了下嘴:“看你玩那个开心,我怕打扰你兴致。” 季节叹气:“你怎么这么乖呢。” “对啊——”周谧说:“我一直是这样呀。” 周谧没想到,季节竟然直接将她带去了她亲姐家里。 独栋的大洋楼是唐顿庄园里才该出现的膏黄色尖塔古堡,四面环绕着广袤的草坪与浓郁的松林,沿路的温室花房远远看过去像只塞满缤纷丝缎的玻璃盒子。 被管家迎着走进屋子里,周谧开始后悔自己今早为什么要偷懒不化妆。 这种懊恼在见到季节的亲姐——季念后就更为强烈了。 季念是短发,穿着酒红色的修身裙子,相貌明艳,身材窈窕,皮肤紧致无暇,三十五岁的年纪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五,而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也跟季节截然不同,身上阶级感很重,完全不介意让人发觉她的优越度与攻击性。 但她一开口,周谧的直觉认知又变成了错误判断。 她很友好:“你就是谧谧子?我们上次三排过。” 周谧回忆了一下:“你是别打你……?”看到本人后她忽然不太好意思说她游戏ID了,因为反差略大。 季念欣然坦诚地接话:“是的,我是「别打你爹」。” 周谧:“……”难怪声音那么耳熟。 一番招呼,三人在雕花木桌边坐定,季念让人上了些极其精致的茶点。 季念勾起野草莓图案的骨瓷杯,抿了口,笑眯眯:“下午一起开黑吧。” 季节捏了只浅绿色的糕点放嘴里,含糊:“下午我走了。” 季念立马晴转阴,语气跟要拎自己弟弟耳朵似的:“什么意思啊你。” 周谧说:“我下午也要回拍摄场地。” 季念说:“你怎么还让你女朋友这么辛苦呢。” 周谧无语一秒,解释:“不辛苦啦,季节很照顾我。” 季节瞟了眼周谧:“我想让她换工作啊。” 季念说:“让她来我这吧。” 周谧眨巴眨巴眼。 季节双手交叠,姿态闲散:“我正要跟你说这事。” 他歪了下头,微微笑:“我姐现在主理一个服装品牌,你可以去营销部门,也跟你职业方面的喜好相投。” 周谧面部僵滞一下:“啊?你都在安排了吗?” “对啊,”季节没有否认:“自从你说打算年后离职我就在考虑哪里最适合你,想想还是我姐这边最好,所以今天带你来见见她,混个脸熟,以后也方便照应你。” 他撑着脸,侧头看回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春节了,是不是该考虑跟你leader提一下辞职的想法了?” — 当晚,周谧以整理东西为由回了趟家,打算在那边住一晚。 她莫名害怕回公寓后季节又要催问她有没有打离职报告,所以选择避离。 身体里挤满了乱七八糟的,复杂的情绪,仿佛在把她的肢体往四面八方扯拽,仿佛一种力道甚微却绵长的缓刑,让她逐渐土崩瓦解,面目不清。 女儿好些天没归家了,汤培丽有些意外,询问季节有没有陪同。 “他在公司呢。”周谧目不斜视,拎着手提包往卧室走。 汤培丽看她一眼,半信半疑:“你是不是跟季节吵架了?” 周谧回眸:“没有好吗?” 汤培丽跟在后面,絮絮叨叨:“我现在看你回来就害怕,你别又弄得跟之前一样,一场感情都谈不好,到头来全都灰溜溜地跑回来。你妈年纪虽然不大,也经不起被你这样折腾,丢不起这个人。小季这个男孩子很不错,好好把握住。” 周谧咬肌一紧,忽然失去语言能力。 夜晚降临,周谧洗过澡,在客厅跟季节打了个不到三分钟的短视频,才赶跑汤培丽在脸上摆了一晚上的疑神疑鬼。 回到卧室,周谧双手托脸,茫然地在笔电前坐了很久。 醒神后,她打开珍妮微信,打字直叙来意:妮儿,我年后可能要离职了。 珍妮几乎是秒回:? 她居然也自打脸地用了多个标点符号:?????????? 周谧说:你放心,这一个月交接期我会竭忠尽智地把手里两个项目做完,尤其是BN,我一定会好好完成。 珍妮很快平静,只问:原因? 周谧双眼偏离屏幕几寸,失焦地想了会,最后选择坦诚:我男朋友不太想我再待在奥星。 珍妮回了个[憨笑],不知是被这个理由逗笑,还是在嘲讽她。 然后她迅速而有条理地交代:到企业微信后台那栏申请离职,hr看到会处理,不过我猜你大概率要被找谈话,记得坚持初心。 看到最后一句,周谧确定她那个笑脸表情确实是在讥诮。 她一个字都没反驳,只轻吸一口气,道了声谢。 周谧打开离职界面,开始选择部门,组别,拟离职日期…… 一栏接一栏地仔细确认好,她往下拉拽,双手覆上键盘,准备仔细撰写自己的离职原因。 大脑忽然一片旷芜,狂风肆虐,迷花了眼,让她难受到极点。 周谧最小化掉这个窗户,目光僵结在电脑屏幕上,像片毫无波动的死海。 忽然,她在桌面图标上瞄到一个pdf文件,名字是。 周谧神思一凝,滑着鼠标将它点开。 她整个人僵住。 她的一寸照贴在至高处,里面的女孩正看着她笑若灿阳。 她两边头发夹在耳后,面孔元气,眼瞳澄亮,似对未来充满希冀。 周谧鸡皮疙瘩起立,奥星大半年的经历历历在目,她的大脑仿佛重新被激活。 她想起为了进奥星开始精心运营公众号,日日夜夜反复观看学习各种广告案例的那个自己;想起通过面试后在楼下树荫里转圈,恨不能手舞足蹈的那个自己;想起第一次做日报受到批评与指教时微微脸红的那个自己;想起在会议室启齿提出创意,哪怕磕磕巴巴也走出第一步的那个自己;想起与客户通话后微微汗湿手心的那个自己;想起翻看团队每一个提案PPT时情绪激荡的那个自己;想起前leader叶雁失恋那个早晨转瞬即逝的眼泪,和被她的脆弱勇敢打动的那个自己。 最后,她想起自以为最糟糕的那半个月,张敛从自己的电脑里把同一份简历拿给病床上的她,对她说: “回忆一下做简历时的心情,确定自己到底要什么,别因为任何事轻易转移。” 不知何时,泪早已漫布全脸。 周谧双手狠抹一下眼睛,霍然从椅子上起立。 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也不管汤培丽在背后急吼吼喊了什么,她打车去了公司附近的高级公寓,夜风凛冽,她一路狂奔着冲上了楼。 打开门后,沙发上的年轻男人明显被她只穿着睡衣又面红耳赤的状态吓了一跳,当即起身走近,关切问:“宝宝,你怎么了。” 娜可与露露也一齐蹭过来。 周谧退后一步,急剧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季节,我不想辞职。” 季节愣住,眉心微微蹙紧:“你白天不是才答应要辞职了吗?” 周谧吸了下鼻子,眼眶再度灼热:“是,但我还是想留在奥星。” 季节眼光暗了几度:“我已经给你这么长时间考虑了,也以为你已经想清楚了,结果怎么突然反悔呢,需要这副样子冲过来。” 也是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周谧。 她站在那儿,唇瓣开始无法抑制地打抖:“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季节没再言语,眼神安静地看着她,似在等她往下说。 “我一直在瞒着你,其实我就是这副样子,我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的那种很可爱很听话的女孩子,我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情绪敏感纠结,思虑重,还满口谎言的人。” 她完全无法扼制这些情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和唇间,狼狈而潮热地滚落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是甲方的关系,还是怕你对我失望,怕让你在朋友面前丢面子,又或者都不是,只是因为我很害怕自己又因为之前那种性格,那副鬼样子再一次失去一段感情。我已经经历过两段失败的感情了,我不敢再释放自己,只好一直端着。” 周谧泣不成声,竭力维持住清楚的咬字:“我以为能慢慢适应的,慢慢接受这个崭新的,看起来似乎更好也更稳定的自己,可是不行,做不到,真的会觉得累,觉得被动,有时周末我就只想在家躺着,看书,看电影,但我不敢说,我怕让你失望。” “对不起。” “对不起,季节,”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欺骗了你,我不是你初印象里的那种可爱的女孩子,我把日子、把感情都弄得一团糟,我从来没好好看清过自己,永远在鬼打墙,永远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遇到事情就想着逃避,想着掩盖,想着得过且过,想着用一个坑去填另一个坑。” “我还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点都不乖,我去年打过胎,读研期间还约过炮,这个连我父母都不知道,我一直不敢说,怕他们对我失望,怕你对我失望。” 周谧用腕关节胡乱擦抹着湿漉漉的脸:“真的很谢谢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教我拍照,带我游山玩水,带我打游戏,带我参加各种酒会各种派对,帮我很大程度地克服社交障碍,送给我各种首饰各种衣服各种化妆品,让我变得比以前漂亮好多倍,变成那种会被羡慕的女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行,不对劲,我试着融入了,可真的做不到,我觉得特别虚浮,特别迷茫,觉得自己像菟丝花一样的只能依附着别人过日子,一点实感都没有,相反工作的时候就很踏实,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赖在公司,我承认除了忙碌之外,还是有小部分原因是为了躲你,躲开这样的生活。” 她狠狠吞咽一下,像是要吞掉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咸涩与压抑:“真的很对不起,我想我大概还是更喜欢以前的生活,能看见自己的光和热,花自己赚的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理直气壮,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别人介绍起我也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谁的女朋友。” “到处玩是很快乐,很无忧无虑,但是在奥星的工作好像更能让我有安全感,有满足,有自尊,有价值,让我更加坚强,也更坚定,更能认识自己,实现自己。” 她止住泪,眼光灼灼:“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懂,但我现在心里就一个念头,我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 “我一点都不想辞职。” “奥星是我的初心。” “我想留在奥星。” 第64章 一席话, 像是灰白色的云烟从身体里迅涌了出去,周谧的心跳在分秒间平息许多。 头脑里豁然开朗,窗明几净。 她注视着季节, 胸口微微起伏。 男人也看着自己,这一秒, 他脸上的情绪有一些陌生, 但不激烈。 他皱了好一会的眉心展平开来,走向她:“你先冷静冷静,可以先不辞职,我不逼你。” 他的回答再一次让周谧思绪沸腾。她眼底闪过一瞬失望,声调略高:“我说了这么多你懂了吗?我感觉你根本没懂。” 季节站在那里:“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上个月我就说了,给你换一家和奥星差不多的4A。” 他面容依旧是平和的,像没有起风的、初春的湖水:“如果你还想跟我继续相处下去,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奥星,因为你在那里多待一天, 你都有可能见到你之前的男朋友,你还是会放不下他。” 周谧一刻怔忪, 随即拧紧眉心:“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那些,我不想离开奥星是因为它是我的理想我的初心, 这和你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讲着话, 周谧感觉自己从后颈到脊椎的位置像是被冰水浇灌, 在发寒,也在发硬。 季节望着她:“在别的4A也可以实现同样的个人价值, 工作内容跟性质都是一样的,到底奥星是你的初心, 还是张敛是你的初心?几个月了, 你自己弄明白了吗?” 周谧轻轻攥拳:“我只想告诉你, 我投奥星简历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老板。一开始打动我的作品就来自奥星,其他公司未必就是奥星的风格。” 她深吸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帮我做决定,问过我的感受了吗?” 季节说:“那你又跟我说你的感受了吗?” 他徐徐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有点看不懂你了。” 周谧眼眶慢慢浮出了一圈存在感很弱的湿热:“现在你该懂了吧,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人。” 季节没有再吭声,只是立在那里。 最后他回沙发上拿来了奶白色的针织毯,走到周谧面前,从肩头的位置将她完全包裹起来:“冷吗?别感冒了,今天就在这边休息吧。” 周谧浑身僵硬了一下:“我还是回家吧,你考虑一下我的话,好吗?” 季节摸了摸她冰冷的耳廓,手停在那里,帮她捂着:“好,我会考虑,你待在家里吧,我回家住一晚。也希望你能为我考虑一下,我不喜欢跟人起争执,更不想我们弄得不开心。” 周谧安静地盯着他白净的面孔,目不转睛。 这的确是他们恋爱后第一次吵架,平时都温煦而平静,像四月的天气,没有严寒,也没有滚烫。 季节的左手又去热她另一只跟冰块一样的耳朵:“讲真,我有点被你吓到了。” 周谧心生愧疚:“抱歉。” 季节很轻地吐息,把她搂来身前:“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带娜可露露去华郡休息一晚,外面太冷了,你别再出去了,就住在这边。” 周谧贴着他肩头,圈住他腰:“……算了吧,挺麻烦的。” 季节答应了。 但这个晚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讲一句话。直到昏昏欲睡眼皮打架,周谧都一个人躺在卧室里,而季节始终待在客厅。 — 仿佛一个分水岭,这一天过去后,季节没有再周而复始地带着周谧出去参加活动,观山玩水,找寻各种有趣或漂亮的地方取材取景。 周谧的生活开始告离五光十色。 像是墙面的涂鸦或表皮的纹身被人为地清理掉了,迅速恢复到一种纯净的本真。 她会在公司工作到很晚,也不化妆,或者只浅浅地敷一层。 她也从季节的朋友圈里隐退,不再成为他展示的重点内容,可爱无忧的娜可和露露重回主场。 他们对彼此的分享欲日渐衰减。 因为不再有重叠,因为无人甘愿配合和妥协。 周谧清楚围绕在自己周遭的一切并不在季节的喜好范畴,就像季节自以为能带来快乐的相处模式其实早已被厌倦。 珍妮极少打探下属的私生活,只是好奇:“你不辞职了?” 周谧淡淡地嗯了声。 珍妮没有询问更多。 慢性而干冷的互耗逐渐让这段关系变得空空如也,连饥饿感都不是,始终是三分饱的、不温不火的减重状态。 这一年的除夕,周谧收到了季节的分手短信。 很长一条,几乎占据了整个页面,开头称呼也不再是“宝宝”或者“谧谧”: 周谧把这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忽然就捂紧口鼻,汹涌出眼泪,滂沱的情绪无关释怀或解脱,而是感动,一种发自肺腑的动容,她前两段感情的收场都不美好,都痛入骨髓,都心有不甘,是不清不楚,是易燃易爆,只有在季节这里,才真正做到了善始善终。 最后她跟他说: 回完这条消息,周谧曲腿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慢慢等泪痕风干,她从椅子上跳下去,趿上拖鞋,大步流星地赶去客厅。 父母正并排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见她出来,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 周谧正立在那里,人挡住了大半张电视机。 起初汤培丽直扇手,叫她挪开点位置,随后注意到她微红的眼圈。 “怎么了啊?”她关心道。 周谧握起拳头:“趁着十二点到来前,我想宣布两件事。” 见她这大张旗鼓的样子汤培丽就额稍隐跳:“什么?” 周谧字正腔圆:“第一件,我跟季节分手了。” 汤培丽吃惊地张张嘴,刚要出声,又被女儿打断:“第二件,过完年我就搬出去,我要自己租房子住。” 旋即雄赳赳气昂昂扭头离去。 汤培丽腾得起身想跟过去叫嚣两句,随即被周兴拉拽下去,皱眉按在原处:“倒计时了,跑什么啊,今年还要不要跟我一起跨年?” 汤培丽忍气吞声地坐住。 —— 整零点,周谧将精心编辑的,加了不少emoji表情的除夕祝福短信群发出去,只给重要的长辈或朋友安排了与之对应的专属版本。 花里胡哨。 这是张敛收到周谧消息的第一想法。 荀逢知正在一旁边看春晚边舔雪糕,无意瞟见儿子盯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微勾着唇,不由问:“你有新情况了?” 张敛抬眸,面色瞬时清冷:“没有。” 荀逢知嗤一声,“你看我信吗?没有新情况就是老情况。” 她三下五除二把雪糕吃完,也举起自己手机,念叨:“我来看看——” 她啧一声,故作惊讶:“咦,我学生还给我单独发了条祝福短信呢。” 并朗诵出来:“‘荀老师,春节好,愿您新年胜旧年……’” 又含笑问儿子:“你收到你员工单独给你发的祝福短信了吗?” 张敛充耳不闻,侧头看电视,手肘挨着沙发扶手,姿态散漫。 “周谧朋友圈怎么都没他男朋友了,分手了?那小伙子生得很不错的,我还蛮喜欢看到他俩合照的诶,”荀逢知面色担忧:“哎……估计小姑娘家家的又要在家哭了,大过年的,我都跟着难受,这么好的女孩子,情路怎么就这么坎坷。” 张父给她剥了颗橘子,失笑:“你行了啊。” 荀逢知接过去,摘一瓣放嘴里:“新年新开始,我是看有些人真是坐得住。” 张敛回眸瞥她一眼,直接离开客厅。 — 临睡前,周谧收到了张敛的回信。 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以防妈妈后劲上来,又要杀进来唠唠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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