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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不但她们,我这些年也要有点长进的。”她依旧不是很会教学生,但也总结出一些门道,世间的道理总是相通的,譬如聚沙成塔。林戈还年轻,又经过大变故,心神不宁,需要有人给她定神。 慢慢引上正轨,总能比现在这样好。 其他的,只能交给命运。祝缨一直不信命,不过想到如今的傻太子,真是不信也得考虑一下老天爷爱开玩笑的性子。 花姐已经接话了:“不过你这法子仿佛是真有用,小林,咱们明天就开始这么办。今天先休息,金妈妈会帮你。” 幕府里有帮佣,却没有奴婢,整个安南,大概除了外五县也都没有奴隶的。花姐这里有帮佣、有学徒,会帮做一些家务等,林戈的房间也有人打扫收拾,就是金妈妈了。西征的一个结果,就是出现了不少孤寡,为照顾他们的生活,幕府会收留一些人,金妈妈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祝县人,与林戈没有语言上的障碍,林戈也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让她自己照顾自己一切起居,她现在也是不熟练的。 金妈妈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干净利落,麻利地给林戈带到厢房里去。林戈向祝缨与花姐抱拳一礼,跟着她走了。 花姐看着一大一小离开,对祝缨道:“听你的意思,还要在我这里放人?” 祝缨道:“只她一个也太显眼了,她现在也没见着有什么特别的,还是一样的教养着更好。上回说的事儿,你留意一下平民子弟,我这府里快成天庭了,都是神仙,不见凡人。” 花姐也叹气,她们是真不在乎出身的,然而有一个现实摆在面前:普通人家的孩子学习的条件是很差的,所以头人家、官吏家虽然人数少,成材率更高。普通人家人数多,能出头的孩子却少。哪怕是在祝重华羡慕的西州城里,已经没有奴隶了,但普通人家的孩子要帮家里干活、照顾弟妹等等,仍然有不少孩子没条件进学堂。 除非像祝缨这样,天赋实在压不住,又或者像祝青君有某种适逢其会的天赋,否则很难出头。 如果运气再差一点,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寨子里,那就更难了——学堂都是最近才往各寨子里普及的。花姐敢保证,并不是每个寨子都有学堂,几个偏僻的寨子能凑出一个学堂就不错了。 她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正在选了,我尽力也只好将官吏、富商的孩子与平民子弟对半挑。” “也行。”祝缨说。 “那……明天看看去?” “行。” 花姐道:“小林这孩子,命……既然接到府里来养,咱们也还是要尽力养好的。” 祝缨道:“她阿翁虽然心眼儿多,却总没有负我,她们家的事儿弄到这个地步,不管不行的。我并不是挑剔必不要头人、官吏的孩子,只不过想到普通人的机会太少了,也不知埋没了多少相将之才,有些惋惜。” “明白。” ………… 次日一大早,林戈在睡梦中听到动静,忙爬了起来,飞快穿好衣服,拉开门,金妈妈也过来给她送热水了。 正房,花姐也已经收拾停当,笑道:“走,咱们吃饭去。” 饭在祝缨那儿吃,祝缨晨起练功,正与胡师姐擦汗、洗脸:“唔,就好。” 一张海棠桌,几个人围坐,很简单的早餐,量管够。祝缨顺手将糖饼的盘子往林戈面前推:“呐,长个儿的时候,多吃点儿。” 林戈将筷子插到糖饼上,扎了一个糖饼放到嘴边一咬,流淌的糖汁香甜扑鼻,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一会儿吃完了饭,祝缨竟与她一同去了学堂,她去上课,不知道祝缨又在干什么。到了下课的时候,花姐叫她一同回家。学堂离幕府有一段距,她们一同乘车,到了车前,林戈看到那里还站着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比她稍大一点。 花姐道:“这是祝彤。” 祝彤也是沉默的,两个女孩子互相打量,抱一抱拳,一同上了车。车上,花姐介绍道:“她也才上学没多久,以后与咱们同住。” 林戈看祝彤,一眼便看出她以前出身必不很好。林戈自己是头人家的孙女,头人什么样的、奴隶什么样的,心里都是有数的。头人家也不是必得长白秀美,奴隶家也有漂亮的孩子,气质必是不同的,头发、皮肤、四肢、动作都有差异。 更明显的是祝彤姓“祝”,在安南,姓祝,只要你不是祝缨,那几乎可以肯定,你是奴隶出身。 她也不说破,只猜这祝彤有什么故事,能够也到幕府里生活。她听过祝炼、祝青君的故事,暗想难道这个祝彤也是一样。 祝彤确实与祝青君很像,她便是西征时主动给祝青君带路的女孩子了。她父母都过世了,又有年幼的弟妹,祝青君自己的日子过得也不太稳定,故而将她们安置在了西州城。以她带路有功,给她们送进了学堂,争取到了与烈士遗孤相同的待遇。 原本,祝青君的算盘上,这姑娘也机灵、有点子闯劲儿,读几年书,学成了调到自己身边当帮手。没有板上钉钉的事儿,祝青君也不去许诺,以致如今被祝缨和花姐截了和。 花姐笑吟吟地道:“你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小伙伴的。” 这一批学生年纪都略大一点,不像祝炼、苏喆、郎睿他们,在极幼小的时时候就到了祝家。这些学生再学个三、二年,就能在幕府里半工半读了。 与此同时,祝缨也把赵霁等几人叫了来:“你们功课不错。” 得到了夸奖,赵霁等人都很高兴,胸脯挺得高高的。 祝缨道:“是该给我干活了!” 赵霁:…… 第518章 补充 赵霁嘴巴微张,不由自主露出一个带点傻气的笑,马上努力压住翘起的唇角,然后失败了。 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同学,他们的年纪都还没满二十,脸上都还带着些稚气,眼睛里也透着兴奋。无论男女,大部分都还没到能够掩盖住内心想法的水平。祝缨很清楚地就能看到几张年轻的脸绽开了笑容,青春、热情,那特别用力的掩饰也显得十分可爱了。 赵霁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声音微带一点激动地问:“姥,我们还年轻,能成么?”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沉着了,祝缨依旧含笑听着他的小紧张,她反问道:“你觉得不成?” “不不不!成的,成的。”赵霁马上接口。 祝缨道:“那不得了?你们几个,先到各曹轮番听使,都轮一遍,一、二年后,再定你们的职司。” 赵霁道:“是!” 他算是这些人里的头儿,一则他的成绩不坏,二则因其出身对幕府、官府的事务比较熟悉。同学们都标着他,看他应声,同学们也跟着:“是。” 祝缨对祝青雪使了个眼色,祝青雪就拿起一叠纸来:“拿着这个,一人一份,上面写了你们的姓名、要去的地方。一会儿我带你们去认人,这里有各人的腰牌,凭这个进出幕府,哪里该进、哪里不该刺探,我路上同你们讲。”说完,又拿起一把腰牌。 祝缨道:“现在就去吧,早点过去,认了门,明早就能来干活啦!她们都等着人使呢。” 祝青雪含笑道:“是。跟我来吧。” 一行人穿行在幕府里,赵霁对这里是熟悉的,他的同学从后面戳了戳他的背心:“赵大,这是去哪儿?” 赵霁道:“许是六曹……” 节度使以前不常设,到了祝缨才成为一个常设的官职,幕府职司的设置便也与先前有所差别。祝缨以“我开先例,我怎么方便怎么来”为由,将职司作了调整、增减。除了朝廷旧设的营田、转运之外,其他的都比照着朝廷职司,又参考了一些地方官府的职司设置。 朝廷有六部,幕府便有六曹,吏户礼兵刑工,朝廷有九寺,幕府就没有这么多了,对职司进行了合并,部分职能批出来放到六曹下面。与朝廷一样,兵事是比较特殊的,它也有个“分权”设定,且须有祝缨的批准才能调动。 同样的,幕府也分“内”“外”,“内”是幕府之内,“外”指安南公务,财富也分内外,各走各的账。 赵霁跟在祝青雪的身后,重新打量着幕府。之前虽然住在这里,也会往各处蹿,却都没像现在这样看得仔细。 祝青雪听到他们说话,回过头来道:“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们一个大概,在这里久了就会知道,姥是最喜欢看到好学的年轻人的。” “哎!”年轻人们开始活跃。 赵霁问道:“姐姐,我们如今算什么?” 祝青雪笑眯眯地道:“学徒。这一、二年你们用心学、用心做,才好给你们发教令、印鉴。再为你们向朝廷报备。” 赵霁之前所想就是“只有一张纸,与家里我爹的教令、告身全不一样,也没有印,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现在祝青雪都解释清楚了,他再也没别的好问的了。如果照着朝廷的规定,他爹是刺史,他入仕起手高低得有个官,不过在安南与朝廷不一样,他也就安静地听着了。赵家的习惯、祁家的经验,都没被祝缨坑过,赵霁很沉得住气。 他的同学们就更不懂这些了,他们皆不如赵霁的出身、对官场的熟悉,有两个同学是祝县、甘县小官家的,也姓祝,其余几人都是梧州普通人家的孩子,对幕府的了解仅限于幕府的大门朝哪儿开、管自己学校的人是花姐。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也提出了一些问题,譬如“早上什么时候到?”“还穿现在的衣裳么?”“会被分到哪里?”“都要干些什么?”之类。 祝青雪笑道:“这些一会儿我会一总讲的。都不要担心,是好事儿,不给你们一来就定了职衔,是为着考察你们的长项都在哪里,以后才能一展身手。来,赵霁,你的地方到了。” 赵霁被分到了户曹,这里管事的是巫仁,巫仁带着江珍等四个人,这五个人是有官职的,其余又有十来个文吏。赵霁如今介于文吏与江珍等人之间。江珍比赵霁大不了几岁,也是个年轻姑娘,如今已有了正式的官职了,赵霁暗下决心,自己可不能做得比她们差。 祝青雪带人进来,巫仁一看来了一堆人,心里先咯噔一声,祝青雪说:“姥又给您人了。” 巫仁下意识一笑,笑容马上消失:“这些都是?” “可没这么好,就这一个,赵霁。” 巫仁松了一口气,笑容真诚极了:“太好了。我总念叨缺人,说是要给我的,总不见,今天可算给我们了。当年祁老先生可是账上的能人,赵霁定是不错的。” 祝青雪道:“他可不一定在你这儿啊。” “啥?还带要回去的?” 祝青雪这才将“轮流”的事儿说了,巫仁道:“那也行,不过,人先留给我。”一旁江珍见巫仁虽然对熟人肯说话了,却太软和,忙添了一句:“要是在我们这儿干得好了,可不许再要走了!” 祝青雪哭笑不得:“那要问姥,我可做不了主。你们也都见过巫大人,过阵子,你们也是要轮流过来的,都长点儿心,别只盯着现在分人的地方,要轮替的呢,到时候可没人再领你们再认一回门了。赵霁,你也跟我来人,把他们几处也都重新认一认。” 江珍道:“这就带走了?” “明天让赵霁自己过来找你们。” 江珍见巫仁也好奇,便说:“那我跟你们一同去,你们认完了门,我再把赵霁领回来,免教他到处乱撞。” 赵霁自打过来就住在幕府的,他还有一个更小的弟弟,赵家虽然在西州城里有住处,兄弟俩现在还是住幕府里。这个“乱撞”就说得亏心了,祝青雪知道她是找借口跟着,也不点破:“那你不能多说话。” “行。” 一行人向巫仁告辞,又往下一处去,项安这里是巫双,路丹青在兵曹带着郎睿,花姐是礼曹,但她现在在学校,礼曹留守的是江宝。 祝青雪带人认完了路,道:“我带你们认一认饭堂,管两顿饭……” 又将幕府前院的布局给他们讲了,后院自是不能进的。此外库房、账房等处,也不能随便进。又指点了代步脚力的地方、值房、水井之类。最后才说:“好了,就是这样了,各人的东西拿好,明天一早过来,辰时早会别迟到了。” 年轻人们带着小小的紧张和兴奋忙答应了,祝青雪叹了口气,道:“时辰不早了,没想到会花这么长的功夫,各处陆续上锁了,今天是来不及回去了,明天你们再各自到任的。遇有事,先同上司讲,若讲不明白,或有旁的事,也可来找我。” 转身对身后拖着的江珍江宝巫双等尾巴说:“你们来都来了,就帮我把他们领出去吧。明天一早,再去门口把他们领进来……” 三个女孩子含笑的脸凝固了一下,赵霁道:“明早我去门口接他们吧,姐姐们要准备晨会后向姥回事呢。” 祝青雪道:“晨会在前厅,你把他们带过去,散会各曹领人走你,你也去户曹。” “是。”赵霁说,他看同学们好像有话要问,便说自己把同学带出去就行,巫双拍拍他的背,向他道了声谢。 祝青雪与巫双等人匆匆离开,赵霁道:“跟我来吧。” 同学们将他围了起来:“赵大,姥可严肃不?” “姥常在城里走,你们没遇到过么?最好的一个人。” “我们不是说那个,姥平素待人是一回事,公务可与日常处事不一样,是严是宽?” 赵霁道:“好哥哥,我与你一样,也是头回当差呢。” “你家里不曾说过吗?” 赵霁道:“我记事的时候姥给我爹派的事与现在咱们做的事,不是一回事了呀。” 好像也是! 各人又开始询问自己的上司的性情,赵霁道:“她们人都不坏,性子有急有慢,做事却都是认真的。不过我也与她们没共过事,对了,这些人里,姑、朱大娘子是一定要尊重的,那一边那个小议事厅里,还有一位苏大人,姥现在命她管安南日常庶务,以后是要打交道的……” 说到门口,还没说完,赵霁道:“堵在门口不好,你们先回去,我明早还在这儿接你们。” 同学们一步三回头,离开幕府之后,便有人在路上就开始打腹稿,明天见到上司要怎么说话,等等。 ……—— 赵霁转头回了府,打算先去见一见祝缨。他知道巫仁的性格,单独找她,恐怕也说不了什么。幕府他是很熟的,刚才发的腰牌进了不了后宅,但是他本人是能进的。直到后面祝缨的书房外,他先咳嗽一声,再央护卫:“姐姐,我来见姥。” 护卫也是祝县出来的,看他亲切,笑道:“苏家小妹在里面,你稍等一下。” “哎。” 里面祝缨的声音:“谁呀?” 护卫道:“是赵大郎。” “进来吧。” 赵霁进门,先拜祝缨,再对苏喆拱手,叫一声:“姐姐。” 苏喆笑道:“人还是那个人,衣裳还是那身衣裳,一听说你就要来当差了,猛然间看你象长大了一般。” 赵霁将头微微低了一点,作出一个腼腆的样子来。 苏喆道:“姥,那我先回去了。”又对赵霁小声说,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可以来找自己。赵霁也小声答应了。 苏喆走后,祝缨一扬下巴:“有事坐下来慢慢讲。” 赵霁乖乖地坐下,问道:“姥,我不太明白。” “哪里不明白了?” “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我们?我听说过,姥带学生并不只让学生一味读书,也要做事,因此入仕之后为政一方颇为顺利。现在的安排,与听说的似乎不太一样,也……好像没有下乡,也没有分做某事。这样会不会太虚浮?” 祝缨道:“觉得现在不是‘做实事’?想学‘真本领’?” 赵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只是我没有给你们分派事,你们的上司会派的。”祝缨说。 “哎!”赵霁笑了。 待要告辞,花姐带着林戈、祝彤到了,赵霁忙站了起来,叫一声:“姑婆。”目光在祝彤身上多停了一下,这个人是没见过的。 祝彤整个人轻微地晃动着,双手抓着袖口,她有点紧张。她的弟弟妹妹们也曾接过张仙姑给的糖,她也曾见过祝缨与人说话,十分的和气,但不知为何,进了幕府、进了这间屋子,她后背的汗毛就竖了起来,本能地紧张。 花姐介绍了祝彤,祝缨道:“哦,青君说过的那个孩子,你的弟弟妹妹还好吗?” 祝彤的声音有点哑,咳嗽了两声变得正常了:“都好,在学堂。”起初,他们的年纪都小,祝青君本意是给他们找个人照顾着。战后这是常有的,要么到育婴堂,要么就是找个没了孩子的人家收养。当时祝彤跟着祝青君带路,弟弟妹妹不能带在身边,就寄养在祝县。 战事一结束,祝彤自己当时年纪也小,她自己都是个要当学徒或者学生住校的年纪,央了祝青君,才得了自己一个住处,接了弟弟妹妹来。因有功,又是孤儿,地虽然暂时没分到,但幕府对他们这样的人有补贴。小的拖着更小的,也就这么过活了。 祝彤道:“都好的,吃得饱、穿得暖。”大家分着干家务活,累是累点儿,胜在一家团圆。祝青君回西州也会来看一看,有时候也托青叶等人照顾看一下。 花姐道:“我都安排好了,她家弟妹住学里、她到我那儿住,都有人照看。放假了就回家团聚。”这样一来祝彤也就不会那么累,还要照顾家里。 祝缨道:“行,那你们去安置吧。去账上取两串钱,放到学堂里应急,小孩子也难免会有些急用。找不着姐姐,岂不误事?” 赵霁看到最后,心里又有了疑问,默默地等着花姐带人走了,才问:“家里又要来新人了?是客吗?” 祝缨道:“与你们差不多,过两年,她们也要开始干活了。” 赵霁狡黠地笑道:“那一定都是很聪明的姑娘,跟我们今天似的。” 祝缨道:“你爹娘都没有你这么油嘴滑舌。” “嘿嘿。” “去吧。” “哎!” 胡师姐眼见人都走了,也问了一句:“大人,您自己身边怎么不留几个孩子听差呢?” 祝缨现在管事少了些,是不太忙,但胡师姐总觉得她一个主事人身边的人还是太少了。在山外做官,先是许多学生围着,到了京城又是苏喆等等晚辈。如何到了安南,这些学生、晚辈都散出去了,她身边反而乏人了? 之前还有一个青叶,也被派了事,如今唯有青雪奔波,其余以书吏居多。刚才苏喆过来,想要人到她那里帮忙,胡师姐更觉得自己该多这一句嘴。 祝缨道:“快了快了。”林戈、祝彤只是个开始,明天开始,花姐会陆续带人过来见她的。没带过来,是因为幕府隔壁的宿舍还没收拾出来。 胡师姐又说:“那……我能要几个机灵的孩子么?我想教几个徒弟。” “可以啊。”祝缨说。 胡师姐也笑了,她的家传技艺与这些国家大事相比不值一提,但也不想埋没了本领。以前她教过苏喆等人一些拳脚功夫,然而渐渐的,她们也像雏鸟离巢一样,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了。 胡师姐明白,大家的路不一样,想要徒弟,得另找。她又担心祝缨的安全,自己上了年纪了,不如年轻时灵便,是得找个好徒弟,将祝缨的安全托付了。 天色暗了下来,祝青雪带着一个帮佣走了进来:“姥,要点灯么?”帮佣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蜡烛,只等一声令下。 祝缨道:“不啦,今天有新人来,先吃饭。吃完饭再过来把灯点上,去把苏晟也叫来。” “哎。” 祝青雪在心里将事重复了一遍,闪身给祝缨让路,祝缨却看向门外——一个穿着号衣的矮个男子疾步走入:“姥!京城急报!” 祝缨与祝青雪对望一眼,祝青雪上前接过了装公文的皮筒,拿到案边打开,掏出里面的公文,捧给了祝缨。 祝缨打开公文一看,不动声色地问:“送信的人呢?” “在门上休息。” “带进来,点灯吧。” 帮佣一个箭步蹿到了灯座前。 蜡烛一根一根点了起来,送信的人也到了面前,当地一跪:“节帅!” 祝缨问道:“知道你送的什么公文吗?” “是军务。” “京里有什么说法?沿途有什么动静?” “京里风平浪静,路上么……在征发。” 祝缨摆了摆手,号衣男子将信使带出去安置,祝青雪一直盯着祝缨,祝缨提笔写了一份手令,道:“把林风也叫来一起吃饭,这个发给西关金羽。” 西番异动,政事堂询问情况,让祝缨迂回打探,并且准备“钳制”。 第519章 戒心 祝缨不打算听风就是雨,政事堂说西番异动,可能是真的有针对西陲的动作,具体能免影响安南多少,待考。 再则她可太了解京城那群人了,花花肠子多,政事堂天天抱怨诸侯难搞,他们自己也在算计、摆弄诸侯呢。比起各经制州,也就是朝廷编户的“正州”,她这还是羁縻呢,能有多少真心,待考。 祝缨有时候毫无惭愧地犯疑心病,怀疑如果不是朝廷现在腾不出来手、力气不够,早算计到她头上了。 这种情况下,一面加强戒备,一面命令祝晴天和西关守将探听实情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搞不好朝廷下令她“钳制”里,还存着让她与西番互相消耗的心思哩。如果是她在政事堂,真打起来,必然是以官军为主,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胜利才是真实的,但也不会介意让一个羁縻州认真出点儿血。 下完令,她又把祝晴天给叫了来,询问西番的情报。 祝晴天道:“西番动静不大,您是知道的,他们有时候也不大听番主的。西番地广人稀,消息有时候不太准。不过对面那座小城一切贸易还是照旧,近日往来的客商也暂时也没有异常。这几年边境上不时有些摩擦,也是常见的了。我一直让人留意铁器、粮食的交易,也暂未见异常。” “再探。” “是。” 祝晴天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夜召集了手下,下令要再仔细些探查西番。她的手下伪装成各种身份,客商是必有的,闻言便说:“番人虽有文字,他们自己的籍簿也是不全的,您想,散在各处放牧,人口也是没法算清楚的。他们地方又大,找不对路,咱们也摸不清底。” 祝晴天道:“凭你们的本事,能查到多少就查多少!” 这事确实很难,哪怕是昆达赤,对自己有多少臣民可能都只有一个约数。便是当朝天子,面隐田隐户黑户他也是不能弄明白的。祝晴天只要个大概,倒不算太难。此时,他们在西番境内还有做买卖没回来的同伴哩。 祝晴天安排完这些,又派人往北、往东,打听一下朝廷的情况。最后一拨手下,盯着安南驿路与西州的集市,将自家地盘盯牢。 办好这些,她才有功夫喝水缓口气儿。心里也有些不安,就怕自己这些年的经营成了笑话,西番都要出兵了,自己手下这群人全是聋瞎兵,什么也没听到。她坐在自己的值房里,对着蜡烛发呆。 直到府里的帮佣来叫她去吃饭。 …… 到了饭厅,祝晴天往稍后的地方坐,被赵霁等人往前让,最后被路丹青拽到自己身边坐下:“哎哟,每次都要让来让去的,你就安心坐下,怎样?” 我这不心虚么?祝晴天在心里说,万一是我活儿没干好漏了消息呢?就别往前凑了。 坐了下来,两口热汤下肚,她的心境慢慢平复,抬眼一看,苏晟、林风等人都被叫了来,就猜是与西番有关了。但祝缨没公开提,她也就把嘴巴闭得死紧,一个字也不提西番。 她的对面是苏晟,苏晟略有一点无聊,都快吃饭了,他家饭都快好了,又被薅了来。他很害怕府里找他谈心,祝缨还好,最怕是花姐,温温柔柔的,看他的眼神儿里全是温馨,总要问一下他的起居,劝他回西州休个假。苏晟如今不大受得了这个,他就是死了个爹、被抢了个老婆、被霸产了点家产,他还扛得住! 苏晟上面坐着林风,他也是被临时薅过来的。祝青雪派的人到兵营去找他的时候,营里也快要开饭了,林风正从一口锅里捞了一勺子汤来看看士兵的伙食。闻言奇道:“这个时候?”勺子一扔,跟着来人走了。 来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梳一根油黑的大辫子,鬓边一条大红花,整个人很精神:“小林已经在府里安顿下来了,姥说,请您过去吃顿便饭,看看侄女儿过得好不好。” 林风惊愕地问:“搬到府里了?” 大辫子也吃了一惊:“您不知道?不是……不是您娘子央了姥的吗?”就林娘子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要甩包袱,还怪用心给林戈安排的呢。大辫子有点迟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年轻了,居然没看出来这林家居然还有一番勾心斗角? “我、我、我知道……”林风说。家里少一个大活人,肯定是瞒不住的,林娘子跟他说了,他想也同意了。侄女儿委实难教,这要是个侄儿,父母双亡,叔叔责无旁贷。敢半死不活的衰样儿,兜头一个大嘴巴就给他抽醒了。侄女,爹死娘嫁人,骂她都得拣着话骂。 正好幕府女孩儿多,到祝缨、花姐身边,前程也好。林风也不是特别希望林戈以后跟祝青君、苏喆这样,不过即使要出嫁,幕府长大的,嫁得也能好点儿。这样自己也算对哥哥、父母有交代了。 他还打算让妻子先去幕府探个口风,祝缨松口了,他再亲自去求,好好给林戈送府里以显郑重。哪知老婆的效率奇高,祝缨答应得更是痛快,人这就进府了? “哦~知道就行,咱们快走吧!”大辫子拍拍胸口,放心了,原来自己不笨。 他们都到了幕府,今天晚饭开得稍晚了一些。祝缨宣布:“以后家里又添两个人,你们进出都不要诧异。” 认识林戈的人多些,认识祝彤的人少些。路丹青辨认了一下,道:“哎哟,小彤?” 祝彤对她笑笑,努力将腰坐得更直了一点。路丹青便介绍了祝彤与祝青君的渊源,她也是因此知道祝彤的。侯五道:“当年青君也是这样到了府里的。” 大家都说真是缘份。 那一边,林戈叔侄俩眼对眼看了个正着,谁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都保持了沉默。亏得有一个花姐,慢慢对林风说了:“与小彤一起随我住。”告诉他林戈的一些情况。 林风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更不知道要怎么对侄女解释。侄女经历这么多坎坷,在叔叔家住了几年又要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听起来像是被踢皮球了。他咳嗽了一声,道:“那……有劳姑姑了。呃……” 他在家跟林戈都不怎么谈心,现在当众说话更尴尬了。路丹青道:“你要是教训小辈,一会儿吃完了饭爱怎么说怎么说呢,现在只说热闹的,不许扫兴。” 林风道:“嘿!小丫头你对我说话怎么不客气呢?”路丹青到祝缨身边可比他晚,年纪也比他小。 路丹青翻他一个白眼! 一屋子人都被逗笑了。 赵霁在幕府是小辈,各人都熟,说话也更方便些,就问:“她们俩不与我们一样吗?今天去各曹认门,没见着她们。” 林戈与祝彤都尖起了耳朵,祝缨道:“你看看她们的年纪,再想想你们的年纪,你们读了几年书?她们认得几个字?先跟着学点儿,再下去。” 林风道:“这样好,这样好。” 苏晟好奇地问:“你又知道了?” 他知道个鬼啊?!附和、附和懂不懂? 有这几个活宝,这餐饭吃得还算顺利,苏晟总觉得这事儿跟自己关系不大,怀疑又是祝缨或者花姐要让他放宽心来凑热闹的。 孰料吃完了饭,祝缨让林风与他、巫仁、路丹青等一同到书房去,苏晟心道:奇怪,怎么又有我的事儿了? 到了书房,祝青雪亲自关门、守门,几人才觉得有征时要的事。 果然,祝缨将西番的事情说了。林、苏、路等人心中第一反应是:不派青君?我们有机会表现了? 苏晟更是喜形于色,之前祝缨给他留在西州也不说要他干什么,现在不是回北关就是去西关,再不济也是征兵之后练新兵,可算有事做了。 林风道:“这批新兵练得差不多了,约有两千,随时可用。不过新兵,真上了战场,遇到番兵,一战下来能剩多少不好说,还得接着练。我对他们熟悉些,我来带他们,能多活些人。” 路丹青、苏晟也纷纷请缨。 祝缨道:“不急,先核实军情。你们心中有数,先准备着。巫仁……” “每年我都留了一笔预作出兵之用,先期调拨五千人的军资是够的,后续抽调也来得及,不过要与项三娘再勾兑。” 祝缨点一点头,又说:“虽说西番有事,安南境内、西关等处也不能没有防备……” 路丹青道:“我回去就做出个条陈来,还是新兵与老兵掺着用更好些吧?” 祝缨点一点头。 林风道:“那我先接着练兵?” 祝缨又点一点头。 苏晟“嘿嘿”一笑,踏上一步:“姥,让我回北关吧?咱们那位陛下、那个朝廷,心眼儿也不少。” “你心眼儿就多了?” “总比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兔崽子更熟悉朝廷的手段呀。要借道,给不给借?要派哨探,给不给过?万一来陈使君突然到了桥上,别人恐怕真干不好哩!” 祝缨道:“行了行了,你说得我头都疼了,去吧。” “哎!” 众人依次出去准备,祝缨却叫住了林风。林风心里划过许多的猜测,其他人出门之后也稍稍放慢了脚步,希图听到一点儿什么——万一打仗,是不是要派林风做前锋呀? 屋里,祝缨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没同林戈好好谈过吧?” 切~原来是这个,散了散了,路丹青打了个手势,众人惋惜地跑路,各忙各的去。 林风挠了挠后脑勺:“想谈,谈不下去啊!”可愁死了,他把自己的苦恼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最后说了一句:“我担心她还记着仇,我大哥也不是什么善人呐!” 祝缨道:“谈不下去?这有什么难的?你怎么同儿子说话,就怎么同她说话。” 林风道:“我要有个儿子,当然想他鹏程万里,能为我报仇。她一个女孩子,又什么都没有,空有这个心,我怕她把自己给憋着了。您又给她取的那名儿,再……” “名字怎么了?不挺好的么?再什么?”祝缨说,“你要是觉得两难,就把事情交给命运。去同孩子好好说一说,说话前,先别告诉你自己‘她是什么身份,不能做什么事、该怎么过活’,把这蠢念头抛开了去。你眼前站着的,就是一个有那些经历的人。你希望她平安,也想她一生顺遂,讲她的危险讲你的担心。好好讲,她能听得懂。什么都憋在心里,她还没坏,你要先坏了。你在担心什么?你们到我身边,多少人说你们是蛮夷、獠人、非我族类,我好好与你们说话,你们也没坏掉。” 林风道:“好,我去与她谈。” 他说去就去,到了花姐门外乖乖敲了门,花姐见他来,让杜大姐给他带到林戈的房间里。林戈的房间布置得一片温馨,林戈的表情好像也没那么阴沉了。 林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说:“你还好么?” “好。” “钱够使吗?” “婶婶给了许多。” 林风将心一横:“咱们从来没有好好聊过,你又不爱说话、我又忙,不过该说的还得说。到了府里,好好学本事,别总念着以前那些事,空想没用的。我不想你记仇,那样对你没好处。” “做事只讲好处吗?”林戈问,“亲人的仇可以不管?大伯就这样一直痛快下去?天理何在?” “呃……你得自己过好了才有以后。” 林戈又问:“姥今天叫叔叔来,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林风道:“怎么说到姥啦?我说咱们家的事,姥与外五县的头人有约,碑还立在那里,她不能插手的。她要真管了,一定能查出来你阿爸死的真相,你大伯就要死啦。可她答应了就不能插手,也许因为这样,才答应我们抚养你。听我说,现在你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别想你大伯了。” “既然不管,为什么又要把阿爸抓回来?” 林风皱眉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阿爸不该去山外找外人。一旦引了外面的人参与,谁都好不了!不要有一起毁灭的念头,要想着自己怎么过得好,行不行?我……” 他突然有些灰心:“我的哥哥们自相残杀,我也没有家了,只想你现在能好好长大。等你长大了,我也老了,到时候你要干什么我也拦不住你了。” 林戈迟疑地点头,问道:“我只要在府里好好过活,姥和老师同意的,都可以,是么?” 林风道:“当然。” “好。” 可算说通了!林风如释重负:“天不早了,我得走了,你在府里遇到事儿只管同府里说,不要不好意思。实在有隐情,就回家说。嗯?” “好。” 林风揉揉侄女的脑袋,大步走了出去。 ……—— 林风在幕府里除了一些课程,渐也开始学做些事情。她与祝彤还在府里住着,放了学就要帮忙。先是帮花姐准备教案之类,有些课程需要的书籍太少,雕版不值当开版,需要手抄。此外又有一些文吏的活计,相帮归档,又不时被派到祝缨面前听命。有时候是跑腿,有时候是抄写,都是些琐碎细务。 她们的功课还不熟练,也算是边学边干,与赵霁等人不时在前面六曹等处相遇,对六曹也渐渐有了些了解。隔壁,据说是她们未来小伙伴的宿舍,这几天一直叮叮当当的,修好了,她们就有更多的伴儿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林戈终于下定决心,找了个机会站到了书房外面。 书房的人都已认识了她,笑问:“小林,你有事?” “我、我想见姥。” 里面祝缨听到了:“让她进来。” 林戈进门之后,直愣愣走到祝缨桌前跪下了。 “姥,我想学武艺、学兵法,可以么?”凡学生到学堂里,先读书识字学算术,这是最基本的,然后是学些技艺。也有学医的,也有学算的,还有学其他工匠手艺的。林戈被林风送到学校时,林风就想她平平安安长大,提前给她选了个医术。 医术在安南算比较受欢迎的科目,一是实用,二是花姐。凡顶头上司擅长、喜欢的,总是更容易出彩。 祝缨看着林戈,林戈仰起头,双手握拳,攥了两把汗。祝缨道:“行。” 林戈长出了一口气,退后几步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祝缨道:“起来吧。练兵,你叔叔就懂,不过现在忙,你先去找丹青,取几本兵书来看。过阵子我会开武学堂,你去听课就是。习武要吃苦头的,胡娘子,她算一个,将来恐怕未必会继承你的衣钵。” 林戈忙对胡娘子道:“我会认真学的。”桃枝 胡娘子也点一点头:“好。” 林戈又磕了一个头,爬了起来。 祝缨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你叔叔是个憨直的人,他是真心维护你,也希望想你能快乐。可是你呢,心里有怨,身上有仇,他的愿望恐怕没那么容易实现。不到既然到了我这里,我少不得要为你们操心。我不要你忘了仇恨,只要你不要太心急,急则生乱,什么都做不好。记住了吗?” “是。” “你去吧。” 林戈一抱拳,转身出了书房往住处走去。要习武,就得有像样的衣裳,她记得自己还有些衣料,取了来央人裁两身。唔,还要准备点给裁缝的工钱。 肚子里打着主意,林戈与祝彤擦肩而过——祝彤也是去书房的。 祝缨连着见了两个小家伙,颇为好奇:“你是为了什么来的呀?” 祝彤道:“姥,我想学武艺、学兵法。” 祝缨与胡师姐对望一眼:“为什么呀?” 祝彤的家仇早报了,安南的头人早被祝缨扫荡一空,最后一个普生头人被捕获之后,祝缨把他交给祝新乐砍了头了。 是因为喜欢?那倒不错。 祝彤道:“我能干这个,以后想帮祝将军!” 祝缨大笑:“好!” 她答应得太痛快了,祝彤反而愣住了:“那个……我、我问过老师了,跟老师的功课我还可以接着学,只要我能学得进去。” “知道了,你等着武学堂开学吧。” 祝彤摸不着头脑,懵懵地出了书房,自动地绕开了往里走的祝青雪,又一路飘着回了房,只觉得世界好神奇,今天太顺得。 ………… 祝青雪只看了祝彤一眼,并不耽搁,疾步而入:“姥,西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她手里一张纸写着总结,下面是七长八短的一些杂乱的纸张。 祝缨接了过来,一一翻看。 这一回政事堂没骗她,西番确实跟朝廷动手了,只是没有对安南采取行动。一是昆达赤王廷认为倾国之力打安南不划算,让边将牵制安南就行。二是边将交不想跟安南翻脸。 越是动荡的时候,货越值钱,边将就当作没有这回事、不知道安南也朝廷的地方,只承认西番与安南订盟,要和平相处。先屯货,赚这一笔倒卖的钱再说! 为番主把自己的家底拼光,不值得~ 所以他既没有加强关卡的检查,也没有扣下商人和货物,相反,他还对外来的商贾等隐瞒消息,鼓励贸易。 祝缨翻看着手里的纸片,忽然失笑:“肉食者鄙。” 哪里的贵人,都是一个德行呢! “把这些发给青君,让她写篇文章出来,我要看。再叫丹青过来。”祝缨说。 祝青雪匆忙去办,很快,公文拟好了,祝缨在上面签了字,祝青雪拿去发给祝青君。路丹青也来了:“姥,您找我?”她在猜是不是练兵或者西番的事,忙打着腹稿。 祝缨道:“来,咱们商量商量,办个武学堂。” “啊?” “啊什么呀?不能总是事到临头的凑合应付呀,一边打仗,没被打死的就升做校尉将军?拿命填出来,何如一开始就教一些前人已经懂得的知识?筹备。对了,现在有的将校,也要回来重新学一遍。” “我、我、我、我……我也不太懂。” “我知道一点儿,咱们商量着来吧。” 祝缨懂一点,因为朝廷有武庙,也有种种兵书之类,真有教的。她当过丞相,瞄过,虽不深入,大模样知道一些。 路丹青硬着头皮说:“是。” 第520章 常规 路丹青没干过学校的事儿,想找个人请教都不知道找谁才好。花姐原本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但花姐擅长的内容跟军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路丹青只得硬着头皮去拟条陈,她就照着学堂里的课程往下套,学生读的书给改成兵书,日常的练习改成操练。 写完了条陈,忽然惊觉这样不行,应该加一些经史的内容。然而经史里的一些东西,讲的是妇人应守之道,路丹青又觉得这玩艺儿不对劲,不应该讲。想了一下,将自己历年来记录的笔记给翻了出来。这里面有祝缨给他们选定的课文,那肯定是没毛病的。 忙了几天,终于把一份武学堂的概要给写完了,拿到了祝缨的案头。 祝缨正在看祝青君交过来的功课,这篇文章写得祝缨还算是比较满意的。开篇就提出了讯息不全,所以现在的应对都不太准确。接下来是分析“三方”的情况,得出一个“静观其变”的结论。 因为朝廷虽然漏洞百出,但是底子厚,一时半会儿坏不了事儿,西番势头猛,国力虽不如,但是目标明确。唯安南新设,才经战乱,是最弱的,所以应该“静观其变”。 但是这个“变”也不是混吃等死,面是要有所准备,所以祝青君请求,各处关隘,无论是对西番的还是对中原朝廷的,都得严防。同时要作好战争的准备。 最后,她请求一旦有战事,还是派她上场。 问题、应对都说得比较清楚了,祝缨提笔在她的文章上批了几行字,预备次日一早发出去。祝青君既要上阵,祝缨也预估有可能要她在战场上独当一面,则普安州的政务就需要有人接手,因此批完之后,她又把蒋婉调到了普安州任别驾。 次日一早,数封公文由快马向四面八方送出,除此之外,整个安南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了。苏晟是知道西番的事情的,一大早就向祝缨辞行去北关。 他又没有一个侄女要养,因此走得十分潇洒:“姥,我这就去了!” 祝缨微微颔首,花姐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苏晟只当没看见。整个幕府里,祝缨是最不爱管闲事的,有时候大家也会嘀咕,姥对婚姻确是不上心的。花姐却是个热心肠,小辈儿到了年纪,她总不由自主地问一问人生大事。然而花姐这样,除了已经双方看对了眼,就差一个有身份的媒人想请她撑场面的,年轻人也有点怵。 苏晟就是怵的,他闷声不吭,拱一拱手就跑路了。 ……—— 北关还是那个北关,客商们也往来不断,因为是铁索桥,所以不大受江河汛期的影响。不过雨季会让道路难走一些、农时会让出行的人数有所变化,但对商人而言,这些也算可以克服。不同的季节、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物产,积年的老人都晓得各路的利弊,皆依经验办事。 今年却又有所不同,朝廷与西番用兵的事儿,普通人并不知晓,但对商人而言何处有乱兵、何处有流民,消息还算比较灵通的。天下安稳的地方,安南算一个,因此商人也比较愿意与安南做买卖。 苏晟一回到北关,顿觉双肩一轻,抖一抖肩膀,笑吟吟地看着客商往来不绝:“不错不错,这样就对喽!哎,对面儿有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么?” 一旁一个什长笑道:“没有的。” 苏晟有点困惑,他觉得陈放应该会想传递些消息过来,沉吟片刻,他说:“把对面给我盯死了。” “是。” 苏晟一回北关,如鱼得水,没三天就活蹦乱跳了,让知道他丧父、想向他道恼的人怀疑自己的消息错了。苏晟却总是站在桥头,一副指点江册山的模样,直到这一天,祝青君亲自来了。 苏晟听到手下禀报“祝将军来了”的时候疑惑道:“她来做甚?不是应该……” 不是应该盯着西番的吗?朝廷再不是东西,现在也不应该会对安南下手吧?那祝青君这样的人物到北关来干嘛? 祝青君身后跟着十数骑,人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新的,马也不是京城那种高头大马、仅仅衬南方人的身高体形而已,离“鲜衣怒马”一眼看上去就“快意恩仇”离了也得有五万四千里。 苏晟从桥头跑了下来,站到驿路中间:“姐,你怎么过来啦?” 祝青君跳下马:“顺路。我巡游普安州屯田,在前面的岔道路过,想离你不过二十里,就过来看看你。你气色看着还行。” “那是!姐,这边请!” 祝青君对随从们点点头,苏晟这里出来几个人,引了大部分的随从去饮马、休息,只有三、四个人依旧跟着祝青君。 两人进了关卡内,苏晟自有一处办公的场所,祝青君的随从们也跟着进来,进了室内,苏晟才发现有那么一个年轻男子眼睛就一直安在了祝青君的身上,这让他有点不太舒服。他故意问:“姐,这是?” 年轻男人对他大方地笑笑,祝青君道:“这是白翎。” 白翎这个名字是个意译,随着西征的推进,安南的姓氏也丰富了起来,祝缨也没有要所有人都跟着自己的姓。有些人愿意姓祝,祝缨也就随他们,譬如祝重华等人,也有人有对自己有意义的事,因而以之为姓,譬如金寿。 白翎的情况与他们都不一样,他是博州一个普通的寨子里的普通人家的子弟,出生的时候,有人送了他家一只有白色翎子的鸟,因而得名。后来要取名字,就用了意译,巧了白也是个姓氏,白翎的名字也挺好听。 苏晟有点挑剔地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子,心里嘀咕:才把祝新乐那个讨厌鬼打发到了西关,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白翎? 他凑近祝青君小声地说:“姐,我看这小子不怀好意。” 祝青君撇撇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你自己。” “我还在孝里呢,”他大大咧咧地说,“姐,祝新乐……” 祝青君白了他一眼,苏晟就知道祝新乐没戏了,前两年明明看着祝新乐爱往祝青君眼前凑的来着。祝青君加重了语气:“有正事呢!” “您说,您说。”苏晟装成个狗腿子的样子。 祝青君道:“你从幕府来,知道西边的消息吗?” “嗯,听说了一点,我才急着赶回来的,”苏晟往北指了一下,“陈大友善,别人可不好说哩。姐,你也是为了这个来的?难道要你守北?” 祝青君表情有些严肃:“没有,我估摸着我还是要往西与他们对阵,兼顾安南全境也不一定。可是普安州我才接手,我这一走恐怕又是要闪下了。姥已调蒋婉来调协,我那个司马你也是知道的,人不坏,就是性子犟,让他做普安司马,他就只看普安。蒋婉比他看得多些、想得也多一点。两人不免有冲突。 如果我西行,你要兼顾一个普安州,不用你忙细务,二人有纠纷的时候,大事必报幕府,小事,你给开解。” 军屯这事儿,起初是祝青君在管,后来让苏晟接手,地方大半在普安州境内的。北关、军屯、苏晟,也算是普安州的另一股势力。身份上也与二人相仿,一旦有矛盾,做些调解是可以的。 苏晟道:“这是幕府的意思吗?您这安排……” 祝青君道:“从来将在外,大事要与中枢通气,若是事事请示,杀只鸡都要问个时刻,事情可也做不成了。便是我想自专,也要有那个本事不是?” 苏晟认真地说:“是。姐,一路小心,保重。” 祝青君道:“这还用说?有吃的吗?” “啊?哦!有,有的!”苏晟扼守客商往来要道,好东西自是不少,一声令下便有人去准备了。 他又请祝青君多歇一天,祝青君道:“不了,我须得趁着还没有旁的事,把普安州巡看一遍。” 苏晟有些遗憾:“哎,对了!你等等!我这儿有一副好铠甲!”守关,权利不小,他手上也有些好东西,这是一副皮质的轻铠,质量上乘。自从大家回了安南,好些东西不缺,但不如在京城时的好。 祝青君既然要上战声,苏晟便忍痛割爱了。 祝青君道:“你自己留着。” “我穿小了,以后你要有大的,再给我一副。有好兵器也给我留着,有……” “行了行了行了,我拿着还不成么?”祝青君也不与他矫情,收了皮铠,见上面画着漂亮的图案,两只角抵的公牛肌肉坟起十分有力,也很喜欢。 苏晟高兴地把铠甲塞给祝青君,歪着鼻子对白翎说:“要好好听祝将军的话!” 白翎也不知道这位苏大人发的什么臆症,还是好脾气地说:“是。” 苏晟更气闷了,送走祝青君,差点想写信给祝缨告状。笔才提起来,便有土兵来报:“对面有信使来。” 苏晟就又把祝青君的私事扔到了一边:“带过来。” 来人带来了陈放的信件,想向祝缨询问西番的情况。苏晟不敢怠慢,派人陪同信使去幕府。 …… 祝缨正在斟酌给朝廷的奏报,她依旧不亲自处置事务,只是最后审核,具体细务放手让年轻人去做。亲自管的是与朝廷之间的公文往来。 政事堂行文问西番,祝缨就得回文。打探得来的情况自是不能合盘托出,祝缨又添了一些“番人不时袭扰边境,左奔右突,难于追击”,因此只好结寨坚守。而西番地广人稀,想找个决战的部族都怕手下迷路之类。 同时也提供一下昆达赤的内部部族并非铁板一块这样的讯息,并且向朝廷申明,她已经停了边境榷场盐铁类的交易,再请示朝廷——我的盐不卖给西番,你是不是让我把盐往你那儿卖一卖?不能饿着我,对吧? 她又写了一页的夹片,指责朝廷卖给百姓的盐价死贵且不好吃,给朝廷交的盐税也没见多涨,还不如让百姓得一点实惠呢。 奏本写完,陈放的信件也送到了,问的也是西番的情况。 祝缨便叫祝彤:“过来,把这几页抄写一份。”拿抄本给陈放。 武学堂正在筹建,花姐已将十男十女的少年挑选好了。他们都住在幕府隔壁的宅子里,与祝彤、林戈一道半工半读,祝缨有时候会吩咐他们做一些事情,他们有时候也与幕府里的随从们一道跑腿做事。 他们的年纪都在十一、二岁,半大不大的,活泼且干劲十足,常令幕府的随从们头疼。 随从们到祝缨身边时都接近成年,识字也勉强、算数也勉强,吏职、护卫做得多些。内中有几个算学学得好的,现在都在巫仁、项安那里,另有一个爱好天文算术的,放到礼曹手下,每每在自己推演与被抓去学堂讲课之间摇摆。见了这些猴子,头疼之余又有点羡慕:自己要是能年轻些就好了,像猴子们这样的年纪就刚刚好。 祝彤很快抄完了公文,祝缨扫了一眼:“不错。知道什么意思吗?” 祝彤小声说:“财不外露?答应别人的事儿不能说得太满,以防有意外?” “有点意思了,拿出去发了吧。” “是。” 自此至秋,朝廷那里又来了两份公文,命祝缨严防西番,而随着秋冬的临近,西番边将又不安份了,派出来袭扰的人数明显多了一些。祝缨便调祝青君往西关镇守,以防不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时节,是对面比较喜欢的打劫的时候。 待边将闹得更凶的时候,祝缨便下令关闭了榷场。 西番边将也不焦虑,凡这种情况他们也有一套应对的经验,就是接着打。 这是一个循环,手头紧了,就打劫一下,抢到就算赚。如果朝廷恼了关了榷场,马上求饶是不行的,需要打一场大的,让朝廷疼了,然后再同朝廷说些软和话,称臣呗,不丢人。接着就请求开榷场。通常这个时候,榷场就又重新开了。 每次都这样。 朝廷通常也挺配合,它也是,能凭交易做成的事,就凭交易。国富民强的时候,就远征“教化”。打赢了,就收藩属、羁縻,打不动,就筑关据守,开榷场。 不过这一次好像有点儿不一样,头一年消停了,祝缨没有收到朝廷要重开榷场的消息,第二年他们又打起来了。 这一次也不算太意外,头一年两边箭拔弩张,到了春夏消停了一些。秋冬又来。 祝缨并不知道朝廷的具体损失,只知道朝廷在战事上并不顺利。这一日,林戈拿着一份文书疾步来到了书房:“姥!北关来报,有一个叫赵振的人到关上,苏将军派人送他过来,正在路上。” 第521章 赵振 幕府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赵振是谁,他的来历林戈自是无从得知,不过苏晟发来了急件,她便也当成一件急事来办。心里还在想:这是个什么人?这么要紧的吗?姓赵? 祝缨平静地接过了文书,苏晟在上面写得比较简略,赵振是辞官回家的,看起来样子很不好。 祝缨提起笔来,写了个条子:“让客馆准备房间。” “是。”林戈接过条子,装进一个信封里,拿去客馆准备。 做完了这一套,林戈心里依旧好奇这个赵振是什么人,算着他还有几天能到。 三天后,两匹马护送着一辆车进了西州城,骑士穿着号衣拿着信印、公文到了幕府门前。核验了腰牌,是北关的人,与他们身上的号衣也对上了,门上道一声:“稍等。”进去通报,赵振到了。 赵振在西州城的第一站不是已经准备好的馆驿而是幕府,他从车上下来,眯起眼睛打量着整个西头城,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弄得幕府的年轻护卫们觉得这位老叔奇奇怪怪的。赵振的衣着与安南迥异,虽然经过跋涉很好的丝绸衣服已经皱了,仍然看得出来是绸衣。 腰带上挂着几样佩饰,头上还别着玉簪子哩。 年轻护卫以为自己的目光隐蔽,实则瞒不过人的眼睛,赵振正在颓丧间,也无暇与之计较,只等里面传来一声:“姥叫赵官人进呢。” 年轻的护卫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赵振,姓赵、做官、从京城来,在幕府里就会获得多一点的关注。 赵振浑不在间,跟着来人往里走,幕府比祝缨在京城的相府还要大,装饰全不相似,然而一踏进去却又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相府。 那时节,相府里高朋满座,往来的同龄人志趣相投,哪怕朝上有再多的讨厌鬼,至少在相府里,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昂扬向上的。那个时候,虽然不时被一些讨厌的人烦到想打人,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未来。 当时他以为,自己在为一个效仿、重现三代之治的大同世界在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有十足的信心,哪怕白天刚在衙里被为难过。 后来,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被为难的事还在、或疲惫或愤怒的心境还在,又添了担忧,却没了对来的信任。 眼前的幕府与当年的相府又何其相似的?往来行走的大多是年轻人,男男女女身上都带着一股劲儿。 引路的护卫看了他一眼,也不催促,赵振先醒过来,对护卫点了点头。护卫心道:这怕又是个不如意的人。自姥出了“求贤令”,总有这样一脸晦气的人过来,还以为苏将军特意单个送来的会跟别人不一样哩…… 世人总对南方偏远之地存有一些偏见,提一句“烟瘴之地”,就会以为当地全是野蛮人,不说茹毛饮血,也要以为人家什么事都不懂。有“求贤令”,不到走投无路或者想要投机,一般人也不会来。来的人多半会带一点点高高在上的傲气,说话口吻里也不免夹着说教、指指点点的意味。 令人十分腻味。 小护卫苦此类人久矣,连带对赵振也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礼貌了。 两人走到书房外,小护卫与在一旁小房间里当值的祝彤做个交割就回前面了,祝彤上前对赵振一礼,道:“您就是赵官人?姥已经等您有一阵儿了,这边请。” 赵振的样子称不上好,祝彤心道:难道是京城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赵振看着眼前小姑娘稚气未褪的面容,拱手道:“有劳。” 祝彤给他带进了书房,才说一声:“姥,赵官人来了。” 赵振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痛哭,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痛苦:“老师!” 豁!看来是有大事喽? 祝缨道:“突然回来,必有缘故,你一向平和,看来事不小,坐下来慢慢说。” 赵振不想起,往后一坐,像粘在了地砖上一样。 祝缨顺手拖了张椅子放到他的面前,自己坐了:“行,咱们也不用讲究那些虚文,就说些实际的。你只管说,我听着呢。给他拿茶果来。” 祝彤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搬了张矮桌,林戈左手一只攒盒、右手一壶茶水,在她们俩的身后,又有一个与她们年岁相仿的男孩子捧了个装了水的大脸盆过来。在三个都在偷偷打量赵振,祝缨道:“去写功课。” 三人怏怏地溜了出去。 赵振听到“写功课”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怎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鼻涕也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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