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给认下了。 骆晟于是心情很好地从朝上下来,回到鸿胪寺,对沈瑛说一句:“光华也在啊?子璋,这是?” “张校尉,四夷馆防务是他在操心。” “哦!那咱们去找阮大将军吧。” 说着,骆晟带着祝、张二人去找阮大将军。祝缨没有忘记张校尉说的,头一天跟骆晟打好了招呼,到时候由骆晟对阮大将军先道谢,再要人。要个一百来人,又要了个张校尉说的肖校尉。然后骆晟就将安排的事交给了祝缨。祝缨也还是照着之前的法子来。 肖校尉本是张校尉的后辈小校,两人也处得来,骆、祝二人将他们两个留下点名,他们也不抱怨二人轻视他们。张校尉道:“二位且忙正事去,我二人将兵点齐,在西门外等候二位。” 骆晟又带着祝缨去见太子。 东宫还没修葺完,太子一家居住在一处新拨的宫室里略显局促。一家人,除了太子之外,太子妃的册封诏书还没下来,更不要说太子的几个妾了。太子有几个孺人,此外还有三子两女。 这位太子比他的哥哥先太子小一岁,但是他的子女运却比先太子好不少。他的嫡长子今年已经十六了,次子十四岁,三子才十岁。长女庶出,比长子还要大一点,已然出嫁,现在在宫里的只有一个小女儿,今年七岁了。 再加上伺候他们的人,一处宫室塞得满满当当。亏得儿子还没娶妻,否则怕是住不下。 祝缨心道:那这儿可没地方养马了。 骆晟自觉有义务带好自己这个下属,正要出安抚祝缨见了太子不必紧张,一看过去,人家压根就没紧张,骆晟不知怎地就笑了一下。 这样也好,见太子之后回事还是得看他。骆晟想,我并不很熟四夷馆的细务。 骆晟也以为自己做了这些年的鸿胪是很懂的,祝缨一上手,他才发现自己懂了个寂寞。来见太子,他也就带着会干事的人来了。 一来客人,整个宫殿的人就都知道了,好些人在窗户后面、柱子后面、墙后面偷看。也有胆子大的,指指点点,悄声说笑。 太子的正殿没有乱人,他也没有端坐在上面等骆晟拜见,而是亲切地走了几步要迎接。祝缨扫了一眼,认为他有心事,还是现在上去说一句:“我观阁下眉间有黑气。”起码能骗个二十贯钱的那种烦恼。 太子确有心事,初当太子,心情是好得不得了。没高兴两天,就发现父亲在压抑自己。这个太子当的,父亲不愿意多见他,种种待遇又要比大哥减一分。做藩王的时候,待遇差点就差点,反正是个王,反正不如大哥,应该的。不知道为什么,做了太子之后,父亲要刻薄自己就突然心惊了。 寝食难安。 太子对妹妹妹夫是有好感的,妹夫老实,多少年了不惹事生非,长得也顺眼。妹妹虽然得到父亲的偏爱,但也不跋扈,偶尔令人嫉妒,但太子认为自己是兄长,应该大度一些。更兼听说妹妹看望了父亲之后,太子之位就定下来了。 太子对永平公主多少有些偏爱。 一见骆晟,太子就说:“你可是稀客!”扶住了不让骆晟行礼,“这是祝子璋么?” 他见过祝缨,也有印象,一语说中,见骆晟与祝缨都微笑说是。太子心道:都说这是个能干人,养气功夫倒真不错,不卑不亢。 祝缨又拜见他,这回太子就不扶实了,而是做个虚扶的手势,说:“不必拘礼。”祝缨此时礼都行完了。 骆晟顺势说:“今天来寻二郎的事,与他有些干系,还是让他说吧。” 太子也不算惊讶,点了点头:“里面说。” 三人坐下了,祝缨先不开口,而是目视骆晟,由骆晟先说个大概,她再来补充。太子道:“我怎么好私下收礼?” 骆晟道:“已经报给陛下了。” 早朝没太子,皇帝让他在家老实准备典礼,他不知道朝上的事。 太子稍稍安心,问道:“那个王子又是什么个情形?” 这就由祝缨来解释了,祝缨将几件事都给太子解说完。太子轻声道:“我哪有什么想法?总不会叫我越过大哥去。” 骆晟与祝缨对望一眼,骆晟张张口,说一句:“大哥。”又闭了嘴。 太子重新振作起来:“当然是听陛下的。” 祝缨道:“既然陛下也准了,殿下又何必不管呢?东宫正在修葺,鸿胪寺也要去看一看尺寸,安排站位。请殿下派个人,过几日与鸿胪寺同去看一下。” 太子摆了摆手,道:“不看了不看了。听陛下的。” 骆晟对祝缨使眼色,祝缨道:“殿下就算对自己不上心,何妨派员去看一看?大典当日,殿下是躲不过的。怎么能不知道方位呢?” 太子道:“我又哪里有什么‘官员’?总不能派宦官吧?到时候又要挑剔了。” 说出“挑剔”两个字时,他的心情已经不好了。原王府的属官进不了宫,也不能全体转移成新东宫詹事府的人员,皇帝好像忘了一样,这几天也没提詹事府的事。他现在的境况比当年的先太子还要差一点,连个正经商议的人都没有。 骆晟轻轻叫了一声:“子璋。” 太子闻言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祝缨。 祝缨叹了口气:“您自己派宦者当然容易招话,要是请陛下也指派一位宦者呢?派谁都行,客客气气地请来。至亲父子,向父亲撒娇也是彩衣娱亲。” “这……只恐陛下要说没有担当了。” 祝缨心说,你爹还活着,你想担什么?天下吗? 只恨不能只顾皇帝不顾太子,太子受委屈,一旦记仇,秋后算账谁也扛不住。太子还是不够谨慎,说的话已有“怨望”之嫌,太子越这么说,她就越得给圆回来。 祝缨愈发语气温柔:“儿子依靠父亲并没有错。您新搬回宫里居住,万事重新开始,不依靠陛下又要依靠谁?总不好等陛下先开口。” 骆晟适时添了一句:“我看行。” 太子道:“让我想想。” 行吧,祝缨不想再说了,对骆晟使一个眼色,两人从太子处出来。往东宫略看一眼,再与张、肖汇合。骆晟就不管了,由祝缨与他们去四夷馆。一切还依之前的安排,祝缨召来了之前分好的组,每个掌客都给配了相应的士卒。 余下的士卒由张、肖轮番率领坐镇。肖校尉起初想赶紧整顿行伍,又怕半天时间不够,心下焦急,催着张校尉:“胡人就要来了,这点时间哪里够?大哥怎么还不急?” 张校尉道:“不妨事,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一看,一切井井有条,只要将人往里一填,依葫芦画瓢就行。肖校尉不由吃惊。 胡使也在这天下午到了。 第301章 国相 肖校尉与张校尉并肩而立,他二人商定夜间轮流住在四夷馆,白天的时候两个人都在。胡使进驻的场合,二人是必须到场装充一充面的。 他二人今天的角色就是当个哼哈二将,出头露脸的事儿让鸿胪寺的人去干,万一遇到胡人“无礼”,他们也要展示□□男儿的气概,不能令胡人嚣张了去。为此,二人将甲胄穿好,手按佩刀,将肚子挺起,眼睛也瞪得比平时更大了几分。 然而看到胡使的一刹那,他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威风也减了几分——这是胡使? 外邦使节进京,沿途官员都会派人随行护送,一程一程地直送到京城,由鸿胪寺的人接手。祝缨带人迎接,互送者给双方介绍,祝缨再与胡使见礼。 胡使由远及近,祝缨的眉毛动了一点点。来人一袭白色的胡服锦袍,衣服上绣着蓝色的花纹。他身形颀长,冬衣在身也不显臃肿,体态比昆达赤养眼多了。再近几步,五官也明晰了起来。 他与刘松年长得并不像,却有一点刘松年的风韵,白面有须,目光炯炯,顾盼生辉。四十上下,正是权势财富学识已积累了不少而没有被衰老所威胁的时候,从容镇定又不显刻板。既没有被生活折磨出的疲态,也没有志得意满的高高在上。 他抬起手来,行了一个胡人常用的礼。手指纤长劲瘦,戴一枚大大的戒指,戒面铸成狼头形状,非但没有破坏掉手的美感,反而衬得手指更加秀气了。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手上几处茧子。 俨然是一位儒雅的文士。 双方都带了通译,互相致意。来人事先已知会过鸿胪寺,此人是胡人的国相,名叫累利阿吐,意译过来是青色的毡房的意思。 通译翻译完了客套话,累利阿吐笑道:“少卿如此年轻,□□果然人才济济。” 他的官话说得比祝缨那些梧州学生还要好一点!祝缨才学了几个月的胡语,能听得懂一些他说的话,但绝没有他说官话这么熟悉。 夜路走多了遇着鬼了! 祝缨含笑道:“国相过奖了,天下俊才多矣,我不过是其中末流。馆舍已各下了,国相,请。” 累利阿吐道:“有劳少卿。” 在他的身后,无谁是副使还是随从,都看着他的举动行事。一行人一路往馆舍行去,累利阿吐对京城的街景满眼欣赏,不时询问祝缨一些京城特色。他的官话几乎听不出口音,用词也很准确,成语、典故都没有错讹。双方交谈的时候完全没有通译能够插口的余地。 到得馆舍,又有掌客迎出,祝缨先陪他到了下榻之处,奉上茶点来。宾主坐下,累利阿吐先是恭贺了册封太子的事:“于途中听闻册立太子,不胜欣喜。” 祝缨向他道谢,继而指着掌客说:“贵使有事,只管告诉他。馆内之事让他做,做不了的,让他传达。” 累利阿吐也道了谢,祝缨又说:“贵使远道而来,请暂在此歇息,我就不再打扰了。” 累利阿吐道:“少卿且慢。” “国相还有何事?” 累利阿吐微笑道:“册立太子是一件大事,想必比使节重要得多。今日一别,少卿恐有要紧事。我这里有几件事,一并说与少卿,将咱们的事理会清楚,少卿岂不方便?” 祝缨眨眨眼:“国相请说。” 累利阿吐对身后招了招手,身后有人捧出一轴纸来,上有漆封。 他一共有几件事:“国书我已携来,不知何时可以见到皇帝陛下?”“既有太子了,不知可否见到太子殿下?”“我此来另有一件要事,乃是榷场,近年敝国歉收,不知可否购买些谷物?”“此外又有些边境上的事,不知可否与知兵者一谈?” 祝缨道:“国相这可问倒我了,我为相国请示去。” 累利阿吐又拿出财帛来,祝缨推拒道:“份内之事。”累利阿吐却说:“叨扰馆驿,心中不安。” 祝缨道:“要是国相住都住不安心,就是我的失职啦。只管安心住下。我这就禀报去。” “有劳。” 祝缨又对掌客等人说:“你们过来,领一下器物。” 将四夷馆内人招了过来,从典客丞开始叮嘱:“胡使不简单,要小心招待。不要对他下暗哨了。在使者面前说话都小心些!” “是!” 典客丞道:“难得有这样的使者来,换一身衣裳,真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那你可别一错眼叫他真的换了衣裳没了。” 典客丞一缩脖子:“是。” 祝缨道:“他要打听朝廷里的任何事,都不许掏心掏肺!” “是。” 祝缨又让掌客额外多领一份文具笔墨之类:“拿去给他,你领的就是这个。”眼见天色不早了,飞快离开四夷馆,直奔永平公主府去。 ………… 骆晟今天还没回家,永平公主先见的祝缨,笑问:“今天你们要见二郎,怎么样?” 祝缨道:“太子殿下如今还好。鸿胪寺有点儿小麻烦。” “诶?怎么说?” “今天来了个厉害的人物,胡使是他们的国相,很厉害。” 永平公主道:“你都说厉害,想必是真的厉害了。” 祝缨笑笑:“也不是不能应付,不过要好好准备。一会儿说不得还要请骆大人同去,见一见两位相公。” 永平公主道:“这么严重么?” 祝缨想了一想,道:“有备无患,说与殿下也无妨。胡人在北,北地近来歉收,就是今年也不能说风调雨顺。胡人与北地相接,他们也要受气候之苦。” “这个我知道,他们一旦有事,就又要叩边了,好烦的。” “已经有零星奏报了。” 两人闲说几句,骆晟回来了,对永平公主点了点头。对祝缨说:“他们说你来了,今天如何?” 祝缨道:“胡使不好应付。见面就提了几件事,把咱们安排得明明白白,可得商议一下。” 骆晟道:“好。” 永平公主就说:“边吃边聊吧。” 三人一起吃饭,祝缨将累利阿吐的种种一一述说。然后问骆晟:“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国相,这般人物竟没有人提起!他的身份是真,已经核验过了,并不是商人之流假冒,实在可疑!” 鸿胪寺看起来人畜无害,对藩属国的情报还是设法掌握一些的。尤其西番、胡这样的大势力,尤其祝缨到任后。路途遥远,口耳相传,或许有以讹传讹之处,但一个国相,此前从未听说,这就有意思了。四十上下,姓氏不是可汗家族,就能做国相,不简单。 永平公主问道:“番邦竟有如此人物么?” 祝缨道:“就是他了。” 骆晟道:“那要怎么办呢?” 祝缨道:“这个人确实有宰相之才,胡人也不可轻视,也不宜公开宣扬,顶好是私下向陛下、相公们说一说。还有一件事,各地刺史入京,多半要携贡士的。这些文人聚到一起,正是扬名的好时候。” 骆晟道:“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要是让累利阿吐与这些书生多相处几次,啧!我是相信不会有人叛国,但是他能从这些人身上看出什么来就不一定了。他这一路过来,也不知道已经探询到了多少讯息了。” 骆晟道:“今天是施相公值宿,咱们去见王相公。” “好。” 两人匆匆吃完了饭,跑到王云鹤家里去求见。 王云鹤这几日心情不错,太子终于立了,皇帝虽然还别扭着,看得出来对“太子”的忌惮与不满。但是那又如何?你还能再废一个不成? 王云鹤难得地翻了两页闲书,门上就报说骆晟与祝缨来了。王云鹤道:“必是三郎弄鬼!请进来吧。” 他将闲书一扔,返身往书架上抽出一个手抄本来,封皮上写的是《使胡手札》。随手翻了两页又放了回去。 祝、骆二人到后王云鹤道:“坐。” 三人坐下,骆晟有点拘谨,大部人见到王云鹤都很小心。他又看了一眼祝缨,却见祝缨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王云鹤道:“有事?” 骆晟道:“是、是,鸿胪的一点事。子、子璋,你来说。” 祝缨又将今天的事原原本本给王云鹤复述了一遍。她在公主府里没有说得特别详细,骆晟现在听她说得这么细,许多细节好像也没必要讲,怕王云鹤听烦了。 不想王云鹤听得很仔细,听完了还说:“这个人此前果未听说。他说的事,明天你们报与陛下,政事堂会腾出人手来议一议他们的事的。四夷馆那里,要看好他。” 祝缨摇摇头:“已经嘱咐过了。说了恐怕也是白说,那人不蠢,不动声色之间就能套出许多话来。如今叮嘱,不过是心到神知罢了。相公明鉴,无论贸易还是边境兵事都不是鸿胪寺的职司,朝廷派人与他接洽时万不敢随意派人,务必要是精明强干之人才好。” 王云鹤点了点头道:“看来此人不简单。” “是。” 王云鹤对祝缨道:“你去鸿胪,竟也合适。” 祝缨笑道:“陛下问的时候我就说,我不挑活儿,给活儿就干。” 王云鹤又对骆晟道:“你待人赤诚,见胡使的时候不要太心软。” 骆晟道:“是。” 王云鹤又看了一眼祝缨,道:“这个胡使固然需要重视,也不可忽视了旁人。” 骆晟已经老实地回应了:“是。” 王云鹤心道:看来,我得见一见这个胡使了。又有骆晟在,于是不与祝缨多聊,端茶示意,骆晟与祝缨识趣地告辞。 …… 次日一早,王云鹤与骆晟在早朝时提到了胡使。 皇帝才为立太子的事熬过一回,不想马上在大朝上再接见一个胡使,说:“政事堂先管一管他说的事吧。” 王云鹤躬身领命,散了朝就把祝缨、骆晟叫到了政事堂。王云鹤将事情交代给了施鲲:“我去看一看那个人。” 施鲲却紧盯着祝缨道:“你看得准?” 祝缨道:“不是他拿主意,也得有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在支招。” 施鲲点了点头:“差不多。” 王云鹤很难得地亲自去了四夷馆,祝缨眉头微皱,心道:看来北地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点,否则他不会亲自去四夷馆。 这涉及到了谈条件,像昆达赤,与他谈条件就是鸿胪寺先跟他聊着。现在王云鹤出动了,祝缨不以为两个丞相都是因为自己一句话就愿意过来的。 骆晟已经问出口了,他很惊讶:“这怎么还要相公亲自去?这也太……” 王云鹤道:“你们不知道,政事堂扣下了一些战报。” 哦!祝缨恍然,就说!怎么北地旱一次就要从南方转运许多粮草!就算之前有亏空,也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你们可真能瞒!怪不得有这许多调动!之前的一切安排都补足了充分的理由,鸿胪寺以前的熊样确实不大应付得来。 脑子转得飞快,人也到了地方。 累利阿吐不像昆达赤那样的坐不住,不但自己坐得住,他还约束随从,也不挑衅西番争次序。四夷馆一片安静祥和。 张校尉和肖校尉肚子更挺了。典客丞哆哆嗦嗦地拜见王云鹤,紧张兴奋得都结巴了,还要夸一句:“真是个懂行的人。与他一比,西番来的简直像是猴子了。” 王云鹤慈祥地说:“是吗?那倒要见一见他了。” 累利阿吐那边听到这边的动静,走出住所往外。他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衣服,仍是胡服,绣黄色的花纹,气质果然是京城名士一流。只不过京城名士们着胡服的时候身上佩饰都没有他这么地道。王云鹤看他一眼,就觉得祝缨说准了七、八分。 两下见面,祝缨为他们做了个介绍?王云鹤面前,骆晟干脆装哑巴了,随王云鹤施为。即使不装,骆晟也很难说出什么话来。祝缨竟没有夸张,这个胡使国相真是见之便如沐春风! 紧接着,更让他说不出话来的一幕发生了。王云鹤上前两步,握住了累利阿吐的手说:“国相风仪,令我倾倒!” 亲娘哎!骆晟抖了一下,去看祝缨。祝缨脸上还带着点笑,但也微僵了一下。 王云鹤哎!他什么人没见过啊?就这样?累利阿吐虽然不错,你可是天天看老刘的人啊!郑熹是卖相差还是能力差?每年晋升的官员总有几个仪态出众的美人,也没见这么夸张的! 他看冼敬的眼神都没有这么慈爱! 青天白日的,这个老鬼可真是…… 难怪他能当丞相! 一定在打什么主意!胡使此来肯定还有别的事! 那一边王云鹤已经与累利阿吐聊上了,累利阿吐还拿出了自己的诗作请王云鹤品评。王云鹤赞不绝口,还说祝缨:“你,就这个上头不上心!韵书背完之后你还干什么了?” 祝缨痛快认了,道:“我俗。” 累利阿吐马上夸祝缨年轻有为,举重若轻:“绝非只知附庸风雅者可比。” 他陪着王云鹤聊了一阵,然后提到了自己的难处:“敝国虽有共主,然而……” 胡人名为一国,实则还不如分封,大汗对各部的控制并没有那么的强。因此,每年叩边的人,未必就是大汗授意的。大汗的部族强大的时候,各部更听话一点。势力衰弱,有人就要争位了。现在的大汗不弱,架不住各部得吃饭。 北地旱了,胡人各部日子只有更不好过。胡人也有一部分是半定居耕种为生,天气不好,就要转为劫掠。所以累利阿吐希望能够换取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维持边境稳定。 “对你我都有利。” 王云鹤叹息道:“百姓都苦啊。唔,你们要多少呢?” 累利阿吐道:“当然是多多益善啦。” 王云鹤道:“我让他们议去,贵使有事,可随时让人说与三郎。三郎,你要居中联络。” 祝缨低眉顺眼地:“是。” 累利阿吐大喜:“多谢相公。” 王云鹤笑眯眯地说:“我还有事,让他们陪你。” 第302章 有心 王云鹤身为丞相,事务缠身,没有多少时间在四夷馆停留。骆晟听到他亲口说要走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他就像是一个特别喜欢老师的差生,既不想与老师分开,又不想老师检查他的作业。 骆晟敬佩王云鹤,哪怕这位丞相曾经下过安仁公主的面子。之前骆晟做这个鸿胪寺,照本宣科,自觉日子可以顺势过下去,议政的时候尚能保持从容。最近事务不知怎么的就增加了,还引来了王云鹤亲自过问。他有点小慌。 累利阿吐不能理解骆晟这种情感,他带着些不舍地起身送王云鹤出门。王云鹤道:“几乎忘了,贵使墨宝可否惠赐?” 这话说得太客气了,累利阿吐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亲自去取了来,双手捧给王云鹤:“能得相公指点,晚生求之不得。” 王云鹤接了卷轴,道:“留步。”他的目光扫过骆晟和祝缨,看着这一高一矮、一傻一精,祝缨戳戳骆晟,对累利阿吐拱一拱手:“国相留步。”拖着骆晟一同去送王云鹤。 王云鹤拿着卷轴又不急着离开,在四夷馆里略绕一绕路。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一些旁的使者。时至今日,四夷馆里已经住了十几个使者。 祝缨一一给王云鹤介绍,遇到小邦,王云鹤就只说几句温和安抚的话。如西番这样的大邦,他也朝去坐了一坐。昆达赤第一眼及看到了他手上的卷轴,祝缨道:“相公,给我拿着吧,一会儿给您送回去,我不会把累利阿吐国相的字画弄坏的。” 通译低声翻译了。昆达赤与祝缨也算有点熟了,问道:“丞相喜欢字画吗?” 祝缨道:“莫要多心,相公最是清廉。这是累利阿吐自己写画,请相公指点的。相公一向喜欢好学的人。” 昆达赤虽然对祝缨有一丝丝的鬼神敬畏,但是看到祝缨带着王云鹤去见累利阿吐他还是很生气的!他在朝上见过王云鹤,认得出来。他,一个王子,亲自到了四夷馆,这些日子有什么朝廷上的大臣来见他吗?没有的! 对,少卿也不算小官了,但是丞相还是差得太多了。 丞相居然就去见累利阿吐了?他是王子,并不比国相身份低贱。 这事儿必须得争一争。 王云鹤笑容可掬地说:“那也不是不喜欢别的人,若有人有心向学,我也不能视若无睹呀。王子住得可还习惯?” 昆达赤嘴角抽了抽,勉强压住了那点怒气,道:“住都住了。国书已经递出去了,接下来呢?咱们榷场的事怎么办呢?” 王云鹤道:“这些都是细务,王子是亲自议事,还是有能臣代劳?” 一般情况下,双方办理具体事务协调的人身份应该对等。 昆达赤自己也不太精通,指着一个老者说:“我的师傅也是我国大臣,他说,我要看着。” 王云鹤也与对累利阿吐一样的态度,说自己会回去让人过来与西番人接触。 昆达赤道:“那可快些呀,你们的新年就要到了。” 王云鹤道:“当然。” 骆晟对昆达赤这个态度小有些不满,认为他不如累利阿吐。 王云鹤此时已不能不回去了,骆晟、祝缨二人又护送他回皇城,然后二人又回到了鸿胪寺。 ……—— 祝缨现在回四夷馆屁用没有,她是管着接待以及一些情报搜集的,与各邦的讨价还价她没这个权利。但是这个谈判,她还是想跟着探听一点消息的,她可不想只当一个传声筒。 二人回到鸿胪寺,沈瑛又不在,骆晟问阮丞:“难道谁家又有讣闻了吗?” 阮丞噎了一下,道:“大人说笑了,鸿胪寺有这样的差使,岂有不禀告您的道理?少卿说闷,出去走走。” “哦。”骆晟是个让下属省心的上司,答应一声之后就没别的话了,示意祝缨到自己屋里说话。 两人坐下,骆晟道:“万没想到王相公会亲自到四夷馆去,万一他要再想过去,子璋,四夷馆你最熟,这事就交给你啦!” 祝缨认真听了他的安排,也郑重答应了,接着说:“您呢?” 骆晟很自觉地问:“哦?有什么事要我做吗?”他现在更关心岳父家,但这个不太方便对祝缨说。 祝缨道:“除开已经抵达的使者,又有消息,还有十七个使团也在路上了,预计十二月底之前能到。此外还有两个使团,要明年年初才到。这些看着虽然杂乱,但都不是大事。咱们依着旧例都能办的。” “还有不依旧例的?” “榷场呀。虽然总有番国要提榷场的事,但是今年看西番与胡人都提到了,来的使者份量也增加了,这不是件小事。即便是户部、太仆之类要与他们交涉,鸿胪寺也不能袖手旁观,为他们当厨子、老妈子吧?” 骆晟有点迟疑:“以前没做过,没有旧例,只怕不太方便。” 祝缨道:“现在开始做,以后就有了。” 骆晟还有点踌躇,祝缨又加了一把火:“这本是我的一点私心,不能白白吃了公主的饭。” 骆晟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夫妇是因子璋是可交之人,所以才……” 祝缨摇了摇头:“不是永平殿下,是安仁殿下。长公主一向不弱于人,对我一个少卿示好,难道是因为我?” 骆晟严肃地道:“难道她找上你了?这事你不必管,我同她讲去!我早对她说过,鸿胪寺的事情你比我明白,不用她催。” “呃,不是……” 两人往后倒了几句,祝缨也知道骆晟为她拦了事儿,骆晟也知道祝缨想给他扒拉好处。骆晟不缺钱,祝缨就要给他扒拉点权,在这个新立太子时刻让他说话声量能大一点。骆晟搓了搓脸,问道:“当真可以?只怕他们又不愿意。” 参与谈判,就是分权。 祝缨道:“我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今晚咱们去王相公府上,他这回可得给咱们一个说法。如何北地不宁,鸿胪寺接待使节之前竟不知道?哪怕要咱们只干接待的事儿,也得给咱们交个底。否则,前面打得头破血流,咱们还要笑脸相迎,岂不荒谬?咱们再以‘之前从未听说累利阿吐,鸿胪寺也该知晓一些四夷的信息’为由,要求参与。鸿胪寺搜集四夷讯息,难道不是职责之内的事情?” 骆晟道:“就算参与其中,咱们又能做什么?” 祝缨道:“先什么都不做,就戳在那儿,看看、听听,看清了,讨价还价的事情由着他们去做,咱们不争这个功劳。只要有一二拾遗补阙之举,鸿胪寺也不算是个白去搅局的。” 骆晟在鸿胪寺这些年,以高深的“垂拱”功力,将鸿胪寺的许多事务都变得可有可无。祝缨也只好多搂一些事回来。 骆晟道:“使得。” 两人等到了落衙,又一起去夜谒王云鹤。 王云鹤白天就猜到祝缨一定不会消停,看到她又把骆晟拖了过来,乐了:“你还真是个闲不住的。” 祝缨有点阴阳怪气地道:“军国大事不能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个我是很明白。可是既要鸿胪寺接待,又不给句实话。前面打得头破血流,咱们还要笑脸相迎,岂不荒谬?” “你们不是知道边境有小股匪类么?” 祝缨道:“相公莫要考我,看如今这样子,哪怕是小股,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少吧?累利阿吐能有这样的造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之前竟无从得知此人来历。您知道什么就别逗我们的,告诉我们吧。” 骆晟赶紧跟上了一句:“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 王云鹤道:“你不是猜着了?政事堂是压了一些军报。” “有多少呢?”祝缨虚心的问。就胡人与朝廷的关系而言,累利阿吐说得并不全是托词。他们确实没办法约束到每一个部族的每一个人,边境部族偶尔劫掠的事是有的。边境报上来,朝廷知道了,再下旨斥一下胡人可汗。那边再来个解释。 很常见。胡使到京,也还是“依例”接待,也有当面质问的,也有互相斗嘴的。 祝缨要问的是“趋势”,如果这种事情变得频繁了、规模变大了,相应的策略就要改变。 王云鹤将一张纸拿去给他们看了:“只许看一眼。” 祝缨扫了一眼,见与自己猜的差不多,叩边、劫掠变多了。但是纸上写得比较模糊。北地离京城没有梧州那么远,梧州两千多里,北地没有两千,只有一千多。一千多里外的情报,又涉及到完全统计不到的胡人,比较模糊。 骆晟也看了一眼,只知道“变多了”。 祝缨趁势以“搜集”为由,申请鸿胪寺也加入到谈判中去:“原本会见番使都有鸿胪寺参与的,如今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样子。” 王云鹤看着祝缨,不说话,骆晟额上有点出汗。 “还是为了累利阿图,我总觉得他此行不简单,想看看他办正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别的目的。”祝缨说。 骆晟道:“他提的那样的条件,还会有别的大事不成?” 祝缨道:“说不好。最坏是妄图大举进犯。但,如果不是呢?” 王云鹤一挑眉,祝缨道:“我要是他,就来看一看朝廷是个什么样子的。好么,可汗管不着下面的人,这还算什么共主?若是朝廷腾不开手来,我就趁这机会好好管一管这些人,做个真正说话算数的国相。” 王云鹤眼露赞许,这个想法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说:“你在鸿胪寺这些日子倒不算虚度光阴。” 骆晟背上一紧。 王云鹤道:“好吧,你们也参与进来。” 骆晟忙说:“是。” 祝缨已经把理由、依据都找好了,王云鹤又不反对,骆晟自信明天早朝自己可以坚持得来! 王云鹤没再多嘱咐,以为祝缨能将事情做好,再看骆晟也不是帮倒忙的人,便让二人明天且缓一日,与相关衙司先商议一下,再一同与累利阿吐、昆达赤等人协商。 二人领命,又辞出相府。冬夜的风吹在脸上,骆晟也不觉得冷,心里反而生出一股热情来。他没有邀请祝缨再到自己家议事,而是说:“明天你先别急着去四夷馆,咱们碰一碰,与户部等处说一说,再定。” 祝缨道:“好。” 两人分手,骆晟驱马回家,先去见母亲,对安仁公主如此这般一说:“子璋是个有心的人,我从与他相交,从来没有吃过亏。阿娘就是不催他,他也不会不管事的。一催,倒显得咱们刻薄了,给人一点好处,就要人办许多事情。倒将情谊做得难看了。” 他在母亲面前胆子一向不大,今晚说了这些话已是鼓起勇气了。但是不说不行,经过东宫之事,他也知道继续混日子不太好,让他主动找事做,他又什么活都看不到。既然祝缨能干,那他就,对吧? 因此也有底气跟母亲说话了。 安仁公主只要儿子显眼,随口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怪道郑家都说他好。”却没有说不管儿子。 安仁公主眼里,儿子就是有些呆,太老实了,她不操心不行。儿子一走,她想了一下,又打发人给祝缨送了些摆设,说是:“暖宅。” 祝缨新家住得门轴都要再上油了,她倒想起来暖宅了。 ………… 此后数日,一切还算顺利。户部尚书窦朋是祝缨的熟人,一眼看出来祝缨是要干点出挑的事,念及她素来可靠、信誉也好,竟没有很反对。 窦尚书的算盘打得极响,这事儿还得是他们牵头,再怎么样鸿胪寺也越不过户部去。相反,还能支使祝缨干事,何乐而不为? 就让胡使也尝尝与这个混蛋讨价还价的酸楚滋味! 窦尚书的主意打得不错,骆晟也很感激他的大度,对他说了一些好话。祝缨却说:“明天我恐怕要稍晚一些。” 窦尚书道:“还有什么事?这个可是你自己讨来的,怎么又要不管了?” 祝缨道:“也是与番使有关的,正旦朝贺之后拜见太子的礼仪。几天前与礼部约好了的,去东宫看看场地。看了就回来。” 窦尚书叹了一声:“后生可畏呀!” 骆晟比祝缨大上几岁,也像模像样地感慨一句:“我所不及。” 窦朋啼笑皆非:您跟他就不是能拿一块儿比的!他跟您也不是能拿一块儿比的。 祝缨对骆晟道:“还要王、阮二人同行,他们是老人了,且接下来安排人事之类也须他们调度。” 骆晟道:“好,你安排。” 祝缨于是回鸿胪寺,将这二人连同典客令一同叫来:“你们随我去礼部,他们那里也要派几个人,咱们一同去东宫看一看礼仪。你们都是老人了,觉出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尽早说,莫要将要做坏,辜负了陛下与殿下。” 三人都笑道:“是!” 这个差使不太好干,因为皇帝看起来别扭,虽然大家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反过来想呢?这也是为太子做事,太子高兴了,以后…… 三人自动站到了祝缨身后,四人先去礼部,找钟尚书凑了人一同去东宫。鸿胪寺出了祝缨是个少卿,礼部就出了一个侍郎再带几个官员,其中就有祝缨见过的白志庆。自梧州回来之后,祝缨又在郑府等处见过白志庆几回,他如今还是礼部员外郎。 一行人到了东宫,里面正在忙着。东宫有几年没人住了,修葺的工程稍大一些。屋顶、墙头的杂草已经除去了,正在修补破裂的地方,还没到重新粉刷、上漆的工序。因是早就约好的,太子那里也派了人过来。 祝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熟人——蓝德。 蓝德站在东宫台阶下面,太子那里的一个宦官站在他身后半个身位——祝缨上次见太子的时候记得见过他,只是不知姓名。 蓝德见他们过来,急上前来行一个礼:“列位大人,有劳,有劳。” 侍郎道:“我们来看看行止之处。” 蓝德道:“前几日礼部来看的是群臣的,如今少卿也同来,是看番使的么?” 祝缨心道:他也长进了。 侍郎道:“是。” 祝缨又问蓝德:“这位是?” 蓝德向祝缨介绍:“太子殿下向陛下陈情,久居宫外,忽地搬迁进来,不免生疏,乞陛下教导日常。陛下就派我侍奉殿下来了,他是与我搭档的杜世恩。先前也是宫里派出去伺候殿下的,今又回来了。” 杜世恩看着三十多岁,白净面皮,个子高大。祝缨对他点头为礼。 杜世恩对祝缨却极礼貌,与祝缨说话时他的腰不由自由地弯着:“奴婢们伺候大人看地方去。” 他带着众人避开了各处架子、材料、工匠等,往后面走去。 东宫也有个正殿,礼仪之类都是在前面,后面女眷住的地方即使在修葺,祝缨等人为避嫌也没有进去。 东宫就是一个小朝廷,前朝后宫,前面又有詹事府等办公之所。侍郎看了看那里,叹息一声:“这里也空了许久了。” 祝缨道:“您是想起以前了么?”这人以前也是皇帝派给东宫的人,太子死了,他还升了。 侍郎道:“是啊……” 蓝德没留意这位侍郎的来历,倒是不介绍给提供一点新情报:“就快有人来啦!” 祝缨道:“嘘。” 蓝德笑道:“咱们现在在这里说说是不碍的。就在方才,陛下才亲口说的。要开始布置詹事府了,连同郡王的封号以及婚事,都要安排的。命奴婢过来连同这两件事都要看一看。这会儿,外面怕不是要传开了。” 侍郎关心地问:“哪位郡王?” 他想的是先太子的儿子,才册封为承义郡王的那个人。那孩子也有十岁了,给一门亲事,有一个府邸,强过名份未定的尴尬。 哪知蓝德道:“当然是太子殿下的长子。” 侍郎有些失落:“哦,原来是他,年纪也不小了。我是说,礼部……” 蓝德笑道:“大人真是栋梁,到哪里都不忘公务。” 祝缨道:“朝上没讲吗?”侍郎这个样子,好像不知道似的。 侍郎道:“不知哪家淑女?” 蓝德笑眯眯地道:“亲上做亲,是永平公主的掌珠。” “哈?”祝缨发出一个音节,婚事看着不错,除了新郎十六、新娘九岁,没别的毛病。 第303章 通信 永平公主的女儿,配谁都绰绰有余了。哪怕是太子的长子,如无意外,这位郡王会是未来的太子、天子。 祝缨又问:“是谁做的媒呀?谢媒钱必是很多了。” 蓝德笑道:“这样的好事何必要媒人?陛下就给定了。少卿很惊讶?” 祝缨道:“顾不上,我只想我要出两份贺礼,不知要往哪里找去。”东宫要娶儿媳妇,大臣基本都得送礼,祝缨刚好能“数得上号”,名次虽然靠后,但也得送。骆晟又是她的上司,上司嫁女儿,下属不送份厚礼就是不识相了。 蓝德继续笑:“少卿还用愁这个?” 祝缨道:“两处都不能马虎,要费用的。” 他两个说得热火朝天,脸上都是一股子高兴的劲儿,仿佛娶妻嫁女的是他们。一旁的侍郎心里却不是滋味。立储的时候,立皇子与立皇孙是有分歧的,旧东宫的人依旧有一部分希望立的是承义郡王。 随着皇帝一系列的动作,承义郡王怕是没戏了。 侍郎察觉到了杜世恩的目光,忙把叹息压下,说:“咱们且将手上的事做好,才是为君分忧呢。” 祝缨与蓝德也都止住了话头,几人又将东宫几处位置看了一下。祝缨便说:“礼仪上的事情还是礼部更擅长些,我们鸿胪只是襄助,也只管番使的事儿。” 侍郎虽然心绪不佳,仍是想好了应付之词:“位置都看得差不多了,这里人又多、不方便,咱们回去各自查阅旧档,再合计出一个章程来,如何?” “使得。” 二人又向蓝、杜二人告辞,依旧是蓝德说话:“我们两个还有监督的差使,就不远送啦。” 两人将祝缨二人送出东宫,却没有一直在工地上监工。太子要同永平公主家结亲了,他们还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干嘛? 蓝德能有现在这个差使,一是太子请求,二是蓝兴为他在皇帝那里求的。蓝兴是个明白人,特意叫他过去嘱咐:“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是屁话!大臣们只要不是叫太子记恨的,还能照原样儿风光。咱们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呐!我派你去东宫,你可要好生伺候太子。” 话说得特别明白,蓝德也听得清楚。大臣们不能随便换,宦官、尤其是中上的宦官,一旦换了新君,先帝的心腹宦官都要打发出去,风光不再。识相的自己求去守陵,不识相的就等着新来的赶他们走。 只恨皇帝不能长生不老! 蓝德非常地珍惜现在的差使,虽然只干了几天,他却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别的都是虚的,围着太子转才是真的。眼下太子家要办喜事了,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给太子送份礼物才好。 ……—— 蓝德现在所想的,是京城许多官员都在操心的。 这门亲事来得突然而不意外。皇帝素来宠爱永平公主,亲自关心一下永平公主女儿的亲事绝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如此看来,皇帝虽然别扭,对太子倒也不是不管不问,将喜欢的外孙女给太子做儿媳妇,也是皇帝的一个表态。 很多忧心国事的大臣也因此放下心来。现在他们只要准备贺礼就行了!很多人要准备两份,一份给太子,一份给公主。 当着蓝德面说出要准备两份礼的祝缨,反而没这么激动。她先回鸿胪寺去找骆晟,向他当面道喜。不想骆晟不在鸿胪寺,沈瑛道:“子璋有所不知,方才陛下派人来唤驸马。要为歧阳王聘骆鸿胪的爱女为妃。” 祝缨道:“歧阳王?” “哦,东宫长子。” 祝缨道:“那可真是件喜事了。” 她也先不去四夷馆了,回了自己房里,将记忆里的东宫方位给画了出来了,看完了,又投入火盆里烧了。另拿了张纸来写写算算,给东宫的礼物不能多也不能少,不能太扎眼,随大流就行。里面可以掺一、两件有物色的东西,但不能太贵重。送女方家的礼物不妨稍贵重一些。 列好单子,骆晟也从皇帝那里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些喜色,沈瑛与祝缨都出来向他道喜,鸿胪寺的官吏们都涌了出来,齐声说“恭喜”。 谁都不能说这门亲事不好,这简直太好了,外公给外孙女预定了将来的皇后之位。 骆晟道:“小女只有九岁,只怕她不堪重任。” 沈瑛问道:“亲事不至于马上就办呀。” 骆晟道:“那倒是。哎,我回家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们啦。” 祝缨道:“还是交给沈公吧,我四夷馆那里还有事呢。这就去户部那里,与他们说一说。您?” 骆晟现在的心都在女儿的婚事上,什么参与榷场谈判的事都不是他在意的了,匆匆说一句:“那里你熟,你去吧。哦,光华,拜托了。” 祝缨道:“东宫那里礼仪的事情,若是来人找,就让阮、柯二位接待吧。刚才带了他们过去,也与礼部、东宫的人见过面了,不会认错人。王丞随我去户部协调。” “行。”骆晟说。 三人各分头行事。 祝缨又带着王丞和小黄等几个,步行去户部,户部也在忙着。各地刺史进京,钱粮之类的考核与户部相关,里面的人都很忙。小黄上前叫住一个吏目,报知祝缨过来见窦朋。那个吏目抬眼看一下祝缨,笑道:“原来是祝大人,稍等。” 祝缨道:“怎么今天分外的忙?” 往年她跑户部的时候跟冼敬、窦朋吵架,户部上下很多人都认识她,这个吏目也不便外,悄悄说了一句:“这不是,要给歧阳王修新府么?” “难道要户部拨款?” 户部呢,主要是管“国家”的收支的,它不是皇帝的私库。皇帝孙子要开府,这笔钱不该这儿出。 “害!新娘子有来历,要建得好些……”吏目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住了口,跑去给祝缨通报了。 祝缨心道:难道要很快办这婚事? 不一会儿窦朋就请她进去说话,虽然知道窦朋在与皇帝打官司,祝缨见他的时候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太生气的样子。祝缨对窦朋很尊敬:“还是户部为主,鸿胪全是因为竟不知胡人多了个国相,可见是先前功课没做好,所以想旁听一下,搜集些讯息。” 窦朋道:“过谦了过谦了!这事你可不能躲!你看看我这里,各地的钱粮也要核哩!招待四夷本就是你的差使,不要过谦,一定要到场的!” 他不会全程每场都参与,于是指一个侍郎去谈判,首次谈判的日子定在三日后,由侍郎去四夷馆。祝缨道:“四夷馆人多眼杂,恐怕不妥。” 窦朋道:“那你们安排一所馆舍,如何?总不能让他们反复进出皇城吧?” 祝缨道:“那行文须得你我一同用印,借一处清净地才好。” 窦朋问道:“什么清净地?” 祝缨道:“东宫旧邸,如何?又要清净,又要安全,还不能有人刺探。那儿现在又腾出来了,暂时没有别的安排。虽然如今不在咱们的手上,但空着也是空着。也不用整个府邸,只要借一片房子就成。只怕不太熟悉,能请东宫派个熟人出来给指个路就更好了。” “这……”窦朋想了一下,觉得倒也可行。但是今天时候不对,两人商定,明天由窦尚书上朝的时候向皇帝说明一下情况,就借原赵王府的两处小院,作为与累利阿吐谈判的地方。事先派人去收拾一下——这个可以让原赵王府的仆人去干。 昆达赤要求的谈判,也可以在那里进行,二人计划,两家的谈判错开来,分单、双日进行。窦朋这里,与两家的谈判分别派两组人,祝缨就得自己从头盯到尾。窦朋关切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四夷馆的使节怎么办?” 祝缨含笑道:“第一,也不是日日从头谈一尾的,第二,典客令和典客丞都很能干。” “那就好。”窦朋高兴地说。 门口,影影绰绰有人往内探视,祝缨道:“尚书事务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搅了。” “慢走。” 王丞一直闭嘴跟在她的身后,现在又无言地跟着她出来。祝缨道:“过几天你能腾得出空儿来么?” 王丞忙说:“大人放心,大人要做的事,下官就是再忙也是有空的。”他已经知道了,典客署的日子舒服得大发了!现在要轮到他了吗? 祝缨道:“那你到时候也随我去见一见胡使吧,到时候再叫上祁主簿,他是户部的老人,闷,账目上却是灵光得很。” “是。” 祝缨这才算是把皇城里的事忙完了,对王丞道:“你回吧,看一下,别叫大伙儿乐得忘了正事。” “是。” 祝缨对小黄道:“把猫带来,咱们也走。” …… 祝缨出了皇城,先不去四夷馆告知累利阿吐她与户部议定的谈判时间,这个要明天皇帝、太子同意了借用赵王府之后,再视清扫工作而定。 她出了皇城,叫上在附近等候的胡师姐等人:“咱们去京兆府。” 胡师姐道:“是。” 她们熟门熟路到京兆府的时候,京兆府也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候。祝缨进门就说:“有我的饭吗?” 京兆府上下与她更熟,笑道:“快些快些,咱们大人正在摆饭。” 京兆府如今的少尹之类也都换了一轮了,祝缨与他们不算很熟,因此在堂外先等通报,得到允许再进入。郑熹指着祝缨身后的胡师姐等人对陆超道:“招待他们到那边吃饭。”继而让祝缨进来:“你的腿可真长。” 祝缨进门之后先对他行礼,再与少尹等见礼,才说:“就是个儿不高。” 郑熹命摆上她的桌子,说:“那多吃点儿,多吃才能长高。” 祝缨谢了座,大大方方地坐下了:“那我可就不客气啦,今天一大早可忙了。” “在鸿胪寺里忙,倒跑到我这里来找吃的了?鸿胪寺没饭么?” “我这来,可有事儿与您也有关系的。” 郑熹一挑眉,与他一起吃饭的两个少尹也对望了一眼,郑熹问道:“你又要给我派什么差使啦?” 祝缨道:“那什么,太子殿下搬到宫里住了,我寻思着,旧邸总不能挪给歧阳郡王娶妻用吧?不如借给我们……” 郑熹道:“等等,哪里来的歧阳王?又是什么亲事?” 以他对皇室的了解,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郡王。难道?少尹们也尖起了耳朵。 祝缨道:“您还不知道吗?东宫的长子,刚定的。或许信儿还没传过来吧。”虽然消息已经出来了,但是从皇帝做出决定,再经中书门下,怎么也得小半天的时间。等正式的旨意出来,再想往外传,又得小半天。哪怕是在京城,等消息灵通人士知道了,天也黑了。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东宫之子封郡王的消息大概能上个邸报,他娶媳妇儿的消息连邸报都不一定能上。京外人真不一定知道这个事。且现在的邸报是“发抄”,即,现抄现发。许多衙门里养的抄写人日常有一件事就是干这个。 京兆府里在中午的时候还不知道,这很正常。 郑熹点一点头,道:“这倒是了。哪家淑女?” “她的父母您都很熟悉的,您也得跟我一样,备两份儿贺礼——永平公主与骆鸿胪的爱女。” “哦,她,”郑熹笑了笑,“也好。” 祝缨问道:“别光说好呀,据您看,这旧府我能借得到不?” 郑熹道:“倒也不算出格。” “那到时候,要是人手不够,京兆府能不能帮个忙,将周围的街道清一清?” 郑熹道:“等陛下准了,再说。” 祝缨不说话了,郑熹有点奇怪,他笑得略不自然。外人可能不太熟悉,祝缨与他认识了快二十年了,这点不同还是能看出来的。怎么他不喜欢这桩婚事么? 吃过了饭,两位少尹告辞,祝缨喝着茶与郑熹闲聊:“冬天喝点奶茶也不错,尤其吃完肉食之后。四夷馆有不错的厨子,您要不?” 郑熹摇了摇头:“陛下还是疼爱公主、太子啊,这婚事……” 祝缨试探地道:“年纪……” 郑熹轻描淡写地道:“年纪又算得了什么?只是……” 祝缨故意四下张望,郑熹道:“你这是什么怪样子?” 祝缨道:“看看您是不是被谁威胁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了?” 郑熹罕见地没有笑骂,而是说:“不要嘻皮笑脸的。” 祝缨不再多问,她已猜着了一点,识趣地向郑熹告辞:“我还得去四夷馆,真不要奶茶?” 郑熹道:“我要用时,就管你要。” “好嘞。额,对了,要开榷场,这事儿您一准儿是知道的,有没有什么吩咐?府里有什么需要的么?我试着能不能加进去。” 官方的榷场祝缨非常的熟练,双方交换的大宗物品是要谈妥的,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些“禁止交易”的物品。这两种情况以外的东西,就看具体办事的人怎么想了。譬如,祝缨如果希望能够交易某些灰色商品,就可以将这个列入。否则她私人去采买,渠道未必可靠,花费还更大,不如借着官办榷场的东风,在榷场里交易。 郑熹道:“过几天我叫他们告诉你。” 祝缨这才辞出,出了京兆府,胡师姐等人已在门外等着了。祝缨道:“你们吃好了吗?” 胡师姐道:“吃好了。” “外头冷,以后不用冷风里等这么久……咦?” 祝银从街角转过来,京城大街她也不敢纵马逛奔,捺着性子跑过来,滚鞍下马:“大人,家里来人了。” 祝缨道:“是什么人?” “青君从家里来了。” 祝缨惊讶地问:“她怎么来了?” 祝银道:“您回去一看就知道了,她还带了张别驾的帖子。张别驾先去馆舍安置了,说晚上您落衙了再来登门拜访。” “走!回家去!” 第304章 告状 祝缨到家的时候太阳还老高,府里正忙着堆东西。项安、项乐两个都在,看着院子里许多箱笼。 祝缨大步走了进去,兄妹俩迎了上前:“大人!家里送东西来了。张别驾留下了拜帖和礼单有礼物奉上。” 祝缨道:“这么多么?青君呢?” 祝青君从项安身后闪了出来,她青衣小帽,一副小厮的打扮。虽穿着冬衣仍然显得单薄,鼻尖红红的,人比之前长高了不少,算算年纪也来到开始抽条长个儿的时候了。她笑着上前,双颊通红:“大人!老师派我来的!老师让我听您的!” 祝缨道:“进来说吧。” 一行人到了厅里坐下,祝缨道:“给她再拿个手炉子。吃过饭了吗?” 祝青君笑着接过手炉子,打了个喷嚏又吸了吸鼻子,说:“吃过了。家里都惦记着大人。老封君和老封翁说,家里也有进项,叫您在京城别舍不得花用。” 祝缨站起来听了,坐下来之后才问:“家里怎么样了?怎么派了你来?他们呢?” 祝青君如今不过十二岁,就要奔波三千里,这是很不正常的。当年苏喆她们几个是跟着祝缨进京的,一路有祝缨照顾有仆人伺候。祝青君的情况明显与苏喆不同,祝青君不是有丫环老妈子伺候的娇小姐,看这打扮、听这话音,这是当个成年人办差,干着押送的活。虽然有项家帮忙照看,她这一路也绝不容易。 祝缨并非轻视小姑娘不能做事,而是怀疑:“大姐怎么会让你这样上路来了?” 祝青君把手炉子放到小几上,从怀里掏出信来:“老师都写在这里了。二郎和三娘家也有信送来的,路上有他们家人照应。我们跟在别驾的粮船后面来的,路上没遇着什么事,都很安全的。” 项乐道:“是,我们的家书已经拿到了。” 信很厚,祝缨打开信来扫了两眼,抽出一张单子来,对项安道:“先将东西收了吧。” 她在梧州老大一片产业,张仙姑与祝大这辈子终于这样的“家业”两人非常用心,又想她现在带了二十来个仆人,在京城花用很大,过年要送许多礼物,也收拾了些财物想托人捎过来。花姐正好有事要同祝缨讲,就派了信得过的祝青君跟着押送来了。 她们知道京官的俸禄,米够自家吃了,主要是钱不够。此外又有一些梧州的特产之类,装了好些箱子,如今都堆在了院子里。 项安得令,带人去清点了财物,都在家里收好。 祝缨对项乐、项安道:“你们收到了家书,拆阅一下看家里有什么事,合计合计,张别驾一会儿要来,有什么要请托的事情,都准备好。” 项乐与项安忙说:“是。”他们家问题不大,但是祝缨肯问这一句,二人心里都很感激。对望一眼,两人到一边商议事情去了。 祝缨对祝青君道:“你随我来。” 两人到了书房,祝缨仔细地看了一遍信,越看越没了表情。看完将信放到一边,询问梧州的事情:“家里不大好么?细说说。” 花姐的信里写了派祝青君来的原因:别业里需要侯五与杜大姐,其他人上京路也不熟。花姐自己身上有个官职,走不开。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情况不太好,必须得有一个信得过的机灵人来送这一封信,还要口齿伶俐。这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脑子够使,心地也好。现在官话说得也溜了,自己手上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派,只好派了她来。 且花姐认为,祝青君在自己这里不如在祝缨身边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资质一般的孩子跟着我学些医术也算我积德行善,青君如果只是跟着我就耽误了,她不该学我,她有天分,她应该像你,她不比男人差。本就是你把她带到了人间,现在我再把她还给你,你给她一身衣裳,教她像你一样。她不会比男子差,别养得像我一样没用。” 梧州现在的情况是,各方都不满意。于花姐,以前她只要用心办好番学,再给人义诊、带好学生,为人解病痛之苦,兼顾好祝缨家里,忙虽忙,但充实。现在不同了,她得学会勾心斗角了,刺史府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别的什么,第一是对女官女吏视若不见,想听点儿讯息都得设法打听了。花姐还是常驻番学的,小江是每天都在刺史府里的,日子更难。 张仙姑犹豫再三,同花姐商议,将小江也认做“养女”,多少给点儿庇护。张仙姑让花姐写明因果,再捎句话:要是在山下过不下去了,就让她们也到山上来住,行不行? 祝家庄的情况比别的地方好些,因为是祝缨的产业,新刺史也不好多说话。祝大和张仙姑的身体还算过得去,除了祝大真的“旧伤复发”不时会疼痛,日子还过得下去。但是二人看花姐番学不顺,也都高兴不起来。祝大还问花姐能不能回来别业里开学校算了,不给那个破刺史干活了,看他的学校还开不开得下去! 再有巫仁,本是有谋取职位的意思,但是不幸新刺史有个年轻的随从看上了她,本想求娶。巫仁也不含糊,说了八字的事。新刺史听说便不再理会了。本以为此事作罢,哪知对方也十分干脆,说既然不行那就不成亲了,先一块儿住着也行。无奈之下,王芙蕖求到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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