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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等就不得随便入内了。他见来人一派斯文气质,与寻常人不大一样,就问了一句,得知他就是陆美之后,顾同道:“请稍等。” 他进去回报了一声,将陆美引了进去。祝缨这里开了路引,又让丁贵去后面取些盘费送给陆美,又叮嘱陆美要按时回来。 陆美道:“大人放心,我要是逃了,前面的罪就白受了。”长揖到地。 祝缨想起来这时节正是往外卖橘子的时候,便说:“他们有往外运橘子的,你要不急,就与他们一路,能捎你一程有个照应。再往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啦。” 陆美一喜:“求之不得。”再次郑重道谢。他的身份也不能使用驿站的资源,有个商队可蹭,自是求之不得。 顾同又将他送了出去,心道:官场可也不那么好混呀! …………— 祝缨没有什么感慨,这事儿要是轮到她头上,只要不是让她死,她也得这么干。她还记得当年那个案子,郑熹没有让穷治,最后也就是陆美给顶了,陆美背后那人得欠郑熹老大一个人情呢。 祝缨往后衙去,胡师姐跟着,她问胡师姐:“今天那些兵士武艺如何?” 胡师姐道:“看着像是演的。” 祝缨不问她兵阵排布,她也确实不懂兵阵,武艺方面就有些眼力了。胡师姐道:“他们看着不如老侯叔。” 就这两天功夫,她已经跟侯五练过两手了。侯五经验丰富,出手就是杀招,告诉她:“你虽不是花拳绣腿,遇到我这样的人,可也不敢留手。咱们上过阵的人,出手就奔着杀人去的。”胡师姐看今天演示的士卒完全不像,但是士卒比侯五也年轻,且南府这地方也不能说太平,小股山匪过一阵儿也会来一点儿。士卒不可能没见过血,估计就是演给祝缨看的。 祝缨道:“要是你与他们交手呢?” 胡师姐道:“只要不被近身压住了,我能赢,近身就不好说了。” 男女力量上的差别还不能忽视的,她勤练不辍,可以抹平与普通男性的差距,一些懒惰士卒也不如她。对普通男人,一个打八个是真的。但是如果有男人也这般苦练,力气上她又不占优,一旦近身,她一准儿得输。 看了一眼祝缨,想这个也是个男子,胡师姐就将前面的话咽了,只说后面一句。 祝缨点点头:“那也已经很好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知府,有胡师姐在身边已经很满意了。办案的时候也遇不着比胡师姐还高明的高手,够用了。 两人走到二门前,同时一顿,她们听见里面有争吵声。两人对望一眼,胡师姐伸手敲门。 侯五的声音问:“谁?” 祝缨道:“我。” 侯五拉开了门,笑道:“后头正打架呢。” 祝缨快步走到二进,只见锤子、石头正在大战苏喆及其小侍女,三个小女孩儿与两个小男孩儿打作一团。锤子方只有两人,但是石头年纪比他们都大一点,块头更是大出不少,所以以二敌三也不落下风。 双方一边打,一边互相操着自己运用得十分熟悉的母语对骂,石头和两个小侍女还互相吐口水。 张仙姑在喊人:“快,快给他们分开!哎哟,这是怎么闹的?老头子?你看什么看?!快点儿!” 花姐在叫:“杜大姐,快,你和巧人一人一个!哎,你老大一个人了,就不要再添乱啦!”她最后一句说的是苏喆那个年长的侍女。 侯五站在两个院子之间的门边喊了一句:“大人回来了。” 战斗这才平息。 祝缨缓缓走过去,只见花姐这儿揽着苏喆等人,张仙姑那儿摩着锤子的脑袋。五个孩子都双眼通红,一看到她来,眼泪流了十行。 祝缨道:“都洗洗脸,再过来慢慢说怎么回事儿。” 杜大姐和侍女各带人去洗脸,祝缨问花姐:“怎么回事儿?”她们到了祝缨正房坐下,张仙姑和祝大也跟着来了。 张仙姑道:“石头和锤子在外头玩儿呢,我说,半大小子正皮的时候,总关家里不得闷出毛病来?叫他两个到外头耍。不知怎么的,那边俩小丫头看见他们突然就生起气来了,你说,她们以往也不这样呀!” 花姐道:“阿喆起先没动手的,后来听着石头叫了一句什么,也恼了,两下就打了起来。” 祝缨道:“等他们过来再说。” 两伙人都被带过来了,祝缨道:“都说说,怎么回事儿?” 石头想说话,但是他的舌头一向不如同龄人利落,苏喆那儿,一个小侍女抢了话:“他们是利基人。” 石头道:“我就是!” 小孩儿拌嘴,最后石头用利基话、小侍女用奇霞话,各骂各的,互不干扰。 祝缨制止了他们,让苏喆和锤子来说。先让锤子说:“阿喆是后到的,锤子,你说,是怎么开的头?” 锤子用已经有点准的官话说:“大人,我与石头在外面玩,她们忽然过来骂我们。” 苏喆道:“他们也骂我们!” 这两个比那两个有条理一点,祝缨终于弄明白了,石头学话慢,跟锤子在一起的时候就说利基话更容易一点,正玩儿呢,谁管学话的事儿?就说利基话了,两人拿着小棍儿在“练武”打着玩。冷不防小侍女给苏喆拿东西经过,一听是仇家的话,她就忍不住了。 小侍女之所以选给苏喆,是因为她爷爷的头就是被利基人砍了带走的,她爹又是跟利基族互有殴时受了伤。算是忠义之家。因而被苏鸣鸾选给了女儿,算是优待。 小姑娘也听不懂这俩货具体说的是什么,但是听发言知道是利基话。 石头和锤子对两族之间的恩怨情仇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他俩没一个经过两族仇杀的,倒是被自己族人给卖下山。平常他们在家里话也少,也知道苏喆是客人,不往人那儿凑,彼此相安无事。 猛一下被骂也有点懵,虽然听不懂,看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就知道不对劲儿了。 石头也回了句嘴,回的还是利基话。这下捅了马蜂窝了! 众所周知,骂人话是学得最快的,也是最容易被人记住的。小侍女和苏喆不会利基话,然而鉴于两族间的关系,她们对利基人骂自己的词的发音记得很清楚。石头和锤子亦然,虽然不知道她们骂的是什么,但是幼小的时候知道对方那个词绝不是好话! 如果让熟悉两族语言的祝缨说,互相骂的词的意思大概就是“按倒放血的材料”以及“替我们养头的XX”。外人听着不觉得,实际的含义则要再算上几十代的血仇,双方一听就炸。 开始,苏喆是不打算自己动手的,她先看着,一听不是个好词,才上来帮侍女动手的。 祝缨道:“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好啦,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个事儿先动口先动手的不对,以后不许这样了。石头、锤子,这次是你们受委屈了,挨了打知道还手,还不错。不过刚才拦着你们不叫打了,怎么不听呢?又不是只按着你们的手,不按她们的手。” 锤子机灵道:“大人,我错了。” 祝缨点点头,又对小侍女道:“也不怪你,你有家仇。不过以后呢,多想一阵儿再动手。阿喆,我只说你,你过来。” 苏喆走了上前,十分委屈:“阿翁,我没错。” 祝缨道:“你是因为他们骂到你了,你才动手的,还是因为他们是利基族的人,你就动手了?” 苏喆道:“都一样。” “不一样,”祝缨说,“要挨了骂,先要知道是不是骂你,再想怎么还手。” 小侍女低声道:“利基的也该杀!” 祝缨看了她一眼,她一缩脖子,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苏喆问道:“阿翁,利基人不能打吗?他们是我们的仇人。阿妈说,做洞主就是要带着寨子里的人打败仇人!阿翁你不是向着我们的吗?” 祝缨问道:“不是不能打,是不能什么都不问见着就打,以为打了他们,你就是英雄了。” 苏喆一脸迷茫。 祝缨摸摸她的头,亲切地说:“要那样,你大舅舅就是洞主了。” 苏喆还想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却本能听到这一句话就不再执拗。她有点可怜地说:“那……那要怎么办?” 祝缨道:“你才到我这儿来,也不能一下就什么都教会了你。咱们先一样一样的说。第一、你现在不是跟锤子他们俩在战场上,第二、你只听到一句话,并不知道全部的事情。所以不能上来就打。你先把这两条记住:只要不急,不管什么事都要先弄清楚再动手。要是急了,信你相信的人。她是你的同伴,你帮她、信她,所以今天不罚你。嗯?记住了?” “嗯。” “来,自己说一遍,你记住什么了?” 苏喆道:“只要不急,先弄清事情再动手。要是急了,信我相信的人。” “好了,我告诉你锤子、石头是什么人。他们一直在山下生活,不知道山寨长什么样子,只是会说利基话。不是仇人。” 苏喆用力点头,道:“好。” 祝缨又安抚那个小姑娘:“不怪你。” 然后宣布,以后互相不用让着,但是不许吐口水也不许动手伤人,其他的随便。 张仙姑道:“哎哟,这怎么行?这……” 祝缨道:“一个两个的都不忿呢,锤子也别给我装、阿喆也别给我演,行了,玩儿去吧。” 张仙姑担心地看着锤子石头跟祝大一块儿、花姐送苏喆送回房,忧心忡忡地问祝缨:“这样行吗?” 祝缨道:“这算什么?等两族大人遇着了,你再看。” 张仙姑吓了一跳:“不会吧?” “怎么不会?城里什么人都有呢。”不止这两族,什么索宁家的也有人在山下呢。福禄县交换奴隶的时候,阿苏家就不管这些“外人”。 祝缨对张仙姑道:“也别太当回事儿,都不是坏孩子,只要不接着结怨,都会变好的。”她只要两族之间维持个面子情就行了,同族自相残杀的也不少,要说起来,郑、段两家互相纠集人手干架,算不算自相残杀? 别一提对方名字就喊打喊杀就行,差不多得了。 只要标准定得低,就一定能够实现的! 祝缨又自己跑去厨房榨了点柘浆,寻思着问题还是出在这个“浆”上面了。如果“浆”纯净,最后出来的糖就会更加洁白。怎么弄,她现在还没个思路。 如今只希望州城那样的大地方能够有更好的工艺,或者有更聪明的工匠。她只要手艺好的匠人,重金找了来,她给提供工具和原料,只管试制!这玩儿跟读书写字似的,笔墨多、纸多,供得起,就一定练得好。天赋再高,不给她家什,她十三岁还是一笔狗爬的字。 她想,既不惜血本找人,总是能挖得动几个墙脚的。就静等着州城来好消息,因为根据经验,越是大地方,各种工艺、人才出现的几率就越高。 没几天,从通往州城的官道上飞来一骑直奔府衙,一路高喊:“有急报!” 他在府衙门口被拦了下来,这天带班的是牛金,他问了一句:“哪里来的?什么事?” 来人道:“我要见南府知府,州城急报!快!耽误了你吃罪不起!” 牛金赶紧禀报:“大人,州城来信了。” 祝缨心道:难道是制糖的工匠?“快叫进来!” 牛金将人带到,那人赶路太急,门口被阻拦正气着,门房好好招待了两碗茶,他的气也没消下去下太多。大步跑了进来,将手中的皮筒一扬—— 祝缨的脸色变了,她是往同乡会馆要人的,回信的人也不应该是穿着官府号衣的正经信使啊!!!她看到那人腰间系的白布,飞快酝酿好了情绪准备痛哭皇帝龙驭上宾…… “东宫薨了!” 祝缨听到死的是太子,马上问道:“这事不能开玩笑!是真的吗?!” 信使将皮筒递了过去,牛金一脸仓皇,接了之后一脚深一脚浅地拿过来给祝缨。 祝缨拆开一看,上面果然是从州府转过来的讣告,太子,死了。 第217章 如常 祝缨抬起右手,盖在了眼睛上。 信使只能看到凝固了一样的下半张脸,送信时只顾着完成差使,安静下来之后,信使才开始听到自己的心也砰砰地乱跳。 一旁牛金手足无措,顾同等人也呆若木鸡。 好一阵儿,祝缨放下手,声音平平地说:“知道了。”又对信使摆了摆手。 信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继续记着刚才的那点小脾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出了签押房才想起来:我现在要上哪儿去?哦!去驿站歇着,歇好还得回去复命呢! 签押房里,祝缨清了清嗓子,顾问等人如梦初醒,几人里最镇定的项乐脸上也带着残余的惊恐问道:“大人,怎么办呢?” 祝缨已经恢复了平静,太子死了,必然会有许多变故,慌张有个屁用?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足了,该做的事却是一件也不能少的。 祝缨道:“牛金,将这噩耗发抄到下面四县。再给阿苏县抄发一份。” “是。”牛金跑得左脚绊右脚,跌跌撞撞地出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慌的什么,就是心里很慌。 祝缨又对项乐道:“你去敲钟,召集府衙官吏,我要训话。” “是。”他步子比牛金稳得多,只在门槛上稍稍绊了一下。 然后剩下一个顾同,祝缨又吩咐他:“你去把荆纲叫来,路上不要耽搁。” “是。” 顾同也飘了出去。 祝缨又接着项安到后衙那里,通知后衙这件事:“告诉他们,一应彩饰都去了,最好不要戏闹,穿素服。先这样。别的事儿等我衙门里的事儿办完了回去再细同他们讲。” 项安一溜小跑出去了,路过外面撞到丁贵,又说一句:“大人身边没人伺候,你快去。” 丁贵到签押房的时候,祝缨也不假装板着脸了。丁贵还不知道太子薨了的消息,他刚从外面回来呢,进了签押房时祝缨的表情已经很正常了,丁贵也就正常地站到了祝缨的身边听吩咐。 祝缨安静地坐着,脑子里飞快推演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从讣告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实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南府离京城太远了!冷云天天抱怨远离京城,远离京城的不便在这个时候就凸显了出来。 打探消息也很为难,索性就不去管讯息,先把面子上的事儿糊一下。 外面钟声响起,丁贵吃了一惊,府里有事时会敲钟集合,这种情况一般是早上,或者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现在难道是后一种情况?发生了什么? 章司马就在祝缨附近的屋子里,他率先从屋子里面走出来,向外张望了一下,犹豫地往祝缨的门口一站,轻轻敲了敲打开的门板:“府君?” 祝缨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门口,正好看到项乐回来。后面不远处是一些脚步匆匆的本府官吏,他们都不明就里,但都跑到签押房外的空地上排队站着。人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露疑惑之色,也有人担心知府大人是不是又要整治哪个违法的人了,都将自己近来办过的事仔细反省,好像没有,又有人将久远的违法记忆翻了出来,自己将自己吓出一身的冷汗。 等到郭县令也匆匆地赶到并被一院子的人吓了一跳的时候,祝缨才上前一步,人声顿时消失了。 祝缨看着除了当值的人,其他人都齐了,缓声道:“今日才接噩耗,东宫薨逝!” 人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人面上变色。丁贵像被雷劈了一样。 人齐了,可以开始哭了。 祝缨抬起袖子挡住了脸。 反应快的已经跟着哭出了声!祝缨好歹还看过太子的长相,这里的其他人连太子的声音都没听过,却都哭得肝肠寸断。祝缨与章司马在上面也一起哭,他俩哭相好看一些,掉眼泪,没嘶号。底下郭县令哭倒在地,王司功鼻涕也哭出来了。 荆纲进了府衙就是听着这么一片哭声,心道:是知府大人叫我过来的,总不能是他死了吧? 到了一看,祝缨还好好的在上面,身边顾同也干嚎了起来。他忙问:“出什么事了?!!!”难道是陛下? 顾同吸吸鼻子:“太子薨了。” 荆纲一口气没提上来:“什么?!” 他这一声在一片哭声中并不显,祝缨却借机不哭了,掏出手绢儿擦擦眼睛说:“才接的讣告。老郭!” 郭县令还哭着,被旁边哭得不严重的人推了推,抹了把脸爬了起来:“大人?” 祝缨道:“城中各处还需你配合。小吴,去准备白布。” 太子薨逝,各地如何悼念都是有规定的。讣告上也有列明,总是京城的百姓戴的日子长些,越偏远的地方受这事儿的影响越小。各地官府肯定得撤掉各种彩旗之类的装饰,官员们至少得穿素服、一块儿供个香案哭几场,然后系个白腰带再系一阵子。百姓们呢,比官员们要减等,但是这个年,估计是不能大肆庆祝了。 以祝缨的估计,想要再高兴热闹,怎么也得到新年以后。 入冬有些时候了,手快的商家都开始准备好过年要卖的货了,什么彩纸彩笺、灯笼胭脂等等!唉,百姓又要亏钱了! 祝缨接着下令,红灯笼之类的都得撤了,再通知一下府学,让学生也停课哭个三天。传下去让百姓知道太子死了,又下令整个南府都要禁舞乐,开禁在明年。不过百姓婚嫁倒是不禁的,估计也不会有人想在这几天再吹吹打打的娶媳妇了。 祝缨道:“各司其职,谁在这个时候出纰漏,我饶不了他!司马,你们几个留一下,其他人,散了!” 吏员们散去,祝缨又吩咐项乐再跑一趟兵营:“你带我的签牌去找梅校尉,知会他一声。告诉他,要是白布有缺,我这儿先匀一百匹给他使。再有,他得准备好写个奏本,陆美回乡奔丧了,这个事儿他得趁早准备。” “是。” 接着,祝缨将章司马等官员再捎带一个荆纲都叫到签押房一起再开一个小会。 他们是官员,有的人级别足够高,比如祝缨,有的人是一方主政的官员,比如郭县令和荆纳,还有是因为在府衙里做官比如章炯。祝缨道:“大家得写奏本上京!” 皇帝死了儿子,那不得写个本给人道恼么?国家没了太子,官员也得表示一下哀悼。皇帝可以不看,他们不能不写。 章司马道:“大人说的是。”他家几代做官的人,没见过猪吃也见过猪跑,倒不太担心,其他人都有点慌。本来死了太子就够让人看不开的了,虽然他们没一个是太子党,但是这个时候太子一走谁知道会刮起什么妖风、会不会卷到自己?此时,死太子比死皇帝还让他们难受,因为一切都是不确定的。然而他们又位卑言轻,更是无法左右局势只能挨着。未知,永远可怕。无力,永远焦虑。 祝缨问荆纲:“你呢?是过完年再回去,还是现在就走?” 荆纲道:“大人明鉴,下官这两天就想收拾行装了。下官的奏本,不知能否有劳大人一并发出?” 祝缨道:“行。都会写吗?” 张司兵马上说:“还请大人赐教!”他们这些人,从吏员升上来的有几个,日常写公文是不错的,写奏本就跟写公文是两回事儿。 祝缨也知道这个情况,她当年写奏本就得郑熹给她提着耳朵改了好几稿才行的。 “第一,将陛下放在前面!第二,东宫是陛下之子,儿子不能越过老子。剩下的自己想,不会用典就不要乱典,将错字、别字都检查一遍,不要叫人说不学无术。”谁也不指望偏僻地方的小官能写出什么惊世的文章来,差不多合格就行了。泯然众人才是最安全的。 南府不需要在这件事上出头露脸!不惊动任何人地蒙混过关是最好的。 吩咐完,祝缨就让各人写稿去了,又告诉荆纲,三日后这边奏本就凑一块儿往京城送了,他得在日期之前写好送过来。荆纲忙答应了。 小吴那儿已经带人取了白布,开始裁白布、换灯笼、设祭桌等等。 一切收拾好了,荆纲也跟着府衙里哭灵。郭县令则是回隔壁县衙,一进去就听到里面也在哭——府衙的正式公文也到了,县丞先给拆看了。 如此,一日两祭,哭完了各人该干嘛还干嘛,只是做事时不免添了一些疏漏。府衙外,百姓们倒是哭的不太多,却也都窃窃私语,慌,又不太慌。太子死了,与升斗小民又有什么有关系呢?太子也没有什么德政惠泽此方百姓。不过听说太子死了不是件好事,大家也跟着慌了一下,接着将明显喜庆的幌子之类摘了——也就如此了。 祝缨安排完前衙,腰上系条白布,亲自到府里走了一圈,只见文吏、衙役们也不哭了,却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他们与这朝堂上的事情无关,却又都很关心朝堂上的事儿,也只有他们才能像模像样地讨论:“这下,该立太孙了吧?”“不对,听说太孙还小,得立皇子吧?” 祝缨咳嗽一声,众人吓得缩了脖子。祝缨道:“传我令,不许妄议东宫!听到一次,二十板子,两次,四十,三次,八十!再议,杖毙!” 众人噤若寒蝉。 祝缨又巡了一回府衙,将几个心不在焉的给斥了几句,眼看府衙里运转正常了,她才转到后衙去。 ……—— 后衙,家里已经忙上了。 种完宿麦之后,离除夕就很近了,祝缨给京城的年礼都在路上了,家里今年人口多了许多。除离巧儿回家,项乐、项安、顾同可能回家,其他人都没别的地方去,还是跟祝家过年,这要准备的东西就多了去了! 进了腊月就开始准备了。这头才给小姑娘准备着红头绳、小红鞋,给小小子准备红底儿的虎头帽子,剪窗花的红纸才买回来,置新衣的红布才拿出来,太子死了! 张仙姑难过了半天:“哎哟,太子,和气人呐!” 巧儿等女仆对太子的生死兴趣不大,但是对张仙姑这句话兴趣有点大,连几个寡也都问:“老封君,您见过太子?” “诶,也就一面儿,说几句话,和气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走了呢?” 一旁杜大姐比她们要难过得多,也不知道为什么,京城出来的人对皇家的感情总要深厚一些。 花姐比她们都急,祝缨是做官的,东宫薨了,接下来官员们受到的影响肯定更大,这可怎么办呢?她一边将腰间一个彩绣的香囊摘了下来,一边忧愁。旁边几个孩子都是一脸的无所谓。 冷不丁的,正在外面团团转的祝大说了一声:“前头忙完了?!” 大家一齐去迎祝缨,祝缨扫了一眼,道:“收拾收拾吧,就是今年不能热闹了。” 张仙姑还惦记着太子怎么就死了,祝缨道:“别念叨也别乱猜,隔着三千里能猜着什么呢?再过些日子我就要上府城见冷大人了,他兴许知道。” 祝大道:“郑大人得亏不在东宫了。” 祝缨心说:他这回可亏大发了! 看几个猴子,仍是泾渭分明的两派,祝缨摇了摇头,到前面去写她的奏本去了。才写完,小吴跑了进来:“大人,我实在写不来啊!” 祝缨道:“写,我给你审稿子。” 小吴只得自己写了个,字数比祁泰的少一半儿,也没什么典故,祝缨给他圈出错字,又让他把拍皇帝马屁拍得太过份的几句删掉,小吴脸都青了,删掉这几句,越发显得少了,他肚里没词了,这可怎么是好? 祝缨只好又给他补了几句,告诫他:“你要再这样,以后就没法儿办了!上下往来的奏本公文自己都不懂,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小吴道:“学!我学!”顾同个半桶水,他跟着顾同学,最近衙门事多,两人学习的时候就少,未免懈怠,这不,欠账了。 接下来两天其他人的奏本也陆续交了上来,祝缨当面不说,私下还是看过了再让发出去的。章司马和荆纲写得很顺,她不打算改,其他人的只要没有犯忌讳的用语,她也不管。只有张司兵写的跟小吴差不多水准,被她揪了来改了一回才一统发出去。 三天一过,祭桌撤了,一些用品也烧了。 荆纲腰系白布,到府衙来辞行。虽然现在赶回去也晚了,不是京城,百姓给皇帝戴孝都没那么长的时间,但还得回去。 他又送了一份礼物,这次还是携父母妻儿前来的。 荆纲此来就为一件事——托付家人。 祝缨在后衙见的他们,荆纲道:“下官这便辞去,家中大人还请大人照看。有违法事,大人只管处置。” 祝缨道:“府上就在南府,我自然会看顾。” 荆纲苦笑一声:“父母老迈,或有耳目混沌之时,还望大人海涵。大人有何德政,荆家必响应大人。”他看了一眼父亲。 荆老封翁比之前也老实了许多,道:“大人看我老眼昏花面上。” 祝缨道:“这是哪里话?好好相处,日子长着呢。” 荆纲又说:“下官要赶路回去,携带家眷不方便,拙荆待春暖花开再回,此番我将带五郎回去。”他想过了,弟弟还是自己教吧!搁家里,父母管不住,弟妹也确实难管一个在外面疯浪的丈夫,万一再撞到祝缨手里,能指望人家饶他几次?还是带走! 祝缨道:“怕到了地方有人因你而奉承他,你越严厉外面越放纵,一张一弛之间大寒大暑不伦不类。你可要多上心了。” 荆纲道:“是。” 略叙一阵儿,荆纲就回家揪着弟弟走了。荆五郎不用去考府学的选拔丢人现眼,荆纲也没能在府学里讲成学。祝缨扼腕。 如今府学里估摸着也没心了,祝缨又去了一趟府学。 府学里果然是比较躁动的,他们与府里的文吏衙役们有着共同的兴趣——妄议大政。对谁会是新任的储君十分的感兴趣。 祝缨没打招呼就混进了府学,她没蓄须,换身青袍,看起来跟个年轻学子似的。蹲着听了好一阵儿,才站起来抖抖脚,对争执着“立嫡”、“立长”还是“立爱”的学子们说:“陛下家才逢新丧,你们就在这儿说这个,不合适。东宫建储二十余年,尸骨未寒,就以大义的名份讨论他身后之位,不妥。做人呢,有点儿人情味儿更好些。给逝者一些体面,给生者一些关怀,朝中君臣也不会误了大事的。” 理由是冠冕堂皇的。学生说一说朝政的事,她也不骂学生见识短不配讨论这个。 她不训斥,知道这事儿堵不了人的口,不说府学了,就是京城高官,这会儿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呢。 学生们因她和气,都老实长揖请罪。最激昂的邹进贤也只说:“学生们只是发急,并无他意。” 祝缨点点头:“不必跟着我,博士在哪儿?” 祝缨与博士商议的事情是,将选府学生的事儿推迟到明年正月,正月二十开考,二月前定名额。二月正式开课。 博士道:“使得。” 祝缨又蹓跶着出了府学,一路闲逛。路上也有认出她来的,也有没认出她来的。认出她来的吃了一惊,她也对人笑笑,跟人闲聊两句,看人不自在就自己走开,看人胆子大就多说几句,问一问年景,问一问生活,再问一问街上安宁不安宁、太平不太平。 一旦站住了,就有人围住了她,围得越来越厚。 人们都跟陪笑,祝缨道:“衙门不折腾,就能安宁许多了,是也不是?” 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那确实是。 祝缨虽做了知府,与人聊天的时候仍然十分之神棍,不多会儿,又聊熟了许多人。见她和气,百姓也渐渐不怕她了。他们也有好奇与“狐仙”斗法的,也有好像她拿贼的,胆大敢她说话的都往前凑。腼腆的就或站或蹲在一边笑着看。 忽然,临街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个橘子砸了过来!祝缨往边一闪,看清是橘子,反手一抄,在离一个蹲着围观的小姑娘脑袋一寸的地方接住了橘子。 围观者大声喝彩:“好!” 忽然,祝缨听到一声断喝:“这是干嘛呢?臭卖艺的!在这儿摆摊不孝敬你哥吗?” “嗡!”围观者又笑又不敢笑,又有点开心,给祝缨让开了一条通道。围着祝缨的圆环缺了个口子,让她看到了一个在这个时候还敞着怀露出毛胸的黑壮汉子。 额…… 黑壮汉子也没想到是个书生样的人,个头还跟自己差不多高,不过他也不怕!他大步上前:“你是哪里来的?” 他有点眼力,见祝缨不似本地长相,先问一句。 祝缨认真地说:“我没哥。” 围观的人接着笑,黑壮汉子脸也红了起来,十分恼怒,蒲扇般的大手扬起就要挥下。一般而言,一巴掌下去,够将这个小白脸儿打落几颗牙齿打肿半边脸,小白脸脑子就得懵,就得知道厉害了!他娘的!最恨小白脸了! 人群一齐惊呼! 祝缨在街上混的经验十分丰富,大概街上的二溜子都差不多,一看他肩膀动,她就知道这人要干什么。要么是真打,要么是作势吓唬,无论如何,都是要扬手的。 “锵!”祝缨拔出了短刀。 在南府行走她就没带长刀,短刀出鞘,刀锋向外,稳稳地握着,右腿退后半步,人站稳,等着那只手送货上门。 “嗷!”壮汉是真打,掌中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狭长创口。 祝缨左脚又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点距离。心道:巡街的衙役怎么还不过来呢? 府城比福禄县城大得多,不像福禄县站在街头望到街尾,衙役且还不知道知府亲自下场斗殴了。 那边黑壮汉子又大声喊叫让兄弟们过来,围观的人都不说破祝缨身份,就等着他倒霉。他一面退,一面骂:“小白脸耍诈,竟拿兵器!” “哦。”祝缨说。 任凭壮汉叫骂,她一个字就打发了,反而把壮汉气个半死。祝缨只是奇怪,自己有兵器而他吃了亏,为什么不跑? 壮汉想的是,小白脸不跑正好,我兄弟来了一起招呼,他一个人打不过我们许多,他手里的刀是好货,我一定要拿到! “诶?怎么回事儿?!”丁贵巡街来了,看到人多就要驱散。 “没事儿。”祝缨说,“拿了吧。” 丁贵认得祝缨的声音,跑过来一看:“什么?大人?!!!项二呢?干嘛去了?牛金这个死鬼!他偷懒了吗?” 祝缨将身边的人也都分派了衙门里的差使,并不让他们只在自己身边“养尊处优”。她一个人也不需要这么许多的男仆。 直到此时黑壮汉子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当时往地上一跪一磕头,还没哭呢,后面一声:“大哥?!谁惹大哥不痛快了?” “我,”祝缨说,“都拿了。” 真好,可以清一清街面了。 祝缨道:“叫司法佐和司兵都到我这儿来,郭县令也叫来,我就说我有什么事儿忘了干呢,忒不得劲儿。原来是没收拾你们!”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无赖流氓哪儿都有,单看当地官府管不管了。祝缨在福禄县就狠管过一回,到了南府之后千头百绪,也是因为没有福禄县那样的亲自探访很长时间,无法精确地抓到人。各地之百姓又素有一个能忍了就不去告状的习惯。许多事情就得官员自己去发现。不亲自探查,日子也能过下去,不过是苦一苦百姓。亲自探查了就好些。 祝缨道:“我都没管街上卖艺的收税!带回去,打!”非得叫他把钱吐出来不可!可气人了,当年她摆小摊算命的时候也交过保钱的,名曰保护,实际上没有这些人她根本就不用交钱。 她环顾了一下,道:“凡有受过这伙无赖欺凌的,都可以府衙来告状。” 二楼的窗子已经关上了,窗缝后面一个小姑娘吐吐舌头,又大着胆子看下去。捂着噗噗乱跳的心口,长长松了口气。没闯祸呢! 祝缨回衙,理直气壮地以“太子新丧期间闹事”为由,开始整肃街面!整个府衙也因此从“太子薨了”的迷一样的慌张中找到了发泄的口子,李司法亲自带人巡街,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好悬没把这无赖打死!这不是显得他渎职吗?跟知府大人要保钱?! 郭县令也苦着个脸,南府府城也是他南平县的县城,治安不好,他也有责任。 正好,太子没了,也没法儿过个热闹年,就拿这个热闹凑数了! 祝缨却又面临着另一场“讨伐”。 第一个是顾同,他一跳三尺高:“老师怎么能亲身涉险呢?” 第二个是项乐:“都是我的错,我该跟着大人的。” 然后是丁贵:“我该留意,早些赶到的。” 次后是张仙姑知道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什么都自己干,这官儿不是白升了吗?”呃,也是角度清奇。 祝缨道:“我出门透口气,没特意拿贼!遇着了就打了呗,又不是打不过。” 胡师姐道:“以后出门我跟着。” 张仙姑道:“胡娘子,那就拜托你啦!” 这就给祝缨安排上了。祝缨道:“真不用。” 祝大又端起老封翁的架子来:“什么用不用的?就这么定了!哼!” 府衙里在忙了一阵儿知道原委之后,章司马也劝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白龙鱼服终是不妥。” 王司功等人也都说:“大人也该带几个随从。那些无赖不长眼睛的,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万一擦伤了怎么是好?大人还有更要紧的事务要办呢!” 小吴就跟她面前抹眼泪。 祝缨见状,道:“好吧。”先答应了,干不干的,以后再说。 劝的人觉得意见被采纳了,听的人自有主意又不用再听聒噪,双方都表示很满意。不过近几天祝缨要出门,就总会被胡师姐给盯上,只好在街上随便一转,看看衙役有没有抓良冒功,然后就回到家里,自己也练会儿功。 胡师姐新近有了两个小徒弟,一个是苏喆,另一个是锤子。锤子耻于没有打过小姑娘,苏喆耻于三打二没有将人打个稀烂,都认为平手是个可耻的成绩,也都想练习。 胡师姐也就两个都随便教教,连项乐、项安当年那样都不算,就是带孩子玩儿。项乐、项安当年没有磕头拜师“敬师如父”,类似于家里请了个西席。胡师姐不是特意当西席来的,不过两个猴子想习点武艺,她也教一点儿,先扎马步,再练拳脚枪棒。两人都有渴望,锤子眼馋梅花桩上的功夫,苏喆却听说了她的一手弹子,想学。 祝缨一过来,两个小猴子也跟着来了,都不肯在对方面前示弱,都钉在前院里扎马。 苏喆想学弹子,胡师姐只说:“不合适。” 苏喆便请祝缨给她讲情:“阿翁,女孩子打架也很合适的!” 胡师姐哭笑不得,这一手还不算是她家的绝技,只是需要练,且苏喆年纪也太小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不用学这个。可怎么给她说也说不通。 只得抓了几一把弹子让她拿着,苏喆手能有多大?拢共也拿不了几颗。胡师姐一搓一捻一掷,弹子飞出去正中靶心。苏喆手指一搓,啪,弹子掉到了地上。 祝缨嘲笑道:“哎哟,手短!” 苏喆气结,横着脑袋往祝缨大腿上撞了来,被祝缨张开手掌抵住了:“难道你的手很长么?” 苏喆哼唧了一声。祝缨张开手,与她的手比了一下:“呐!不管开心不开心,长短都在这儿了,是不是?你要不认自己手短,还照着师傅的样子来,还是不成的。除非你再长大一些,手长成了。现在想要学会呢,就得问问,有没有短手的法子。” 苏喆生得时间不凑巧,打小不爱听别人说她不好,“短”来“短”去的正生气。祝缨扳过她的脑袋,又慢慢说了一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短在哪里了,以后能长多长、怎么应付这个短,就行了。” 祝缨也不知道怎么教孩子,不过,将自己明白的道理给她说一说,也是尽心了……吧? 苏喆好像听懂了,问胡师姐:“师父,我现在要怎么练呢?” 祝缨很满意:“胡娘子,这弹子要怎么使力呢?”她也馋啊! 这可比带着弓箭方便多了。其实有有射弹子的弓,那个她没练过,起手就是学的射箭,现在不如就学空手弹子。 胡师姐也就从头到尾将要领一说,并不觉得她能一下就学会。哪知祝缨接了弹子,调试了几下,半袋弹子打完,就能打到靶子了。然后她活动了一下胳膊和手腕,说:“准头还是不行,还是得练。这个得小心,用力不当要脱臼。” 苏喆和锤子两眼放光,祝缨道:“过阵儿叫项乐给他们寻些小弹子,立个近些的靶子。” 苏喆怪叫:“阿翁!你早就有办法了!” 胡师姐也是一乐。 祝缨看看锤子,这孩子自从到了自己家可是长高了不少,一身肉也长得比一般孩子结实。 第二天,她处理完府衙里的事儿,就让项乐把锤子和石头带到前衙来。 ……——— 两个孩子因祝缨的吩咐,也不在家里玩闹了,衣服外面也罩了月白的小罩袍。他们好奇地看着前衙,这里他们绝少能够踏足。 祝缨看了他们一下,问道:“还记得寨子里的家么?” 两人都摇了摇头,锤子的神色比官员们听到太子死了还慌张,问家是什么意思?他才与苏喆打了架,又跟苏喆在师父那里别苗头,苏喆是主人的亲戚,是客人,这是要赶他走吗? 主人家一向客气,也不打骂人,可是主人就是主人…… 石头没这么多心眼儿,听祝缨问下一句:“想不想回去?”马上回答:“我跟锤子一块儿。” 锤子更觉艰难了,也只有在这里,他拖着石头还能过得下去,换个地方可就不好说了。他有点倔强、也有点乞求地看着祝缨:“大、大人,能不走么?” 祝缨道:“行啊。” 锤子突生出一股逃出生天的感觉,说:“我以后不跟苏小娘子打架了,她打我挨着,她骂我听着。” 祝缨道:“凭什么呀?” 锤子被问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祝缨道:“怎么奇奇怪怪的?走了。” 锤子道:“是。”拉着石头要回后衙。 项乐一手一个将他们提了过来:“过来,跟着出门儿。” 那可太好了!能跟着主人出门的仆人,都是不容易被抛弃的。锤子高兴地跟在祝缨身后。 一路越走人越多,他们来到了集市。 因为太子薨逝,集市也罢市三天,现在又正常营业了。又因为太子的原因,有些交易就不能进行了。祝缨此来,一是亲自摸底,小本买卖最怕积压货款,如果小本买卖积了太多的货,就由官府出钱以进价给买进,到明年再卖出去,给他们周转。二也是为了——“獠人”。 这集市里有利基族的商人,当然也有奇霞族的,也有一些其他的。祝缨总要亲自看过了,才能有所感触。 她现在最熟的就是奇霞,也就是瑛族,其次是利基族,分辨一下,到集市里找到了一处利基族的铺子。 利基人也是卖山货,与阿苏家以前的物产差别不大,不过现在阿苏县又引进了茶树等等,产品更丰富了一些,利基族的铺子还是那样。这一处主要是卖一些草药之类,正因如此才被花姐遇着了,回来对祝缨提了一句,老板方言讲得不错。祝缨决定从这儿来入手。 她踱了进去,问道:“掌柜的在不?” 老板出来了,道:“客官要看点什么?” 祝缨见他的衣着已与山下普通商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了,有点好奇。因为这不是赵娘子,得显示出一点联姻融合来。卖某地特产就要展示某地特色是常识,比如这草药,主要是山上来的,最好的招牌就是穿着本族的衣服以示商品“正宗”,就像如果招牌是“王麻子”顶好雇个麻脸伙计招待客人一样。 祝缨道:“你不是利基族的吗?全看不出来啊!” 老板脸涨得通红,道:“我一心向化,并不要继续做獠人!好叫这位小官人知道,我已入籍了。” 呃……这人,他怎么比赵苏味儿还正啊?! 第218章 尚书 赵苏打个喷嚏。 京城的冬天比福禄县冷得太多,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与眼前人说着话。这个小子鼻头冻得通红,一边说话一边跺着脚。是之前他见过的,姓黄,大家都叫他小黄。 小黄道:“太子殿下真的薨了?” 赵苏点了点头。 小黄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赵苏道:“最慌的那几天已经过去啦,你先回家探亲吧。郑侯府上也先不要去送东西,王相公府上也别急着投。他们这些日子都忙,咱们先探探路。” 小黄作为一个京城长大的孩子,了然地点点头,拿出信来给赵苏:“这是大人给郎君的信。这里还有单子,大人请东西收了吧。明天我跟小柳再过来听郎君吩咐。” 他二人与赵苏清点了祝缨带过来的东西,赵苏都唤人搬取了,先往自己住的楼上放好。与小黄、小柳约好了时间,将二人送祝宅,自己转过来将一叠信又都读了一回。不但有祝缨的书信,还有帮忙捎带的家书等等,赵苏都读得很仔细。 信是在太子薨逝之前写的,并没有涉及太子的内容,看祝缨信里的意思有些事情他可以自己安排,给了他很大的自主权。赵苏想了一下,估计郑家最近是办不了喜事了的,决定将这一部分财物放到后院祝缨卧房的楼上存放。而其他的礼物,也要等到几天再送,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为太子的薨逝而不安呢。鬼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身为一个偏僻地方的学子,他对太子难有真情,也没什么哀伤,只是忧愁于太子过世之后的不确定。义父的身后是郑侯府,郑熹与东宫关系密切,现在东宫薨了,以后怎么办呢? 赵苏犹豫了一下,取了祝缨的名帖看了一下。因太子薨逝,国子监等处课业也是暂停,京城的哀悼比京城以外要持久很多,他倒还有一点时间。 既然南府的人和礼物已经到了,投帖子的事就不能耽搁了。 他第二天带着小黄、小柳两个人,连同自己的仆人,先去约见一下甘泽。这位甘大郎是郑熹的心腹男仆,与祝缨关系亦好,因为曹昌倒欠了祝缨一个人情。甘泽成家之后,妻儿并不全在郑府内居住,赵苏先去甘家探一探甘泽的口风,询问现在求见郑熹是否合适。 甘泽不在家,他的妻子说:“这几天他一直在府里伺候,前几天才捎了衣服过去,也没有说别的话。”赵苏留下了给甘泽的礼物,说明是祝缨捎带来的,既然甘泽忙,那就不打扰了。 接着,他又去了金宅。金大娘子只有自己带着几个仆人在家,见说是祝缨的义子过来,金大娘子十分热情。赵苏又奉上了祝缨的礼物,金大娘子道:“这么大老远的还想着我们,三郎从来都是这么可人。哎,要我说,你们传个信儿给他,别顾着我们啦,以后多捎点儿孝敬府里和朝廷里的上官才好。” 赵苏心中又多生出一点亲切感,金大娘子是个热心人,怪不得义父一家都不忘她。他陪着说了几句话,金大娘子又关切问他一些京城生活的事情,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不便的:“三郎才进京的时候,也是在我们家住的,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十多年都过去了,他都有干儿子了。你有什么事儿,只管跟我说!他管我叫大嫂,咱们都不是外人。” 赵苏便将拜访郑侯府的事儿略提了提:“伯母知道的,义父既派了人来,就不会落下郑侯府上,也不知道现在过去合适不合适?我年轻,也不知道府里情状……”他心里规划了金大娘子这儿走不通之后的另一条路——去岳桓那儿,那不是郑熹大舅子家吗? 金大娘子却一口答应:“没找着甘大?也对,他忙,你等我一下儿,咱们去找老唐。” 唐善,郑侯身边的心腹人,金良与他关系更好些,有金大娘子从中搭话,赵苏很快被唐善引到了郑侯府里。一边往里进,唐善一边说:“要是在平日,你直接到门上递张三郎的帖子就行啦,如今事情有些棘手,不得不小心。君侯和夫人他们不得不闭门谢客。” 赵苏道:“晚生也是看京城有些慌乱才来请示的。”自从知道了太子薨逝的消息,他先是关在国子监里跟大家一块儿哭,过完了几天,再放他出来,外面的世界早就不一样了。 他这次只携带了礼单,并没有将礼物随身携带。进了府里先见到了郑侯,郑侯已经参加完了太子的丧礼,正在府里休息,郑熹却被召进宫里去了。 赵苏见郑熹的次数屈指可数,与郑侯就更没怎么打过照面了。只说:“义父发信时太子还在,如今遭逢大变,晚生无计,冒昧登门。” 郑侯拿祝缨的信和礼单,跟赵苏唠叨了一回,道:“我信得过他。倒是你,这些日子别与他们夹杂不清,只管读你的书。年末年初有些交际就照常走动。旁的事一概不要管。你的那些个同学,里头很有几个不安份的,什么屁事儿都不懂,就觉得自己个儿能够指点江山了!小兔崽子都欠教训!你可别跟他们混在一块儿。” 赵苏恭敬地道:“是。” 郑侯与他也不熟,一眼看过去也不太投缘,不过看他办事也还算周到,问郑川在哪儿,得知去了高阳郡王家,就让唐善他们好好招待赵苏。 郑侯府上收了礼单,赵苏又说明过几天再送礼物来。唐善道:“你这样倒与三郎有几分像了,办事都怪仔细的。” 赵苏最要紧一件事办完,也没探听到很实在的消息,听郑侯的口气,麻烦的事儿还在后头呢。不过也不怕,他的背后是那偏远的福禄县、蛮荒的阿苏县,谁成了势,都得要他们来个锦上添花,他不急,等着就是了。只要义父不受牵连,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理智上这么想,思绪还是忍不住地乱飞:郑大人进宫去了?干什么去了呢?太子壮年而逝,这样的贵人不能跟福禄县的人一样这么短寿的吧?究竟有什么内情呢? ………… 再入皇城,恍如隔世,郑熹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切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这四个字。 他的双鬓已透出一点点灰色,岁月沉淀出的一点点忧郁将整个人衬得愈发的优雅。 他拾阶而上,步入大殿之后拜见他那位舅舅。 皇帝愈发的苍老了,这让郑熹感到十分的担心,生怕下一刻这位舅舅也要“崩”了。 皇帝看着这个外甥,也生出许多的感慨,郑熹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他们都因太子的死,萎顿了太多。 皇帝道:“咱们有多久没见啦?”不等郑熹回答,他又说,“他走啦,将我留下了!” 对一位老年丧子的父亲,人都应该生出许多的同情的,郑熹却死死压住了想问的话:你现在开心了? 太子生前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呢?皇帝年纪越大,对太子就愈发的挑剔。 郑熹又一叩首,再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皇帝哽咽道:“咱们在他身上的一片心血都空付了。你最周到,你在东宫的时候,他都是好好的,你一走,他也……我将他的身后也交给你了。” 郑熹眨了眨眼睛,皇帝道:“要用心为他筑墓。”说着,他也哽咽了。 郑熹,又被起复了。 郑熹道:“是。” 皇帝的嘴唇动了一动,又抿住了,郑熹关切地看着他,皇帝道:“你去吧。等等,先去政事堂。” “是。” 郑熹也不知道自己给安排了个什么职位,先去政事堂也是合理。他沿着熟悉的路径,一路去了政事堂。那里,施鲲与王云鹤也在,二人仿佛也被人抽去了一丝精气神,不像往日那般成竹在胸了。 施鲲道:“来了?陛下的意思,你任礼部尚书,不过你现在第一要务是督造太子墓。” 郑熹道:“礼部?” 东宫詹事没了,做个礼部尚书对他而言算是好消息了。这里面又有许多事情,第一,丧礼可能跟礼部关系更大一点,修坟则未必;第二,礼部尚书不是钟宜么?没听说他死啊?! 王云鹤道:“他。”他指了指政事堂里另一张桌子。 郑熹道:“他终于修成正果了。” 施鲲道:“先不必管他!你过来,有事要同你讲。” 郑熹忙凑了过去,三人坐了下来,施鲲还是老一套:“天下太平,毋生事端才好!你营建太子墓不能出纰漏!太子忽然离世,御医说是中风,陛下不信,疑心有人行巫蛊之事,几兴大狱!” 郑熹心头一跳:“什么?” 王云鹤一双眼睛盯着他:“怎么?难道你要说有巫蛊?” 郑熹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这二位没有一个想从“巫蛊”上做文章的,也不想别人拿这个话题生出是非来。遭逢一个皇帝的晚年,理智的人都不应该让他兴起这样一场祸患,谁也不知道起了个头之后事情会如何的发展。 郑熹道:“殿下先是昏迷,摇之不醒,药石无效,这……”他没有隐瞒自己仍然能够得知东宫消息的事实。太子这次就很奇怪,突然一头栽倒,躺着不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这么死了。 不能怪皇帝怀疑的,他都有点怀疑了。 王云鹤道:“殿下当然不能是被诅咒身亡的,圣天子有神明护身,天子之子亦当如此。还记得旧年的三次地震么?” 郑熹心头一振,王云鹤苦笑:“殿下是应了劫数,你万不可多想。我亦如此对陛下讲,释陛下之疑。你是朝廷大臣,凡事当三思而行。” 郑熹想了一会儿,道:“是。” 他们又议了一会儿这个太子墓该怎么修,本来应该是直接交给郑熹的,两个丞相十分的不放心,仍是要先串个供。钟宜做丞相,仪式会耽搁一些日子,他们得趁钟宜过来之前将许多事情安排好。钟宜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比王云鹤还要大一些,现在排名在王云鹤之后,完全是因为皇帝对于“旧人”的“信任”。情况不是很好。 三人议定,死太子多的是,有旧例,太子这个墓,得比一般的规制大一点,但绝不能与“陵”过于相近。郑熹出个大概的方案,得先给皇帝看一下,主要是看看皇帝的反应。 王云鹤道:“那便如此吧,你休息了好一阵儿了,也该振作起来了。”说着,他又皱眉,郑熹什么都不错,就是有一样缺点——不曾任过地方。罢了,先这样吧。 郑熹前脚回到家,后脚旨意就到了。他的母亲郡主一边擦眼泪,一边偷偷骂皇帝:“怎么也不早点下旨呢?倒叫我的七郎哭灵时尴尬。”作为前詹事,郑熹也要进东宫吊孝,那时候场面还是比较难堪的。 一片大好前途,替东宫顶缸也是极划算的,可东宫没了,官也没了,下面就不好说了。郑熹很是过了一阵难捱的时光。 府里上下脸上都带了点笑,又不敢过份欢庆。有重新收拾郑熹上朝的家什的、有准备他的各式见客的衣物的、有清点他的名帖的…… 郑熹经此起落,重回朝堂却不像前番昂扬。 因为接下来,朝廷一件大事就是重新立储。 太子在储位三十余年,根基牢固,没出过什么特别的政绩但是也很稳。现在他走了,屈指一算,兄弟里是没有与他相仿的人物,这就有点不好了。太子身后又留了个儿子,论起来这个才是大宗,可惜年纪太小。 他重申了之前的命令:“家里谁都不许妄议朝政!”然后才是问有家里有没有事。这本是随口一问,他才出门多会儿?估计没事。 正因无事,赵苏过来的事情就比较显眼了。郑熹听了汇报,对甘泽道:“你跑一趟,叫他们别在京城乱蹿。” 甘泽忙去通知了。 这一边,郑熹接了旨意,开始规划如何在筑墓的过程中将礼部收到自己的手里。每当此时,他就很想念当初在大理寺的日子,顺手、顺心。 祝缨……不,此时不能让他马上回来,他的事情正在紧要的关头,办好了、风风光光地升回来才好! 再找另一个祝缨的可能性不高,郑熹只好自己多费一费心,一手人事一手太子。 …… “郑詹事督造太子墓?嘿!我看着是要立太孙。”茶铺里,几个闲汉在磨牙。 赵苏接了甘泽的传信,没乱蹿,拣了个茶楼猫着,听听“物议”。到底是京城,就连穿着窄袖短衣的闲汉,都能将一些大事分析得头头是道。赵苏不说话,只听。 一个络腮胡子说:“那可不一定!兴许陛下只是不想叫人说他刻薄儿子呢?这几年太子日子可不好过哩。” 即使是皇帝,也不太想承担一个“杀死”或者“逼死亲儿子”的名头的。 另一个光下巴的说:“那就得看墓是大是小的。如果想立孙,太子的墓规制就会更大,不然就会小一点。” 赵苏听了半天,也没见他们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他们还有猜太子的死因的,也有说他三舅妈的外甥女的表叔的女婿前天在路上看到鲁王骑马招摇过市,脸上带着笑的。 赵苏心道:如果义父在京中就好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可恨远隔关山,送消息太难,又无确切的消息可送。 ………… 祝缨打了个喷嚏,在老板的目光中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那你与他们就要缴一样的税了吧?” 老板道:“当然!我一文也不少!” 祝缨有点吃惊,问道:“你什么时候入籍的?什么时候缴的税?税是怎么缴的?是三十税一、十五税一还是十税一?会不会有人勒索你?” 她问得很仔细,因为商税这个东西它临控起来比较困难,不像土地,土地不会跑,货物交易是比较难追踪的。也之所以,其中有很大的私相授受的空间。而她与阿苏家议定的那个羁縻的条款里,如果是山上人,其税率是有优惠的。 老板道:“你问这个做甚?你是谁呀?” 祝缨道:“要是有人勒索你,你就到府衙来找我。”她放下了自己的名帖。 这老板认得一些文字,伸头狐疑地接了过去,一看之下也吃了一惊:“你不会是冒充的吧?” 跟着出门的项乐道:“在咱们这儿,大人还用得着冒充谁?前两天街上的事儿,你没去看吗?” 他将自己的腰牌向老板一亮,老板认得这是府衙的牌子,道:“原来真的是大人!”忙要见大礼。 祝缨将他扶起道:“大姐来你这儿买过药材,说你这儿的东西实在,人也实在。” 老板吸了吸鼻子:“我竟不记得是哪位娘子了。”忙将祝缨往里让,又喊妻儿来拜见,又要烧水煮茶。 祝缨道:“你们忙正事吧,我不过来看一看——市面还太平吗?我怎么一出门就遇着无赖呢?你们受多少欺负了?” 老板道:“也不太多,大家伙儿一般都一样。人么,处出来的。在这集市里,我与阿苏家的人也不怎么打。大人看我这个样子,也很像了是不是?他们只有穿得不体面,或者太显示不同的,才会稍稍受点儿气。已经都很好了。” 祝缨慢慢地说:“人总要找些‘不一样的’来欺负。”老板的话应该没说全,哪儿都有好人,哪儿也都有坏人,既有照顾外来的,也有单拣外来户欺负的,并不会都很好。 老板吃惊地看着她,她说的是利基话!老板问道:“大人会说利基话?” 祝缨点点头,问他叫什么,他不提自己以前的名字,只说:“入籍前我就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大人唤我仇文便是。” 锤子记下了,心道:那我也要个新名字。他仰头看了一下祝缨,祝缨问道:“怎么了?” 锤子摇摇头,笑得有点甜:“没事儿。” 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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