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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气有一阵子,自然是打扫了。” 祝大道:“那不就是凶宅?” 祝缨道:“是啊,咱不是早就说好了买凶宅的吗?不然不能这个价就拿下来的,都打对折了。拆了重盖,也是一样的,不然哪有钱买这么大的地方?还得剩钱拆了旧的盖新的呢。” 也不能凶成这样啊?!怎么真的家里还打死人了呢?不是门外死的? 祝大和张仙姑就有点怏怏的,穷得一文钱也没有的时候坟地都睡过,现在闺女做了官儿自己家也有仆人了,他们突然连凶宅也不想沾了。花姐心里也有点后怕,听祝缨说凶宅鬼宅之类的还没什么感觉,等祝缨把凶宅买了,她也说不出话来了。 一旁杜大姐也有点哆嗦,只恨自己是仆人,不敢说话。 祝缨道:“你们怎么了?这京城有命案的宅子多了去了!就咱们这坊,前头魏婆婆那个店,二十年前就砍死过人。咱们之前租的那儿,隔壁就有欠了赌债不还被堵在家门口砍了的,满院子都是血。就在咱们刚搬到京城之前没几个月,后来砍人的也叫王京兆给砍了。不是也住得挺好?” 哪知她是真不怕,父母是真的怕,张仙姑欲哭无泪:“哪怕小点儿,不要两进的屋,就跟现在住的这么大,只要干净就行。”祝大也没有了得意欢喜:“咱们能换一个么?” 然而钱已经花出去了,这两个也有点傻眼,晚饭都没吃几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祝缨雇了车,带他们去看新宅子。他们两个心里矛盾得厉害,想看又不想看。 车子把人拉到了宅子前,因为是灯节,各处都有许多的灯,只有这里,乌漆抹黑的一片,张仙姑总觉得有鬼在盯着她,说:“咱们走吧,白天再来看!”祝缨无奈地道:“好,走。” 早知如此,就不该对他们讲这里处地皮的来历的。再看花姐,也有点心不在焉。祝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人都要怕成这样?她说:“尸首都运走了。” “你还说!”张仙姑气得开始打闺女,“你再说!你再说!” 今天的灯她都看得不开心了,板着脸,直到了慈恩寺前下了车,张仙姑说:“快,快去拜拜菩萨保佑一下!真要盖了房儿,必要再从这里请一尊菩萨回家镇宅!” “行,您想请菩萨就请。”祝缨说。 张仙姑白了她一眼,数落道:“现在就会口上说点不实惠的话!大事儿就不跟我们说呢!” 祝缨是实在没想到这一对神棍神婆现在居然能够讲究成这样了,大过节的她也不想在这时候跟父母吵架,只好说:“我记下了。以后不会了。” 张仙姑道:“还有以后呢?弄了这个房儿,家里都精穷了。下个房子不知道在哪里呢。” 祝缨道:“以后会有的!不过呢,更好的大宅子吧……死的人更多。” 张仙姑气得开始在寺里打女儿,花姐又来劝,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灯之余也看一看这处热闹,把张仙姑看得不好意思了才收了手。祝大一直一声不吭的,等张仙姑气得跟花姐、杜大姐一起去看灯,扔下丈夫女儿不管了,祝大才问祝缨:“真的只能这样了?” 祝缨道:“这京城多少年了,哪处不死人呢?咱们家,我还镇得住。” 祝大有点不乐,祝缨笑道:“您慢慢逛,我也到那边走走,省得你们看着我又要不高兴了。” 祝大道:“这叫什么事儿?” 祝缨道:“你还带我睡过死人屋呢。”小的时候,祝大带着她出去讨生活,什么地方没凑合过?也曾有死得凶的人家,召人这些神棍去作法,就睡在死人的屋子里打地铺,停尸就停那床上,血溅得半间屋子都是。 所以祝缨是真不明白自己这一对爹娘,怎么就开始怕了呢?她们家有啥好忌讳的呢? 祝大低声道:“不该带你见那些的。”能叫孩子好吃好喝的,谁愿意带孩子出去讨生活?但是这话现在跟已经有了出息的闺女说,好像又有点是为以前自己的无能狡辩了。他说:“你去逛逛吧,我也自己走走。” 祝缨被父母和花姐抛弃了,挠了挠头,心道:回去还得跟他们好好说一说。 也就将此事暂时放在一边,专心享受起灯节的热闹来了。 …………—— 祝缨在街上闲走,又抓到不长眼的蟊贼一个,揪着人家的耳朵说:“你新来的吧?在这儿偷我?”蟊贼还要挣扎狡辩:“你这小白脸儿,凭空污蔑好人!各位父老,这事上多的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人一声:“打他!” 接着两个壮汉蹿了上来按住蟊贼一套乱打,祝缨道:“六郎?哎,大过节的,别把人打坏了。” 太常寺的杨六郎上来就要拖着她走,祝缨灵活地一晃手腕没让他抓着,问:“你干嘛?” 杨六郎一抹汗:“出事儿了!你帮我个忙!一定重谢,一定重谢。” 祝缨道:“到底什么事儿?” 杨六郎对两个壮汉说:“行了,叫他们滚!”两个壮汉把蟊贼踢到一边,又站到杨六郎身后护持着。杨六郎道:“三郎,借一步说话。” 祝缨看他头顶都跑出白烟了,完全不似成天乱蹿四处散播探听最新消息的样子,好像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于是跟着他往略僻静一点的地方走了一走。杨六郎一边走,一边凑在她身旁说:“我表弟丢了。” “啊?”祝缨也吃了一惊,“今天?这灯节可刚开始呀。” “谁说不是呢?我姑妈急得要上吊了!” “你哪个姑妈?” “还有哪个?我现在就这一个姑妈!”杨六郎说,“都不敢姑父说,等会儿他从宫里回来了,才是要出大事呢!” 杨六郎那位宦官姑父罗元在内廷也算位高权重了,虽比不上内相蓝兴,也是宦官里的前五。在宫里有地位,在宫外有家业。但是这个表弟……祝缨还真没听到过他的来历,也不知道这孩子多大年纪了。无他,杨六郎成天说消息,但是很少提及他的姑父家。 祝缨道:“那你们该拿着你姑父的帖子去找京兆府或者万年县长安县呀!王京兆固然是不畏强权的,但是家里丢了孩子这事儿,他肯定是要管的。” “已经去了。” “那就可以了呀,”祝缨说,“灯节的时候他们肯定多安排了衙差就为着防止有什么事情发生,还有禁军等,不为丢失人口,也会为着防止走水。大理寺的人除了几个轮值的,都放假了,我现在也抓不到人帮你找孩子呀。是孩子吧?多大了?” 杨六郎忙说:“不用别人,就求你帮忙。你本事大!” 祝缨都傻了,她有啥本事啊?她问:“孩子是在家丢的?” “不是。” “街上丢的?” “啊。对啊。” 祝缨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人,低头一看,一人走过,呼吸之间脚印就被别人踩没了,咋找?而且偷孩子偷到了大宦官头上,这事儿本身就有点不对。哪家贼这么不长眼?她又问:“难道是,仆人抱着出去玩儿的?没有带在身边?” 杨六郎一脸灰败:“可不是。我姑妈要跟她那些朋友们一起说话,走不开,孩子又哭闹,就叫人带他去别处看灯。现在孩子没了,怎么交差?好兄弟,你可得帮我这个忙!” 他说着就拉着祝缨:“你跟我见一见我姑妈吧,京兆府的人你也熟,你们两处使力,兴许就找着了呢?” “那你得跟我说说前因后果,还有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记得罗大监原本只有几个侄子前后侍奉的?” “原本!这孩子也是年前刚买的,预备二月办席的呢。” “嗯?” “起先他是预备过继个本家侄子的,但是不知道哪个更孝顺,就弄了几个过来,反正也是都要抬举的,到京城来一边做着官儿、办着事儿,一边看看哪个更像样。他们也都奉承我姑妈,姑妈眼里也有一两个相中的人。 哪知道年前的时候,家里一个仆人病死了,说索性多买几个,就又从外头买了几个,粗使的,也没太上心。其中有两口子就在花园里帮着养花锄草,主人要看花的时候他们就得躲着,谁也不在意。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姑父回家后去园里散步,遇着这一家子带着个孩子在花园里玩儿。姑父一看这孩子就喜欢上了!” 祝缨道:“就这孩子?” “对。姑父说,这孩子长得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必要来做自己的儿子。” “他爹娘愿意?” 杨六郎张开巴掌:“五百贯!给他们放良。他们还年轻,还能再生。能不答应么?当天就拿了钱带着老婆走了。哎,姑妈家就在前面,到了。姑妈一听说孩子丢了就急了,赶紧回家了。” 祝缨道:“是你姑妈带着孩子出去看灯,因要交际不得不把孩子交给仆人带着,孩子丢了,所以赶回了家来一面派人报案,一面派人告诉你姑父的?” “对啊。”杨六郎理直气壮地说。 祝缨看看这一处豪宅,光门脸就比她新买的那两处加起来还要大了!被杨六郎带进罗府一瞧,四下灯火辉煌,问道:“这府里有多大?” 杨六郎道:“十亩?差不多吧,我没问。蓝内相家更大呢!” 祝缨道:“会不会是先回家了?地方大,一时没发现?” “都找疯了!第一就是问家里回来没有。” 祝缨被杨六郎带到二门前就有人伸手拦着:“六郎,这位是?” 杨六郎又给祝缨解释了一回,道:“我请的,大理寺的祝大人!快,去告诉姑妈!”那人把祝缨打量了一下,才往里走,杨六郎气得直跺脚,拖着祝缨往里走:“别管他了!” 祝缨被拽到了罗元娘子的面前,这位大宦官的娇妻长得一脸的端正相,如果不说她的丈夫是谁,一准会认为她是哪个簪缨之家的媳妇儿。此时她虽一身的金红彩绣衣服,各种贵重的首饰,却哭得两眼通红,一个劲地问:“有消息了么?!京兆府怎么说?六郎呢?这个小东西,要用他的时候就没影儿了!” 杨六郎忙扬声道:“我在这儿!姑妈,我给你找帮手来了!” 他姑妈十分生气:“你干什么去了?!!!这会儿什么样的帮手顶用呢?!” 杨六郎对祝缨作揖:“快快快!” 丢孩子这事儿是常有的,而且一般丢了就难找回来了,孩子在他姑妈手上丢了,回来姑父怎么发疯还不一定呢! 他向他姑妈介绍了祝缨,要向他姑妈打包票的时候,被祝缨从后面踢了一脚。祝缨上前道:“夫人,找人这事儿,还是得靠京兆府,他们人多。晚生能做的有限……” 外面又来一个人,说:“有限就别做……诶?三郎?” 这一位祝缨也是见过的,他是罗元的侄子,在禁军里当差,比温岳他们低个两级。 大家都是熟人,彼此说话都会柔和一点。罗元娘子见祝缨跟两边都能说上话,就问:“这位小官人,你有什么办法么?京兆府我们已经通报了。” 祝缨心里已然拉出了几种人选,却仍然谦虚地说:“晚生也只是出一张嘴罢了。夫人还是先派人跟罗大监说一声的好。” “已然说了。” “人没有回府里吗?” 罗元娘子道:“老鼠窟窿里都找过了!” “谁带的小郎君出去玩的?身边有多少人?问过失踪地方有没有人看到了吗?灯火不禁之时,路边的店铺也会开一些的。” 杨六郎道:“派了三个人跟着呢!一个抱着他,两个跟着。别是自己跑不见了吧?” “几岁?” “三、三岁……” 祝缨无语地看着杨六郎,三岁孩子出逃?三岁的马跑了还差不多! “跟着的人呢?” 罗元娘子满脸怒容:“他们倒是没丢呢!带着人又去找了,诶?他们人呢?!” “哪儿丢的呀?” “那边朱雀大街上。” 祝缨心说,这算什么事儿?你们说话颠三倒四的,要我帮着找人。又不是该着我办的案子,案情又不给全了,问一句说一句,还要我干事?她打定主意就要脚底抹油了。 祝缨道:“那……晚生去京兆府看看吧。” 杨六郎道:“诶,你……” 祝缨道:“我就一个人,找人还得看他们。现在这个时候王大人也不在府里的,今天这个日子谁不得与民同乐?我去问问他们当差的有没有消息吧。夫人,孩子当时什么妆束?” “小袄儿,头上戴着虎头帽子,金项圈儿,手脚都是带铃铛的金镯子,哦,嵌宝的!上面錾着个‘罗’字。” 祝缨心道,真要有人偷孩子,这会儿这身行头恐怕都得没了。 她说:“您别怪我说实话,这事儿有点难,追索太急孩子容易出事儿。不如悬赏,言明只要孩子能回来,府上什么事都不过问只谢谢路过君子帮忙找到孩子。不管是谁,送回孩子给钱若干,有用的线索,给钱多少。悬赏的数目您自己定。孩子身上的穿戴,您也不要了,都当谢礼了。” 罗元娘子道:“是这个道理,我回来与官人讲。” “那晚生就先告辞了。” 杨六郎还要说什么,祝缨对他摆了摆手。她不在罗府久留,灯也没法看了,离了罗府就去了京兆府。 ………… 京兆府里也是灯火通明,每年这个时候,京兆府里有好些人都不能好好的享受一下节日的氛围。王云鹤等人不在,何京就很惨地还在办公。 祝缨的到来让何京很诧异:“怎么?你家也丢人了?” 祝缨道:“也?” “每年报案的都不少。丢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丢孩子的,一大把。现在灯会才开始,报案的人还不多,你等着今晚过了子时,那报案的多了去了。到明天一早,再发现一夜未归的,还要再有报案的。三天一过,就又是我们忙的时候了。”何况见她脸上没有惊惶的样子,应该不是家里丢了人。 解说完,何京又觉得不对:“也?” 祝缨道:“罗元的养子丢了。” 何京拍了拍脑门儿:“已经知道啦!不值当跟王大人说的,我们正在找。三郎,你怎么看?” 祝缨道:“这事儿也不归我管。街上逛的时候遇到太常的杨六,他的姑妈是罗元的娘子,给我拽过去了。我就来看一看,回来好跟杨六回话。” 何京奇道:“这不像你啊,怎么就不管了呢?我还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呢。” 祝缨道:“我倒想找呢,可打孩子丢到现在,手脚快些的都能出城二十里了。我又不能关了城门挨家的搜。还得靠你呀。” 何京摇头:“如今依我看,也只有靠广贴告示,又或者悬赏。孩子太小了,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每年丢那么多的孩子,找回来得也少,追索太紧,又怕他们把孩子一掐,土里一埋,了无痕迹,上哪儿找去?再省事一点的,往河里一扔。唉……” 祝缨道:“大家都知道是这么回事儿,真想找人,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我去街上碰碰运气吧。” “慢走。” 祝缨出了京兆府就去找老马、老穆打听一下,老穆无事时就去老马那儿喝茶,两人见到她都起身相迎:“贵客。” 祝缨又给了老马一小块金子:“存柜上。生意还好?” 老马收了金子,道:“本来不好的,现在有了这个,那就好了。” 祝缨看他这里已然坐了不少走累了的人,说:“还要怎么好啊?再把旁边儿的那间房子盘下来?” “那不是要累死我?不干,不干。”老马说。 老穆问道:“您就自己这么逛着?” “还逛呢?又来事儿了!”祝缨说,“近来有没有什么胆大的拐子?” “怎么?”两人同时一惊,能让祝缨来问的,事情恐怕都比较麻烦,事情一旦麻烦了,容易招来官府认真对待。官府一认真,他们这些道上混的就要倒霉。 祝缨有点同情地看着他们,说:“罗元新买的儿子丢了,报案都报到京兆府了。他们家应该很快该悬赏的悬赏,该追索的追索了。是谁干的,老实把人放回去。不是你们熟人干的,都老实窝着,别冒头。” 两人都点头,老穆道:“我们虽然在道上能说得上话,可是人家也未必是个个都听咱们的。” 老马道:“就说宫里坐着个皇帝,不许官员们贪污贿赂、欺压百姓,那还有不听的。叫这一群贼听话……” 祝缨道:“你就跟我耍嘴皮子吧。自己小心吧。” “哎!有消息我们给您留意着。” 这二位近来过得越发像个良民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祝缨想。 她在路上又顺手买了盏灯提回家——明天还要回去应卯呢。 回到家里,其他四个人都还没有回来,祝缨自己烧水洗漱睡了。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响动,却是祝大先回来了。他也没个人陪,自己晃了一圈儿,想到个凶宅就有点堵得慌,在外面吃了碗元宵就回来了。 一敲门,祝缨就醒了,趿着鞋点了灯来开门:“回来了?” “你娘她们没回来?” “嗯。” 祝大有心跟她说话,看她这样儿想起来明天她还得应卯,把话就又咽回去了。祝缨道:“锅里有热水,灶还有点余火,我都没撤。” “我不用洗。你去睡吧,她们回来了我开门。”祝大说。 祝缨刚躺下,没睡多会儿,张仙姑她们也回来了,她们今天也没有心情玩得太晚。回来敲门也没人开,祝缨只得又爬起来开门,人进了家门,祝大才慢一拍起来,睡眼惺忪地:“回来啦?” 张仙姑骂道:“你还想我回不来呀?” 祝缨看她们三个人,一个没少,说:“别说这个话,今天晚上又有人丢了。” 张仙姑吃了一惊:“谁家的?咱们认识的么?” 祝缨道:“杨六姑父买的儿子。” 张仙姑顾不上生气,说:“哎哟,这可怎么是好?能找回来吗?”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是觉得希望不大。 祝缨道:“难啊。睡吧,明天再看灯,小心些。” “谁拐我老太婆啊?” “不拐,还有干别的呢。绑票不行么?”祝缨说,“总之小心些。热水在灶上了。” 张仙姑连新宅子的事儿都不跟祝缨说了,一家人各自睡觉去了。 ………… 第二天,祝缨往大理寺去,此时不用杨六郎来说,已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了罗元家的事儿。 祝缨一到,左司直就拉她说话:“你来的路上看到了么?” “你说罗家的悬赏么?”罗家连夜贴出了悬赏,孩子随身带的金饰统统不要,酬谢好心人。另外,把孩子送回来的,给两百贯,提供有效线索的,一条给十贯,带路找到孩子的,给一百贯。 “是啊。” “昨晚就知道了。” “你也找不着人吗?”左司直大吃一惊,“那这孩子难找回来了。” 祝缨道:“我又不是专职找孩子的!我是办案子的。” 左司直道:“不错,这事儿少沾为妙。钱给的不少,要是人贩子呢,可能就还回来了。要是别的……” 祝缨道:“噤声!” 这也是她所担心的。她这个孩子没了,也就几种可能:一、人贩子;二、罗元的侄子们甚至杨六都有点嫌疑;三、绑架勒索的;四、罗元的仇人;五、孩子的亲生父母。前四种她是很乐意帮忙找人的,最后一种她不帮忙跑路就不错了。穷人的父母也是父母,也不是都会把孩子当物件卖钱、换好处的。 如果是人贩子反而好办了,孩子多半还活着。如果是绑票,为求钱财,高额的悬赏能够让他们满足,也不会轻易对孩子动手。针对这两样,那份悬赏其实还算有用。 罗元的侄子们,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失去了继承罗元家业的机会,如果一时动了邪念把孩子谋害了是有极大的利益的。罗元的仇人如果趁机让罗元难过,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与杨六郎交往比较深,多说了几句,其他人议论的话题多半集中在那小孩子小小年纪就被罗元收养,命不可谓不好,不幸又遇到了人贩子,运气不可谓不差。以及高额的赏悬。 还有一些精干之人又或者老油子,也与左司直一样,怀疑是不是罗元的侄子们又或者是仇人们所为,但是他们都不明讲。 连苏匡都说:“这下可令人头疼了。” 他很久不踩祝缨了,郑熹让祝缨管理大理寺庶务之后,苏匡就转移了目标。左司直骂了他很久。 过不多时,郑熹从朝上回来,也没提这件事。大理寺仿佛没事一般,安安静静度过了一天。 祝缨落衙后却又去了京兆府一趟,罗元遇到这样的事必向王云鹤施压,她也想去询问一下进展。 到了京兆府,王云鹤已然换了便衣,见了她就说:“今天是什么事呢?” 祝缨道:“昨天夜里,罗府……” 王云鹤道:“今天陛下也问起了。” 罗元是在宫里伺候皇帝的,他家里儿子丢了,今天就跟皇帝说要找儿子。皇帝颇为同情这样的一个宦官,散朝后把王云鹤留了下来询问。 祝缨嘀咕道:“还不定是什么样的原因呢!可不敢就说是有拐子。” 王云鹤道:“你也这么看?” 祝缨苦笑道:“何止是我?也有些人有想法,只是不能说,说出来得罪人。平白怀疑人,又没有证据,万一孩子找不回来,以后叫这被怀疑的人如何做人呢?” 王云鹤道:“必是有踪迹的。双管齐下吧,一是为财,二是为仇。不,还有第三种可能……” 王云鹤说着,眉头紧皱,仿佛不愿意说下去。祝缨道:“您……” 王云鹤道:“倒不好追索得太急啦!悄悄的办吧。托你办事的人,让他们也不要急啦。” “我可没接这个事儿。悬赏告示的主意是我出的,出完这个主意,我就不再担别的事儿了。” 王云鹤“嗯”了一声,没再接着提这件事儿,反而问祝缨房子看得怎么样了,图纸有了吗? 祝缨双手一摊:“正月二十我再见傅老先生,这几天让人家过个节吧。” 王云鹤点点头,说:“失踪的案子你别管了。” “是。” 祝缨老实回答然后告辞。她知道王云鹤也猜到了,至少有这样一种可能——孩子是被亲生父母带走的。而王云鹤也在犹豫,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要如何收场。这是很可能从“拐卖”这个性质,变成仙人跳的。 孩子可怜。从父母手里夺孩子给个宦官,正派人也都不忍心。又担心真的是人贩子又或者谋害,现在只能把各种可能一一排除,最后再决定怎么做。这就不是现在祝缨能操心的了,连王云鹤可能都有点难办。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孩子父母的情况,一问,就等于告诉罗府了,罗元会做什么就不好说了。如果询问罗元侄子,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我怀疑你。 祝缨又是杨六的熟人,这事儿由她来干不合适。 祝缨回到家里,终于被冷脸对待了,张仙姑和祝大担心了一整天,回过味儿来了:别人家丢了孩子跟我家要住凶宅有什么关系么? 祝缨只好对他们说:“这样更适合咱们家。咱们不说,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儿。你们想,我说的那几处凶宅,现在不都住得好好的?再说了,您二老作法这么些年,见过鬼?见过神?哪回算命算准了?还不如我呢……” 花姐脸上表情乱动:你少说两句吧,又要挨打! 不过祝缨说得有理,张仙姑这辈子可能就在跟于妙妙算怀的是不是男胎时说过一次准话。 花姐微有释然,说:“那旧房子呢?” “当然是都拆了!墙都重砌。原本他们是三间两进的,现在两个并一个,主屋虽也是三间,院子更宽。” 张仙姑和祝大被闺女揭了短,张仙姑揪着女儿一顿好打,才说:“那都拆了,地也铲一铲!” “行!包管没有一点血。” “哎哟,要死要死!” 祝缨答应了,张仙姑和祝大也不想再去看什么新宅子的位置了,就等着祝缨那边找人把旧宅拆完了,铲地三尺,他们再去看地皮。 祝缨终于把家人说服了。不服也不行,钱就这么多,想现在住大屋也就这么个法子。 祝缨道:“再准备点礼物,到时候有画图纸的傅老爹。” 花姐道:“好。” ………… 正月二十,傅龙被京兆府的差役给带到了祝缨家里。张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不得不接受了现实——行,就这样吧。 花姐给准备了一份礼物,又给了差役一个红包。 傅龙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耳不聋、眼不花,穿也干净利落。见了祝缨先要拜见,祝缨道:“您已七十,见谁都不用拜了。” 傅龙道:“礼数讲了一辈子,还是接着讲吧。” 祝缨请他坐下,说了自己的情况,又说了自己的要求。 傅龙道:“地皮在什么地方?小老儿还是想看一看才好出图。”又给祝缨解释,同样的面积,如果长宽不同,设计也会不同。即使长宽一样,落在不同的位置上,设计也会有区别。 祝缨道:“您稍等。”又把在外面偷听的张仙姑和祝大喊进来,对他们说:“想要什么样的屋,跟这位老先生说。等会儿我们去看地皮,老先生心里好有数,什么样的能做出来,什么样的不合适。” 张仙姑和祝大也没见过什么好宅子,说出来的样子,越听越跟金良家差不多。祝大说得要个能演武练功的场子,张仙姑说得有个仓库。等等。 傅龙都记在了心里,祝缨叫了辆车,请他上了车,去了新地址。 开了锁,请傅龙进去。傅龙在两边院子都转了一圈,用步子大概量了一下尺寸,又出去看了一圈外面。站在门外对祝缨说:“大人,您是想把主院放在外面呢还是想放在里面?放外侧临街,主院放在临街的地方,吵闹,也不大安全。放在内侧就与隔壁相邻,厢房如果盖了两层,就会遮了邻居的光,要与邻居协商的。” 说遮光是客气了,两家相邻,墙头比别人家高三砖都要被邻居白眼,多出一层楼来,怕你们两家再互殴出命案。还好后面是个巷子,主屋倒是可以盖个两三层的。 祝缨哑然,想了一下道:“您先出图。出完看一看,实在不行,不过是左右对调嘛!” “好。” 祝缨让车夫把傅龙送回去,自己慢慢走回家,不想杨六郎又堵在了她的家里。 祝缨问道:“孩子找到了?” 杨六郎问道:“是不是罗二罗五他们干的?” “这是什么话?” “京兆府今天问他们话了……” 祝缨心道:麻烦果然来了。 第112章 舒卷 这个案子打从一开始,祝缨就知道它会是一个麻烦。说得再明白一点:孩子是罗家自己弄丢的,但是你找不到,就是你的错。 这还不算什么,人在京城丢的,是得问问京兆怎么治理的。如果找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比如孩子死了,或者揭出什么丑闻,也得记恨。 她是为王云鹤捏着一把汗的。 而罗家的情况又比正常的人家更复杂一些。孩子如果真的遇到了拐子,真是要谢天谢地的。别人家丢孩子,多半就是遇到了拐子,罗元家丢孩子,被谋害的可能有一半。就算找到了孩子,也不一定能落到好。 但是很多话是不能对杨六挑明了说的,祝缨先问:“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你先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杨六郎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孩子在他姑妈手上丢了,他姑妈是有责任的!被罗元埋怨的姑妈,是没有任何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的。别人家孩子丢了,妻子还能跟丈夫再生个,他姑妈这个……再买一个也得看罗元肯不肯认账。 现在罗元已经像是丢了亲生的九代单传的独苗一样了! 杨六郎十分的担心,一个平日里讲各种小道消息眉飞色舞、有条有理的人说起话来有点颠三倒四了:“不是他们,怎么会问他们呢?一定是他们害了我表弟!还要连累我姑妈!” 祝缨道:“你先住口吧!” 杨六郎却不想住口:“我这一身富贵都是托的姑妈的福,我不能不管她呀!” “罗元要休她啊?” “差不多吧……”杨六郎嘟囔一声。 祝缨道:“你要这样,咱俩就没法说这个案子了。十五那天的案情你就没说清楚。” “我怎么……” 祝缨作了个制止的手势,说:“呐!你姑妈是带着孩子到外面看灯的时候,遇到了熟人不得不与熟人说话,孩子哭闹,才命人把孩子带下去看灯的。熟人是蓝兴的儿媳妇,这个你怎么没说呢?还有,派的三个人,带着孩子去,也不曾把孩子放下。发现孩子没了略一找没找到就及时回来禀报。” “对……对啊。” “你都没跟我说清楚。” “呃……我没说吗?你也没问啊。这……有什么差别吗?” 祝缨道:“这些都是我跟京兆府下面打听来的,你还当你挺能耐呢?” “那那……我这不是急的么我。” 祝缨道:“你要真问我,我得告诉你,难。找不到也不是京兆府不用心,找到了也未必就是罗二罗五他们俩干的。”从细节上看,罗二罗五想安排这么巧合的情况几乎是办不到的。 “可……” “你别心急了乱攀咬他们,真要查出来是别人干的,他们不记恨你吗?人有亲疏远近,你干得过人家的亲侄儿?” “哦,对哦。” “你姑父私下怎么说?有没有怀疑的人?” 杨六郎摇头:“他现在天天骂人都来不及了,真有怀疑的人,早找上门去了。” 祝缨不肯在这件事情上多发表意见,一个字也不肯接。直接告诉杨六,这事儿自己管不了,自己以前不是干这类案子的。而且是京城的地界,建议他们家先别跟王云鹤那儿较劲,现在还得指望人家找孩子呢。 杨六郎稀里糊涂地过来,又稀里糊涂地走,并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打听得到。 花姐和张仙姑却对被拐的孩子抱以许多的关切,两个人问她:“你也找不到这个孩子吗?” 祝缨道:“每年多少丢孩子的?能找回来的是少数。” 两人叹息一回,也只能作罢。 第二天,她再回大理寺应卯的时候,同僚们还在聊这个事情,因为罗元把悬赏又提高了一倍,誓要找到这个孩子。而罗元两个侄子被京兆府问话的事也已经传开了,许多人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都觉得如果是他们俩,那倒也不是不可能。 大理寺诸人都觉得罗元的侄子们谋害幼童的理由也是十分充份的。其一,罗元如果有了亲儿子,侄子还能从他手里拿到多少好处?其二,悬赏金额巨大,又言明不会追究,到现在还没人过来交出孩子,这人就不是冲孩子去的! 同僚们议论纷纷,直到郑熹等人下朝回来才住了口。 祝缨去见郑熹的时候,郑熹道:“你最近还去京兆府吗?” 祝缨道:“也不常去。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吗?” 郑熹道:“罗元和王云鹤争执了起来,你不要卷进去。” 祝缨道:“还是为了罗元儿子的事儿?” 郑熹道:“就交给王云鹤吧。” 祝缨很是忧愁:“那孩子现在是死是活还是两说呢,可别闹得不好收场。” 郑熹道:“那也不干大理寺的事儿!” 祝缨不好在这个问题上跟郑熹起争执,就像郑熹说的,那也不干大理寺的事儿。这事她既然知道了,也确实有点挂心,难道真的要变成悬案?又或者…… 她忍了几天,各路消息却越发显得不好起来。连她家里,祝大、张仙姑甚至是杜大姐都说:“一个断了根绝了后的阉人,又买别人儿子,真是造孽,现在还要骂王大人,他真是活该断子绝孙!” 罗元丢了儿子是真的发疯,这阉人比正常的男人更在乎要个儿子。他一个宦官也不怕王云鹤了,竟然说出了“王云鹤治下也没那么好,他也不配管京兆”这样的话来。 这消息的来源并不可考,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的,但是传来传去就传成是他这么讲的。京城的百姓也不考虑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进谗言,都为王云鹤担心了起来,好些个百姓自发地给个阉人找儿子。 一边找一个骂:“杀千刀的,这回找回来了你拴在裤腰带上,可别再丢了!” 王云鹤在京城百姓心中地位极高、人缘极好,住京城的百姓慢慢动起来了,竟也没有找到这孩子。数日间,只有一条有用的消息——是一个小贩,看到一个男子好像是拿斗篷兜头包了一个孩子,她好心提醒:“留条缝儿,别闷着孩子。” 那人道声谢,稍稍开了条缝,她看到了孩子戴着很贵重的项圈儿,与罗家要找的样式有点像。孩子穿的也不差,比那个男子穿得好,男子像是仆人一样。因为常有让家里仆人带孩子的,所以她也没有多想。据她说,孩子并不哭闹。把当日带孩子的三个仆人叫过来让她认,她说都不是。又问了男子的长相,没想到,这人长得十分普通,一点特色也没有。 不管有用没用,罗元娘子就给了她二十贯钱。 百姓不得不自发自愿寻找,又有赏钱刺激,竟再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了。 到了正月末,罗元、蓝兴等人都在说,王云鹤不过如此。祝缨听的心里很不痛快,普通人家丢了孩子,是肯定没有这样寻人的阵仗的。就这还说人家不用心,这也是没良心的。 就在这样的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王云鹤突然撤掉了搜索的衙差。百姓们无不拍手叫好,觉得王大人之前就是脾气太好,才叫个死宦官敢嚣张放话! 罗元在家天天骂娘,把老婆都送回娘家去了,急得杨六郎到处打听消息,又找到了祝缨。祝缨双手一摊:“我也好些日子没往京兆府去了,大理寺的事儿也开始忙起来了。据我看,王京兆不是会怄气的人,也许是有别的原因也说不定。” 杨六郎这回真的哭了:“我姑妈都叫送回娘家了,以后可怎么做人呐?” 祝缨道:“罗大监这火气也不像那么大,他这些日子还是照常当值的,不是吗?”宦官哪怕在外面有宅子,也得在宫里伺候着,他也得走宫门进出。据祝缨跟禁军打听,罗元进出如常。 杨六郎道:“他敢跟陛下闹吗?” 罗元不敢跟皇帝面前使性子,一腔的火都发到了外面了。先是送老婆回娘家,再是把带孩子的那三个仆人打了个半死送到京兆府的牢里。王云鹤只得把人先收押,当作是“嫌犯兼证人”,真放回去说不定就让罗元给打死了。王云鹤也怪不忍心的。 王云鹤自己也被罗元闹得不得安宁,罗元只要不在皇帝跟前当差,就往京兆府去闹。当差,就使了自家子侄、仆人去闹。王云鹤也不客气,把罗元几个侄子都扣了跟罗二罗五作伴。 正月二十七是祝缨的十九岁的生日,她在家吃完了寿面,孩子没有找到。 到了二月初,傅龙把房子的图纸以及木制的模型拿了出来送到祝家的时候,这孩子还是没找到。 …………—— 祝缨要酬谢他,傅龙道:“大人先看,有哪里不合适的小老儿再去改。等改好了督造完了,再付酬金不迟。” 他是个有经验的老人,给官员、富人干活先别想着这一笔能赚多少钱,中途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故,人家一翻脸,先前给你多少钱都能叫你再吐出来。相反,如果伺候得好了一开始不过分计较钱财,最后还能得更多的赏。 他再次提醒祝缨:“您得跟邻居讲好了。” 祝缨道:“好。”招呼家人来看模型。 由傅龙给他们讲解,这个模型是个可拆卸的,由主院和偏院两个拼在一起,傅龙将偏院那一部分模型拿起,说:“只等官人的意思,是放在左边还是放在右边。” 花姐看主院那个模型,前后两进,前面一进有三间门房,与现在住的这个差不多,因为主院比现在住的院子要宽一些,所以门房两侧各有两处矮房。傅龙说:“一处是茅房,一处放杂物。” 前院正房三间,祝缨想要楼房,不过傅龙建议这三间房可以盖得高大宽阔些,哪怕高度有正常房子的一倍半也不建议用楼房。一般官员家前院正式的前厅不会盖成楼房,这是惯例。 院子左右各有厢房三间,一边是书房或者账房之类,另一边可以做客房、接待普通客人之所。这两处都做成二层小楼,这个倒没有什么形制的忌讳。 前后院之间有一道院墙,在正堂之后,墙上开门,从这门进去,就是后院了。 后院与前院的布局差不多。后院的上房三间是设计成楼房的,又在一楼两边加了两间小耳房。左右厢房三间,也是二层楼。所有楼梯都在屋内。 杜大姐更关心偏院。偏院简单一些,只有两间房的宽度,也分前后两进,也是院墙间开,隔墙上不开门。傅龙道:“前面男仆居住、后面女仆居住。” 偏院前院有两道门,前门在南墙上,也设计成门房的样子,两间房间的宽度间成三间的样式,中间窄而两边宽。以中间小门过道为界,一边放骡马食槽,一边放车辆等。又有一道侧门,与主院的前院相通。 没有厢房,只有间小屋子存放杂物。两间坐北朝南的房子给男仆居住。 后院是女仆房兼厨房。也有两道门,一道门与主院的后院相连,另一道门开在对面墙上,傅龙道:“偏院要是放在靠路的一边,这一道门方便出入采买,可不经大门,不扰贵客。” 厨房是实打实的两间,倒坐,一间是灶间,一间是仓库放食材及不常用的厨具之类。院中也有一间小屋,放些柴炭之类。女仆的卧房也是坐北朝南的两间。 傅龙道:“原本这两家里面只有一家有井,不是甜水井,饮牲口、洗衣服是足够了。吃水就只好使人去甜水井挑,不过离甜水井很近。官人要是想自己打一口甜口井就须得打很深。” 祝缨道:“好。” 傅龙又问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张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都没有督造过房子,花姐虽见过大宅子,也不拿冯府那样的标准来衡量祝缨这个房子。三人都没有再提出什么意见。 祝缨自己也不挑剔,只要求在正房后面再开一个后门,方便后宅搬运东西好出入。傅龙道:“这个容易。”拿出笔来记下了。他建议前后院可以适当种点花树之类。 祝缨就说:“先把地方留下,到时候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她更想说的是,什么便宜好打理,就种什么。 傅龙道:“那房子就这样了?” 祝缨说:“可以。”又问傅龙花费,傅龙道:“须得见过匠人,手艺好、做得快就要贵些。还有材料,砖石木材价格差得也大。春耕过后,人工会便宜些。” 祝缨道:“那就春耕之后。您先给拢个数,动工前咱们一道核算一下。” 傅龙道:“使得。”他将模型留了下来,说让祝家人在动工前先看着,动工前五天如果有改动还可以让他改。如果动工之后再要改动,就会麻烦一些,花费也会贵一些,请早做决定。 祝缨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外。 ……………… 此时春耕还没结束,祝缨也不着急去打扰王云鹤。罗元家孩子没找着,倒把宦官与朝中士子的关系弄得很僵。 两伙人本就不是一路。 王云鹤才上任的时候,内相蓝兴因为不法之事被王云鹤狠煞了一回威风。当时他不动声色,此时却又推波助澜,他并不明着反对王云鹤,又总说些风言风语。罗元则是明着要儿子。 士子们很是为王云鹤不平,他们有一个理论:阉人,残毁身体,本就是对父母祖宗的不孝。这样的人竟然还要拆散别人的骨肉,想要儿子?这不是荒唐么?有本事你自己生啊!求荣华富贵的时候阉了,荣华富贵到手了,又想要子嗣?行啊,带着你的“儿子”交出财富地位滚蛋吧,你舍不舍得? 更有嘴毒如刘松年就直接说了:用他们,就是因为他们是无根之人只能依附陛下,不会形成宗族党羽。他们已然田连阡陌,再儿孙满堂、遍布朝中、树大根深与豪强有什么区别? 刘松年这话是私下跟皇帝说的,此人号称天下文宗,却不是个书呆子。皇帝甚至怀疑士子们的一些话,就是刘松年这理论的变种,只是不如刘松年深刻。然而刘松年说得有理! 宦官不提王云鹤其他的政绩如何之好,士子也不提罗元丢了儿子是苦主。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两边都是嘴仗的高手。只不过士子的声音更大些,渐渐压过了宦官们的声音。 祝缨却嗅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最有发言权的人是皇帝,皇帝呢?皇帝并没有说话。 以百官、百姓朴素的想法,王云鹤是占理的。人口拐卖这种事儿,这些有仆人的宦官家里敢说家里的仆人中没有拐子拐来的?你们过问了吗?怎么现在就过问了? 祝缨是真心为王云鹤担心的人之一,她也想过自己去查这孩子的下落,然而罗二、罗五、仆人都被关了起来,没有王云鹤的允许,她根本见不着嫌疑人。 犹豫再三,她悄悄地去了京兆府,想问问王云鹤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之前那么声势浩大一个不畏强权的能吏,就这么硬扛装死吧? 哪知到了京兆府,王云鹤却笑道:“都说你运气好,果然不错。” 祝缨道:“您还笑得出来啊?” 王云鹤道:“为什么笑不出来?正要通知罗元拿钱来领孩子呢。” “咦?找到了?确定是了吗?” 王云鹤道:“与描述的一致,牢里的仆人也说是。” 祝缨又问:“怎么找到的?” 一旁何京道:“十五那天你说着了。确实,手脚快的,报案的时候都跑出二十里了。大人知道人丢了之后,已不动声色,命人快马昼夜跑出二百里,通知周边驿站、官府之类。咱们在京城里找,人家早跑出去躲了起来。 大人命把悬赏的告示也贴到那里,那里的人看到了,才好报案领赏。又把京城追索的人手撤了,以免逼迫太甚、狗急跳墙。即使是人贩子,见这样子心眼也该活络了,拿孩子换钱来了。” 王云鹤道:“可惜不能反悔!” 因为来讨赏的那个人一看就有问题。他是来报线索的,自称是个货郎,走街串巷的时候经过一户人家,看着像,就来试试运气。乡间买了老婆、孩子的,一般同村人是绝不会告发的。告发的一定是外乡人,外乡人能这么见着刚买的孩子,位置还报的这么精确,是件很奇怪的事儿。 王云鹤派人跟着他到了地方就连孩子带大人拿了过来,那货郎也有趣,仿佛一点也不怕全村人把他活吃了一般,还有心情与这家人讨价还价:“我领了赏,分你二十贯,你再买一个就是了。” 这也是王云鹤怀疑他的原因,因为这货郎的报价还挺合行情的。在城里,买个粗使的仆人也就几贯钱。但是想买个健康的男童、男婴来当儿子,价格反而更高。到人市上,普通的男童也不值二十贯,但是,几经转手到最终买家手里继承香火的“清白”男童,卖到这个价就挺合理了。 当然,人口的价格也是浮动的,也许他就是愧疚大方。所以王云鹤只是怀疑。打算派人跟踪一下这个货郎。如果是真货郎还罢了,如果是拐子的同伙,王云鹤不拿罗元案来办他,必要抓他下个案子的现行! 祝缨想到了杨六郎,道:“大人,您稍等,我认识罗元妻子的娘家侄儿,让他请罗元娘子来认一认吧。万一仆人为了脱罪看到相似的就认了,罗元来时再说不是,岂不麻烦?” 王云鹤道:“也好。” 祝缨就亲自去杨六郎家,告诉他:“带上你姑妈,跟我去京兆府认人,孩子可能找着了。” 杨六郎才落衙回家,这些天家里一直唉声叹气的,听了这一声,赶紧跳了起来:“真的?” 祝缨道:“王大人说是,我觉得有几分是了,到底是不是,还得问问娘子。” 杨六的姑妈在家里,也不戴首饰了,也不穿光鲜衣服了,看着倒顺眼多了。她也很急切:“真的找着了吗?” 祝缨道:“您赶紧收拾一下,趁没宵禁跟我去认一认,是了最好,不是也好接着找。” 杨家人还要一家子都跟着去,有喊丫头拿衣服的,有叫丫头给她梳头的,忙忙嘈嘈。祝缨道:“团伙看戏呢?六郎,你带着姑妈去就得了。” 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杨六郎赶紧侍奉姑妈出门,还问要不要打扮。他姑妈说:“不用,这就走!” 一行人匆匆去往京兆府,路上,杨六郎好话说尽,净是感激,他姑妈也在车里说:“多谢小官人。”“恩同再造。”祝缨连连推脱,说:“我也没干什么,还是王京兆的布置。” 到了京兆府里,杨六的姑妈一见孩子就扑过去抱住了:“我的儿,你去哪里了?!!!” 把孩子也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祝缨只好摸出块糖来哄他:“来,给你。” 孩子慢慢不哭了,罗元的娘子道:“就是我的儿子!” 王云鹤于是派人去请罗元。 很快,罗元骑着马一路冲到了京兆府:“人呢?人呢?” 祝缨看到了罗元,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孩子就像他亲生的一样了。罗元现在虽然看起来相貌周正,但是那一双招风耳跟这孩子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罗元这会儿倒不骂王云鹤了,这宦官能屈能伸,当场给王云鹤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谢。 王云鹤将他扶起:“为人父母,岂有不心疼子女的?只有一件事,府上的悬赏可要兑现呐!” 罗元抱着儿子,笑道:“当然,当然。” 他看了一眼老婆,再看看杨六郎,又看看祝缨,先问祝缨:“这位是?” 祝缨道:“大理寺丞,祝缨。” “原来是你!听六郎说起过!”罗元想起来了,杨六郎时常提祝缨,他也记住了。更重要的是,听说祝缨是比较得郑熹和王云鹤比较看重的人。现在祝缨人在这里,罗元自然就认为找回儿子祝缨是有一定作用的。 他笑着说:“多谢。”然后对妻子道,“娘子回家兑钱给人。” 杨六郎的姑妈听这一声,脚一软瘫靠在侄子身上:“哎。”终于能回家了。 罗元跟王云鹤客气再三,抱着儿子不松手,他府里的仆人在后面追了来,见到“小主人”都高兴得欢呼起来。王云鹤道:“且慢,府上还有几个人都在这里了。也请一并带走。”当下把罗二、罗五等人和仆人一起也交给了罗元领回去。 罗元安抚两句:“你们委屈啦,是我跟王大人商量好的,为了蒙骗贼人,不好先说出来。” 祝缨听到这一句,十分服气,这人能在皇帝面前数得上号,是有点本事的。罗二、罗五两个被他耍得团团转,哪里敢抱怨呢?都说:“弟弟找回来了就好了!不然我们两个心里也难过。” 祝缨心道:傻子,该说不然你们俩就要背着杀了兄弟的嫌疑过一生。 罗元先把儿子放到马上,自己再上马,一路抱着儿子招摇过市,炫耀自己儿子又找回来了。 祝缨没跟着凑热闹,而是留下来跟王云鹤说话。她最近有点心得,也不知道对不对。在请教之前,她对站在一边的班头等人说:“你们傻站着干嘛?拿上锣,给他开道啊!一边开道一边喊,王大人帮罗大监把儿子找回来了!快去啊!咱不能白挨骂。” 班头跳了起来:“着啊!光想着明天白天再散播……” 王云鹤啼笑皆非:“你又淘气了。” 祝缨道:“并没有,我要淘气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她也不夸王云鹤这件事做得漂亮,王云鹤这个法子她用不了,王云鹤是京兆尹,能运用的人手很多,换了她现在也使不了这个法子。 她说:“也不知道孩子找回来之后,士子宦官两边还闹不闹、能不能好了……”说着,悄悄看了一眼王云鹤。 哪知王云鹤并不忧虑,说:“难道以前很和睦?” 祝缨道:“那……” 王云鹤道:“你以后,也不可骂他们太狠,也不可打他们太狠。” “咦?” 王云鹤叹了口气:“那是天子家奴啊!士大夫很好,君子很好,但谁侍奉陛下吃饭穿衣呢?陛下也要生活。都骂奸佞,然而天子有时候需要有人做的事,君子又不肯做,奸佞又肯做。天子,也是人啊。” 祝缨道:“是。该骂还是要骂,该打还是要打,别叫陛下不痛快了就行。”陛下痛快了,怎么打骂也都行。 王云鹤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说:“你呢?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真是奇了怪了,别人都嫌弃求田问舍,说是那是胸无大志,您怎么总关心我的房子呢?我不得有点志气吗?” 王云鹤道:“他们求田问舍,就是为了求田问舍,做官也好、讲学也罢,不过为了那点子东西。你是找棵梧桐歇歇脚,才好接着飞。” 祝缨道:“不是,我就是为了扒个窝趴着。” 王云鹤弹了弹她的脑门儿:“回去吧,今天不想写条子了。” ……—— 祝缨回到家里的时候,半座城的人都知道罗元的儿子被王云鹤找到了。百姓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一边骂着罗元这个王八蛋真是能折腾人,一边又觉得大家可以不用再瞎忙了。 祝缨家的门没有关,张仙姑站在门口等祝缨,等着问她什么情况。 祝缨道:“就是人找着了呗!” 花姐道:“幸亏平安。” 祝缨道:“是啊!还好是活的,要是死了,王大人本事再大,恐怕也……”今天看那个孩子,身上衣服首饰都叫扒干净了,一身粗布衣服。这样的一个孩子,就地一埋,不久之后化成白骨,谁又能知道他曾激起这么大的风波呢? 张仙姑道:“那是王大人好人有好报,这小子的命得是托王大人的福才得来的。他家里人还那样说王大人,也不怕折福折寿!” 祝缨道:“你等着,他必要重谢王大人的。” 张仙姑不信:“那样狼心狗肺,这些日子那么样的骂王大人,他能知道好歹?” 祝缨伸出手掌:“两贯。” “什么?” “打赌,两贯钱。罗元一准儿要谢王大人,他要酬谢王大人,你给我两贯钱。不谢王大人,我给人两贯钱。大姐当证人!” 张仙姑说:“我不赌!” “哎?别呀……” 与祝家类似的对话在京城许多角落里还有许多,大家对罗元找到孩子这事也不能说惋惜,却是真的为了王云鹤甩掉了罗元这滩臭狗屎而高兴。 第二天一早,祝缨去应卯,在皇城门口见到李校尉。 李校尉笑问:“三郎,听到新消息了不?” “你说哪个新消息?” “罗……” “我不但听到,还见着了呢。” “可算能消停了!” 祝缨取笑道:“不是看热闹的么?” “看热闹是可以的,等到热闹过了头,可就不好了。”李校尉说。 祝缨道:“是啊,消停了好。” 到了大理寺,大家也是这般的说。祝缨也与他们聊一聊,还提供了“罗二、罗五都回去了”的消息,坊间传闻的消息里以罗元带着儿子回家为主,并没有提到侄子们。他们听到罗二罗五回家了,都带一点遗憾地说:“唉,竟然不是他们。” 宦官家的内斗戏码,大家还是爱看的。 又有年长老成的人说:“只怕日后是免不了一场的。”说完又闭了嘴,因为杨六郎来了。 杨六郎对祝缨十分感激,过来就要作揖,祝缨眼疾手快,没等他的手拱起来就给他拽到一边,问:“你姑妈家一切还好?昨天没闹吧?” 一句话问出,大理寺众人也跟着等着听,杨六郎只好先回答。等他答完了,祝缨道:“郑大人他们快回来了,你这些天也无心应卯吧?赶紧回去,别再叫上官拿着你的不是了。” 杨六郎道:“没事没事,今天没事了。” 听的人都笑了起来。 杨六郎错过了开头,现在再要道谢又没个由头,他也是脸皮不够厚,没有坚持谢一下就回了太常寺。 相较之下,罗元真是一个大丈夫了,他特意请假去谢王云鹤,还兼谢罪。伸手不打笑脸人,罗元还能屈能伸,礼物备得厚厚的,笑堆得甜甜的。诸多士子也无法挑剔他的礼数,再要骂他就是不体谅人了。 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怎么着急都是不为过的。孩子找到后,罗元又表现出了与丢失孩子时同样浓厚的感激。一时之间骂他的人少了,但是要夸,许多人也是抹不开脸的。只有一些开始没骂的,现在可以公正地说一句话了。 另一批骂过的觉得不舒服,转而嘀咕蓝兴的不好。总之,他们骂宦官那是没有错的。 罗元这里却又当起了散财童子,不但给了王云鹤厚礼,还往各处寺庙施舍。经妻子杨氏提醒,又让杨六郎给祝缨也送了一份谢礼。这份礼物祝缨是坚决不收的。 杨六郎道:“并没有多少,还请你收下。我姑父正在兴头上呢,姑妈说,你是帮了大忙了的。”杨氏姑侄内心感激祝缨,一是找她的时候她能搭理、出主意,二是失势的时候她能给杨氏先叫到京兆府。不然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府里来呢。 要是为了这一条,那祝缨就大方地收了,又说:“把孩子看好。下一回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杨六郎道:“哪里还敢有下回呢?诶?这是?” 他俩在西厢里说话,杨六郎瞧见了桌上放的模型,祝缨道:“房子。” 杨六郎道:“你要买的?不错不错,不过这都是楼挡着邻居的光,邻居不说呀?”他姑妈没嫁给罗元之前家里也不富贵,跟邻居闹也是常有的。 祝缨道:“我好好跟他们说,当然是可以的。” “哪里的邻居这么讲道理?” “我答应给他们家的围墙加高一尺,墙头插碎瓷片,修得跟我的一样高。” “可别答应的好好的又反悔啊,我以前那个邻居……” 祝缨道:“我找了里长,立了字据了。” 杨六郎挑了个拇指:“你行。” 祝缨谦虚地笑了。行不行的,她办事总想拿别人的把柄而不留自己的把柄,都习惯了。 送走了杨六郎,再来清点他送来的礼物,里面纯纯就是金帛,连铜钱都没给。一箱的帛,一匣金银。杨姑妈给钱,实在是痛快极了。 祝缨舒了口气:家俱摆设,有了。 第113章 梅花 父母对新房子颇有微词,祝缨却还是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她的建房计划。这房子也不是她心中最好的房子。房子好不好,不在房子本身,而在她自己的状态。 如今的她并没有什么安全感,则这个房子建得如何就不太令人兴奋了——能住就行。她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处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全家跑路了。 如果有一处可以让她安心高卧,不用担心被戳穿的住处,那时才好讲她最爱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人生中的第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总有一些特殊的意义,虽不特别的期待,到了该置办的时候她也一丝不苟地办理着相关的事宜。并且尽力让这所房子像样一点。 二月里,祝缨还有另一件计划已久的事情要办——给大理寺也增一点产业。弄几间店铺取租。正好店铺整修时可以接触一些材料商人,为自己盖房做些准备。有这件事做幌子,她也可以在白天的时候“出差”抽空在京城里走动。等到自家房子动工的时候,也有借口常出来看看了。 不过关键还是预算的问题。 近来她又有了一些额外的收入,建一所这样的房子仍然是需要精打细算的。傅龙在宅子的大体布局确定了之后,又给她出具体每一个建筑的样子。让她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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