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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不知天使带来了多少赈济的钱粮呢?” 祝缨道:“够用的。” 阳刺史没摸着她的底,只得说:“那便好,那便好。” 祝缨道:“我耽误不得,须得继续北上,待我巡视完全境,少不得要劳动到使君。” “岂敢岂敢,愿为天使前驱。” 阳刺史说是愿为前驱,他也不能离境北上,还得是祝缨自己走。 祝缨继续北上,又不断有学生飞奔来拜见。祝缨特意询问了一些当地“逼死人命”的案件,便知不是诬告。北地豪强有如黄十二郎的,逼死了不会有太多的人惋惜。但是有些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又盯上了一些“乐善好施”的长者。 告到京城的是一户姓郑的人家,与郑熹家没有一点关系,就是同姓。 郑老翁也兼并,也隐藏一些户口,但是手段温和,对佃户也不错。比起县衙里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竟要好上不少!并不纯是靠与官府勾结、夺人田地才攒下家业的。 向祝缨述说的学生轻声道:“学生看着也不忍。县令大人必要办他,我读过王相公的文章,我想,王相公绝不是县令大人那样的人。就……放他儿子去告状了。” 祝缨道:“知道了。” 事情的结果是,这个县令被罢免了,郑家的家产发还了一些,但是隐田隐户官府给登记上了,照旧纳税。 祝缨带人将四州略走了一走,与四位刺史见了面,他们都请祝缨到自己的地方驻扎,也都问赈济的钱粮。 祝缨也都回说:“等我看完。” 她一路北上,半月后来到了第一座被洗劫的城池前。 城外,一片焦土,胡人撤退前一把火,烧了临近成熟的庄稼。 第358章 补盆 陪同祝缨来的刺史低声道:“胡人连番骚扰,都无功而返,人人大意。官军败退之后,胡人就杀了过来。” “怎么攻城的?”祝缨问。 前线的战报说得含糊,祝缨到现在也只知道一个“骄兵之计”的大概,细节并不清楚。 刺史道:“他们突然就来了,有好些器械。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诈开了第一座城门,进城之后开了城中武库,又掳了匠人就什么都凑齐了。” 祝缨不怎么会用兵,却也知道这手段不能算差。先是骄兵之计,官军败退之后胡人抢先伪装官军。烽火燃起,再往后的城池警觉了,他就造了器械强攻。 能想出这个点子的人,他是有脑子的。关键是人家干成了,能成功,就是好点子。 祝缨问道:“如今是谁在主事?” 被洗劫的四座城,主官一个能用的没有,重伤的那个在这些日子里也死了,四个死了三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有人说他逃跑了。反正是没了。 刺史道:“先由他们幸存的官吏维持着,下官也从州里调拨了人,无奈州里也要人手,上报了朝廷之后,只盼着朝廷能早日救民于水火。幸而您来了。” 北地四州不是一字摆开的,而是几块拼在一起,最倒霉的一个州离胡人最近,接壤最多,占了被洗劫的四座城中的三座。刺史姓王,就是眼前的这一位,与现在的御史大夫是本家,见了祝缨之后哭得像个泪人儿。一州能有几座大城呢?一下被抢了仨! 他也是所有人里问钱粮问得最殷切的。 祝缨问道:“胡人走后没再回来?” 王刺史道:“没有。自从胡人劫掳一番北遁之后,官军这些日子也重整旗鼓,想是胡人也不敢再南下了。” 这屁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人家是赢了,又不是输了,怎么不敢? “进城吧。”祝缨说。 临近城池,便见一个青色官服的人带着一群人迎了出来——本地主簿带着父老来了。 现在这座城里主事的就是这个主簿,脑袋上的伤疤还没好透,哭丧着脸说:“大人!终于盼来您了!我们大人都殉国了!” 见到仪仗他们就先拜了下去,祝缨跳下马来,扶起主簿,然后一一将父老扶起:“我来晚了。官军遇到挫折,诸位仍固守乡土,都是忠义之士。” 主簿与父老们都呜咽了,他们中有些人的亲属也蒙难了,咬牙切齿求报仇。其中一个青年道:“只要大人准许,我必召族中兄弟杀胡以报父仇!” 祝缨道:“咱们进去细说。” 祝缨这辈子惨事看得太多了,早就心如止水,而城破之后却又是另一种惨。 它不是荒凉,不是“被杀空了”,它还有人,在这一片土地上,人有着异乎寻常的顽强。 这座城不大不小,不如州城大,但是城墙却厚而高,造的时候是很合格的一座边城。城池被洗劫,仍有一部分百姓留存了下来,家家戴孝、户户白幡。人的脸上情绪很复杂,有惊恐有愤怒有悲伤以及很多的不敢置信。 ………… 一行人入城,官衙已经被烧了一半了,城里的房子也被焚毁了不少,众人勉强在衙署里坐下,随行的士卒驻扎不下,只能暂借了守军的营房住。 祝缨对主簿道:“本城官吏何在?都召了来吧。” 她拢共带了百来号人,大部分是不怎么识字的大头兵,就算来二百人,也是不顶用的。何况她不能在一座城里一直呆着,得把现有的这些官吏给用起来。 主簿去召集人手的时候,之前那位介绍姓姚的戴孝青年又旧话重提,要为父报仇。祝缨道:“有你出力的时候,你们且安坐。” 祝缨又请来本地的驻军,驻军也是残缺不全的,缺员还没有补齐,将军是没有的,如今为首的是一个校尉,一瘸一拐的拄着杖,被个小卒搀了过来。金良见了,叹了一口气。 校尉向祝缨行了一礼:“大人,甲胄在身,恕末将无礼了。” 祝缨道:“你们为国守城,辛苦了。请坐。” 校尉脸上一片灰败之色,祝缨示意金良询问他。金良道:“边城是苦些,我年轻的时候跟随君侯征占的时候,这儿也是个苦地方。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般难熬!好在君侯已经在路上了,就快到了。” 校尉看到了他身上的服色,再听他的资历,口气和软了许多,道:“是郑侯么?那可太好了,总算有人管我们了。” 金良于是询问还有多少兵士,现在怎么安排的驻防,冷将军等人有没有同他联系、怎么安排他们。 校尉都答了,他的手下被打残了,如今只剩下几百号人,冷将军派了人来联络,又调了一些青壮走,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了。此外,粮草也快不够了。 校尉道:“胡人抢一次、烧一次,他们一走,库门都被砸开了,这些百姓又把城中的粮仓给抢了一次,如今没剩什么了。他们一来一放火,牢里的犯人也跑了,更加了乱!能勉强维持秩序,已是老天保佑了。” 金良问道:“你们的粮草也转运不及么?” 校尉苦恼地道:“都打乱了,谁也找不着谁,上哪儿找去?大人,不是我说浑话,再没粮,我这些兵就要变成匪了!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不是?手里有刀,肚里缺食儿,想叫他不抢,也是不能够的。” 祝缨点了点头,问姚姓青年:“愿意为我做事吗?” 姚姓青年道:“只要能报父仇!愿为大人驱使。” 祝缨道:“好,想报仇,得先把家守好。助我安置难民,我为你写荐书给郑侯。” 青年大喜:“多谢大人!” 祝缨接着查看本县的档案,却见旧案也被烧得乱七八糟了,再到粮库里看,只剩下一些被踩在土里的谷粒。这些人并没有说错,确实被抢得很惨。祝缨又临时征人把粮库给修了,准备接城外残存的粮食。 王刺史道:“只怕……也是不多的。” 祝缨道:“我自有安排。” 对,是被烧了不少,但是总归有一些,能够暂时糊口的。 祝缨先对父老们道:“如今大敌当前,当共克时艰!你们家中有子弟的,都给我!现在就去,把人带来。” 父老们互看一眼,姚姓青年先说:“我这就去叫人!” 其他人也响应:“是!” “要快。” “是!” 他们匆匆而去。 祝缨又看了主簿带来的人,一共十来个,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这些人,平时敲竹杠、刮油水欺负百姓是有的。如今城破,有的家人罹难,有的同僚被杀,倒都生出了一股同仇敌忾的情绪来。 本城主、副两位长官都死在破城之时了,现在剩下的这些官吏度日如年。跑,怕朝廷追究,不跑,场面不好收拾、胡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回来。 祝缨先安抚了他们:“朝廷已然知情,郑侯正率军赶来。当务之急是安抚,要许城外百姓入城避难。” “已经许他们入城了,只是城中缺粮。” “我知道了。”祝缨说。 她看了看这些人,说道:“识字的出列!”将人分成两部分。 过不多会儿,乡绅们便带着自家子侄,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乡绅人家的子侄,识字就比普通人多。 祝缨正好用得着他们,把他们联通本地官吏搭配着分到了苏喆等人的手下。 祝缨道:“苏喆,出安民告示,宣示我来了。陈放、项乐,带将识字的,清点户口,将百姓安置,青君、林风,肃清街面,不许有人趁乱打劫。校尉,加固城防,以防胡人再次攻城。项安,接管仓储。主簿,将城中青壮召集起来,校尉派兵同行,能收多少粮就收多少。卓珏,行文冷将军,这里的兵士他得管。他要管不了,我与郑侯联络……” 听到她在下令,王刺史与校尉都有些放松,这些命令听起来还挺靠谱的。王刺史心中还有些忐忑:没见天使后面带着押运粮草的车队呀!这要怎么弄? 祝缨却又向乡绅们露出了忧郁而和善的微笑:“危急之时,还要诸位父老体谅,救此困噩。” 父老忙说:“不敢。也是守卫乡土。” 祝缨道:“好。朝廷的粮草要过些日子才到,咱们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眼下城外还残存些庄稼要收割……” 祝缨的意思是,不是先收再发,而是将残存的、没有被完全烧掉的土地分片,清户口时,每户多少人分多少亩地,你自己赶紧去收,每亩上交若干充实府库,余下的自己拿回家里。也不分是谁家的田了,别人饿死了,没人守城,胡人来了你有田也没用。 土地最多的还是本地的士绅大族,得跟他们商议。 父老们面面相觑,里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慨然道:“胡虏南下,我等又岂能安稳?不过一季之粮!我的田倒有一些侥幸还在,前几日收了一些,本也要周济族人与乡亲的!如今都凭大人分派!我再出两百石存粮!” 他是家中在乡下有个结实的坞堡的人,本来不住城里,出了事之后才进城探消息的。他的坞堡不在胡人的路线上,目前仍然完整。 祝缨道:“果然是忠志之士!我将为你们上表,朝廷会记住你们的忠义之举的!” 接着,陆续有人站了出来。 粮草的问题暂时算是解决了。 祝缨不能在此处停留太久,很快,看着城中各项事务上了正轨,她从本地父老的家族里各搜了几名年轻人,凑足了二十人,分了一半参与到本城的事务中,皆暂领衙门一项差使。主簿暂升为丞,除司法、司功之外,其余暂用本地大族子弟充任。 然后将自己带来的人撤走。 又将余下的十人都带走,充作自己的卫队。 接着,将余下三城逐个走了一遍,如法炮制。 她从四城走完之后,自己的队伍里就多了四十个北地的子弟,都识字、弓马娴熟。 那位胖中年人的儿子,祝缨本想给他留在原地的,中年人必不肯,把儿子给祝缨“牵马”。祝缨也不能让这个名为丘一鸣的年轻人真的给自己牵马,就带在了卫队里。 此时郑侯也到了前线,开始接手防务,整顿了官军,又将粮草、辎重等逐次分派,渐渐稳住了战线。 祝缨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派人去向郑侯致意,自己则重回阳刺史辖区,得开始整顿北地了! ………… 王刺史陪着祝缨跑了半个来月,虽也佩服祝缨的精细,但心中仍是怀疑:这不是像是个天使,倒像是个县令! 你来干嘛来了?这是你应该干的吗?你不是应该总揽全局吗? 他再看祝缨的随从们,没有一个人有怀疑的神色,仿佛这样是十分平常的。 四十个本地子弟就更妙了,他们也没见过“胸有天下”的大格局,只觉得祝缨条理分明,眼中的敬佩是越来越浓了。 县令?能做个好县令就不错了。 他们都还年轻,再有城府的年轻人眼中也有许多的好奇,一路跟随祝缨“南下”往阳刺史的辖区奔去。 祝缨待他们也如待苏喆等人一般,叫的出所有人的名字,知道所有人的来历,凡有问题也都会解答。在给苏喆等人讲解的时候也不避着他们。怎么行文,朝廷各级之间的关系之类常识,祝缨都是随口说来。 北地子弟都觉得她平易近人。 她回程走得比较赶,王刺史将祝缨一行送到州界,问道:“大人,钱粮……” 祝缨道:“等我的公文。” “呃……是……” 辞别王刺史,丘一鸣大着胆子也请教了一回:“大人,我们北地受了灾荒,又遭了兵劫,朝廷不给赈济么?这要如何安排呢?” 祝缨道:“你拿一个盆盛水,盆底破了个洞,你是先补盆,还是先装水?” “补盆。” “所以啊,咱们先补盆去。” 祝缨带着他们再次出现在阳刺史面前的时候,天气已经变冷了,整个队伍都穿上了厚衣。项安更是与苏喆等人开始准备冬衣了——北方的天冷得特别的快。 阳刺史见祝缨回来,又是高兴又是郁闷。高兴的是,行辕在他这儿,他近水楼台。郁闷的是,头上顶着一尊大佛,不自在。 祝缨却只是笑笑,向他道一声:“叨扰了。不会打扰很久的。” 阳刺史忙说:“不敢。” 他已经准备好了行辕,北地虽然哭穷,行辕布置得着实不差。 祝缨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带来的人多,仆人就不用准备了,告诉他们哪里买菜就行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吧。” 阳刺史忙说:“好!” 祝缨道:“明天,咱们走一趟?” 阳刺史吃惊地问:“又要走?” 祝缨笑道:“对啊!使君,换一匹好马,咱们到下面转一转。我来,虽说是安抚地方、监督官员,我要回陛下一个‘无事发生’恐怕你也是不信的吧?但我不想大动干戈。就算动了,也不要敲锣打鼓的好。你到任也没多久,许多事儿也算不到你的头上。如何?” 阳刺史颊上肌肉一跳:“我当为您分忧。” “我没有忧愁,”祝缨笑着说,“明天就动身吧。” ………… 第二天,祝缨轻车简从,带着陈放、丘一鸣等人一路往西北,途中又捎上了本地县丞,花了两天功夫,到了郑翁的地方。 郑翁的田庄一派宁静,庄上的佃户看到这大队的人马脸也吓青,飞奔跑去主人家示警:“不好了!又有官差来了!” 郑翁父子等战战兢兢迎出来的时候,祝缨正在一户佃户的门外,笑眯眯地问:“给在您家讨口水喝么?” 现在这个郑翁,就是之前告状的那位孝子。他爹死了,他四十来岁就升格叫“翁”了。 郑翁颤颤巍巍地上前,他也不认识阳刺史,但是认识祝缨的那个学生,先来拜见这个县丞大人。 学生姓顾,是顾同的本家,低声道:“莫怕!这是祝大人,顶好的人!” 郑翁来拜,祝缨将他扶起:“受苦了。” 郑翁泪流满面:“大人!大人!大人!” 祝缨趁机要求在这户佃户人家里吃个晚饭,郑翁道:“还请到寒舍,虽是粗茶淡饭,地方到底宽敞些。” 他用祈求的眼光看向顾县丞,顾县丞当没看见,反而眼巴巴地等着与祝缨指示。 祝缨道:“让他们去你那儿,我就在这儿吃。” 她不走,谁也不敢走,陈放眼睁睁地看着他祝叔父直奔人家的灶间,揭开了祸盖。 一锅糊糊粥,掺了点干菜之类。胡人一闹,北地都抢收粮食,如今秋收完了,开始吃稀的了。 这家老翁又要杀鸡,祝缨道:“不用。” 卷起袖子盛了一碗杂粮糊糊,没一点儿盐味,口感极粗砺。祝缨尝出来了一点点麦粒、一些碎豆子,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玩儿艺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下饭的菜,咸菜也无。 吃完了,项安就提着钱袋来与他算饭钱,老翁不敢要,对着郑翁道:“东、东家……” 祝缨道:“不用问他,不要钱,就给你折成米麦。” 当晚,她住在郑翁家里,什么话也没说,好像不是来做安抚使而是来做个县令微服私访的。 顾县丞觉得这一幕非常的熟悉,远离故乡的情绪瞬间就被安抚了,他睡得很香。 次日,祝缨薅着他,东游西逛,直逛到一处村子,问他:“就是这里了?” “对的。”顾县丞说。 祝缨道:“那今天,咱们就在这里吃。” 顾县丞低声道:“这儿是最穷的。” “看出来了。” 这处村子的房子比郑翁的佃户还要差些,村口一户人家也在吃饭,祝缨下了马,慢慢地走过去,与他们商量吃个饭。 家中的老婆婆跪着说:“官人莫要寻我们开心,我们家里哪有能供官人吃的东西哩?” 祝缨摸出一把钱来放到桌上,扶起她:“真的,就想吃这个。” 老婆婆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灰扑扑的几个饼子,道:“哎,我这就去杀鸡。” “不用。”祝缨说。 她蹲在了老婆婆的桌边,拿起了一个饼子。 巴掌大,入手就感觉到了粗糙,这是用麦麸掺了点不知什么东西压制的,倒是吃上了干的了。 祝缨张口咬了下去。刺口腔、剌嗓子,一路刮着食道往下滑。陈放很好奇地凑了过去,也拿起一个饼子,学着祝缨的样子也咬了一口,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老婆婆端起粗瓷大碗,里面是稀粥,几乎全是水,能照清人的脸:“喝、喝点粥就着吧。” 祝缨不动声色地吃完了一个饼子,说:“还有么?给他们分一分。” 老婆婆吓得只会听话了,端了盘饼子又手捧着。苏喆大大方方地拿了一个,还递了一个给祝青君,边递边吃,咬了一口就毫无防备地“噗”了出来。 祝青君也咬了一口,说:“麦麸吧?我以前吃的是掺米糠的。” 祝缨轻轻地“嗯”了一声,对阳刺史道:“把它吃完,就从本县开始。谁征的税,税多少,有没有从中克扣的……查!编户百姓过得不如隐户,真够给朝廷长脸的!” 北地报灾,朝廷有减免赋税,如果按照正常执行,至少不该在才秋收的时候还吃这种东西!都干嘛去了?! 阳刺史看了顾县丞一眼。 祝缨道:“不用看他,”她指着顾县丞道,“查清楚,再把郑翁给我请到行辕来!” “是!” …… 祝缨只去了这两处就回到了行辕,三日后,顾县丞押着两个书吏、带着郑翁到了行辕。 此时行辕里热闹非常,祝缨行文,把本州的官员、邻州的刺史都请了来。 顾县丞本有些怯,一看到上面坐着的祝缨,他的胆气就又回来了。他大声将所查汇报:“查,某吏,从中贪墨若干……又某吏,篡改文书,私加税赋……” 祝缨又问证据,顾县丞一一奉上。 书吏大喊冤枉:“是先前县令说赋税不能少的,都是他逼的……” 祝缨问顾丞:“他的家产有多少?哪些能说明来源?哪些是含糊的?” 书吏脸色煞白,顾县丞笑了:“下官都有证据的!” 祝缨道:“很好。挂上去。” 顾县令傻乎乎地看着她的手指指向外面的旗杆,祝缨看了一眼项乐,项乐也呆了一下。 祝缨道:“这两个,挂上面去!用他们的脖子挂。不让百姓吃上饭,他以后就都不用吃饭了。我还没给他嘴里塞糠呢!” 项乐道:“是!” 祝缨慢慢地对堂下的官员道:“编户的百姓,吃糠咽菜,哦,是只有麦麸还没菜。兼并的佃户倒还能吃口热乎的,这叫人如何信服朝廷?出现这种局面,咱们都有错。从现在开始,得改。” 她指着顾县丞说:“这事儿你也有责任,念在你以前只是县丞,做不得主,估且寄下了。你现暂代县令,去,认真做事。我要实情!做不好,一并算账!” “是!”顾县丞答得特别大声。 祝缨又将郑翁请出来,亲自为他搬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你受委屈了。兼并是不对,错得更多的是没有照顾好百姓的官员!朝廷无意刻薄士绅,士绅也不要辜负朝廷。” 郑翁忙站了起来,长揖道:“不敢不敢。草民有罪,草民有罪。” 祝缨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对阳刺史等人说:“陛下派我来的时候,我说,空手可不行。今年北地的租赋,要免,不交朝廷了。怎么安排,得听我的,能干的,咱们把事儿干好,不能干的,换人干。” 她微笑着指着四十个带过来的北地子弟说。 第359章 理事 在场官员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几位刺史都板着脸看向祝缨。 祝缨对他们点了点头,说:“何必这么惊讶?我不但是安抚使,还是采访使。话我放在这里了,给所有人一个机会,把我的事办好了,功过我自会斟酌上报。” 官员们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稍安。 祝缨道:“卓珏。” 卓珏拿出了祝缨出使的敕书,开始诵读,所有人马上起身行礼。一个一个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读完了,祝缨接过了敕书,问道:“谁要看?” 阳刺史忙说:“先时已有文书来命我等襄助天使。” 祝缨点了点头,把敕书又交给了卓珏,卓珏捧了敕书站在她的身边。祝缨对阳刺史等人做了一个手势:“先小人后君子,现在该说说咱们的正事儿了。项乐,报。” 项乐嘴皮子利落,报的是一些账目,都是祝缨从户部那里抄来的,各州、县的人口、田亩数,以及历年的税赋,又有报灾的情况。 祝缨道:“我也是从地方任上回京的,咱们便说些实在的吧。你们现在手上的实数究竟有多少,自己有数没有?” 王刺史忙说:“下官辖下受了兵灾,与往年差得太多,天使见过的,边民实惨!” 丘一鸣等人也显出了些悲伤的神色,想起了胡兵又是愤愤。 祝缨问他:“你手上有多少,总不能颗粒无收吧?莫与我哭穷。现在是讲实话的时候,胡兵纵火之后尚且能收拢些余粮,你手上有多少?我会统筹北地四州的钱粮诸事,朝廷官员,也要拿出担当来!我只与能做事、能做主的人说话!谁在这个时候还做小儿女态,只知道哭哭啼啼撒娇弄痴地讨糖吃,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王刺史的脸难看得要命,还是说:“今年又有旱灾!收成只有丰年的七成,边境几县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算是绝收,能收上的只有两个县。” 祝缨道:“好。” 然后阳刺史与另外两个刺史也报上自己的情况,另有一州也有一城被胡兵洗劫过,也报了灾。阳刺史又说:“因知胡兵纵火烧粮,各县为防意外,只好抢收,收成愈发不堪了。” 一旁,项乐飞快地摸开了腰间的招文袋,抽出笔来记录着。 待所有人都讲完,祝缨道:“我知道了。诸位各位报上的数准确吗?不是信不过诸位,诸位也知道,而是下面层层上报,必有些余量。咱们现在说的是实量,接下来是要分配的。做得好不好,也是考核各位能力的标准!今年诸位的考核,要是拿到吏部去,恐怕是不大好过的。与我说明白、把我的事办好,吏部那里,我具本为你们争!” 王刺史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下官说的应该……是准的。” 阳刺史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门外,旗杆上挂着两个荡秋千的人,叹了口气道:“我虽未受兵祸,可是……” 祝缨道:“嗯,知道了,给你减一成的量。时间紧急,容不得咱们仔细摸查了,只好放些余量。图来。” 一张北地的舆图被摆开了,祝缨提起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以县为准,分为三类!” 她将整个北地划作三个部分,第一类就是临敌最近、被洗劫过的,这些地方今年得其余地方支援。第二类是离内地近的,保存得比较完整,这些地方的赋税按比例征收,是有比较大盈余的地方。第三类介于两者之间,赋税减少,在保证收支平衡的基础上,有少量的盈余以防万一。 各县都有具体的数额。 分配完了,祝缨问道:“如何?使君对各县的情况,应该还了解吧?” 这个,还真不是特别的了解。阳刺史道:“天使稍待。”他很快回头,对手下的县令使眼色,县令开始报自己县的数目。 王刺史也开始掏袖子,翻出具体的数目。 在此基础上,祝缨与四位刺史又将数目做了些调整,定了一个调子。 然后是关于征发人伕,丁役是要征的,各地冬季修渠是一件,粮草转运又是另一件。此外还有留一些备用。因为打仗,必会有临时的征发,所以要留一些民力。同时祝缨又安排:“要准备冬衣、被褥之类以过冬。” 王刺史道:“是呢!四城被洗劫,这个冬天难熬的。” 又是一番商议,数目又定了出来。祝缨特意要了一些余量:“今年大家都过一过苦日子吧,各衙司的俸禄照发,多余的让他们把手都缩回去,共克时艰。” 祝缨自始至终没有提“抑兼并”的话题,却说:“萧何之所以贵重,因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诸位一定要慎重。” 众人唯唯,阳刺史看了王刺史一眼,两个难兄难弟都被折了点面子,交换一个眼神,想要晚上再私会一番,商讨一下如何应付这位“天使”。 祝缨又说了:“陈放,念。” 陈放念的是从吏部那里抄来的名单。 祝缨道:“还差了不少,要做事,须得先把人补齐了。” 要说北地百姓也是倒霉,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有了灾荒,本以为朝廷赈个灾就完事儿了,没想到从此再没有了安宁日子。不但生活变糟糕了,管着自己的官员三天两头的换。 开始换了一批,说是把贪官给换了。不幸先帝驾崩,跟鲁王沾边的又被清洗了一批人,再换人,又来了为什么抑兼并、新法之类的官员们再互相揭老底儿,又清掉了一批人。 如今北地四州还缺着不少人,得补。 她先把自己的学生们能提的提一到两级,能暂做一地的主管最好,这些人她是用过的,做些庶务是极佳的。再有缺,就地再选。 祝缨道:“选资历够的,再考个试吧。本地良家子,都可以报名。要快!” 阳、王二人无可奈何,只得暂时依从,祝缨说得对,他们今年进京的考核是个很大的问题。如果祝缨能扛了这个事,他们倒也愿意先听一听。王刺史腹诽了一句:形似阉人。阳刺史腹诽了一句:神似纨绔。 虽然祝缨这个“考试”很有点王云鹤的味道,但是“本地良家子”,好像又…… 然后是安排监督,她有四十个北地子弟可与本地沟通消息,又指派苏喆、卓珏、陈放等人为她收诉状,凡有冤屈之事,都可以报过来,由她来核定。苏、卓、陈、项等人以及祝青君,每人配几个本地子弟,以方便传递消息。 一切安排完毕,祝缨笑道:“正事说完了,各位用过了饭再走吧。我这里有从京城带来的一坛好酒。” 刺史们推辞不得,只得留下。 祝缨又对顾县令道:“为我将郑翁留下。” 郑翁一直在屋子里干听着,也听出自己的心得:这倒像是个干事的人。 他是个经营家业的乡绅,平素需要自己管的事情也不少,以己度人,也觉得祝缨能把这么大一片地方的事儿瞬间理会明白是个能人了。 听到说他,郑翁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脸胀得通红。 祝缨对他压了压手,转到后面去了。顾县令笑道:“你坐呀,大人对父老一向很好的。” ……—— 祝缨往后面换衣服的功夫,一位别驾将陈放来回打量,陈放与他撞了个对眼儿。那人便含笑问道:“可是陈家大郎?” 陈放道:“正是在下,您是……”他肚里明白,这位别驾的名字就是他刚才念过的,人家姓施,是施鲲的族侄,算起来他得管人家叫“叔”。 施别驾笑道:“果然是你!前番收到大哥家书,说是选了一位东床快婿,极是称意。如今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材!” 两人迅速攀谈了几句,阳刺史是施别驾的上司,也插了两句话,道:“难道是先前的陈相之孙?” “正是。此番蒙叔父提携,随叔父至北地。” “叔?”王刺史问了一句。 陈放含笑道:“是,祝叔父与家祖家严是同乡,我们两家乃是通家之好。” “原来如此!” 耳听得脚步声起,他们匆忙约定寻个时间再细谈。 祝缨从后面转了出来,她已经将紫袍换下,着一身绣着金线的锦袍,除了官帽,换了一顶小金冠,蹀躞带。看着又年轻了几岁,好似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 众人忙起身相迎。 祝缨微笑道:“诸位请坐。” 她坐下了,别人才跟着坐,祝缨道:“刚才是说公事,不得不说清楚,诸位都年长于我,实在是冒犯了,还请恕罪。” 众人都说不敢。 祝缨道:“现在是私宴,咱们就不必客气了。北地离京远,难见天颜,其中的难处我也是知道的。我二十岁的时候出京,去的福禄县,那儿更远,两千七百里。” 她说着,指了指苏喆、顾县令等人:“就他们家那儿,一路险阻不必说。到了地方上,也是很难的。什么样的情形会被派到远离京城,我都有数,大家都不容易。” 刺史们将心中的不快消了不少。 祝缨也知道,北地的日子在之前还是不错的,有榷场有贸易,冷是冷,但是做到刺史的人日子过得还挺好。但是比起膏腴之地,那确实是差不少的。 他们与冷云还不一样,当年冷云南下,远则远矣,到了就有现成的政绩可拿,又没有战争的危险。与这几位还是不一样的。 祝缨又说:“各位有什么难处,也尽管说出来。不能只安抚百姓、监督官员,反而不体谅官员的难处,也不管束劣绅。” 另一位袁刺史道:“大人,您安排的都好说,却只有一件难事。” 祝缨问道:“什么事?” “官军所行之处,军纪欠佳,与地方上常有摩擦。”袁刺史说。 这位刺史一张方脸,端正肃穆,他的辖下是秩序最好的,是个能干的人。四十来岁,宝相庄严,刚才报人口、田亩数之类的时候,他也是信手拈来,不用再询问估计。之所以与阳、王二人一样在北地做刺史,乃是因为他姓袁。 是先帝第一次给太子选妃的那个袁家,后来袁氏出了事儿,近枝倒了个大霉,远枝倒还入仕,只是在朝中暂时失势。 他开了这个口,阳、王二人,以及另一位张刺史都跟着说:“是呢,将官里好一些的还知道下个令,不踩踏庄稼。差一些的,并不管束。百姓与他们理论,还要挨几道鞭子。说是将士们为了保护百姓不惜性命,倒要被人管了。” 祝缨道:“这个我来办。还有吗?” 一顿饭吃下来,祝缨没再提多余的要求,反而再次许诺,只要照她的安排办,她为刺史们扛吏部和户部——其中户部已经扛完了,今年的钱粮由她来分配了。 祝缨道:“我这人不好虚言,诸位与我相处下来就会知道我的为人了。无论是大同还是小康,是圣人之道还是王图霸业,都要落到百姓的碗里。要人办事,要么给钱,要么给权。钱粮的事儿,我已先兑现了。接下来,还请诸位助我。” 阳刺史道:“岂敢不从?” 钱的事儿祝缨扛了,四州就得拿一些处分的权利给她来做交换。祝缨才会再接着兑现为他们扛住吏部考核的承诺。 王刺史起身端起酒盏来,祝缨的杯中仍然不是酒,但也无人挑剔。 他们好好地吃了一餐饭,祝缨将各人送走,再留下郑翁,询问一些北地士绅的情况。北地四州,情况也是略有不同的。祝缨薅来的四十个子弟,是“子弟”,多半是还没有执掌家业的,郑翁不同。他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年事已高就不大管事,都是郑翁在打理。 到得他的父亲被逼死,他又为父告状,显是通晓许多人情世故的。告状,还能告成,须得有些能耐。 祝缨又留他谈了许久,才让顾县令好生带郑翁回家。 祝缨自己则叫来金良,金良是第一次见到祝缨这样“理事”,从头看到尾,只觉得她“会办事”。见祝缨叫自己,也有些跃跃欲试,不知道要安排自己做什么。 祝缨道:“金大哥,你也收拾一下,过两天咱们去拜会郑侯。” 金良惊讶地道:“拜见君侯?” 祝缨道:“是。先前派人问候他,是因我脱不开身。如今把公务安排完了,我在这儿看两天,看他们办事没有错讹了,也该去拜会郑侯了。否则岂不是失礼?” 金良高兴地道:“好!我就去准备!” ………… 金良当晚高兴得半宿没睡好,几位刺史也与他一样。 离了行辕,阳刺史作为地主,请几位同僚到自己的府里一叙,除了刺史,还捎上了个施别驾。 几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都是年纪比祝缨大几岁、出身比祝缨强百倍,虽然资历未必比祝缨老,然而家学渊源。 如今一见,却被这么个人拿捏得死死的。 到了刺史府,几人一坐,阳刺史先开口,一张口却是一声失落的笑:“可真是个能人!怪不得有人夸有人骂。” 王刺史道:“现在怎么办?”他本是不开心的,祝缨提的条件他们无法拒绝。 袁刺史道:“大敌当前,我等食君之禄,也当庇护一方百姓。” 张刺史道:“无论如何,先把这一关过了才好。百姓流离失所,” 阳刺史道:“也只好如此啦,施公,那位陈公子?” 施别驾忙说:“我明日请他过府一叙。” “好!” 袁刺史道:“我明天再留一日,后日启程。”王、张二人也是如此,都想等一等施别驾探听到的消息。 四个人第二天早早起床,施别驾也早早下了帖子,请陈放到家里喝茶。施别驾特意又准备了一些北地过冬所需之物,统统交与陈放:“早知是你,前番天使从这里过,就一并交给你了。” 陈放道:“叔父费心了。” “哪里哪里。” 施别驾做出一点点岳父家亲戚满意的情状,与陈放先话家常,问了施鲲的身体之类。陈放道:“都好。” 因施季行是大理寺的少卿,由他做引子将话说到了祝缨身上。 陈放道:“祝叔父素来宽和机灵、有勇有谋,念旧情,父祖都说他是值得相交之人。鲁王谋逆时,是叔父及时通知的太子,又与刘相公守在先帝榻前。当时小侄也在,叔父格外在今上面前提到了小侄。” 施别驾听了两耳朵的祝缨的好话,陈放又说了好些祝缨的事迹。最后说:“叔父做事,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人的。不过,他老人家从来一是一、二是二。划下的道儿,也不容别的去试探。向来恩怨分明、赏罚分明。” 施别驾道:“如今王、郑二相,咱们这位天使,究竟是个什么章程?看他行事,有些像王相,然而,似乎又与郑相有渊源。” 陈放微笑道:“叔父是陛下的大臣,只知依法而断。您只管放心,他是个公平持正的人。” 第360章 奔波 祝缨一夜好眠,第二天起身时,祝青君等人也都陆续起来了。 行辕的伙食比在祝府也不差,苏喆挟了片脆藕,嚼着嚼着眯起了眼睛,味道不错! 林风道:“有这么好吃吗?” 苏喆道:“你不懂!” 两人拌了两句嘴,看祝缨在默默地吃饭,忙也不说话了,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当堂五间,祝缨在正中吃,北地子弟们都散在两边的隔间里。这边安静了下来,那边也沉默地吃着,一时之间只听到碗筷相撞与人类咀嚼的声音。 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随从们撤去了碗碟,祝缨才说:“都加紧做事。你们几个,将本地的状纸收一收,分类,看一看。遇到不会写字的,也安排人将他们的事记一下。做完了,换下一个地方。顺便打听一下当地的士绅风评。” 苏喆等人忙说:“是。” 祝缨又问刺史们送她的礼物在哪儿,祝青君道:“照您的吩咐,只酌情留下了一些,其余的已经退回去了。我这就去拿来。” 祝缨道:“不用,我亲自去看,忙你的去吧。”她略提高了一点声音,让所有人按照分组做事去。 她自己却叫上了金良,到了暂时存放物品的房间。 金良道:“便是都收了,也没什么。你跑这一趟这般辛苦,这些官儿,事都干不好,还要你操心,是该着他们孝敬你的。” 祝缨苦笑道:“北地这个样子,拿了于心不忍,不拿么……他们得吓死。又坏了‘规矩’成了异类,就更加办不成事了。我手上有什么?就那四十个小子,还是这个月现攒的。得‘合群’。” 金良道:“就没有清廉又能干的?” “清廉的少,能干的也少,既清廉又能干的就更少了!事急从权,只好要个能干了。不说这个了,帮我看看,咱们得给郑侯挑些见面礼。” 金良听了,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两人挑选礼物,金良道还犹豫着,不能把祝缨的东西都搬给了郑侯。祝缨看了出来,道:“你只管选,要说都搬去也行。他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这些我还嫌薄了呢。” 金良道:“君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府里待你与别人也不相同的。你一向有心。” 祝缨道:“当年郑侯也没少给我好东西。”礼物也没有特别的贵重,不过她又让银文去买了些猪羊果酒,好散给郑侯的行辕。不在乎有多少,但是得有。 做完了这些,祝缨对金良道:“劳你监督收拾礼物。” 金良痛快地答应了。 祝缨则回到了临时的书房,铺开了纸笔,祝银上前道:“大人,我来吧。”说着,便开始给祝缨研墨。 祝缨起初写得很快,是一些要在北地发的公文,先是行文四州,她来了,是来干什么的,要百姓安心之类。 然后是行文各级官府,这是发给各级官员的,她来只为安定北地,其他的她不管。如果有之前自认犯了错的,限期投案,她会酌情宽大,许他们戴罪立功。如果心存侥幸又或者还顶风作案,绝不饶恕。吏,就拿去升旗,官,直接枷送京城。 接着是对缺员的补充,各地有缺员,所以会顺次在各县考试——以县学生等为主,兼及本地的百姓。择优录取“实用”的人才。她会亲自去主持。 再公布赋税、徭役的新的征发指标。她特别在其中注明了一条:已经收了的,不重复征,多退少补。这一条上,她又粘了个小条,注明自己派出去的人在收状纸的时候要顺便宣传一下。 最后,她取了一份空白的奏本,慢慢地写了起来。 她得给皇帝写奏本,这份奏本必经政事堂,必须得用心。出来这么久,只在途中发了两封报平安的简要公文,一份是写到了北地了,一份是写到边境了,现在得详细写写了。 她在这一份奏本里写了北地的百姓生活确实不如前,被洗劫的城池情况尤差,但她已经把北地稳定下来了,钱粮问题也在着手解决了。但是她有一种担心,觉得胡人大胜之后竟有一个多月没有再来,马上是冬天了,不趁着大胜再劫掠一番好过冬,有点不对。 第二部 分写了自己在四城的作为,官吏忠贞死国者不少,为其报请抚恤。北地士绅忠君爱国、捐钱捐粮,子弟愿意报效朝廷,申请择当地子弟充任一些官职吏事。后面列了两份名单,一份死的,一份活的。写明不日安排这些死难者遗体返乡。 第三部 分写已与北地四州协调,钱粮内部调济,正在调动北地的各级官员。同时说明了官员有缺额,此外还有些官员涉案,所以会暂选一批“熟谙”本地情况的官学生们先干着。 最后写自己不日启程,先拜会郑侯,与他协调一下地方与官军之间的问题。接着就在北地巡查,一有问题,就地解决。 写完,将这份奏本快马发往了京城。 此时,她正在阳刺史的辖区,估计发往京城驿马最快也就三天,再议一议,再批复下来。她刚好从郑侯处回来,正好可以着手办地方上的事了。 …… 奏本写好发出,阳刺史等也再次来了。 他们先从陈放那里旁敲侧击,续而开了个小会,决定先看看祝缨要怎么办。今天一早,便各自将令传了下去:先配合。 早上还没出门,就接到了回报——天使行辕里一大早就派出了人,敲锣打鼓地开始收状纸了。不过本地还算太平,目前还没人告状。先前那个豁出去告状的郑翁,也被顾县令给带走了。 刺史们仍然按捺住了,相偕到行辕。 祝缨笑道:“巧了,我正有要与诸位商议。” 宾主落座,祝缨使将方才拟的几条拿了出来。 阳刺史看到“自首”的条目,认为她没有“穷治”的意思,便不太担心了。他只管把行辕的公文传达下去,再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等着听行辕的安排就是。 袁刺史问:“新选之官,是什么意思呢?本地任官,会不会不妥?” 祝缨道:“咱们有四州,互相调着来,也不违朝廷的章法。” 朝廷的大原则是“异地为官”,祝缨也不想过份地破坏这种制度,即使是当初的四城,她也有安排,先给个散官的品级兜着,干得不错,调出,到隔壁州去做官,再调隔壁州选出来的人过去充任。四州来一个大交叉调换。 大家都是邻居,邻居家着火,你家也好不了。 既防着本地人本地任官形成势力,又让他们不能轻易地崽卖爷田。 袁刺史的表情松了一点,道:“下官等这便去准备。” 张刺史则问祝缨:“这断案……” 祝缨微笑道:“大理寺一向公道,只要我在大理寺,进去的人是不动刑的。” 张刺史“咝”了一声,心道:忘了他还是大理寺卿!那这儿抓的犯官,送到京城也是大理寺接手,还是落她袋里,入袋即定罪,翻身是不可能翻身的。 怪不得。 祝缨又对袁刺史,道:“我后日即动身去拜会郑侯。” 袁刺史忙说:“那可太好了。” “慢来。要我对他说话,须得与我些证据,否则我争不来。” 袁刺史道:“有的!据我所知便有五桩,其一,兵士污辱妇女,其二,偷杀牲畜,其三,争抢粮食殴伤官差……” 祝缨招了祝文让他记录,祝文写得头上冒汗。祝缨道:“你写几个词儿,记个人名、地点、干了什么就行。” 袁刺史道:“我这里有文书的底稿。先时我发文给冷将军,他们那里只回了一个自会军法处置便没了下文。也没个赔偿。” 金良才想说“都说了会军法处置了,还要怎样”,一听没有赔偿便不说话了。 祝缨收了他的底稿,翻了一翻,见上面写得都挺清楚,便说:“好。” 状纸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上来,投案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坦白从宽”的好处,行辕里暂时没了正事。袁刺史率先起身:“下官这便回去,静候佳音。” 祝缨道:“我会登门拜访的,别嫌我烦就行。” 四位刺史连称不敢,祝缨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外。 祝缨又在行辕住了两晚,都没有意外发生,苏喆等人都还未归。祝缨留下祝文等几人留守在行辕,自己带上胡师姐等人,与金良一同动身前往郑侯的大营。 …… 郑侯没有驻在边境,而是在离境七十里的一座完好的城池附近,城郊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沿途看到了许多光秃秃的麦茬。 郑侯没在城里居住,而是扎下大营——城内也住不下这些需要操练的兵士。 大营一片肃杀,祝缨远远地就让金良先去见郑侯,她慢慢地在后面走,果然,一路有几个哨卡,都比较客气地询问一声之后便放心。小兵们看着祝缨还罢了,看到胡师姐却只觉得稀罕。 胡师姐年纪也不小了,但没有刻意地做男子打扮,穿着劲装,却仍能看出是个女子。 这就稀罕了嘿! 郑侯一到,军心稍安,接着郑侯就接管了防务,先揪出有往营里带女伎的偏将,不客气地打了八十军棍,那偏将现在跟条死狗似的趴着养伤呢。 “还是文官好啊……”小兵嘀嘀咕咕的。 大营里,郑侯听说金良来了,先哪到大帐问话:“你怎么来了?三郎身边只有几个年轻人,如何使得?” 金良脸上的笑却在见到郑侯的时候消失了,激动地道:“君侯,您怎么这样了?” 郑侯可比在京城的时候憔悴多了!他穿着很简单的软甲,花白的须白也蔫了,脸色也显得干枯了,皱纹都变密了。 郑侯道:“出门在外哪有不吃累的?三郎怎么样了?” 金良道:“他来了,就在外面,让我先来拜见君侯,看看您方便不方便。” 郑侯道:“怎么不早说?快,迎接。” 金良道:“他还带了猪羊果酒。” 郑侯连日被官军的样子气得气血上涌,道:“亏得想得周到!这些人竟也配吃好的了!” 郑侯其实接到了祝缨的公文,知道她要来,只有金良关心郑侯,没有想到此节而已。郑侯这里派人于辕门列戟,派了副将到辕门迎接,他自己站到了帐外等着。 祝缨先对郑侯抱拳为礼,道:“我先动身了两日,去看了看北境,听说您到了就想来拜见,不想还是来晚了。” 郑侯道:“你连日奔波,只管做你的事,还来做甚?” 祝缨笑道:“应该的。您清减了。” “活动活动,倒轻快了些。”郑侯说。 祝缨道:“还请为国保重。如今可都靠您压着呢。” 郑侯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一阵风吹了过来,郑侯道:“进帐说吧。” 推让一番,祝缨坚持落后他半个身位进去。大帐里除了他们,又有几个将领,大部分是祝缨不太认识的。唐善也有白发了,仍侍立在郑侯身侧。祝缨先说自己带了些东西来“劳军”,说着,递上了两份单子,一份是给郑侯的,另一份就是些酒食。 郑侯看了一眼,道:“到底是你,可也太仔细啦,你自己且有事做呢。” 祝缨道:“我能干成什么样儿,还不是全看您么?” 两人说笑几句,郑侯将礼单给了唐善,让他去接了羊酒,又让摆宴,款待祝缨,说:“肉管够,军中禁酒。” 祝缨道:“等大捷之后,我再送些酒来庆功。” 郑侯笑道:“好。” 整只的羊串架在烤架上,配上些菜肴,郑侯说祝缨一路辛苦。祝缨道:“怎么也比不上您这儿辛苦,我只要与几个人说话,您这儿人可太多了,不好管。” 郑侯道:“我要是还能年轻二十岁就好啦,精力不如往昔啦。” “那别人就更不成啦。看到您来了,我也有底气了,有些话对别人说不了,幸亏是您在主事。” 郑侯道:“你这么说,必有缘故。” 祝缨道:“军中生活是不是艰难?还是户部划拨的钱粮没到呢?要是一时不凑手,咱们再想想办法?” “为什么这么说?” 祝缨将袁刺史所说的案子都拿了出来:“您是知道我的,我从底下干起来的,并不想苛责他们。在梧州的时候也见识过士卒的生活,一个月也未必能吃一次肉。苦。再行军打仗,更苦更累,眼睛都绿了。见着路边鸡鸭,他要不伸手去逮,就是圣人了。可这被人发现了,倒将苦主给打了,没几天苦主还伤重不治了。风评不太好。 要是军中乏食,怎么着也得跟朝廷说,地方上也再略想想办法,不能叫将士们饿着肚子保家卫国不是?百姓供养官军,也是为的一个安心。宣谕百姓,这是为了不被胡人劫掳,他们心里舒服。不讲明白……” 郑侯皱眉,截口道:“这群兔崽子,做事这般没道理!” 祝缨诚恳地道:“您慢生气,因是对您,我才说这些的。二十年来,您知道我的为人。换个别人,我要是问‘是不是缺吃的?’就是无礼了。您北上,我也北上,本该相互照应的。我看了四城的惨状,心中悲愤不能自已,只要为了国家好,您只管说,我能办多少就办多少。” 郑侯道:“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了!军纪败坏,致有此败!” 祝缨微张了口,欲言又止,郑侯道:“你还有话,说吧,别弄鬼。” 祝缨又说了调戏妇女的事,郑侯更加生气,道:“混账!” 祝缨道:“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些,要是我拿人,面上不好看。之前三战三捷,一白遮百丑,现在遮不住了。地方上向我告诉,我暂压了下来,当此之时,不好寒了将士们的心。还是找出这么做的缘由,从根子上把事儿给解决了更好。您北上是为了取胜,我北上就是为了给您把后方安顿好。” 郑侯道:“不必为他们说话了!军纪败坏,他们也打不了仗!打不了仗的兵,有什么用?抢百姓就是匪,迟早出乱子!” 郑侯很明白祝缨这也是来告状的,说的应该都是实情,也说出了他的尴尬——接手了一支败军。连番努力是遏止了颓势,想拿这些兵立时打个大胜仗,还有点难。 他说的也都是实话,他领的是官军,不是土匪。有时也有将领纵兵劫掠百姓以振士气,但那都是为了胜利。没打赢,对外无能,发现抢百姓比打胡人更方便,这兵就废了。且骚扰百姓太过,日后被人翻旧账就不好了。 祝缨道:“那?” 郑侯道:“把状子留下,我来办!” “哎。” 郑侯看了她一眼,又变了一副表情,好像刚才生气的不是他一样。他对祝缨道:“说到粮草,我倒不愁户部不拨给我。不过……” “您吩咐。”祝缨说。 郑侯缓缓地道:“北地转运,你得盯着。” “沿途驿路,我走过的都不错。”祝缨说。 郑侯摇了摇头:“天冷了,他们征民伕,未必适应北地寒冷。再者,大军驻扎,又分几处,还要分派。缺人。我让他们下面征发民伕,个个推三阻四。” 祝缨道:“巧了不是?这个我倒有准备的。往年往京城去的民伕有多少,今年给您运粮的就有多少。我预留了。可是北地人口损失有些大,这些人您随便用,可不好有损伤,咱还得接着使呢。” 郑侯听她有准备,轻叹一声:“你要是修习兵事就好了,何至于我如今手上无人可用?”起码后勤辎重是不用自己太操心了。自己接手之后才发现,这群兔崽子被王云鹤修理是真不冤!他自己用起来都不顺手! 祝缨道:“我不行的,我的长项不在这头,学了也得改行。还得是您。人,用进废退,如今打起来了,必有锥子冒出来。以您慧眼,必能看见的。我先给您道一声喜了。” 郑侯终于笑了一下,道:“但愿吧!我看着也得有人能出头了。” 祝缨又陪他说了些话,道:“您要用人的时候,先知会我一声儿,我好安排一下人手和交通。今冬要修水利,不然明年春耕又是麻烦。再歉收,恐怕要有些骚乱,到时候还要累得官军平叛。就怕再叠上胡兵,不方便。运粮要用到驿路,一旦堵塞,南北消息不通,也易误事。” 郑侯道:“好。” 祝缨此来就为谈妥这几件事,她还将北地的粮草留了一点盈余,又预备了一些冬衣,这些都是为官军准备的。现在郑侯能支应,她也就不说,留着以后或救急,或谈条件用。 她到最后又说了自己对胡人的忧虑,郑侯道:“我已派斥侯探查了,他们仿佛起了些争执。也亏得他们内讧。” 他没说后半句,胡人如果继续南下,他一时也难打赢——手里的牌有点烂。 祝缨道:“内讧?” “仿佛是胡相责怪某部不听号令,放火烧粮而还。” 祝缨道:“坏了。” 郑侯点了点头:“我倒宁愿他残暴。” 两人感慨一回,吃过了饭,祝缨向郑侯告辞。 郑侯转眼将犯法的士卒拿出来,或斩首、或鞭笞,又罚了他们的校尉,加紧操练兵马。 ………… 祝缨回到行辕,恰逢朝廷对她的批复来了:可。 随同而来的还有一叠告身,都照着她的要求来的,朝廷没有与她讨价还价。如今再难找出一个像她这么干脆利落能稳住北地局势的人了,王云鹤与郑熹很快达成了一致。 随同文书而来的还有郑熹派人送来的一封私信,信中让她多多配合郑侯,为郑侯分成。郑熹的信写得十分的诚恳,写郑侯年纪大了,他身为人子还要让老父亲奔波千里,内心十分愧疚,云云。 祝缨于是又行文一件发往京城,写明已与郑侯会面,郑侯提到了民伕的问题,自己已经着手准备了。 然后,她调回了丘一鸣,命他大张旗鼓地返回家乡宣谕:四城暂时任命的官员,如今已有了出身。 丘一鸣动身后的第五天,祝缨叫来了阳刺史:“咱们也该准备考一考他们了。你今年原准备的贡士,愿意考试的,也来考一考,我都一视同仁。考试的地方,就在官学里吧。桌椅都是现成的。” 加紧干活了! 第361章 攒人 阳刺史步出行辕,回头望了一眼这处房子。房子还是他选的,祝缨到后也没有对房子进行任何的改建,如今却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微仰着脸,迎接着天上洒下的阳光,微暖。 一阵风吹过,阳刺史抬手拂了一下被吹到脸上的发丝,拂去了那微微刺痒的感觉。他回过神来,往脚下的台阶看了看,迈步走到自己的马前。 “回府!”阳刺史说。 回到刺史府,阳刺史便召来了刺史府诸官吏,匆匆扫了一眼之后,他皱了皱眉,问道:“姜司法呢?” 下面的人左右看看,施别驾道:“今天仿佛就没有看到他。” 阳刺史的眉头皱得死紧:“告病了?有事了?” 众人都说不知道。 阳刺史道:“快去找来!” 吏目们急忙在刺史府里一通找,又有往姜司法住处去的,也是无人。阳刺史道:“你们接着找,咱们不等他了!天使有令,开始吧。” 施别驾因问何事,阳刺史道:“选人、考试。” 祝缨身上这两个使职本身未必就有选拔之权,但是她临行前讨到了,且丘一鸣一路大摇大摆做给别人看,见的人都知道祝缨此权不是摆设,而是可以真正拿来用的。 此事有指定的人负责,阳刺史也不自己再更改要求,指定让官学准备。 接着说:“往各县的文书发了么?该开始征赋税了!今年都小心些,不要因小失大,不要勒索百姓!眼下胡虏在外,当同心合力,不可再生波澜。否则,我能饶了他,天使也不饶他!这一位是大理寺出身,最是精明的一个人,都掂量掂量份量。谁想要做这个出头鸟,给大家做个榜样出来,我倒不介意看一看他的下场。” 施别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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