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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接着到礼部,然后是吏部等处。六部九卿那里,也就宗正之类的地方她没去,段琳正在做太仆,她也没去太仆寺。倒是太常寺,以前段琳在的时候她不沾这儿,现在是冼敬,她去那里小坐了一阵。 大理寺也是重头戏,一些熟人离开了,剩下的人就给新来的讲“小祝大人”。直到她离开皇城,老人还在给新人讲当年的好日子。什么过年的年货都不用自己买了,什么家里人都能跟着沾光之类。说完又骂一阵苏匡。 祝缨特别与左丞多说了几句,问他:“你还留在这儿?如今郑大人都去礼部了,你要不换个地方?活动活动才好升一升。” 左丞果断地道:“不换!” 祝缨扼腕:“外头的缺多,各地官员并不是都满员的。在这儿跟人争太吃力,到地方上转一圈,兴许机会就来了呢?” “老了,走不动了。就这样吧。”他还以为祝缨要拉他南下,那这个是不太愿意的。他本来有心将儿子托给祝缨,但是一想到梧州太远,就又放弃了。 京城传说,梧州是越来越富了,或许有人愿意去做个刺史,但是县令以下三千里求财?真是要人为财死了。 祝缨道:“好吧。保重。” 转了一圈,又到京中自己熟识的地方再转一转,然后通知项大郎,让他把项渔的行装收拾好。再派人到四夷馆,让小鬼们也准备行装。再提前去准备船只,一到吉日就出发。 项大郎早就开始准备了。 以前商人走远路就比较喜欢跟着官员的队伍,虽然需要孝敬一些,但是过关卡省税、路上也安全。现在是自己州的刺史,又一向好说话,项大郎就准备好了采买一些北方的物产,派人跟船押到南方贩卖。 又省心、又有利润。 连祝缨船上的东西,项大郎都给她准备好了。 临行之前,祝缨还得跟皇帝约一次见面。见完了皇帝这一面,她就能走了。 这一面比之前的都简单,皇帝不问她什么事情,泛泛地鼓励她到了梧州之后要继续好好干。 祝缨也说着官样的文章,向皇帝表忠心,说自己一定不负圣恩。 面圣毕,就没有别的什么事了,祝缨回来就宣布:“后天咱们就启程!赵振你去将杭勤接过来,明天我们一道为鲁公送行。” 赵振与荆生去国子监,又有广宁王府送了礼物来。广宁王不大管事,王府里做主的是郑霖,她派了一个宦官、一个自己的侍女,两人带着一些随从过来。道是王妃有孕正在府里安胎,所以不能亲自过来,十分遗憾。 礼物也是周到细致,郑霖没有挑选珍奇古玩之类,而是给张仙姑、祝大、花姐,一人准备了一箱子的东西。绸缎药材新式首饰都有,都是用得上的。 祝缨道:“上覆殿下,不胜感激。”又给他们发了红包,再问几句郑霖夫妇身体之类。然后对侍女说:“有什么要用的南货,只管捎信来,我来寻找。不要客气才好。” 侍女很高兴,福了一福:“是。” ………… 第二天,祝缨带着杭勤等人给鲁刺史送行。 鲁刺史道:“明年咱们就见不着啦,后年还不知在何方,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结交同道中人的时候,不要怕麻烦。” “是。” 鲁刺史看了一眼杭勤,说:“你的家里,我会派人知会一声的。” 杭勤忙道谢。 又有鲁刺史的熟人之类来送行,祝缨又看到了唐王府的文学戴瀛,也同他点头示意。鲁刺史人都要走了,见到戴瀛就表现得很亲切,说:“下次我进京,咱们再叙。” 陈萌也来给鲁刺史道别,他曾在鲁刺史手下做过知府,后升的刺史。他真的有个丞相爹,鲁刺史在他面前也摆不起谱来拿捏,两人相处倒还和谐。陈萌见着祝缨有点吃惊:“三郎?” 祝缨笑道:“是我。” 鲁、陈、祝三人站成了一个三角形,打量彼此,不由一笑。 祝缨送走鲁刺史,接着就是自己走。吉日不在休沐日,给她送行的人也不少,郑熹这样自己能做主的就亲自来送:“回去好好保重,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呢。” 祝缨能干,没事儿都能挑出事儿来,卞行一直“病”到了现在。想想就挺可乐的。 温岳来不了,郑奕来了,拍着祝缨的肩膀说:“三郎,你只管放心,京里有我们呢。” 大理寺里的前同事们都不得来,但是陈萌与吴刺史等同乡却来了。他们也是在这几天都要回去的,陈萌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喽!” 祝缨道:“有缘必能再见,有心就有办法。” “那是自然!”陈萌说。 一群人正说着话,又凑来另一拨人。陈萌好奇地问:“那是谁?找你的吗?”这个时间很多人都往回赶,再加上一些正常的出京的人,都在城外送别。陈萌有点吃不准。 祝缨看了过去,说:“哦!是他!卫王家的宦者,他的表兄流放南府,现在梧州。” “卫王啊……”陈萌说。 “家里的宦者。”祝缨强调了一下。 孟弘打听到了祝缨什么时候离开,亲自送了一份礼物来。他到了先同祝缨问好,等到说了许多拜托的话之后,再与郑熹、陈萌等人见礼。借着祝缨又与别人拉到了关系,一切都那么的自然。 陈萌道:“骨肉远离,确实令人伤感。” 众人一番唏嘘,看看孟弘的卖相,又觉得他做个宦官有点可惜。 最后是郑熹说:“走吧!莫要耽误了好时辰。” 祝缨才扳鞍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她还是要通过水路回去,如果不是有紧急的公务赶路,水路是比陆路更好的选择。离开京城没多远,苏喆就从车里出来了:“我的马呢?” 她与郎睿都被安排乘车,她要骑马,郎睿也坐不住了,也要骑马。出京之后一片大平原,道也极宽极平,这是在山里没有的条件。五个小鬼个个高兴,一定要在上船之前跑个过瘾。 祝缨命人看好了他们,尤其是苏喆和郎睿,坠马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数日之后他们就上船了,还如来时一样的安排,小吴住的地方给了杭勤。杭勤要跟着她们再走数日,然后从水驿转陆驿,先回家探亲住几天,再到福禄县赴任。 这个地方离京城比离福禄县近,从此地到梧州,还有不到两千里,不近,但也不能说特别的远了。 看这几天杭勤骑马也行、上船也不太晕,精神不错,祝缨的心情也挺好。小伙子身体好,可以好好地支使了! 祝缨心里毫不愧疚地给杭勤安排了许多事务,就等这小子到梧州来报到。她写了张纸,上面写着数件事情,包括清点仓储之类,都装到一个信封里。 写完这些,下一个驿站也到了。小鬼们想下船,此时五人之外加上祝炼、项渔,凑足了七个人,在甲板上疯跑。 驿站派了驿卒过来询问祝缨要不要下船,邸报文书之类送到船上还在放在陆上的院子里。又送补给上船。 祝缨让胡师姐等人陪同小鬼们下船看热闹,自己先在船上看邸报。 一打开,只见上面赫然是一行字——钟宜死了。 祝缨将邸报逐项看过,钟宜的讣告之外,其余都是一些比较正常的调动。死掉一个丞相的后果,几天之内在邸报上还看不出来。下一个丞相是谁才是比较有看头的东西。 钟宜今年七十多了,死也倒也不是特别意外。活到这个年纪,也算是高寿了。 祝缨想了一下,先动手写了个信,盖了她的印,把这当作一个公文,再下船去驿站让他们发到京城。跟钟宜也算是脸熟,最好致奠、吊唁一下。至于人选,项大郎是不太合适的,在国子监里读书的学生就还算能拿得出手了。 办好这件事,祝缨招呼几个小鬼上船:“别到处跑了,一会儿开船了谁落下就回不去喽!” 第276章 勾兑 祝缨打算见一下卢刺史,自从把顾同放到卢刺史手上,她还没见过这位呢。如果顺便能够再看顾同一下也不错。 回程她不太着急赶路,从驿站将文书发到京中之后,她又让驿站给卢刺史那里送个信,询问卢刺史是在刺史府还是外面视察春耕了,是否方便见一面,她去卢刺史那也行,主要是替郑侯给卢刺史捎了封信过来。 到了这里,驿站再给卢刺史送信就很快了,祝缨在驿站里暂住了五天,第六天快到中午的时候,祝缨正在看着林风和金羽两个摔跤,听到外面马嘶人语,仿佛是又有人住过来了。她也不以为意,这是一座大驿,往来的人不少。 然而,不多会儿就有驿卒跑了过来:“大人,卢大人到了。”说着,将卢刺史的一张名帖递了过来。 卢刺史此时正在驿站里安顿,他接到祝缨的书信之后就知道该着自己跑这一趟。他心思也细,想到了顾同,连夜派人把顾同叫到了刺史府,让他与自己一同出行。 顾同听说是祝缨路过,再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两人一同赶到了驿站。 顾同耐着性子先去自己的房里,将行李一扔,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拢了下头,整整衣衫就出来等着卢刺史一道走,并不抢在卢刺史面前。 卢刺史这边名帖送到,也不着急赶过去,然后祝缨过来了。 祝缨让摔跤的学生停下来,快到中午了,一会儿就得吃午饭:“一会儿我要在那里不回来,你们就自己吃。” 林风他们的答应声中,祝缨去找卢刺史了。 卢刺史才换了一领新衣,听到报说祝缨来了,走到台阶下相迎。两个人都是正常的官员,所谓正常,就是穿得比周围的人都好一点儿,一眼就能认出来主次。卢刺史知道祝缨年轻,看到一个“脸嫰”的官员在几个随从的拥簇下走过来,也没觉得是认错了人。 祝缨看卢刺史,这个刺史是一个正常的刺史,他的年龄就很正常。同一个官位有年轻的有年老的,但是做到刺史这个位子上的,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得四十以上,五十多能混上个刺史都不算老。卢刺史就是这种正常的情况,他今年五十多了,在刺史任上已经做了几年,之前已经经历过一个州,现在是第二个。 顾同跑了出来,对着卢刺史那边看了一眼,祝缨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她抢上一步,先拱个手:“卢公。” 卢刺史惊讶地道:“竟然是真的!我看如此气度,就猜必是子璋,你这般年轻我又不敢认了。”说着,也拱了拱手。 两人对上了身份,顾同也适时上前一步,长揖到底拜见老师。祝缨早就看到他了,他略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一点,脸上都是笑。祝缨道:“不错,很有精神。” 卢刺史道:“名师高徒,子璋你是精明强干之人,学生也不差。” “您过奖啦了。他初来乍到,我还担心他手重手轻的没个准星呢。”祝缨说。 “那不会,我看他很好,”卢刺史作了个请的手势,“我才到,屋内杂乱,见谅见谅。” 一到屋里,里面一点也不乱,行李都放好了,卢刺史与祝缨一主一宾相对而坐,卢刺史也对顾同做了个手势,顾同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坐了下来。 卢刺史先问了祝缨的辛劳,祝缨又说了抱歉打扰之意,然后取了郑侯的信来给他。卢刺史道一声谢,先不拆信,而是问郑侯身体。祝缨说:“老君侯仍然健旺,不过近来更爱与老友、孙辈等相处。” 那就是有事都交给儿子了?卢刺史明了。他又问:“子璋可知钟相公是怎么回事?” 祝缨道:“我亦不知,我启程之前他还好好的。前几天在驿站看到邸报,也吃了一惊。” 卢刺史叹了口气:“钟相公,我以前见过的,那时他还在做刑部尚书。前年见他时精神还好,还以为今年能再见到的呢。” “日理万机,也是耗神。” 卢刺史看了祝缨一眼,祝缨点点头,卢刺史道:“不说这个啦!咱们离京这么远,着急也没用,各司其职才是正理。” 祝缨也表示赞同。卢刺史当面感谢祝缨,说种宿麦的事情上她帮了不少忙。 祝缨道:“我有事相托的时候,您也仗义相助。何况又有府里做保,您不必如此客气的。对了,还有些东西。” 要见卢刺史,她自己也有礼物相赠,郑侯那里也托人捎了条腰带给卢刺史。又是一番的礼让。卢刺史道:“本地的烧笋味道鲜美,子璋经过这里几次,未必尝到的都是正宗。我带了厨子来,现在正是春笋往外冒的时候。就在我这里设宴,子璋千万不要推辞。” 祝缨笑道:“有美味我一定不会走的。” 卢刺史的私家厨子本地菜做得比驿站好吃不少,祝缨北上南下跑了几趟了,这个驿站也经过几次,都没有这次的笋子好吃。除了笋,又有火腿、鲜鱼等菜色,在这个时节,又有鲜嫩的蔬菜。 宾主尽兴,卢刺史夸了一回顾同:“年轻办事却老到。不瞒你说,我看他一个新人过来,也怕这才到任的年轻人心里揣着热炭团儿,火太旺把人给燎了。他能沉得住气,这就不错。” 顾同道:“大人过奖了,下官也是跟着老师身边勉强学了一鳞半爪。” 卢刺史道:“这是学到精华了,你老师教导你很仔细!这样的老师可很难得。有些老师,心也是好的,自己本事就不够,再心疼学生也没用。依旧是教不出来。” 祝缨道:“您这么一说,我都要脸红啦!” “哈哈哈哈!” 席间气氛非常的好,祝缨不饮酒,这是卢刺史事先问过顾同的,这让他非常遗憾。许多本来谈不好的事情,一上酒桌就容易谈成了,主要是因为喝足了!不喝酒的人,很难让人热络。 卢刺史努力拿顾同说事,祝缨也会意,就说卢刺史也帮了她许多的帮,包括会馆的事情。说到会馆,卢刺史来精神了,道:“我看梧州会馆有极好的糖霜,他们说是梧州独有,可是真的?” “糖霜哪里都有,不过梧州确实做得更顺手些。您想要?” 卢刺史道:“我一个人能吃多少?梧州的糖价确实令人高兴,能多一点就好了。” 祝缨道:“正在建新坊,一年比一年多。糖这个东西,它得看甘蔗。” 卢刺史道:“我这里还是能种一些的。” 两人就甘蔗的事情又说了一通,有些是卢刺史之前问过顾同的,有些是顾同也不知道的——他已经离开梧州有一阵了,最新的情况他也不太清楚。 祝缨听卢刺史的意思,也是想治下能多一些平价的砂糖,此外,他也不讳言地直接问:“子璋看我这里,合适种甘蔗吗?我这里人口也不少,放心,不与你那里争利,我先在自己州里贩卖。” 都是老油子了,谁都知道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兜里的钱也有限,买了这个的就买不了那个的。卢刺史的意思,梧州糖的产量还供应不了这么多的地方,他就先在自己的州里也开设糖坊供应本州,不抢外地的市场。一时半会儿也排挤不了梧州的糖。 祝缨却知道,卢刺史的地方比梧州更北一些,他要往北方贩卖比梧州能省去许多的路费,显然比梧州糖更方便打开销路。 祝缨道:“我是信得过卢公的,但是卢公的后任么……”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后任是什么样的,卢刺史有点难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厚起脸皮来说:“也是为了百姓……”说着,搓了搓手。百姓吃着了平价的糖,他也是有利的,比如各种税,比如官办一个糖坊。这种事是心照不宣的“造福百姓,成就自己”。 祝缨看火候差不多了,顺着他的话说:“您说的是,本就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吃得起好东西。梧州的田也要种粮,也不能都种了甘蔗,本来良田就少,产量一时也上不去。又何必霸占着不叫别人干呢?” 卢刺史道:“子璋有贤臣之风。” “您过奖了。这样,只要您愿意,由会馆那儿带人过来开设糖坊。打您这儿招学徒,征赋纳税您照顾着点儿,怎么样?” 卢刺史竖起手掌道:“那就说定了?” 祝缨与他击了一掌:“一言为定。” 卢刺史高兴地干了一杯酒,放下酒杯,祝缨道:“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旁的地方的事儿插嘴了犯忌讳,你我都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卢公的事,就是我的事。” “子璋的事,也是我的事!” 祝缨道:“我正有一事相求。” 卢刺史心一抖,暗道:来了! 祝缨指着顾同道:“卢公知道他的老家,福禄县,我在那儿做过县令的。” “对,是个好地方,福橘很好吃啊!哎哎哎,我并没有连那个也要的意思。” “哈哈,”祝缨笑得肩膀抖了两下,“不是说橘子,是说福禄县。我调走了,那儿现在缺一县令。” “唉,你那里又更偏僻些,不少人是不愿意过去。” 祝缨道:“这不就跟您商量了吗?您这儿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得一县令,您安置一个想安置的人。得是能干事的,跟他差不多就行。” 顾同连着被指了两次,指一次,就得把筷子赶紧放下来,索性不动筷子了,抓起酒壶给卢刺史斟酒,等着被点第三次。一边倒酒一边说:“大人,千万怜惜福禄百姓。福禄那个地方,好日子没过几天呢。老师到任之前那个县令,咱们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常年不在县里,跑到府城养病……” 卢刺史道:“好啦好啦,我想一想。” 他是非常乐意的。 哪个刺史没几个想安排的人呢?都是只恨官位不够多,自己人安排不下去,祝缨肯提供这样一个地方,卢刺史乐意之至。 祝缨道:“多谢。福禄这个地方,我看它与别处不同,总想它越来越好。” “那是子璋你出京后第一次任的地方吧?也花费了不少力气,还吃了不少苦头?都一样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当时想,我要升走了就好了!真走了以后,提到那个名字,心里就不一样。” “是。可惜京城里信得过的人不愿来。您看中的人会不会嫌弃福禄偏远?强扭的瓜不甜。” “我这儿跟京城不一样,从京城到我这儿还不算太远,有人想一想咬咬牙也就来了。都到我这儿了,还在乎再往你那里走一程吗?只要踏入了名利场,就知道往上升有多么难得了。只要升一级,我看也是愿意的。”卢刺史不无试探地说。 祝缨道:“这是不是就叫循序渐进了?” “哎~渐入佳境。”卢刺史说。 祝缨受教,又夸卢刺史会说话,比自己有墨水,自己就想不到这么贴切的词儿,很是遗憾书读得少了。 卢刺史道:“你这么年纪已是这么能干,词意练达切中肯綮。再文辞斐然,我们这把老骨头就没地方放啦!” 顾同插言道:“您二位再自谦,我们就要无地自容了,给下官留一点情面吧。” 祝缨道:“好,说回正事。卢公看中的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这儿定下来就行文给吏部,过几天人就到我那儿上任,你看如何?” 卢刺史道:“好!” 卢刺史手里握着几个人准备安排的人,想着祝缨说的话,就从中选了两个,都是北方人,都是卢刺史在任上发现的还可以的官员,目前两人都在刺史府里任职但又没有混成心腹。特别出彩的地方也没有,胜在本份肯干,也不随便抖机灵、干些挑唆之类的事情。 卢刺史派人回去捎话,让二人押送一只箱子过来。他说:“我将人叫过来你过目,看中哪个就是哪个。” “好。” 饭到这时就吃得差不多了,祝缨还要感谢卢刺史,卢刺史却知道是自己欠的人情更多一些,也是尽力地展现自己的友善。两人交换了名帖,又约了要经常通信。两地离得并不远,两州联动能解决不少事情。 卢刺史想看郑侯的信,祝缨想跟顾同再私下说话,卢刺史打个哈欠,祝缨顺手推舟说:“已经打扰很久了,卢公一路舟车劳顿才到驿站,不打扰您午休了。” 卢刺史道:“老了。顾同,代我送送你老师。” ……—— 顾同巴不得这一声,装模作样给祝缨送了回去。 一到祝缨的住处,顾同先跪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祝缨道:“这是干什么?” “看到老师就激动了。” “起来,坐下来好好说话。哎,阿银呢?给我们弄点儿实在的吃喝来。” 顾同笑道:“我就知道在您这儿舒服。” 卢刺史的饭菜很不错,但是这种席就不是为了吃饭。顾同技艺不够,没能在间隙里抢着吃饱。祝缨倒是有这手艺,无奈那是当陪客时用的,一旦自己是主客,谈事情是最重要的。她能得到的最大优待就是能不饮酒。饭没吃上几口,菜也只尝了些新鲜!。 可惜了一桌好菜。 祝银很快端了一只大托盘:“拿来了,我说有几个正在长个儿的半大小子,怕他们饿着。” 顾同好奇地问:“这位是?” 祝缨道:“一会儿告诉你,先吃。” 两人风卷残云,吃饱了之后才开始讲。顾同先说他的经历:“要是依着我自己,上手就干了。可我见过您是怎么干的,我忍住了!到了之后,我先闷声不吭,就看他们都是什么成色……” 祝缨含笑听着,说:“能够知道实情,事情就成了一多半了。唯有知情,才能找到对的路。” “是!”顾同又说了一些自己在县里的情况,又向祝缨请教。 祝缨道:“你现在是县丞,县令不会空缺太久的。得想好这个!上官也有许多种,万一来个不喜欢有人抢风头的,你就要应付他了。” “是。” 这些说完,顾同又提供了一下卢刺史点的两个人的风评:“还行,就是也不特别出色,叫干的事也会干。年纪都不大。都是刺史府的属官。一个是司仓、一个是司兵。嗯……比咱们的那两位……略好?” 祝缨有了点数,又叫随行的人来与顾同见个面。这里面也有顾同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认识的如祝炼、苏喆都同他相见,顾同也准备了些小礼物给他们:“卢大人叫我,来得太仓促了没带什么东西,这些随便拿着玩吧。” 也不认识的,如祝银等人,她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顾同已经做官去了。顾同看到他们更高兴,说:“老师终于有配得上身份的随从了。以前随从也太少了!” 祝银道:“咱们有二十个人!府里还有。” 顾同更高兴了:“那就更好了!老师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用心呀!” 祝银道:“当然!” 祝缨又取出一份礼物给顾同:“这是京中的新样,也别亏待了自己。”顾同也大大方方地收了,又问张仙姑等人的情况,问完了一拍脑门儿:“您还没回去呢,又哪里知道了?哎!我高兴得都糊涂了!” 祝缨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 被顾同一提,祝缨有一点点想家了。又过三天,这三天里祝缨和卢刺史几次见面,也说路上见闻,也说一些共同认识的人。卢刺史不但知道金良、唐善,还知道温岳,他与温岳的父亲还是旧识,直说温岳的父亲死得可惜。 期间,两人也就钟宜之死讨论了一回,祝缨的意见是:“新补的丞相必是陛下信任的人。”卢刺史也持相同的意见。 两人在驿站里消磨了三天,等到了卢刺史那儿叫来了两个候选人,二人带着一口尺长的小木箱子,天真地到了驿站,以为自己在执行一项了不得的秘密任务。 到了驿站,卢刺史恰巧在“会客”,客人很年轻,正在与卢刺史说一些规划之类的事情,又是税,又是赋的。卢刺史顺口给客人介绍了一下:“这是戚明,这是伍成。”戚明是司户、伍成是司兵。 然后又告诉二人,这是梧州刺史。梧州,一个渐渐浸出油水的地方!刺史居然这样年轻!两人有点小吃惊。因为他们的年纪也与祝缨相仿,且自认已经是比较成功的人了。 祝缨很和气地与他们闲聊,状似无意。此时二人仍然带着天真的惊讶,隔挺远一个地方的刺史,打死两人也想不到祝缨想给他们其中一人当个上司。卢刺史在一旁看得直乐。 不多会儿祝缨就选定了一个人,然后她就住口了,戚明恰如杭勤在国子监时一样,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个馅饼套住了。 卢、祝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卢刺史道:“你们辛苦了,去休息吧。” 二人告退,卢刺史问祝缨:“哪一个?” “戚明。” “好,那就他了!为什么选他?” 祝缨道:“他更知道民生。” “这倒是,那就定了?” “定了。” 两人一番协商,祝缨这儿给夏郎中那里去个消息,先定戚明做县令。卢刺史也向吏部行文,再要个人补戚明的缺。文书发出,卢刺史回房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小箱子,里面空空如也。卢刺史一笑,任由箱子敞开,他也不锁。 此事敲定,祝缨马上就启程了——比预计的时间已经晚了一点。 她没有带戚明上路,戚明得等拿到了吏部的任命做好交割才能赴任。 离家越近,船上的小鬼们越兴奋,金羽已经计划好了回家也要跟哥哥吹一回牛了!他不但见到了皇帝,还在宫里吃过饭了呢!苏喆则是想着自己有许多话想同母亲讲,对了,还有书! 她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到番学里去。去番学能结识新同学,可是这样一来府里就只有郎睿了。不住校显得特别,住校…… 苏喆有一点小小的为难。 景物越来越熟悉,船上的人开始整理自己的包裹,清点自己给亲友伙伴带的小礼物等。祝缨也下令清点自己的东西,郑府等处的赠送有许多,此外还有自己采购的。 她们还须再转一次驿站,从水路转到陆路。此时刺史府是章别驾在主持,贴心地派人在驿站里守候,带头的是苏飞虎,后面跟着王司功。苏飞虎一见面就叫:“义父。”苏喆过来跟他叫“舅舅”。 祝缨也还如以往,留下丁贵、小黄带人装车慢行,自己则带着人先行赶回梧州城。 一路上,春耕已进入了尾声,手快的已经种完了。祝缨看田间的情况,知道章别驾等人主持得不错。对前来迎接的王司功道:“一派欣欣向荣啊!” 王司功道:“是。” 他留意跟随祝缨的人,只见里面果然没有小吴,心道:到底是早早跟了大人的人,竟得了一个不错的地方。 虽然是个县丞,可是离京城近啊! 苏飞虎又是另一种样子,他的官话顺溜了不少。祝缨问他:“住着还习惯吗?” 苏飞虎道:“我隔几天就出去打一回猎,还行。” “没踩着庄稼吧?” “那不能,那是要吃的。” 祝缨笑道:“不错,就是这个样子。” 两天功夫,祝缨就回到了刺史府。一路上,人又稠了一些,王司功低声道:“又多了一些男女来做工。” 祝缨回头对赵振等人说:“你们的事又来了!” 花姐等人接着消息,都在前衙迎接她。章别驾说着:“可算盼着您回来了。”这个“盼”字有点客气的意思,花姐就是真的“盼”了。 盼着祝缨平安归来。 她也是梧州官员,知道梧州的人事调动,小吴调走了是意料之中,死了一个钟宜,普通百姓没什么感觉,官员们不免惴惴。她又怕祝缨在京的时候赶上这个事。 现在好了,人回来了! 她忍住了冲动,等到祝缨安排了一下刺史府的事情,宣布晚上请大家吃饭,才跟着祝缨回到了后衙。 第277章 摊牌 刺史府后衙里的人像是一群被洒了一把小米的麻雀,早早就动静了起来。 祝缨不但自己回来了,苏喆、郎睿也都是住在家里的,祝炼、项渔两个不在后院也要搬回来。麻雀们各围各的小米,张仙姑、祝大等人围着祝缨,苏喆、郎睿有自己的随从又有苏晴天等人,项渔、胡师姐有项安,祝炼也有侯五同他说话。 苏喆等人又要拜见张仙姑和祝大,祝大问了一句:“小吴呢?” 祝缨道:“他被选做县丞,到别的地方去了。” 祝大有点怀念:“哎,他走了啊……” 项安小声问项渔:“见着你爹了没有?” 整个后衙都叽叽喳喳了起来。 张仙姑最担心的无过于祝缨的安全,“露馅”是她几十年来最担心的事情。祝缨安全归来,这几个月的担心就暂时落地了,她说:“可算回来了!前头的人见完了?快,洗把脸,吃饭吧。” 她眼角出现了两道深深的皱纹。岁月如刀并不确切,刀锋的砍斫只能留下越来越细密的裂纹,岁月的痕迹更深,它又像是抹墙的腻刀,将深深的皱纹之外统统抹平,又像添了一点劣质的油,让深痕之外泛出一点光滑,像被人握在手里盘包了浆的文玩。 她脸上的欣喜却是鲜活的,祝缨道:“哎!” 祝大道:“你叫她洗脸,还拉着她说话哩!” 厨下烧火的赵寡妇也提来了热水,杜大姐张罗着兑水。铃铛见状,去厨下取了点热水,预备花姐回房后用。 祝缨看向祝大,他穿着宽大的道袍,头发在顶心挽起了一个髻,一根长长的银簪从发髻间穿过,阳光下反射着光。 祝缨道:“丁贵他们还在后面,我从京城带回来些东西,这两天就到。” 张仙姑道:“你就甭管那些了,现在又没到,以前不也都是这样安排的吗?我们又不急着要东西。你快去洗脸。都忙去吧,饭呢?” 赵寡妇提着铁壶出来了:“就快得了,都在厨房里,怕凉了,放在蒸笼里。饭摆在哪儿?” 祝缨道:“各吃各的吧。”等休息好了再聚餐。 赵寡妇提着铁壶快步走回厨房对巧儿等人传话。 祝缨的目光又扫过各色人等,人人都带笑。她又问了留在府里的别业随从:“在山下过得还好吗?” 她们都笑道:“好极了。” 祝缨道:“那便好,你们胡师傅回来了,有事找她去。” 女护卫们也笑嘻嘻地向胡师姐问好。 各归各位,麻雀们各聚一团,张仙姑和花姐就跟到了祝缨的卧房。张仙姑将床上叠好的一套衣服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将其中的内衫、中衣抱了起来,放到屏风后的凳子上。人就站在屏风外面说:“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一走啊,我的心呐……” 祝缨道:“我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不放的?” 祝仙姑压低了声音:“少给我装!你不知道我担心什么吗?唉……就怕你露馅儿。花儿姐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还不是你自己个儿不晓事?你上京,没露事儿吧?” 花姐在一旁道:“干娘,您看小祝这么平安地回来了,就是没事儿,她能应付得了。” 祝缨道:“对,应付得了。我走这几个月,没什么事吧?” 花姐道:“都很好,章别驾也应付得来。对了,福禄县的尚培基被调走了。章别驾先收到的消息,派了祁先生帮同彭司士去福禄县帮忙封存府库。这个,没事儿吧?” “嗯,没事。还有呢?” 花姐道:“新年过得很好的,咱们在城里过的。去年你北上之后,到了山里开市的日子,章别驾没进去,是司马和长史两个带着商人进山的。我也陪干爹、干娘一同进山。章别驾还劝来着,干爹说想山里,非要去,才去了的。” “苏飞虎?在驿站见面的时候他没说这个,只说时常打猎,我还担心他踩坏庄稼又怕他闷出病来。” 花姐道:“他还好的,进山了才说了实话,他还想他那个寨子,又抽空回去看了几眼。喜欢得不行。” 祝缨道:“小妹分给他寨子这事是干对了。你们呢?” 花姐道:“我寻思,既然是治病医人,就该山下也医、山里也医,也跟着进山了。她们别的还不行,帮忙煮药之类还是做得的。” “都带进去了?” “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没带山下的学生进山。进山的时候,就给孟娘子她们先放个假。让巫仁到番学里留守,巫仁很能干的。” “哦。那挺好的。”祝缨说。花姐的意思就是,虽然大家知道山里有别业,商人也都见过了,但是都是当一处别业,是“私产”。不过能见到祝家庄的人是越少越好。 说话间她已经洗完了开始穿衣服,花姐取了梳子等物。 很快,祝缨就收拾好了,张仙姑拖她到自己房里吃饭去,祝缨道:“阿炼那儿的饭菜怎么样?” 林寡妇道:“已经给他送过去了。” 祝缨估摸着为了迎接自己的回归,家里人应该已经忙了好几天了。刚才卧室里一尘不染,她现在穿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丝绸不经大力揉搓,不耐曝晒,在南方要保存,又得放点樟脑。久存之后取出来一股味道。衣服上没有怪味,又熏了点香,是提前取出处理过的。 她说:“大伙儿都辛苦啦,都去吃饭吧。今天没别的事儿,等丁贵回来了再忙。” 林寡妇等人都说:“是。” ……—— 终于,祝缨一家人可以一起吃个饭了。此时却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家四口围着桌子一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第一个是蒋寡妇,她是张仙姑院子里的仆人,又涨了工钱,自认不能把主人家撂下了自己去吃饭。她自觉地留下来,对林娘子说:“你们先去吃,吃完了来替我,给我留点儿。”林娘子道:“知道。” 第二个是杜大姐,她自认虽然是个女管家,但是也不能不管主人家。她也陪着。 第三个是铃铛。花姐坐下了之后对祝缨说:“她还想搬到番学里去住着,我想,那备学放假了怎么办?就让她放假还是住原来的屋子,你看?” 祝缨点了点头:“很好。”她看了下铃铛,铃铛在家里还穿着从山上卷下来的衣服,她又长高了一点,袖管、裤腿用布又仔细地缝上了一截延长。衣服肩膀那里就显得有点紧了。 祝缨说:“她这衣服小了。” 铃铛说:“娘子们给做了,新的我出门穿,在家还穿旧的,穿坏了不心疼。” 祝缨道:“也行。”铃铛说的是山下官话,已经很顺溜了,祝缨认为她至少在语文方面的功课是不错的。 她吃饭快,很快吃完了,铃铛帮着蒋寡妇收拾碗碟、桌子,杜大姐又去沏了茶来。 祝缨道:“你们都去吃饭吧,我跟娘说说话。” 她们才都退了下去,林娘子又提了一食盒的零食糕点送过来,在桌子上摆了。张仙姑道:“你吃完了吗?” 林娘子道:“吃过了。” 祝缨拿起一块点心道:“点心还有多少?有多的,就给各房都送一些,如果不够分,索性就哪一房都不要送。” “尽有的,我与巧儿做了许多。” “那你们去给各房分一分,分完你们也歇着,不必过来了,我们一家人很久没见,说说体己话。” 林娘子道:“是。” 终于,只剩下一家四口了。张仙姑和祝大就催着祝缨:“说说,说说,怎么样?” 祝缨道:“京城家里一切都好,金大嫂他们还托我给你们问好。我又托了温大在京城给我再买些田。” 买田这事儿老两口喜欢,都说好。 祝缨又问他们梧州的事。 张仙姑道:“也都好。哎,那个江娘子,抱回来一对双,两个小闺女,说以后就是她的孩子了。” 祝大道:“咋想的?也不抱个儿子,以后咋顶门立户……” 祝缨看了他一眼,祝大不吭气了。 花姐轻声道:“她打外头抱来了,不是梧州的育婴堂。她与小丫一人一个,又说,小丫不是她的丫头,认了小丫做妹妹。” 户籍嘛……在梧州改户籍还是很容易的。 祝缨问道:“孩子是什么来历?” “没说。” 张仙姑道:“不知道最好,这样以后也没人找过来啦。倒你们俩……” “什么?” “你都三十了!不能没个后呀!你这,身边儿一堆人的,也不得个闲。我跟你爹商议,要不……就算自己不生,咱从小抱一个来,就说外面有人给你生的。一生出来就抱来,从小养着,不叫他知道是抱养的,以后也是一样。”张仙姑压低了声音。 祝缨道:“别瞎琢磨。”她心里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就仿佛自己还没死,但是别人看自己财产中的每一文钱,都像他要收入袋中的“遗产”似的。 突然之间,祝缨就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不喜欢太子了。谁能喜欢一个会把自己的财产变成遗产的人啊?!就好像是说,“有了他你就可以去死了”一样。 那不得把家业攥到我咽气前的最后一刻?!活着的时候谁也不给!这样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听话到最后一刻。 祝大道:“你可不能不讲理啊!” 祝缨冷静地说:“抱别人的来充当自己的,必会有人告诉他原委,到时候想找亲生父母也是人之常情。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不许他搭理亲生父母?那不好吧?要是与他亲生父母相处,怎么处?我图什么呀? 次一等的受人挑唆,怨恨你害得他骨肉分离。你壮年的时候他还不能如何,等你老了虐待你,你受得了啊?看热闹的人还要说一句这是夺了别人孩子的报应。 都是养别人家的孩子,何必给他们养子的身份?不如就给学生的身份。天地君亲师。学生背叛老师,也是要受人唾弃的。且学生可以有很多,可以优中选优,这样我也放心。” 张仙姑道:“别把人想那么坏。” “你敢赌?还是以前没见过翻眼不认人的?” 张仙姑叹了口气,道:“我们活着还能跟你就伴儿,我们要是死了,你可……” 祝大也说:“外姓人靠不住啊!” 花姐一直沉默,此时说:“干娘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小祝也说了,学生是不错的。干爹,您要担心男学生靠不住会霸占家产,我这儿还有女学生的。” 张仙姑和祝大沉默了一阵,勉强振奋了一点:“那学生,也得好好选啊……”张仙姑又说花姐:“花儿姐,你也只要学生啊?” 花姐微笑道:“朱家已经有后嗣了,我与娘对朱家也算有交待了。我自己么,还是想照着自己的心意过。” 祝大道:“你们这是拿子孙后代来换官儿做啊。” 祝缨道:“那换不换呢?先说好了,换了,眼前什么都没有,别想着抱着庄子养子孙后代。就跳大神,做官,还是多生儿子一家子一起病饿而死?” 祝大怏怏地道:“那换完了,就该下一笔买卖了。有什么能换个子孙满堂的?” 祝缨看这件事跟他们还有得磨,只好抛出一个杀手锏:“不出意外我明年底就要回京了,你们心里有个数。” “啥?”祝大的声音大了一点,张仙姑掐了他一把,祝大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山里咱们家庄子不就白瞎了?” 祝缨道:“怎么这么说呢?别业不还是在那里吗?” “咱都要走了!” 祝缨做了个手势,让他安静下来,道:“官员不得在所辖之地置产。现在不过仗着在山里,又是羁縻,离京城又远,含糊着罢了。认真算起来,这个别业未必合法。从梧州卸任,这庄子反而能过明路了。” 这也是她没有坚持非要再干一任的原因。她都不是梧州刺史了,还不兴在梧州置个山中别业?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老两口,祝大道:“那……现在还是不能声张,是吧?” 张仙姑埋怨道:“你个老不死的,都是你,坐在放赖非得叫个‘祝家庄’!晚两年你能死啊?闷声发财你知不知道?非得弄得人都知道那个叫祝家庄!” 祝大被她说得脖子愈发往下缩,腰愈发弓,嘟囔道:“我这是为了咱们家!” 祝缨道:“就叫祝家庄也不碍事。把州里的事务处置一下,咱们还进山。那是咱们家,得好好收拾。娘也别怪爹,这事儿有弊也有利。” 如果给别业起个雅致一点的名字,可能外人会一时迷惑,但是别业里的“自己人”也会困惑。把“祝”字的招牌给“自己人”记牢,是利大于弊的。你不起名,别人就要管那里叫“石头城”了。 祝大添了一句:“就是。” 祝缨关切地问祝大:“爹喜欢山里吗?” “喜欢呀!” “喜欢那个庙吗?” “喜欢!我跟你娘啊,我们进山里,要说房子大些自在些,没事儿干也难受!庙好啊!我还去给人看求签、解签的摊子哩……”祝大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他进京之后跟张仙姑两个就不再沾跳大神这类事儿了,虽然也爱拜个神,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之前飘泊无依操持贱业。现在不一样了,庙是他们家的!他当自己是这个庙的东家,那就无所谓了。坑蒙拐骗这一行干了半辈子,还是很怀念的。 别业里那个四不像的庙成了祝大最喜欢的地方,他不但在那里帮人拜神。有时又将城里一些没处去的孤儿吆喝到了庙里,闲着无事教他们识字。 祝缨听着诧异:“爹怎么想着教他们认字的?” 祝大得意地道:“他们连签都不会记,怎么行?” 张仙姑道:“他老了眼花,写不来字儿,叫人给他写,那孩子说不会。他要显摆,给那孩子教写字,越教人越多。” 祝缨道:“那很好!” 祝大得到了闺女的肯定,愈发得意:“是吧?!你爹还不赖吧?!”他喜欢小孩子,尤其是不用自己哄的孩子。太亲近是不太敢了,一群小孩儿围着他转,他是很快乐的。 祝缨道:“那庙就是给您建的。” “哎!这才是我孩子!” 张仙姑翻他一个大白眼!问祝缨:“那咱们走了,这庄子咋办?” 祝缨道:“是我走,你们不必离开。” “那不行!要不,咱们都别走了。咱们现在也不愁吃穿了,这个官儿做得提心吊胆的。你就别做了,咱们跟那些大人似的,叫什么来的?哦,休致。回来往山里一躲,好好儿过日子。” 祝大道:“不做官啊……” 花姐有点紧张地看着祝缨,祝缨道:“凭什么呀?我都走到这一步了!回京接着干是我该得的!你们看家,不用怕。我要露馅儿了,就再回来。到那时候再说‘躲’。” 张仙姑着急得不行,祝大还在犹豫,问道:“你能逃得出来呀?别跟刚进京似的,进了大狱……”张仙姑听不得这个话,马上就说:“这官儿咱不做了!”不做官一切迎刃而解,也能专心过日子,也能不怕人了,还能生个自己的孩子。 祝缨道:“能有现在这些,就是因为我还做着这个官。一旦不做,就又要打回原形了,我这些年不是白忙了吗?” 张仙姑焦虑地道:“这可怎么办?” 花姐终于问出了一句:“你拿什么叫我们放心呢?” 祝缨道:“我会安排好你们的。这不还有两年吗?今年我也不用进京,明年才回。这两年,我会好好经营别业的。我做官这些年,可也结了些仇家,一旦不做这个官,怎么与他们周旋?” 这事是老两口没想过的,张仙姑道:“惹不起躲得起,进山就不碍着外面别人的事了,怎么还不依不饶呢?” 祝缨笑了:“这些人凭什么放过我?两个村子争地争水还能人头打成狗脑子,我现在有的不比一个村子的水、地多得多?夷三族、诛九族的事儿他们都干得出来。” “早知道……”张仙姑说。 早知今日,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祝缨对张仙姑却又说出来另一番话:“千金难买早知道,咱们这些年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吗?起码我现在不用担心明天饿肚子、受风寒病死了。” 要说“荣华富贵”张仙姑还不太在乎,一说忍饥挨饿以及重病,她想了一下,说:“只好熬着了。” “咱们一直就这么过来的,别想那些个了。咱们就这么点儿本事,且顾自己吧。”祝缨说。 ………… 回家原本是件高兴的事情,与父母聊过之后,好像他们都不太高兴。 祝缨也不想扫他们的兴,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家里的许多事需要父母的配合,不说清楚了,他们心里没数,万一会错了意就麻烦了。 祝缨将他们留在房里,准备去书房,看一些文书、邸报之类。张仙姑对花姐频使眼色,花姐点点头,跟在祝缨的身后到了书房。 书房昨天打扫过了,现在没人当值,两人走了进去。祝缨道:“怎么了?” 花姐道:“干爹干娘,心心念念……” “打住,谁不想呢?可不行。我今天就是要与他们摊牌,现在要我生孩子养孩子?疯了吗?我那么多的事要做!” “好,那就不说那个,也没想劝你,我会留意干爹干娘的。你回京是要找你的秩序吗?要怎么做?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祝缨道:“不,不必为了我的事耽误你,我自有办法应付。咱们从今往后,得学会分开。别人家不也是父母家人在原籍,自己外出做官的吗?他们行,我也行。 至于秩序,王相公倒提醒我了。” “什么?” “跟他聊了几次,也向他提了一些事。他说,不要臆测空想。我这一路想了很多,他说得对,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动手干事原本就是我的长项,结果我一时失神居然想着自己枯坐悟道!什么秩序之类,都做着吧!咱们也已经在做了!譬如你和小江她们的官职,譬如,我在梧州做的一切。还有山里……怎么做合适就怎么做,怎么干能把麻烦解决了,就怎么干! 干出点名堂了,再回头看看自己干了什么,这里面有什么秩序。不干、空说,那不还是跳大神算命嘴上功夫么?” 花姐被她说得笑了:“你又刻薄了。” 祝缨道:“是吧?还得能干得出来、行得下去。做道德文章本就不是我的长项,这玩艺儿也不是干事的首选。还是得手上硬才行。” “对!” 第278章 布置 想要手上硬,人就不能闲。 花姐近水楼台,是刺史府里第一个在晚宴前单独找上祝缨的官员。她们俩先是说了一些私事,接着,祝缨就仔细问了一下花姐近期梧州的细务。 花姐虽然人在番学,也为祝缨留意着各方动向。在张仙姑那儿才说了几句正事,就被扯偏带远了,现在两人可以仔细地说一说了。 祝缨问了别业、糖坊、番学以及梧州城内的一些事情,又问了一下身边这些人在这几个月里的表现。再多,以花姐的活动范围,就不可能知道得更仔细了。 花姐也一一答了,且说:“项乐在别业好些日子没能回家了,他年都没能回家过,这可不太好。” 祝缨道:“想着了,春耕也完了,我也要到别业去住半个月才好。再将他替下来,好好放一个假,他家里也想他了。” 花姐道:“那别业交给谁来管呢?” 祝缨道:“人还是少了点儿,对吧?我先去了那里再说。”像别业这样的产业,交给自家人打理是最放心的,她现在眼前就这仨人。所以她想的是,让父母渐渐移居山中别业。然后将别业里的那个学校收拾起来。医学生有一个规定的任务:如果地方上有需要,博士就得带着医学生给地方上看诊。 山里也是梧州,花姐也应该时常去山里的。这样就又有一个比较信任的人可以过去照应了。 项乐、项安说是为了报恩才到她的身边,但是恩情这个东西也是会消耗的,不能拿人往死里使。总放山上也不合适,先替下来,让他安排好家里,才能再谈“以后”。 花姐道:“也是。你好些日子没进山了,是得将这些事务拣起来。” 祝缨道:“别说我了,你呢?书写好了?” 花姐道:“你可不能笑话我,是整理出稿子来了。也亏得巫仁帮忙。” “你说她两回了,果然很能干?” “确实,”花姐说着笑了起来,“你看那位孟娘子,那么一个要强的人物,偏偏相中了她做独生子的媳妇,可不是因为与她娘相熟。” 祝缨来了兴趣:“那是为的什么?” 花姐轻声道:“好强寡妇挑儿媳妇,只要这婆婆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挑个软弱可欺的儿媳妇预备拿捏。就算看着温婉,内里也须得能干。” 祝缨不吭气了,听花姐介绍巫仁。 巫仁这姑娘,除了跟算命的犯冲,没别的毛病。天下的老师都有一个习惯,喜欢从学生里薅几个干活的,学生越能干,老师给她派的活就越多。花姐是番学的老师,也毫不意外地薅到了巫仁。 开始是给照顾着番学里的同学的种种事务,让花姐能腾出手来准备她的著作。一上手,花姐就试出来巫仁的轻重了,自从有了巫仁,花姐手上做事流畅多了!好用就要接着用,花姐渐渐将番学里的一些其他的事务也交给巫仁来办。 做杂事的过程中,花姐又发现了巫仁于统筹、计划、预算、收支等方面很有天赋。番学里的医学部就多了一位“学生总管”。到了年底,与仇文对账的底稿都是巫仁在办的,花姐只是做了个初审。 新年里番学的预算分配,医学部所需种种之类,也都是巫仁先做了个方案拿给花姐过目的。 “比我强。”花姐说。 祝缨道:“怎么可能?” 花姐道:“就是强嘛!她也年轻,学得也快。我当年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算账、派事可没她这么利落。要硬说哪条不好,就是人太腼腆了。场面上的人一多,她就说不出话来,脸都红了。但是能干事呀!” “好好,你都夸了她了,那就是好的了。过两天我见她一面,方便么?” “当然。” 祝缨道:“那你将那书稿拿过来我瞧瞧,咱们再拢一下,就交给印坊,先印一些你们番学里用。” “哎!” 花姐高兴地离开,书房外面看到项渔一个小脑袋嗖地缩了回去,她宽容地笑笑。项渔这孩子有点顽皮,但知道轻重,何必苛责? 她不知道的是,项渔标着她离开了书房,赶紧跑去跟他姑姑项安报信:“现在书房没别人,姑你要回事儿赶紧去!” 项安往侄子的脑袋上拍了下:“乖。”走了两步又来倒回来对他说:“你呀,没事儿别冲大人那儿探头探脑的。不好。” 项渔道:“我是为了你哎!” 项安道:“谢谢啦~”预备回来再跟这小子说一下,谁都不喜欢被别人特意盯着。 ……—— 项安第二个到了书房。 祝缨道:“坐。” 项安先将账本拿出来放到祝缨的桌上,再小心地坐下,她所说的事比起花姐所言就要少许多,主要是向祝缨汇报一下糖坊的事务。糖坊之外,能挂点儿边的还有两样:一、开荒,二、小女学徒。 祝缨道:“详细说说。” 项安道:“糖坊越开越大,用工越多。又不能侵占农田,就只好开点荒地了。趁现在先动手,梧州的平地不多,山坡上开新田太费力,不太划算。我就想,招募些人手来开荒。” 梧州气候炎热潮湿,杂草、树木长得快,平地开荒已然比较麻烦了,境内又多山,动手晚了,平坦处的荒地被人抢光了,就麻烦了。 “要是没有那么多的甘蔗田,就只好往外地采进,甘蔗沉重,运费不低,成本增加,利润就要减少。”项安算账很明白,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本地将荒地给开出来! 祝缨要保粮田,那她新开荒地,种什么就没关系了吧? 祝缨笑道:“很好。还有呢?” 还有就是小女学徒了,项安有一个隐秘的心思,她是女管事,得有“自己人”,想多栽培一下小女学徒们。招工的时候更多的向女性倾斜,恐怕会有点反对的声音,她需要刺史发话。这样她就能用祝缨的名头来干这件事了。 但是她给出的理由却是:“育婴堂里又有几个丫头长到十二岁了,我看街上也还有些穷人家的女孩儿,能干,肯知苦,又聪明,忙一天也挣不上两文钱,咱们正缺人,她们又听话肯干……” 理由给了许多,再扯一个“体恤穷人、怜惜孤儿”的大旗,项安觉得祝缨会同意。为显示自己并没有私心,她还提了一个建议,不止项家糖坊,官坊也可以招收育婴堂的学徒工。 祝缨先问她:“这些学徒里,你看着有能干的了?” “是。” “放到官坊,算什么?”祝缨笑问。 官坊里的工人,身份上是匠人,就像之前的唐师傅等人一样,名册捏在长官的手里。祝缨要人,冷云转手就把唐师傅送给祝缨了。育婴堂的孩子一旦进了官坊,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项安忙道:“是我想岔了,官坊依旧还是原样?那样利润就又……” 祝缨已知其意,道:“眼下有干得不错的学徒工吗?” “有的,正因干得不错,我才想要依旧这么招的。” “那就接着干。” “是。” 祝缨又问她:“梧州别的作坊产业,你知道多少?” 项安道:“只稍知道一点儿,还是糖坊更熟一些。纸坊那里也知道一点儿。旁的就只有在家的时候,贩卖相关货物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不敢说懂。” 祝缨道:“我知道了。除了糖坊,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诶?” 祝缨道:“你办事仔细周到,也肯动脑筋。糖坊是我交给你打点的,你自己呢?如果没有糖坊,你想干什么?” 项安惊了一下,瞬间以为祝缨要将糖坊从她手中拿走交给别人。旋即镇静,官糖坊是衙门的,项家糖坊也有她的一份,交给别人管虽然是很遗憾,但也……那刚才又许招女工是什么意思呢? 项安低声道:“大人要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吧,要我想,也是想不出来的。”父亲没死的时候,她的想法是要成为一个大富商,然后置田产。现在,这个成就已经达成了,接下来就没有了。 祝缨道:“可以去想一想。你们都是能干的人,理当有别的事可干才是。” 项安动了动唇,脸上细微的表情也变了好几变,有点苦。别的事?什么事呢?她一个商人家的姑娘,能干到现在已经不错了。总不能做官吧?别说是她了,就是项乐,也不行。他们家是商人。 她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是想赶我走吗?还是……我……我娘说了什么?” “令堂怎么了?”祝缨问。 坏了,说漏嘴了,项安后悔。新年的时候,母亲和嫂子上州城来拜会过老封君,期间说到了一点她的亲事之类。她还以为刚才在后面,老封君已经将这事儿给讲了。现在一看,好像还没讲? 项安深吸一口气,道:“我,还不想嫁人。” 项老娘现在最闹心的就是一儿一女的婚事,长子不用管了,次子、次女有点高不成低不就,成了项老娘的两块心病。项乐还好些,让人捎个话给他,他就说:“家里给相看,是个贤良女子就行。” 项安就更麻烦了,知道的说是报恩,不知道的看她这么干,活像别人家那等能干的妾。因有一门离不开的手艺,主人家不肯让她走,就纳作了妾留在家里。她现在给祝缨干活,就有点这样的意思。 要真是这样,项家也认了。那是刺史,不是乡下土财主。项老娘还特意跟县里读过书的人打听过了,梧州刺史从四品,朝廷的规定,刺史大人可以有四个“媵”,媵“视正八品”,比刺史府里的某些官吏的位置还要高些。 那还真是件好事! 项老娘这么想的,就跟闺女这么讲了。哪知项安根本没这个意思,她跟祝缨相处这么些年,一点暧昧也没有!她正一头扎进糖坊里,亲娘给她连“品级”都打听完了。项安一听,整个人羞得通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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