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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有对旧规则改变颇有微词之人,却又不敢明说。 韦伯中第二天差点没能起床,祝缨去看望他,见他两颊泛红有些发烧,祝缨道:“歇几天再动身吧。” 韦伯中道:“不好,水土不服,我须得快些下山。吃几剂药我就北上!”他心里清得很,南府这破地方是不太适宜居住的,这里的土著又矮又瘦的,少见有长白俊美之人,可见不是个养人的地方。 他有点羡慕嫉妒地看着祝缨说:“府君真是令人羡慕啊!” 祝缨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韦伯中不肯承认自己体弱,只说要早点回去复命,陛下是比较看重这些事的。祝缨看他病着,也怕把他给病死了,遂与郎锟铻道别,与韦伯中一道下山去。 韦伯中以府城休养了足有七天,吃了几剂药,才觉得病轻了些就要走。他乃是士大夫家养出来的才子,琴棋书画医学杂卜都会,花姐给他开了药,他还要增删些药材、剂量,煎了自己服用,比花姐的方子见效更快些。 祝缨向他讨了这个方子,又给他备了些礼物才放他走,向他建议:“不要再走陆路了,走水驿,船上躺着还便宜些。水里颠也是颠,车里颠也是颠,船上还能睡着,车上颠得狠了都睡不着。” 韦伯中道:“好啰嗦。”这回就不拒绝祝缨的礼物了。祝缨也不托他给刘松年捎信,只给刘松年捎了份礼物。又派了小吴一路给他送到船上,看他上了船小吴才回来。 ……—— 韦伯中才走,郎锟铻又下山来,以下官的身份来拜见祝缨,与她商议接下来的事务。郎锟铻也与苏鸣鸾一样,没有马上确定属官的名单。他这一次来除了给祝缨送礼物,就是想商量一下榷场的事儿。 祝缨道:“这么着急?你想着榷场能做什么了么?” 郎锟铻道:“只要能换到我要的东西,大人要开什么价钱都是好商量的。” 祝缨问道:“你能有多少钱来与我交换呢?要我说,榷场也要开,你的寨子,是不是也得整顿整顿了?” 郎锟铻紧张了起来:“大人是什么意思?” 祝缨道:“三件事,第一,榷场的规则比照着阿苏县的来,这是我答允你的,不会说话不算数。” 郎锟铻道:“好。” 祝缨道:“第二,你已是朝廷命官了,虽是土官,赋税等与山下不同,该交的还是要交,我不管你多要,你也不能拖延。你或者你的家人要学官话、写字,这样才能学好写奏本。你自己写不来,也要能看懂。不然,我们当着你的面儿商议对付你的点子你都不知道。” 郎锟铻道:“好!该给大人的我不会少。写,我叫人来学。” 他想了一下,什么税赋他不大精通,就当交保护费了,免得山下帮苏鸣鸾对付他。寨子里他是走不开的,等会儿让狼兄教他,恶补一下山下的话。再专门找个人到山下学说话、写字。仇文能写一点,人家说以后不想继续干了,郎锟铻当务之急就是依葫芦画瓢,学着苏鸣鸾的样子,自己也得弄个能写的人。 祝缨道:“找个会说话的过来,不然学起来太慢。” “第三,你山上的物产如果不够多,都换光了,你怎么过活呢?还要再收一份税赋,岂不是白刮你们的地皮?”祝缨又将先前与阿苏家讲过的道理又说了一回,建议郎锟铻,“有合适的庄稼种一种、有合适的手艺也别丢下。要想种宿麦呢?我看看怎么安排安排。还有农具。这样,你安排些聪明健壮的人下来,学一学吧。” 郎锟铻张大了口:“大人!您不是开玩笑吧?”这个是他列在最后的要求,这种要求是比较难被允许的。属于“谈妥了其他的事再提,行就是赚了,不行也是山下人一向的做法”。 “开玩笑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祝缨说。 郎锟铻道:“真的教?” “当然。我今年先安排给你一些麦种,派人上山教你种,他们都是原来利基家的人,但在思城县扎了根,已入了户籍,人是得还回来的。你也再派几个人下来学,这样快些。宿麦我教你种了,再给你将农具也整治一下。这样收获多了,缴的那些税赋也就不显沉重了。” 郎锟铻是万没想到还有这个的,这就跟阿苏家那只鸟一样了吗?他一直以来所担心的,就是山下人狡猾而无信,扶植着苏鸣鸾来欺负他。如今祝缨是真的说话算数,一碗水端平了?他站了起来,郑重地跪了下去:“大人与他们那些人全不一样!我信大人!” 祝缨将他扶了起来,道:“不必如此,快起来吧。你只要将约定的事情做好,这些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了。” 郎锟铻指天为誓:“我要违背约定,就叫人将我的头砍下来,叫乌鸦吃掉我的眼珠子。” ……—— 郎锟铻高高兴兴地走了,回到寨子里才想起来一件事——他阿妈让他问的事儿,他给忘了! 郎老封君正等着他的话听,见到他回来走过来问:“怎么样了?” 郎锟铻支支吾吾:“那个……阿妈你等我安排些个事儿……”他匆匆将几件事召人安排完,才一步一挨到了母亲身边。 当娘的一看他这个样子就问:“你是没办成吗?” 郎锟铻道:“我……我这就下山再说。” “我与你一同下山去!”郎老封君马上做了决定,“不能叫阿苏家的那个抢了先!他们山下就封一个呢!你舅舅家还在等你的消息哩,你要是自己说不成,我就告诉他们自己下山去找大人说。” 郎锟铻拗不过母亲,道:“好,咱们明天就走。” 娘儿俩正商议着,冷不丁郎锟铻的妻子也过来了,两个女人一向是别着苗头的,一个要去,另一个也一定要去的。郎锟铻道:“你们在家里打架就罢了,到山下打架我可不依!” 两个女人都说:“谁打架呢?我们是办正事的。” 郎娘子道:“一个族里只有一家有官儿做,你做了,我也为我阿爸争不到了,还不许我去看看热闹?” 郎锟铻只好又带着两个女人从山上再次到南府的府城去。一路上两个女人果然遵守约定没有打架,只是拌嘴。 到得府城城门前,两人连拌嘴的事都不干了,一齐望向另一伙人——苏鸣鸾,她也来了。她旁边的马上,也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那人穿着山下的衣服、与她们新得的一样的官娘子的衣服。 狭路相逢! 两边人都别着劲儿,没有马上拔刀是他们最后的克制和对地主的礼貌,互相哼了一声,又在府城的街道上表演了一回赛马。郎锟铻与苏鸣鸾两骑当先,抢着往府衙跑过去,路上行人听到马蹄声都避让开来,胆小的面如土色、胆大的在马屁股后面啐他们。 郎老封君与苏老封君目光一对,她们反而搭了几句话。她两个都是出自花帕族的,不过不是同一个寨子里。郎老封君问道:“你怎么来啦?”苏老封君道:“来看我阿弟。” 祝缨是阿苏洞主的结拜兄弟,从赵娘子起就叫她“阿弟”。话不投机,两人交谈不两句,也紧跟着儿女的马努力往府衙赶去。 府衙里,章炯正在恭喜祝缨:“大人高升指日可待。” 祝缨道:“恐怕没那么快呀。” 他俩说着南府的事情,祝缨要将一部分事务交给章炯来办,章炯只要正经做事,能力在南府这片地方是比别的官员强一些的。章炯也乐意多承担一些事务,祝缨大方,他也不能小气了。 章炯道:“大人不费一兵一卒,就羁縻两县,这功劳近几年没听说还有第二个的。以大人的年纪,前途无量。这并不是恭维,早早有个计较,才不至于升了之后觉得突然。” 祝缨道:“我才到南府多久呢。正因不费一兵一卒,所以接下来更要用心经营,一朝不慎炸在手里……” 衙役就跑过来说:“大人!苏县令和郎县令在门前争道!” 祝缨与章炯对望一眼,说:“瞧,来了吧?” 章炯道:“大人必有办法的。”说完他就先避开了。这些“獠人”——现在有族名了——这两族,各有各的语言,章炯现在只能听说些南平的方言,别族的话还是听不懂的。 他抱着祝缨刚才交待的修路的事务,跑了。 祝缨命顾同出去,将双方请到了正堂,她自己坐在上面,两族自动分在左右两边。二人才坐下,他们的母亲又到了。祝缨亲自出去迎接,见了苏老封君叫:“阿嫂。” 郎老封君侧目。 祝缨也问郎老封君好,又问了郎娘子好,再请她们也坐下。当下,左边阿苏家、右边塔郎家,都标着对方。 茶上来了,苏鸣鸾这边先喝茶,郎锟铻这边则是郎娘子先说:“早就想来看大人啦,今天终于到了。这城比我们的寨子大。” 苏鸣鸾没个老婆替她出头,就自己说:“义父治下是寨子不能比的,福禄也比寨子热闹。” 祝缨笑道:“以后都会好的。” 郎老封君道:“那别家呢?大人,是不是一族里只有一家能做官儿的?” 祝缨吃惊地问:“谁说的?” 郎娘子忍不住抢了个话:“难道不是?那我阿爸也行吗?!”她的声间微有点颤。 以山下官府的奸诈,扔个果子让所有人争抢,竞相讨好他,他再从中占好处的做法,才是“獠人”心里的常态。 祝缨道:“看他的寨子有多大、人有多少。” 苏老封君也问:“花帕族也可以?不止一家?” 祝缨点了点头,问道:“谁说一族我只管一家的?” 郎娘子道:“他们传说,奇霞是阿苏家,利基是塔郎家,一族一家。” 原来是以讹传讹了。祝缨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愿与所有人都能处得好。” 苏鸣鸾与郎锟铻都是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己舅家也能成为自己的帮手,忧的是同族就不止自己出挑了。且舅家如果有敕封,也要与自己平等。 苏鸣鸾努力镇定下来,知道此事无可更改,义父要的是“诸夷皆服”,不可能只扶植她一个。而无论是利基还是花帕又或者是索宁家等,看到了她得到的好处,也不会不有所行动。郎锟铻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么? 那我要占个先! 苏鸣鸾很快有了决断,她将小妹都送到府里来了,总比别人先行一步。此时,苏鸣鸾由衷地感谢父亲,阿苏洞主的决定让他们比别人先先了一步。郎锟铻现在就没有她当年得到祝缨那么多的关注和教导了。 她露出一个大度的笑容来:“那可真是太好啦!我们这些族啊家的,互相攻打了多少年?流了多少血!从来也没有办法化解。还好有义父!从此我们可以放心地走路,各家的男子女子也可以放心地唱歌、寻找心爱的人。只要义父答允,我便回去联络舅舅,可以还照咱们之前的章程来吗?” 祝缨道:“你可以对他讲,如果愿意就来见我,或者等我从刺史府里回来去见他。面谈。” 郎老封君道:“当真?” 祝缨点点头:“当真。不过塔郎家得先将手上的事做好。” 郎锟铻道:“我说话算数!” 祝缨道:“好。那就定个日子吧。”她现在如果硬挤点时间也能挤出来,花帕语还没学好,就想再拖一阵儿,等到七、八月份普通对话能行了,再见面更方便。她将日期定到了八月,那个时间雨水也少了,天气也没有那么炎热,路上好走。 双方都同意了,又都坐着不肯走。祝缨先对苏老封君说:“小妹这会儿正在学算术,我叫项乐带阿嫂去看看?” 又问郎老封君住哪儿,让丁贵去通知小吴安排住处,将双方给隔开了。她让项乐将人给送到后衙,又叫了仇文来——他正在书房里收拾一天的功课。她让仇文陪同郎家一家三口去下榻之处,权作翻译。 自己再往后衙去,与苏鸣鸾再作一番长谈。 苏鸣鸾心里什么都明白,愈发要做个大方的样子,感叹一句:“我这两年总担心他们家背后给我捅刀子,现在好了,他也有个约束了,我也能放开手脚了。” 祝缨笑问:“不遗憾吗?没办法并吞他家了。” 苏鸣鸾道:“遗憾也是有的。不过再想一想,这么大片的山,难管。费力气并吞,不能有收益填补也是不划算的。” 祝缨道:“那就说点儿现在自己能管得着的——读书识字算术之后,管事儿是不是容易多了?” “是!”苏鸣鸾马上来了精神。 祝缨道:“想不想再多几个这样的人?” “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微微一笑:“你选几个伶俐的少男少女过来,我给他们另建一个学堂,学点儿有用的。” “像小妹那样?” “小妹学得比他们多,他们学好了,才能来跟小妹一块儿学。” 苏鸣鸾道:“好!” “别急,这个事儿我还在筹办,总要过几个月都准备妥当了才好开课。” 苏鸣鸾笑道:“那我先叫他们学点官话。” “那就更省事儿了。小妹也能多几个小朋友,免得总闷在家里同那两个拌嘴。” 苏鸣鸾也笑了:“她是淘气的。” “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才正常呢,太闷不好。走,看看她去。” 二人一同出了书房去苏喆的住处,丁贵从外面跑来:“大人!” 苏鸣鸾看他的样子像有急事,道:“义父有事,我先去看小妹。” 祝缨点点头,目送她去了后面,转而问丁贵:“什么事?” “唐师傅来了!” “哦?小吴为难他了?还是……成了?” 丁贵道:“我看他那一脸褶子开了花儿,腰也直了,咳嗽也大声了!啧,几百贯钱花下去,可算是成了。” 第227章 糖坊 祝缨不赞同地看了丁贵一眼,丁贵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仍然是不服气的。 唐师傅师徒几人自打到了南府就不得他们喜欢,先是一副被强抢了的民女模样,不情不愿的。继而提了种种的条件,然后就是漫天的花钱!没几天就要一笔、没几天就要一笔,间或还要发点小脾气,虽然唐师傅大多是冲徒弟们发的,徒弟们受了气之后说话语气也冲,与他们接触的人时常要挨两句口气不好的话。活没干出来,脾气倒来了。自小吴开始,与他们打交道的人都不大喜欢这几个人。 更不要提还要记录他们的成果,赶上唐师傅脾气上来的时候,去记录的人就要看着四张臭脸。他们还要遮掩,有时候故意挡着不让他们看。 就这几个人,祝缨还交待了要让他们吃好喝好。 丁贵敢打赌,这群货以前在州城的时候能吃饱就不赖了,现在居然还挑剔起来偶尔一顿没有肉了?!他丁贵都不能顿顿有肉! 祝缨道:“请进来吧。” 祝缨在书房里见唐师傅,唐师傅连过了两道门,意识到这是府衙,他要见的是一位知府,兴奋的心冷静了下来。 他放轻了步子,见到祝缨之后又要跪下。祝缨道:“起来说话。” 唐师傅打开一个小纸包,说:“大人请看。” 不多,但是细砂粒一样的糖拢在纸包里莹白如霜雪,祝缨道:“这就算成了?以往也见过好看的糖。” 唐师傅道:“这不一样,这样的更好。” 祝缨道:“要用什么东西?多少甘蔗出多少糖?要多少工?”心下奇怪,照说她派了人跟着记录的,为什么唐师傅来了,记录还没有送到她的手上? 唐师傅道:“一百斤甘蔗能出十斤糖呢!工也与以前相仿,可是省力,出的糖也好。大块糖的制法也是有的!” 祝缨道:“走,看看去。”她如果要自己吃,虽贵些,怎么也吃得起了,真正要看的是改进的制法能不能节省成本。 唐师傅的本心,并不想将这法子告诉别人。起初是听命服役,那是不得已。祝缨虽有允诺,他看后来记录的人越来越松懈,渐将此事给疏忽了,拿着糖见祝缨的路上心里只想着“我制出糖来了,该放我回去了,我能自己开铺子了”。 等祝缨不止是要看糖还要看制作,猛然想起来当初祝缨说过的话,这方子是不可能成为“他的秘方”吃几辈子了,回程的脚步就没有之前的轻快了。丁贵扯过小黄,自己跑去把小吴给叫了来,如此这般一说。 小吴脸绿了:“这个老东西!”他记录得不仔细,很怕祝缨罚他,赶紧跑了过来。祝缨已与唐师傅往唐师傅那个小作坊里去了。小吴一头汗,笑道:“哎哟,七百八十一贯钱没白花。” 唐师傅和三个徒弟大气也不敢出,七百八十一贯,把他们拆了卖了许都不值这个钱。唐师傅还想过,之前也试过几个法子不如用那些法子顶替,自己留下秘方。现在他们终于想起来了——命都还捏在官府手里呢,怎么就敢大做美梦了? 唐师傅拿着糖,手有些抖,有点慌张地看着这个小院子。祝缨也发现了一些端倪,这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玩艺儿都有,可见唐师傅是试了许多的方法了。祝缨看了看三个徒弟的站位,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比较重视的一个家什。 祝缨也不戳破,直言道:“开始吧。” 唐师傅起初没动。 祝缨道:“怎么?有什么难处么?嗯?那是什么?” 小徒弟忙说:“制糖用的。”唐师傅几人也回过神来了,他们现在用的家什又与之前的有所不同,小吴凑上前道:“哎?这不是前几天你要新制的么?” 祝缨道:“你别闹他,叫他弄。” 唐师傅全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儿,祝缨看他与几个徒弟动手,将之前准备好还未用完的柘浆开始加工。要制漂亮的糖霜要紧一条就是脱色,为此唐师傅用了许多种办法,最后选择加入草木灰。 祝缨心道:如此倒是便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唐师傅被逼的。小吴看这师傅几个是相当不顺眼的,不止为了花钱,而是因为花钱干不出事儿来。眼看着自己等人忙得要死,这师傅四人几个月来加起来胖了两圈不止,这要是养猪,贴膘的劲头不用过年都能宰了!来了之后,人人换了衣服新鞋袜!现在看起来跟四个胖财主似的!也就大人还肯养着他们。 人吃成这样,活没干出来,小吴生气了。 唐师傅如何不想早日制出来呢?新技艺就是这么矜持,死活不肯到他的脑子里来。他试了许多法子,后来完全是乱试了!于小吴,制糖他是不会,跟着师傅几人也看了些日子,正常的制法他也大概见过了。后来唐师傅几乎是乱了章法样的乱搞,他也看出来了。没有直说,阴阳怪气起来也是够唐师傅受的。 唐师傅脾气也不敢对他发,一日生气,将一盆衣服用的水连盆踢了老高,弄坏了柘浆。当时不觉得,次后发现柘浆澄清了不少。唐师傅据此改良了方法,先将柘浆处理一回,再制糖。除了过滤这个手段,不但加草木灰,还加点贝壳粉——这原是洗衣服的一个法子。 他之前就带过一个大的扁平勺子,那个是之前煮糖浆的时候撇浮沫用的,这个活儿说起来很简单,却也是其中一个窍门,使得他制的糖比别人的又好些。 此外又试过反复试验等,最终弄出了一个流程出来。最后结出来的糖细如砂粒,洁如霜雪,才配得上“糖霜”二字了。之前制出来的,多少带一点浅黄色。 祝缨指着大徒弟小心搬运的瓮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小徒弟没说话,二徒弟说:“糖蜜。”大徒弟咳嗽了一声。 他们将柘汁加工,上层是糖霜,下层是黑糖。 唐师傅又演示了制大块糖的手艺,这个就更简单了,拿结出来的砂糖化了重结。 祝缨从头看到了尾,又看了小吴一眼,小吴赶紧摸出了一个本子,飞快地记了下来。祝缨道:“你呀!罚俸禄你也是不怕的,你也是个小财主了,看来只好打了。” 小吴手一抖,笔落到了地上。 祝缨又问了唐师傅一些问题,比如添加草木灰的比例,熬煮的火候之类。唐师傅一边回答一看着小吴,小吴拣起来了笔,又记得乱了。祝缨道:“不错,唔,小吴,去腾几间空屋子出来,我要试试。” 唐师傅摸索成了,不能量产也是无益的。也不能单靠某一个熟练工匠,还是得能够让差不多手艺的工匠都能做,这手艺才算成了。 她打算先弄个作坊,上畜力的绞盘来榨甘蔗汁,本地多山,水磨既多,则用水力榨汁也可以。不像那些宽阔平原上的河流,在这山区设水磨对农田、水运的影响比较小。她还要多留这师傅四人一段时间,定出一个标准来,使普通的人照着做就能制出糖来。 先得要木匠之类做出工具,还要用铁匠等。 祝缨看了唐师傅一眼,道:“别哭丧着脸了。验收成了,别人也能做得出来,你们就能领赏钱回州城了。” 她答应的事儿是绝不会忘了,但也不能让人哄了她。钱都花了,制糖又不是她的长项,万一唐师傅刚才演示的时候隐瞒了什么关键的技艺,她钱不是白花了?唐师傅的情绪变化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这老师傅这作派,一看也是个有自己小算盘的人。巧了,她也是。 得别人来试。 小吴心道:就该这样!他又心疼起钱来,唐师傅花了这许多钱,还要再领着赏钱走?真是便宜他了! 祝缨看了他一眼,小吴说:“小人这就去腾屋子!” 祝缨又对师傅四人道:“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休息几日,他们早一日做成了,你们就能早一日回去了。要是手脚快呢,六月末我去见刺史大人,兴许还能捎上你们。” 师徒四人才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恭送她离开。 祝缨一走,三个徒弟就围着师傅。小徒弟道:“师父,知府大人这是真的要放咱们走,还是故意拖延的呢?” 某些官府的信誉太差了,服徭役也是这样的,说好的二十天,一拖拖成四十天,再拖拖成两个月,拖来拖去给拖成个长工。离京城越远,这种事儿越没天理。 唐师傅语气萧索:“等着就是了!你有办法?” 没有,有也是不敢的。这些衙门里的人,一个人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比起这些小官小吏,知府大人都算是憨厚淳朴的。 二徒弟小声说:“反正咱们弄完了也能歇一歇了,吃饭去?” “吃吃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唐师傅骂。 二徒弟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了,大徒弟道:“如今弄完了,他们怕不会再给咱们送饭了,我去做饭,你来给我烧火吧。”二徒弟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大徒弟饭做好了,师徒几人也吃上了,官衙那儿的饭也没送过来。 祝缨之前吩咐过了,他们干活的时候小吴还让人给好好送饭,活干完了,小吴哪有功夫管他们?丁贵等人也要小小地“教训”他们一次,饿个一两顿的算什么?明天再送,就说府里来了客人,他们给忘了! ……—— 祝缨尚不知此事,她在府衙里审小吴。 小吴的笔记能够看出来一个明显的从认真到敷衍的过程,开始是记“不成”,后面几页干脆直接在上面画个大叉。 祝缨很平和地问道:“你就是这么办差的?” 小吴汗如雨下,跪下道:“小人知错了。” “说了多少次了,要用心,你们都干什么了?” 丁贵见状,膝盖一软,也过来跟着陪跪。祝缨道:“你们人人有份了?” 顾同想一想唐师傅开始不情愿的样子,也给小吴求情:“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一直没见着效,也是急的。” “机灵得过头了,”祝缨评价道,又说顾同,“还有你,就这么卖人情的?” 顾同也不敢多嘴了。 祝缨道:“嗯,不错,我前头干事,你们后头就敢给我偷工减料!” 小吴心头一松,祝缨道:“没有下回。” 小吴连连叩头,丁贵也吓得面如土色,祝缨道:“都起来吧。” 小吴现在是朝廷命官,打板子就不合适了。他和丁贵都是住在家里的人,不能让他们心怀怨恨。以后类似的事儿就不能再让小吴去办了,还是项乐吧。 祝缨没有再罚他们,却不再让小吴准备作坊了,屋子场地准备好后她打算将此事交给项乐。只要地方准备好了、家什齐全了,无论是原料还是人工,都不是事儿。 顾同对项乐连使眼色,项乐不为所动,在顾同要放弃的时候,项乐对祝缨道:“大人,苏县令还在后面等着您呢。” 祝缨道:“让她们母女多说会儿话。小吴,你还不快去腾屋子?” 小吴爬起来就跑,祝缨对项乐道:“你亲自去一趟唐师傅那里,送些酒食犒劳他们。” 项乐道:“是。” 祝缨这才到后面,设了个家宴来款待苏鸣鸾一家祖孙三代。祝炼知机,见同学的家长过来了,他拉着祝石躲在房里不出来,央了张仙姑房里的帮佣的蒋寡妇给他俩将饭端了到房里吃。蒋寡妇见他们可怜,低声道:“成。你们吃完了碗碟放在房里,我来收。” 祝缨这场家宴,几乎全是女子,祝大与苏老封君语言也怎么通,想占一点辈份的上风说点场面话人家也听不懂。他与她们吃了两杯酒,索性就说:“你们说你们说,我就不在这儿碍事儿了。” 他回了院子里,正好看到两个小子在吃饭,咧咧嘴:“咱们爷儿仨一道吃吧。” 祝石很高兴,放下碗筷给祝大搬了张椅子过来,祝炼又给他布菜,祝大舒服极了:“你们俩别忙啦,来,吃饭。” 他一走,祝缨这儿酒都不上了。张仙姑跟苏老封君语言上不太通,但是拿筷子让人这个动作都是看得懂的,居然很有默契。 家宴,吃得很放松,祝缨对苏老封君道:“有空就来住两天,我在我招待,我要有事儿出门去了,这家里也有人招待阿嫂的。” 苏老封君道:“我一定要带着她舅舅过来见一见阿弟,阿弟,真的许封官?” 祝缨道:“当然。地方大的,做县令,寨子小、人口少,就并在别人的县里,分县衙里一个官儿。怎么分,我看了人、看人地方给他们安排好。” 苏老封君道:“我信得过阿弟。” 苏鸣鸾道:“阿妈,义父这话已经说了一次了,你还问。义父说过的,什么时候不算数了?” 苏老封君不再问了,跟张仙姑两个人笑着互相让菜。 苏鸣鸾道:“义父,我后天就回去联络舅舅。塔郎家……” 祝缨道:“他要有什么越界的事儿,你只管告诉我。” “好。” 祝缨又想到了这两家的“县界”,他们与南府的界碑是立了,各自的界碑还没定。山里没个特别固定的界线,等见了花帕族的人之后,得将几个县的大致界线也要再定一下。 设学堂的事儿她现在也不想就上本,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一上本,万一朝廷的安排与她的想法不一致,朝廷一道令下来,那就不好办了。还得她这儿自己准备好了,条件、方案、人员都齐了,捧给朝廷去批整个计划。 先期准备得花钱,糖坊得赶紧弄了! 她与苏鸣鸾吃完了饭,苏鸣鸾母女祖孙到苏喆房里去安歇,祝缨又回了书房重新列一下计划。项乐也从唐师傅处回来了,他没有犹豫,等祝缨放下笔就说:“今天唐师傅他们自己做的饭。” 祝缨了然:“哦,被排斥了。” 项乐道:“大人,以后这样的事儿我会留意的,大人的心只管往大事上头放。” 祝缨笑笑:“也不能单叫你管这些小事。” 项乐道:“大人有事吩咐我,我就去干。我去办差了,还有三娘、还有师姐她们,大人别太累着了。” 祝缨一怔:“好。”又低下头来看自己的计划。 ………… 苏鸣鸾紧着回去,郎锟铻母子夫妇一夜商议,也想赶紧去落实。难得遇到个说话算数不耍诈的官儿,他们也想将事情给定下来。有了身份,以后就能少吃些亏了。郎锟铻找了狼兄,与他约定,狼兄给他教南平土话。又找到了仇文,知道仇文心里有怨气,郎锟铻也不拿话压他,说:“大人说,我的衙门里的官由我来定,你愿意来做官吗?” 仇文犹豫了一下,道:“我还要在府里多学些事儿。”他对寨子的怨恨稍稍减了一点,但仍然想留在府城。祝缨也带他学点文章之类,他喜欢这样。 郎锟铻无奈,道:“那好吧。我给你留一个位子。” 仇文道:“不用的。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想干什么,你还是留给别人吧。”他心里有一个隐秘的愿望,这话对谁都不能先讲出来。 郎锟铻只好拜托了他最后一件事:“如果要再写什么东西……” 仇文道:“我帮你写。” 郎锟铻笑道:“好兄弟。” 他联络了这二人,转天也向祝缨告辞,回到他的寨子里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了。他得拟定个官员的名单,然后交朝廷来批准。这不,马上就要用到仇文了! 仇文不得不中止了在府衙里的学业,暂时跟他回到山上,助他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类的事务。 ………… 两族的人一走,祝缨马上就忙碌了起来。 先是糖坊。 房子不用现盖,手上就有,不过现在要保密。然后是木匠等,都是熟手,之前也给唐师傅做过工具,连图纸都是现成的。 祝缨召来木匠,道:“不要原来的那样的,要做大些,做成这样!”她画的图比较简单,从榨汁的工具开始,都要求大一些,又跟铁匠那里订锅买锅,又订特制的扁平勺子,等等。 糖坊还要改进,要有存放甘蔗和糖的仓库,还要有狗、有守卫。地方要大,她主要就是想要个“大量、低价”,唐师傅这一点做得非常的好,草木灰等物廉价易得。 她又将唐师傅的流程给分解了,不要一个工匠做全程。作坊分成几个区,有专门榨汁的,有负责过滤的、有负责脱色的,还有负责最后成品的。 成品也要分成几类,同样分给几个不同的工匠负责。管哪一样的就单管那一样。 祝缨又翻看了小吴那些记录,虽然越往后越潦草,前期还是比较认真的。也不能很怪小吴,一件总也不能成功的事,人都是越往后越没耐心的。她却从中又品出一点味道来,糖要是想定型,都是在还软或者还是稠浆的时候。 她的想法仍是由着一块一块压出花纹的红糖块而来,只要有模子,做成什么形状不是做?从塔郎家儿子来看,不过是变个形状,新鲜感马上就不同了。得弄更多的模子才好,如果弄出更大的模型,想必有很多不差钱的土财主、豪门大户会喜欢的。 就看会不会卖了。 红糖白糖饴糖都是甜,除了甜味之外又有点别的不同,糖是不是还能弄出别的味道来? 她打算等唐师傅他们走了之后,自己试这个。唐师傅的小心思她约摸能看出来一点,也能猜着几分,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怕唐师傅走后抢她的生意,谁挤兑谁还不一定呢。 府里的事务她都有安排,需要她亲自处理的并不多,她便一头扎进了糖坊中。 知府亲自督办,工匠们也不敢怠慢。祝缨平素爱惜民力,从不过度征发,工匠们干活的时候兴头也高。干活的时候照例是不禁聊天的,有人说:“大人要弄这个做甚?要糖,或买或征他们匠人做就是了。” 也有人说:“大人要做什么,哪是我们能弄明白的?赶紧干完了,好接活计去。” 他们都猜不到祝缨是要做这项买卖,祝缨也不会亲自去做这个,她还是照着卖橘子的思路,只赚房租等费用。工艺、买卖,还是要让当地人自己来干。最开始,还是得选“听话”的人来办这件事。 糖的需求量必然是比橘子更大的,这样能有更多的人有生计。 最需要体力的榨汁也不必全用人力,则妇女也可以干。余下的活计虽然需要体力,普通健壮的妇人也能做。如此一来,像家里那几个寡妇一样的妇人,即便没了丈夫、没有土地,也能有个去处养活自己。 此外一个问题就是甘蔗的种植也不能过份侵占耕地。好在稻麦两季,能够腾出一些土地了。物产又多了一项,顶好再开设个南府的同乡会馆,之前那位卢刺史,种麦的事儿欠自己一个人情,正好拿来用。 会馆也还得是本地富商、士绅去办,这次她更有经验了,从一开始就吸取福禄的经验教训,让主持者轮流当值,以防一家独大。 糖与橘子不同,运输的时候不必太考虑腐败霉坏的问题,可以卖得更远! 祝缨看了看项乐,道:“你大哥做家里的买卖,你和三娘有什么买卖做不?” 项乐道:“我们都将本钱交给大哥经营。” 祝缨道:“那我再给你们一样买卖,你们用钱赎买。” 项乐用心听了祝缨的话,小声地说:“好是好的,别人会不会说大人任人唯亲呢?” 祝缨笑道:“不然呢?总归有个亲疏远近。一开始顶要紧的,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你盯着。先赚它一笔之后,再将制法传授给乡亲。” 项乐道:“既是大人的安排,小人听命便是。制法是大人花了心思弄出来的,要传授也该让他们领大人的情。大人要不教,小人也不将制法教他们。且大人说出去,信的人才多。要是由小人来说,还有人担心小人无事献殷勤,要挖坑害他们呢。” 祝缨道:“多大点儿事。行,那就我来。” 项乐这话又提醒了她,不错,如果一件东西由她来带动,跟风的人肯定比项乐这样的小商人家里要多得多! 咦?既然如此,何不再借一些更有名气的人,将南府糖的招牌打出去呢?!巧了,她认识好些个有名气的人,京城可是能够引动天下风潮之地呢!糖不能只在南府卖,得各处都卖! 祝缨微笑道:“走,咱们去作坊里看看去。” …………—— 祝缨亲自监工,作坊很快准备好了,祝缨不带唐师傅等师徒几人,反而是项乐、项大郎等人带着几个伙计长工到了作坊里。 祝缨道:“开始吧。” 她要不用唐师傅的情况下自制糖,制成了,就代表普通工匠也可以。项大郎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他家以前是做阿苏县生意的,现在随着阿苏县自己人越来越精明,这买卖的盘子变大了,他分到袋里的反而没见涨。 此时弟弟妹妹给他又兜了个大活来! 项大郎手心里捏着两把汗,看着伙计赶着畜口带动了绞盘,削皮、切断的甘蔗被投进了斗里,绞出汁来。甘蔗渣也没扔掉,又投到一个大水桶里用清水浸一浸,再次压榨。反复两次,多榨出了一些柘浆来。 然后是投入一定比例的草木灰等物,澄清、过滤…… 项大郎跟祝缨一道盯着这个作坊的每一样工具,直到最后做出几大袋各式各样的糖来! 项大郎激动地道:“成了!” 祝缨道:“行了,一会儿让祁泰把账做平。东西先寄在福禄会馆售卖,先在本府、本州试试,不要卖高价。” 基础的产品薄利多销,新奇的卖高价,穷人富人的钱都能赚到。 她也没忘了扫尾。此事虽然有利于南府,弄出来说她以官府的力量造了个作坊给商人,将来又是一种麻烦。必须不留把柄。 项大郎赶紧答应了,他在心里核算了一下成本。这样的作坊主要是摊子大,销路也不愁,又在甘蔗的产地,原料易得。配方也已经得到了改良,用料也便宜,得出来的东西也好。利润可观! 项大郎当即决定,要趁着别人还没开作坊,狠狠地、尽量多地赚! 祝缨也不要他现在就将钱款结清,可以分期付款,也可以拿部分糖来折抵。项大郎满口答应了。 祝缨道:“从现在起,你开始开工,干上几天,看看还有什么毛病没有。”如果没有,她就要把唐师傅给放走了。 项大郎就住在作坊里看着,到了六月底,一切正常。项大郎又自作主张,给糖起个名字叫“府君糖”,说是知府大人的恩典。又因定价极划算,名字也扯了虎皮,在府城里销路颇佳,贫的富的,都能有合适自己的那一款。 他又另有主意,找来弟弟妹妹:“这买卖白拿了我十分不安,不如分些与朱大娘子!咱们各两成,她拿三成。如此一来,别人也不敢找咱们的麻烦了。” 亲戚代持,干股,自来行贿的法子多的是。项大郎甚至不认为这是行贿,糖坊虽说赎买,实则是祝缨白给他一个买卖门路。 项乐项安也无异议,花姐却慎重地反对:“这是把小祝当什么人了?且现在我拿了三成,你们赚的少了,怎么与旁人争竞?买卖不就做不下去了?小祝是想将事做成,看你们可靠才选的你们,不是为了你们的孝敬。”她又找到了祝缨,如此这般一说,让祝缨去对项大郎讲明。 项大郎依旧不安,私下将利润中分出一份,都记账上,给祝缨留着。 祝缨不知他还有这一手,等他核算出了第一批的成本,价格比现在世面上的砍了一半利润仍然可观,便说:“成了。” 项大郎做出样子来,让他再赚一阵,她就再以官府名义做个“官糖坊”出来。一是补贴衙门收入,二是紧着她可以试验出新,三也是防止接下来私营糖坊垄断,成了气候不便管理,官府反受辖制,养肥商人,而不能普惠百姓。 如果只有官坊也不行,官味太足的各种弊端她可太了解了,不计成本专供贵人使用就浪费,对外经营就容易弄出价高质量差的亏本废物。得两种都有。 再圈出一块地作为官糖坊的地盘回来开工,祝缨就带上四县的县令以及唐师傅等人启程再往刺史府去。 有祝缨在,唐师傅等人回程也与来时一样的有车坐,他们的家什也带上了,连同这些日子得到的新衣服、新铺盖之类,一股脑儿地都装上了车。 县令们不理会他们,都围着祝缨打转。南府出了“府君糖”,想也知道是怎么来的。项家是干什么的?就没听说他们家会制糖!关、莫二人尤其清楚,这仿佛跟当年卖橘子是一个路数! 莫县丞还罢了,关县令就想讨一句许诺:“大人,这甘蔗思城也有的。” 祝缨道:“嗯。” 关县令绕着她打转儿,伸出手来想给她捶背:“大人,不能光尽着他们南平县吧?” 郭县令心里美,别人跟知府在一个城里,像脖子上被套了根绳子。他不一样!他白赚!开作坊、卖东西,得给他交税吧?糖可是个值钱的东西,项大郎卖得便宜,也仅是对之前的高价而言。再便宜,它也比种地钱多。 他说:“还得是大人!” 王县令这才回过味儿来:“大人,您最初可是在我们河东买的甘蔗呀!” 祝缨道:“都不用急,项家只是试制,他们赔了,就不用你们做了。赚了,大家再慢慢做。现在也不必争,都有。也不必着急,甘蔗还没下来,没有甘蔗也做不成。” 关县令放心地大拍马屁:“大人在福禄的时候就是雨露均沾,下官放心得很!” 祝缨道:“我却不放心你们!甘蔗不得侵占农田!” 四个人都说:“是是,一定一定。” 关、郭、王三人又一齐说莫县丞:“福橘还不够你赚的?!去去去,这是我们的事。” 四个人吵作一团,都忘了还有一个唐师傅。这是个制糖的师傅,与“府君糖”必有渊源。关、莫二人想的是:橘子之前也有,能卖上价的只有大人。糖,也还是跟着大人才能赚到。 祝缨道:“朝廷命官,不为农桑,倒为一口糖、几个商税打作一团。不像话。” 他们知道她的脾气,这么说只是玩笑,也笑道:“为富民计,不得不如此。” 世人皆以为这些官员与商贾绝缘,实则不然,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祝缨总有一个办法,能将赚钱的事做得不着痕迹,反过来再赚名声。 祝缨道:“那可说好了,甘蔗,要地,回去都给我把那隐瞒土地人口的提起来抖一抖!你们抖出多少人口土地,将来就是多少甘蔗田。” “是。” “对了,还有商税……”祝缨将自己之前的计划于路上向四人宣布,并且征询意见。先是项家做,然后各县再择一“忠厚殷实之家”学习技术。由官府支持他们开设糖坊,但是有条件,不能只用自家奴婢、佃户等干活,得雇人,鳏寡孤独优先。 郭县令心道:来了!来了!鳏寡孤独优先!说破了天去,这也是占理的! 一行人一路欢歌笑语到了州城。 ……—— 冷云的心情不错,他的宿麦成绩不错——这个不是他的首倡,又上表要种双季稻——这个也不是他的主意,朝廷也给了他表彰。 是以祝缨请设塔郎县的事没有告诉他,他也没有生气。反而打趣祝缨:“错眼不见,你就又出息了。” 祝缨道:“大人这话——” “怎么?” “不大像是大人的味儿。” 废话,这是冷侯写信说冷云的。冷云翻了个白眼,道:“你真当自己是个劳碌命了?” 祝缨道:“我也没忙什么,遇着了就干了。” 冷云道:“罢了,反正你也闲不下来。” 祝缨也不问他有没有补个幕僚管刑狱,也不问他苗县令调走之后新县令是谁,陪他说点闲话,听冷云说想回京,问祝缨要不要也调回去。祝缨稍稍提了一句:“就怕京里乱。” 冷云道:“这个你怎么又不懂了?你不在其中,好处就一定没有你的,坏处也未必就落不到你头上了。” 祝缨道:“那是您。您不怕。我这身板儿在京里不顶事儿。” 冷云道:“七郎怎么说?” 祝缨道:“没说什么。” 冷云道:“他要是没叫你回去,你……唔,就等任满吧。” “是。” 祝缨这下连京中的情势也给避开了,只说本地之风土,劝冷云,如果想回去以后再采买本地特产就不这么方便了,要提前准备。 冷云主持开会也是越来越散漫,大家见个面,着重表扬一下祝缨。提醒一下所有人秋收、税赋都要上心,种好宿麦,他就没别的好提的了,直接说:“散了吧!” 祝缨不多停留,将所携之土仪留下,再将唐师傅师徒四人的名册勾销,留下赏钱便去福禄会馆了。 郭县令直摇头,这师傅四人也就是遇到府君!他们现是不用跟州府服役了,但是因为之前冷云将他们转给了祝缨,现在这几个人算是南府账上的人。人落在南府得落到具体的县里,一勾,就落南平县了。 不用祝缨出手,哪怕她有一点不悦,郭县令为了讨好上司都能让他们生不如死。祝缨不计较,郭县令思之再三,没出手,放生了唐师傅,颠儿颠儿地跟着祝缨去了福禄会馆。 祝缨要用福禄会馆,也是要卖糖,项大郎拖着车跟着过来了。 第228章 经营 福禄县同乡会馆是轮值的,今年又换了一家,项家也是福禄县人,与这些县中的乡绅们也都混了个脸熟。更因项乐、项安兄妹二人的关系,县中富户们对项家也还都客气。即使不是祝缨带着,他们也不至于为难项大郎。 他们对项大郎要卖糖这件事儿颇为好奇——项家一个整天买进卖出、倒买倒卖的纯靠跑腿的商家,什么时候会卖糖了? 制糖原料的地理原因,糖这种东西主要是南方生产往北方卖,而本州就在南方,通常是本州进糖往外面去卖,项大郎一个偏僻县里的商人,跑州城来卖糖? 祝大人一定又干什么了! 同乡会馆诸人分成两拨,一拨将祝缨团团围住,一拨将项大郎隔离开来:“项大,你这糖……哪儿来的呀?” 福禄县的士绅们不很排斥经商,他们以前入仕的可能性极小,在祝缨手上贩卖橘子发了笔财,见着有赚钱的行当,当然感兴趣。如今子弟或许可能有出息做官,那也不怕,总有办法规避的,钱,还是要的。 祝缨指指自己和县令们,道:“我们过来看看,有事儿大郎与你们商议。” 郭县令等人比较关心的是,既然祝缨答应了这个制糖的技术不保密,他们今年开始种秋甘蔗,明年春夏第一批自己的蔗糖就能上市了,也得用这个福禄会馆的路子。新建会馆不说成本,打通关节的时间也来不及。 他们就跟祝缨说这件事儿。 祝缨笑道:“那你们就入股。”以官府的公廨钱入股会馆,各地在外的商人可以租用、在外的游子也可以投宿,同时像南府那个福禄会馆似的,开发点客栈、货栈的业务,官府收房子的租金但不直接插手干预经营,长长久久地收。 “这不比拿公廨钱放贷收不回来强?”祝缨说,“我看以往有些人拿公廨钱放贷,又不懂买卖,又收重利,高利贷一般,将借贷人逼得家破人亡,人死账销,自己的钱也打了水漂。不如这样。一则本地在外漂泊之人能有个安心的住处,同乡能聚在一起互相帮忙,二则衙门也能有个长项的收入。这分本金永不许动、房子永不许卖,大家也可以多些进项。” 公廨钱主要是归主官支配的。府衙的分红就归她,县衙的分红归各县。公廨钱与公廨田一样,都是谋外任的人很在乎的收入来源。她最早开设同乡会馆的时候没想得这么多,是为了福禄县能更富一点,又方便钱款的安全,不必来回背钱,只要拿条子兑换即可。办了几年,经验多了,也就总结出许多条款规范。 关县令第一个赞同:“不愧是大人,大人怎么说,咱们便怎么办!”可不是,只要出点钱入股,就跟着知府一块儿永远数钱,不跟的是傻子。 他们以前还真就放个贷款给商人,经常有人还不起的。他们就以官府的强力将人家家产收了抵债,最后弄得一地鸡毛,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有钱拿,挨点骂也不算什么,难的是催收的过程也非常的不愉快,还有折本的情况。折本,也不全是因为利高,还是因为使了官府的钱,总有官员借故向商人索要额外的好处,最后玩崩了。 现在祝缨要与他们定一下章程,如何入股、如何分红、如何催收,年金怎么定,每年何时缴纳。官府只收钱就行,不管运营。 祝缨道:“咱们不在了,后来人未必就这么老实,崽卖爷田的未必没有、勒索百姓的也未必没有。” 王县令慨然道:“必有国法办他!” 祝缨轻笑一声:“那得到什么时候?”她的办法就简单了,各县,她要尽力培养一些读书人、一些能够做官的人,只要来个做得过份的地方官,地方也会有势力能够反对。 这是一体两面的,地方上的势力太强,新来的官员也有可能干不过,反而被挟制。但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都是互相制衡。总比指望三千里外的朝廷事无巨细、明察秋毫靠谱一点。哪怕指望朝廷,也得地方上有人能告诉朝廷、上达天听不是? 她与县令们就在福禄会馆里商讨一下细节,莫县丞道:“大人,这个会馆原是您的心血,下官不该多嘴的,可是呢……底子是福禄县的,那是不是?” 郭县令道:“守财奴的样儿!给给给,咱们合伙。”这几个县令身上正经读书人的气质极淡,由吏而熬为官的,知府又不追求“不言利”,他们也就卷起袖子来聊钱了。 祝缨负责出个大概的框架,具体的数目他们四个人开始互相争,以至于吵,竟至于要打。祝缨抱着手看得直乐。 项大郎在那一边被堵得满头汗:“才干这一行,还不知道如何呢!” 凡事沾了个“官”字,就不得不小心一点,虽然糖坊已经都交给他了。祝缨交给他的盘子很大,就是要以一个“量大”为优势,压低价格抢主顾。量大,也就意味着一旦疏忽他赔得也大,项大郎又兴奋又紧张。 他经商是有头脑的,同乡会馆他也算计在内了,考虑到了租用场地等等问题,也不想在外面另起炉灶。这个糖坊,它也得用原料,越是路近的原料越好,那就不得得罪乡亲大户。要打开市场,也得会馆这儿帮个忙。 “官”给的要求得做到,祝缨要求不能太高价,走的是“易得的量大便宜,不易得的可以高价”的路子,项大郎就只好把赤砂糖、白砂糖的价格压下,而将冰糖的价格抬高,又将有新鲜造型的红糖块之类的价格还照原本的样子来。 规模大,他的成本就被压低。离原料产地近,原料运输的成本又降了下来。即使定价偏低,利润仍然可观。 今年轮值的是赵翁家,赵翁道:“你说这些馋我们不是?” 项大郎陪笑道:“哪里敢?只是讲一讲,您还不知道大人么?我是尝个鲜儿,好的还在路上呢。再说了,您那儿种橘子的利,我可什么话也没说呀。” 赵翁想说他家与阿苏县的买卖,想到他的父亲,心道:大人这是补偿他吧? 转而问项大郎要怎么吆喝:“你有好物,得叫人知道。这时节,旧年橘子也卖没了,新的还没下来。来会馆的人也少了哩。你压价卖,地头蛇怕不要砸你的摊子哩!” 项大郎笑道:“我分卖给小贩。自家也支个摊子零卖,比卖给小贩的稍贵些,这样小贩也能赚着钱,也不能卖太贵。要是有大铺子进货呢,我也卖给他们。” 祝缨分一只耳朵听他说,知道这位年轻的商人不必自己多管了,听到最后笑了起来,难得的轻松。 项大郎吆喝也有一套,如何让别人知道呢? 项大郎道:“我已带了些糖来,天气又热,我请街坊们喝糖水。” 砂糖类就这么卖。便宜的东西,赚相对贫穷的人的口碑。街口支摊子,路过的一人一碗,当众给人看,一口大锅,投点儿料,最后加一大勺赤砂糖或者白砂糖,见者有份。连请三天的客,每天熬它十大锅,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口碑就出来了。 请客的同时再将价格宣扬出去。相对低廉的价格就是最好的广告。何况糖的品相还不差。 冰糖就不一样了,他想拿大块的冰糖就在糖水棚子外面放到一个大盘子里显示一下,给大家看,这个贵。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街头流氓之类以及本地官吏的“孝敬”。这个就需要与本地官府打好关系了,不但要求会馆里的人长袖善舞,还得祝缨出面。 祝缨一只耳朵抖了抖,笑道:“等你想到哪里还来得及?我早办好了。” 她这次过来给冷云等人的礼物里就有南府的糖,跟冷云没打招呼,却与刺史府里几个管事的、尤其是司法参军等人提了。 整个刺史府里,冷云会给她面子,其他人多半有点怕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鲁刺史在日,她在刺史府里的评价就是很刺的一个人。谁掀了她的摊儿,她就拆了谁的家。当然,那种情况应该不至于发生。 她仍然让项大郎准备一点礼物,各处送一送,同时包一些糖,也送出去。 项大郎马上答应了。 祝缨留了一份名帖在同乡会馆,说:“如果有事,拿着名帖去见董先生。若无事,不要往前面凑。” 项大郎等人赶紧答应了。 祝缨又叮嘱他们:“不要冒进。” 项大郎本就小心,这一声答应得更加恭敬真切。 ………… 祝缨的州城之行十分圆满,照例采购了一些东西之后便与郭县令等人启程回府。 路上,四人又争了起来,祝缨依旧是轻松愉快。到目前为止,她的计划执行得都非常的顺利,她看了一眼四人,心道:你们现在说得再高兴,回去还得照我的来! 她后半部的计划还包括了定规,除了雇佣鳏寡孤独之外,还有收购甘蔗等的规定。就像同乡会馆的章程一样,她不给定死了,只是定个大致的框架,以免胶柱鼓瑟。 回到府城之后,祝缨道:“得啦,各人干各人的事去吧。秋收之后,咱们就开始干咱们的事儿。” 王县令这回便不肯落后了,道:“大人,虽说各县官糖坊要到明年才能得,现在能不能让下官们观摩一下?到时候现学怕晚了。”商户,他们只能收点税和孝敬,官糖坊就……对吧? 祝缨道:“行。” 现在她正闲着,先带人到了现在的项家糖坊里去,这些官员也只是看个热闹,郭县令道:“这么大的?” 祝缨笑道:“对呀,不然能卖遍全州、全天下吗?你们想,人喜欢吃糖吗?让人人能吃饱了肚子之后有心思吃糖,一个人,一年吃一斤糖,一天还不到一钱,不算多吧?我卖便宜一点,让人都能吃得起。” 郭县令吸了口凉气:“这——” 祝缨笑笑:“你们要准备的地方,也不能太小了。” “就怕……路难走呀。”关县令迟疑地说,卖橘子铺了好几年才有现在的起色,也是靠的祝缨以官府的力量保护。关县令比较担心的是,现在糖制出来了,到外地不太好卖。看祝缨这个势头,不定哪天就升走了。 “那把招牌打出去,就让他们自己过来进货。”祝缨做买卖,比项大郎只精不笨。自己拿出去卖,还得自己贴路费呢!京城人家还往这里来采办珠宝呢,有什么不可以?别人来贩买,还能赚点他们的食宿钱! 外乡人来得多了,本地与外地的沟通就多,隔阂就少。 关县令只好将话挑明。 祝缨笑道:“不怕。” 关县令也就安心了:“下官回去就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将房子备下。”其他几个也都说要去办。 祝缨道:“粮田不能动。” 郭县令笑道:“哪里敢?下官等也是要考核的。”朝廷考核官员就那么几项,征粮是个基础的考点,就算祝缨不提,他们也会盯着县里的百姓不让过份弃粮而种甘蔗的。 最为难的要数莫县丞,他与别人争得虽凶,却实在扼腕!福禄县已种了橘子了,再腾地方种甘蔗很难。莫县丞狠狠心:要不鼓励开垦? 又担心自己开出荒来就走了,没享着这个利、便宜了下一任。 真是左右为难。 祝缨将诸事吩付毕,道:“好了,都回吧。” 她先召了彭司士,因百工归他管,官糖坊及工匠等事就正式交给了他。彭司士之前看小吴忙前忙后的,不敢怨祝缨,却将小吴当做了竞争的对手。祝缨将事交给了他,他心中大定。道:“下官一定办妥。” “我要验收的。” 彭司士拍着胸脯道:“大人只管查验。” 祝缨难得地闲了下来,到了后衙检查一下小孩子的功课,又唤来仇文,再考一考他,又问他一些山中的情势。仇文“一心向化”,问什么答什么,谈及本族时略有些贬低,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罢的。祝缨也不指责他,又询问他一些各族情况,与花帕族人的话相印证,同时做一些准备。 她开始学花帕族的语言了,又准备再接触一下旁的族。各族的情况因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其描述也有些差异,多听几个人说总不会差的。 她这儿闲得开始学人说话,郭县令等人忙开了。 郭县令回到县衙,先要准备官糖坊,糖是值钱的,这个他知道。官糖坊先办着,民间的要稍往后放放。此时他就回忆起了:“去年府君将公廨田拨出一部来种甘蔗!我说呢!今年咱们除了种麦,也种些甘蔗,明年就自己用了!”现在就算给他个糖坊,他都没原料呢。 忙到第二天,本县的士绅们又来求见他。 郭县令正在制糖的兴头上,本不想见的,但是听说打头的是荆老封翁,看着手里的名帖,郭县令无奈地道:“请进来吧。” 荆老封翁不是一个人来的,自打儿子回来探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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