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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是她男人。” “哦——”小孩子们发出一点失望的声音。一个小瘦子把口中的糖喷了出来,把他自己给气哭了。 祝缨又摸了一颗糖给他:“呐!这回拿好了,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别说话,吐出来还好,要是呛着了,可要命。” 小瘦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剥开糖纸,含到了嘴里,把嘴巴抿得紧紧的。 祝青君见人越围越多,对祝缨道:“咱们还是去衙内再说吧。您出来巡视,既不急着回去,以后有的时候时间体察民情。我和项二,绝不会像朝廷那些官儿一样,安排好了父老、学生应付上官问话的。” 接着,又小声添了一句:“安排了也瞒不住您,就不安排了。” 惯会“排好了父老、学生应付上官问话”的“朝廷那些官儿”之一的祝缨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点头道:“好。” 祝青君大声对围观的人说:“这位就是我常说的刺史大人啦!给大伙儿分田地的大人!” 人群里议论的声音更大,一个人控制不住声音地说:“我就说没认错,那一年他来……” 有人纠正:“不是说是女人吗?” 祝青君的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直直地看过去,祝缨在她肩上拍了拍,道:“放轻松些,别吓着了人,慢慢说。我呀,曾经到过艺甘家的老寨子。” 接着她扬声问道:“是老寨子里的人吗?” 那人大声说:“是,我们是后搬过来的。” 祝缨道:“连累你们搬家了。” 那人说:“不连累不连累,现在才算有家了。” 这事儿说起来话就长了,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的,这十年来,也没少埋怨过祝缨这个人,山外的人就是阴险狡猾又不厚道。但是去年,就从去年开始,普通的艺甘家人口风就变了,刺史大人为人还是可以的,老洞主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祝缨笑笑,又环视一周,对众人道:“我来打扰啦,大家伙儿以后都是自家人了,以后都好好过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好!”他们一齐应和,多少带了一些真心。 ………… 祝缨从城门走到县衙花了半天的功夫,进了县衙里面反而比在外面利落多了。 祝青君道:“我平日不在这儿住,都在旁边的营里,只在这里有一间值房歇脚。项二住这儿,他的妻儿没跟来,这里有的是房舍。” 项乐虽然不在,县衙里的却都是从祝县调过来的人,几乎都姓祝,倒有四个衙役、一个班头是项乐用惯了的亲信。另有一个账房,也是他从项家借出来的。项乐出行,还带走了两个衙役随行。 账房跑了来,忙着要给祝缨腾房间,话说到一半犹豫了起来。 祝缨道:“不用了,项二还没回家,哪有把他的房间给腾出来的道理?等我回去了,还要再给他挪回来,多么的费事?我去青君那里住。青君,在你房里添张床给我。” 账房脸上有点苦,他就是有点忌讳这个性别,如果是个男上司来,没得说,祝缨搬进去就得。一个女上司来,把项乐一个男人的房子腾给她,多少有点不好说话。 祝缨却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项乐又不在衙门里,自己想了解一下情况问个话,还是得是跟祝青君问。 当下,祝青君带着行李去安置,祝缨没有马上去营里,而是在县衙的厅里,一一询问甘县的其他官员。甘县的官员都是她任命的,无论新老,都经过她的眼,个个都叫得出名字来。祝缨先问司户佐:“户口、土地都造册完成了吗?” 甘县是新拿下来的,之前连个文字都没有,万事都是从头开始。去年,祝缨调派了一些人过来,才开始清查户口、清点土地。这不是小半年就能干完的事儿,也因此,去年整个甘县的税收,也是含糊着收的。 分给谁多少地,按一亩多少斤租子,暂抽了一个什一之税。没有统计到的,那就恭喜,你少交了一年的税。同样的,教授种植宿麦,也是从在册了的地方开始,你都不在册,州里不知道有你,当然就找不到你、不会教你。 抽丁服役也是如此,不在册,征发没有你,其他按人头来的一些好处譬如平价的盐,也就没有你。 司户佐道:“差不多了,比去年上报给大人的时候又多搜出了三百七十一户,共一千五百六十九人,都按户分给他们土地了,今年秋天就能交租、服役了。” 祝缨又问帐史:“甘艺账上可支多久?” 帐史道:“艺甘洞主兵败之时损失不少,所余之物俱已造册。”说着奉上了一个账本。 祝缨又问司法佐:“有没有纠纷?你都是怎么断的?”艺甘没有文字,就更没有明确的律法,都是些习惯法。习惯法中,又有一个潜规则——听头人的。头人决断,往往比较随性。这事儿祝缨早在与阿苏家打交道的时候就知道了,因此设立甘县的时候特别指出了,让项乐等人注意。 譬如这个户婚律,你就不能强求什么三媒六聘,得让人家自己唱歌。 司法佐略有一点心虚,道:“还好。他们到衙门来告诉的很少。” 祝缨没有追问,而是说:“很少,就是有,把案宗拿来我看。” “是。” 祝缨又依次问了其他的官吏,账房又来请示饭在哪儿吃。祝缨就在衙门里与祝青君等人吃饭,席间,她也不说政事,只说大家辛苦,待到甘县都步入正轨了,给大家轮流放假整休。并且戏言:“都要好好练本事,你们的前途,不止于此。” 众人都高兴了起来,一个书吏打扮的年轻人站了起来,道:“咱们前途,都在大人。也不全是为了前程,跟着大人,总觉得有奔头。” 附和声旋即响起,祝缨也认得他,是从别业里出来的。原是索宁家的一个小奴隶,他的父母是被索宁家捉上山的山下人,也因此,他有自己的姓,是别业里少量的保有自己旧有姓氏的人,名叫徐苗,现在是在司户佐手下做事。 祝缨道:“有奔头就接着奔,会有更好的风景的。” “是!” 祝缨这一晚就住在祝青君那里,这一片是原本头人的宅子,中路被拿去做县衙了,左路有马厩,就被圈做了营房。甘县的兵马并不算多,常备的少,更多的是临时抽调。祝青君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她自己去了隔壁凑合。 祝缨是个不会早睡的人,拖着祝青君半夜出门,打着火把将县城转了一圈才回来休息。 次日,祝缨与营中土兵一起吃饭。营中男兵女兵都有,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女人,但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说像,是皮肤白皙五官也挺好看、整个人都洁净讲究,这寨子里的好些年轻姑娘也没有这么白,说不像,是她个头又高,男装、行动间整个身体都舒展拉开、不带女态。 祝缨拉开了锅盖,说:“都坐着吃吧,我看看大伙儿吃的什么。吃得饱么?” 一面自己也盛了一碗,捧着碗与土兵说话。 土兵们回答得有些磕巴,但也说:“吃、吃得很好。”又添了一句“比以前强多了!” 祝缨没说话,点了点头,扒拉了两口饭。杂粮,还掺点菜,有盐味,但是没有肉。早饭没肉,也行。她打算吃过午饭、晚饭再说。 土兵看祝缨不说话了,怕祝缨不信,又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就是艺甘家的人。” 祝青君跟着解释:“是抽丁。” “哦。你们报过,我知道。” 祝青君率领一部分祝县的兵马攻打艺甘家,打完了,即使祝缨现在也不能一直供养一支这样的队伍。其中一部分抽丁的土兵回祝县依旧种地去了,但是甘县也不算太平,西卡家又不时骚扰。所以祝青君就请示了祝缨,从甘县抽丁,从奴隶中抽取合适可靠的人,编入土兵的行列。 这个土兵就是这么来的。家里分了地、有了屋,当个兵就当得很甘心。 普通人常年都是只有六、七分饱的,还要劳作,不是不想吃,是没有。如果是奴隶,处境就更惨了。家里人口多,老人一天就只能吃一顿,也谈不上“饱”,不是儿女没良心,是没得吃,得给青壮年吃,吃了好干活儿。每家都有老人或者小孩儿饿死的。 所以这只有一点盐味,也没有肉的饭,他们都觉得不错。 甘县过得,比其他几县是要差一些。 祝缨吃过了早饭,又往县城里转去,她还是老样子,好在街上蹓跶,不时往路边一蹲,就跟老人、小孩儿闲聊。遇着个卖竹筐的手艺,还帮人家破竹篾,一边破着竹篾,一边聊,身边很快聚了一圈的人。 说是巡视,也不急着去边境,也不急着召项乐回来。倒是整个甘县的大寨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大人,学什么都很快,还拿竹篾编蝈蝈给小孩儿。遇着可怜的人,还要顺手帮个忙。寨子西墙根下那个柴刀断了,没钱换新的小子,就得到了一把新柴刀。又很厉害,一眼就分辨出了正在争一个笸箩的两个邻居,谁才是笸萝真正的主人。还把一个欺负姑娘的小流氓给亲自打了。 等到项乐从边境回来,满寨子里的小孩儿已经不叫祝缨“大人”改称她为“姥”了,虽然看着不太像是一个印象中的婆婆婶婶的样子,可是管它呢!姥说了“你们认得我这样子就是了”。 他们觉得,“大人”如项乐,不如“姥”亲切可敬。 项乐从外面回来,路上人再称他为“大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大人”这个词,在他们的口气中变得不那么亲热尊重了。 ………… 项乐直接回县衙,衣服没换就得到祝缨的最新情况,忙说:“大人现在哪里?快带我去迎接。” 账房道:“怕是在城东。” 项乐道:“前面带路。” 匆匆找到祝缨时,天也暗了下来。这一天,祝缨新去了一个打铁的铺子,正围着个破围裙,跟铁匠学打铁。看到项乐,祝缨对周围的人说:“我去看看他,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儿。明儿我还来。” 解下了围裙,项乐也跑到了面前:“大人,您怎么……” 祝缨摆一摆手:“回来了?回去说吧。” “是。” 项乐也是知道祝缨的脾气的,他倒也不怕,他在甘县也没有作威作福鱼肉百姓,那就不用怕。 饶是如此,路上还要解释:“人手不足,有时做事不得不糙一些。此地又不认王法,有些习惯也不合。我只能分辨个对错,轻了重了,未必周全。” 祝缨笑笑:“做得还不错。” 项乐顿时高兴了,忍了忍,等进到县衙才说:“西卡家的那个小子,着实恼人,不过,看着倒有一点诚心。” “哦?” 项乐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祝缨解释,如果是以前,他会给祝缨一个“男人都懂”的心领神会的眼神,但祝缨她是个女的啊! 想了一下,他说:“如果有这么对三娘,我也不会觉得他是图谋不轨。就是……” 祝缨看着他为难的表情,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对方看着还行? 项乐看祝缨的表情,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还要看青君,妨碍到青君、妨碍到大人的安排,也是不行的。西卡,如果能够兵不血刃,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青君年纪也不小了,草草嫁了,恐怕不好,要门当户对,梧州头人的孩子,我看配不上她。青君也没有家人宗族,如果有一贤内助,她也能省些心,更能专心建功立业。” 说着说着,项乐竟惆怅了起来,他想起来自己的妹妹,如果妹妹也能有个贤内助…… 祝缨道:“此事不急,过几日我往边境上瞧瞧去,见着了,再说。” 第457章 真心 项乐回来了,就不能再让祝缨等人在旁边的“兵营”里凑合了。他又要张罗收拾了房间主祝缨住下,祝缨道:“不用啦,搬来搬去的麻烦。我瞧你这儿也不过才安定下来,就甭忙我了。” 项乐道:“纵使您不想挪动,大娘子她们住在营里恐也不方便。” 花姐是与祝缨一同到甘县的,随行还带了几个女学生。女学生不是山外新近上山的那几个,是花姐已经教习数年的,也都能看些病、医些人。花姐一动,就是施医赠药来的。这几天她与祝缨分头行动,各忙各的。 以项乐以前的经验,祝缨要巡视边境,花姐多半是留在寨子里,大寨忙过了,再往附近的小寨里接着瞧病人。祝缨与花姐,虽然同行,却并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则花姐还是搬到衙门里住着的好。既然要搬了,不如祝缨一起搬到县衙。 “您心疼我们,不想让我们劳累,就与大娘子住一处,我不给您二位另安排房舍,岂不也方便?县里的许多事务,我还没向你秉报哩,籍簿、卷宗都在县衙里呢。” 祝缨想了一下,道:“也罢。”她的行李还没花姐带的草药多,搬一搬,也不费事。 当下由花姐与项乐的管家一起安排搬迁的事宜,项乐向祝缨汇报甘县事务。祝缨道:“你远道而来,先换身衣服休息休息,我的事不急,你先把回来的土兵的功过赏罚拟好。我帮她们搬家去。”说着,卷起袖子就去帮花姐了。 营房里,随同项乐一同去边境的土兵也加来了,有几个挂了彩,花姐等人顾不得搬行李,先看他们的伤势。祝青君是女子,出巡的时候所携土兵男女掺半,项乐出巡带的就都是男兵了,被一群女娘看着,又是得意又是不好意思。 祝青君咳嗽一声:“都老实点,认真答话。”土兵们才正经了起来。 祝缨所问,自然是西卡家的事儿,土兵们看瞥一眼祝青君,说出来的情况也与祝缨这些天满大街乱蹿的时候听到的大差不差:“他们早就与咱们不对付啦。往年也打的,也不独为哪一桩事。哪家不打呢?” 诚然!在祝缨到福禄县之前,阿苏家与塔朗家对着抓人砍头放血,花帕族虽然战力比这两家略逊,也没忘了习俗,路果、喜金他们倒不拘泥于某一种斩杀人牲的方法,是人命就行。与路果、喜金分属的艺甘家,想文明也文明不到哪里去。还有一个已经没了的索宁家,也未见看在同族的面子上对阿苏家手软,当然,阿苏家也没给索宁家好体验就是了。 西卡、吉玛当然也是如此,虽然各族、各家也不免有联姻的时候,却也是时不时地互相打一打、猎取点人头、人血、人皮之类。 据言,西卡与吉玛风俗更接近一点,人家祭礼比较喜欢用人皮以及人骨制成的祭器。 当然,也与塔朗家一样,抓的外族人不够祭祀的时候,也拿自家奴隶、甚至是身人比较尊贵的人当祭品。 也之所以,虽然整个艺甘家的范围内,对以祝缨为外代表的“外面人”印象很差,但当祝缨派了项乐、祝青君坐镇甘县,废除了奴隶制,废止了人牲、人祭,风评就开始变好了。再分给土地租种,甘县一年之内就渐渐稳定下来了。 祝缨又问:“这次又是为的哪一桩?”她到之前就听到汇报了,但是传过来的信息可能有误,眼前这些是刚从边境回来的土兵,说话会更可靠。 土兵又瞥了祝青君一眼,道:“过境来,跑到小寨里大吃大喝的,又要踩咱们的禾苗,又是吓人的,太可恨了!” 说着,也不看祝青君了,开始真的生气。他家也分得一份地,产出不像以前那样被头人抽去大头,看土地也像是自己家的了,不免对有人想毁禾苗十分气愤! 祝青君的脸沉了下来,问道:“踩了多少?” 土兵缩缩脖子,说:“也、也不、不多,就、就是,停在那儿,故意等、等我们过去。” 哦~祝缨明白了,祝青君更生气了,阴着脸才没把脏话骂出来。花姐抱着一只水瓶走过来,说:“这是怎么了?天儿这么热,来,喝点儿水。我才煮的凉茶。” 众人喝凉茶,气氛略缓了一缓。祝缨与祝青君、土兵们接着聊,更知详情。这西卡家让甘县比较难受,甘县希望稳定,他偏要捣乱。每次来的人不多不少,是一个拉开了防线去防不值当,不管它又确实会碍事的数目。 祝缨问道:“每次都是这个人?” 祝青君道:“奇就奇在这里,以往也有别的人,近来就只有他。对了,还有一些从艺甘家逃到西卡的人,也与他混在一起。” 另一个土兵撇撇嘴,道:“到了西卡家,他们就是西卡家的人了,跟咱们甘县可没关系。” 祝缨又问了对方的兵器、武力之类有无变化,土兵道:“也还是那个样子。他们有兵器是真。” 西卡有碳和一点铁,再往里一些的吉玛有大量铁矿又产生金,冶炼的水平虽然不高,但够用。 几人喝光了凉茶,县衙也收拾好了,花姐道:“我先去布置屋子。” 祝青君送祝缨与花姐出门,项乐那里也拟好了功过赏罚之事。祝缨就征用了签押房,与他、祝青君等人开了小会。项乐描述西卡家与土兵略有出入:“作势伤了一点禾苗,补种及时,没有什么损失。我看他不像是真要动刀兵。” 多的,他也不好当着祝青君的面讲。 祝青君的表情已经不太好了:“大人,我回府向您禀报,就因那人很是可厌。甘县新附,田还没有种熟,人心也还没有大定。大人也说,总要有个两三年才好。这个时候征兵,也是不合适的,容易逃跑、哗变。对面又不缺兵器。可这两三年,总被这样袭扰,也不能安心做事。实在可厌。” 项乐道:“西卡……地方大,又有铁、石炭等物产,打起来可不太容易,如果能像大人收伏阿苏、塔朗几县一样收伏,似乎会更方便快捷一些。” 祝青君撇了撇嘴:“然后呢?还让他们家接着管?有什么事儿还要同一群行尸走肉好言好语地商议?他们有铁有石炭,就不能还放在他们的手里! 你又不是不曾随大人出征过,大人征伐,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令出自幕府,一切才能那样顺畅。 不是凭真功夫拿到的,就攥不牢,总要受制于人!大人,我看甘县就很好,比艺甘家好百倍!西卡家的小子看着精神,可西卡家的奴隶也是人。大人既然给了我一次重生为人的机会,给了整个梧州的奴隶做人的希望,请也怜惜一下西卡的奴隶吧!” 项乐轻轻吸了口气:“这……也是……释放奴隶,是件美事。只是眼下,甘县新设,咱们力有不逮,又恐他们鱼死网破。大人,不如先像对艺甘家那样,先礼后兵,如果他们愿意释放奴隶转为佃户、部曲,也是兵不血刃。不愿意,再惩罚不迟。我们也好趁此机会多得一些准备的时间。” 祝青君也说:“大人!要是为了对他们用兵,我情愿苦些、累些,巡守边境。要是为了对他们依旧怀柔。” “梧州羁縻的地方已经够多了,可以不遵王化,不能有更多的地方不听我的话,我要令行禁止、升降褒贬,”祝缨慢慢地说,“五县也就罢了,我容忍。其他人已经没有这个运气啦。地方,我要,人,我要,祖宗?就不必再多要啦。” 项乐有些紧张,祝缨慢慢踱到他的面前,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你带了多少心腹到甘县?打算给他们前程吗?是不是还想过你儿子的前程?遇到一个就羁縻一个,你们将要在何处容身?” 祝缨的话连疑问的语气都很轻,落到项乐的耳中却是炸响了一连串的惊雷! 他紧张得喉咙开始发干,跪了下去:“大人!我、我错了。” 祝缨抓住他的肩膀一提,道:“起来。用心做事!今天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泄漏出去!” “是!” “青君随我过来。” “是。” ……—— 两人到了祝缨与花姐的房间,祝青君的心情很美好,她与大人想到一处了!这是不是说明,她看事情也有长进了? 祝缨仍然面目平静,问祝青君:“西卡家的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青君平静地道:“一个必然要死的人。大人要对付他,其实也不难。我看,他背后的长辈们也是故意让他过来撩架,好试探咱们。他也就借机生事。我只管看他做了什么,眼下他妨碍了咱们,自然不是好人。” “哦?” “我知道项二觉得他人不错,他在那里了,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以前我和小妹在京城的时候,可憋气,又不知道大人真身,又没旁人可诉说,只好两个人聊,聊人生、聊际遇、聊未来。无可寄托,只担心您中途放手。 只要您的功业能够成就,我们追随大人,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情爱是最微不足道的。小妹还有阿妈、还有她祖传的寨子,我本是什么都没有,更该先成就自己。多少人,多少女孩子,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得到了,再不珍惜,就叫我再当回索宁家的奴隶!再不珍惜,我就是真真活该做卑贱之人! 我在天上飞过,就不想再回到笼子里去!” 祝青君说完一长串,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在了祝缨的面前。 祝缨抬手按在她的头上:“好。起来,七日后,你随我巡行甘县。” “是!” ……—— 祝缨又在大寨住了数日,这几天的时间里,她先批复了项乐对土兵的赏罚,接着检查衙门的档案籍簿,也不忘在大寨里继续蹓跶。 眼看预定离开的时间一天一天的接近,终于到了要启程的日子。因祝缨要巡边,花姐随行到附近的寨子就停,不带她到边境。 衙门里就有花姐给祝缨收拾行李,祝缨抱着一大包的糖,最后一次到街上给小孩子和老人家发糖吃。一路被好些人围随,也有小孩子拿到了糖放在小兜兜里藏好,两条小腿倒得飞快,跑到前面,再折返过来,假装没有领过,是新来的。 祝缨好笑地看着她,说:“你领过了哟,刚才在那边三婆婆家门首的石鼓边上。” 将小姑娘臊得两颊通红,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一旁另一个小孩子仗义地说:“她阿婆病在床上,她想给她阿婆吃的哩。” 祝缨挑挑眉,说:“带我过去。”很奇怪,她不记得这小姑娘的阿婆生病了。如果生病,就是花姐的事儿了,她也没听说。 一群小孩子引路,她走了过去,果然见到一个阿婆病在床上。祝缨打开口袋放到小女孩儿面前:“你可以抓一把。” 小女孩强自镇定,伸出小手去抓了一把,放到阿婆的围裙里。祝缨对阿婆道:“这是她为您挣的,慢慢尝。一会儿让小郎中来给您瞧病。” 小女孩儿与一群小孩儿围着她往外走,一些听到消息的人也来看热闹,周遭围了不少人,他们也在议论,也有感慨的。 猛然间,从人堆里冲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拔刀冲向祝缨,边跑边挥舞着手中利刃,惊得围观的人失声尖叫,小孩子们像被细犬冲击的鸡群,叽喳四散奔逃。一个小男孩儿跑错了方向,在那男子行进的路线上,被男子一脚踢开。小孩儿跌到一边,头磕在了石阶,顿时流了半额头的血,血还在往外冒。 祝缨松开袋子,拔出长刀,胡师姐的弹子也往外打出。随从们惊出一身的汗,他们也被人群挤得散了一些。祝缨回梧州之后,身边的老人陆续派出很多,近来身边新人不少,经验也不足,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队形也很难保持。 胡师姐的弹子虽然有准头,但当被拨落两颗,第三颗将一个路人打得哇哇大叫之后,她手下不由一顿。反手拔出了短刀。 刺客已经冲到了面前! 祝缨对胡师姐:“一人一个!” 操刀冲那个男子冲了过去,此间男子身形不高,祝缨个头是女子中很高的那一拨,一来一去,祝缨竟比那男子还略高一点,对付这个男子并不吃力。两人一番打斗,胡师姐先制服了那个女子,随从们将女子押在地上。 那一边,有了胡师姐加入,祝缨的战局也很快进入了尾声。祝缨刀长,胡师姐刀短,一长一短,配合默契,将男子逼入死角,长刀在男子身上割出道道伤口,男子渐渐不支,祝缨一个扫堂腿,将人绊倒,随从们一拥而上,又擒住了一个! “你们不认得我了吗?”那女子大声呼号! 人们议论纷纷,那女人又自暴身份——她是原本这寨子里巫师家的女儿,祝青君等人率军来攻,巫师家也遭到了打击,只有一双儿女逃了出去,其他人或殒于战乱,或死于逃亡。这寨子里的巫师,为人倒还算温和,又有些神秘的色彩加身。因此兄妹俩近来悄悄回来,知道的人倒也没有首告。 哪知他们干了这样一件事,更不知道他们将账都算到祝缨的头上了。 要说,报这样的杀亲灭门之仇,也是占理的。 祝青君与项乐直到此时才得到消息赶了过来,祝青君抽出了长刀!项乐也下令:“押回去,仔细审!审出同党来!” 祝缨道:“且慢。” 她弯腰着受伤的男孩儿抱起来,将手帕按在伤口上,环视四周,看到有几个人低下了头,更多的人脸现感慨、担忧之色。 祝缨对那女子道:“你们与我有仇,没有不让你们报仇的道理。为报家仇,也值得敬佩。我这一次,可以放过你们,下一次,咱们手下见真章。 你们逃走之后,可以告诉所有仇恨我的人,以后你们还可以来杀我,也只能凭你们的本事对我一个人动手。 整个梧州,只要是我的地方,除我之外,别人你一个也不许伤,无论是佃户还是部曲,是奴婢还是商旅,是官吏还是学生,无论以前是哪家哪寨。他们现在是我的人,只要动他们一个人,上天入地,我也要杀了你们,谁收留你们,就惩罚谁。” 随从们犹豫着要不要松手,祝缨道:“放开他们吧。礼送出城。”又将孩子交给一个衙役,说:“去,送给大姐瞧一瞧伤。” 兄妹俩面面相觑,互相扶持,狠狠地瞪了祝缨一眼,踉跄地跑走了。 祝缨收刀,拎起地上的袋子,掸了掸土,打开袋子,又抓了一把糖,弯下腰来递给一个还不及领到糖的小孩子,笑眯眯地道:“来,多给你一颗,吃了糖就不怕了。” 胡师姐叫了一声“大人”,祝缨头也不回地道:“没事儿。” 又扬声道:“有事儿干的都散了吧,让我们一道玩一玩。今天知情不报的,不追究,永远不许再提,以后可不兴这么干了。这地啊,我凭本事抢的,凭良心分给大伙儿的。我不管谁给大伙儿许诺了什么,我不来,可也没见他们对你们怎么好,该拿你祭天还是拿你祭天、该把你砍手砍脚也没少一刀呵。散了吧,好好种地,好好吃饭。” 又接着把糖发完,才踱着四方步回到了县衙。 祝青君与项乐脸都绿了。祝缨没事人似地说:“什么样子?没有这样的人我才觉得奇怪呢!我又不是头回遇到刺客,这回还没受伤呢。” 第458章 规划 祝缨回到县衙,磕破了头的小孩儿也上好了药包扎好了。小孩儿还懵懵的,好好的讨个糖吃就遭了这么大的罪,也是倒霉。 祝缨摸摸他的头,说:“要管到他伤好。” 花姐提着两串药包走过来:“我都准备好啦,这个是留给他的。你呢?” 祝缨道:“我明天动身。” “我去接着打点行李,有你在,我能多走几个寨子。” “好。” 祝缨答应完,又对项乐说:“今天的事情,不必深究,尤其不要拷问百姓。还是要怀柔。” 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样的事,项乐大感丢脸,暗下决心,必要暗中查明,查明之后怎么处置另说,查是一定要查的。 祝缨看着他掩饰不住的严肃模样,语调轻松地说:“你做得已经不错啦。再接再厉。” 项乐心中感动,又劝说祝缨:“大人再出行,请多带护卫,留意安全。要见百姓,也请先甄别。” 那还能知道个屁啊?给下来巡视的上官准备一堆套好词儿的“父老”,这是祝缨的拿手好戏,自然知道其中的猫腻。她是断然不会让自己高高在上,被别人安排好了的。不过刚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不嘴硬,只是说:“明天我们动身,这里就交给你了,让青君陪我走一走。” 项乐大为赞同:“有青君在,我们也好放心。” 祝缨道:“那就这样吧。” 项乐没有再追着她啰嗦,躬一躬身,离开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查这对兄妹,第二件事则是暗中调查一下他们怎么回来、怎么隐匿的,什么人帮的他们。 祝缨这里就轻松了,花姐打头,下面胡师姐、祝青君两个门神,今天是不许她再乱蹿了,祝缨也从善如流在县衙消磨时间。她慢悠悠地擦着刀,对祝青君道:“甭板着脸了,你去寨子里问问,有没有顺路的商贾、走亲戚的妇孺,咱们捎他们一程,他们路上也能安全些。” 这是正事儿,祝青君与胡师姐交换了一个眼色,祝青君道:“那我去问问。” “哦,如果有熟悉西卡话、吉玛话的商人更好。” 祝青君微怔,旋即绽出一个笑容:“哎!” 到得次日,祝缨如期启程,离开前又探望了一次那个生病的婆婆,看她家有没有被为难,再给受伤的孩子家里留了些柴米,才与花姐、祝青君等人离开大寨。 离了寨子,祝青叶大大地出了一口气:“哎哟!” 祝青君问道:“怎么了?” 青叶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来的时候还好,就这两天,心头跟压了块石头似的。如今离开了这大寨,忽然觉得一身轻松了。” 花姐道:“有事儿积在心里就是这样,走吧。” 她们也有骑马的,也有骑驴骡的,后面还有二十名祝青君的土兵,一行也人几十人,浩浩荡荡,往下一个寨子里行走。甘县的路比其他几县落后些,因为是新附、百废待兴,抽丁不敷用,修路的事儿就略缓一点,因而大家走得并不算快。 长途无聊,也有土兵小声哼着歌,很快,青叶等人也小声哼唱起来,唱着山中风光、劳作辛苦之类。祝青君却非常的谨慎,仿佛路边树丛里随时会跳出个刺客似的。 祝缨没有阻止她,花姐见状不由担心,小声问祝缨:“是不是有危险?我们是不是拖累你这一程了?下面要是容易让你分神,我就先不去太远了,免得添乱。” 祝缨道:“没事。” 祝青君也忙凑过来说:“没有危险的,不过是出行戒备而已。” 三人并排,祝缨在最中间,祝青君与花姐一左一右,连胡师姐也被挤得落后了两个马身。胡师姐摸着腰间囊袋,在这里如果有个突发事件,倒不怕误伤。 花姐四下看看,继续小声地问:“那两个刺客?” 祝青君小心地看了祝缨一眼,说:“我想查一查,不杀他们,也得知道他们的行踪。” 祝缨道:“这就对了,现在不要动他们。” “诶?” 祝缨抬眼往西看了看,道:“既然是必有一战,又岂有不作准备的道理?练兵、抚民、囤粮之外也要有个说法。除了吊民伐罪,还要另外准备一个理由。他们从此老实度日就罢了,一旦有不轨之举,西卡窝藏刺杀我的刺客,我动手,不过份吧?他们逃到哪儿,我就追杀到哪儿。” 花姐有点惊讶:“你?吊民伐罪不是已经够了吗?” 祝缨道:“因为要说服的是两种人。对咱们,吊民伐罪这个理由就够了。但是西卡家有姻亲,有盟友,他们也长了嘴。你公然说就是要释放奴隶、设州置县、抛开他们,他们是会心惊的!太容易抱成一团,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对这些人,私仇反而是个不错的理由,到时候只要有人信了,就能省咱们不少事儿,可以逐个击破了。青君。” 祝青君应声道:“在!”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最后终究是靠拳头说话,现在不过是先把理由找好。勾心斗角、坑蒙拐骗真是再容易不过了。知道就行,别学,更不要把阴谋当成灵丹妙药,没意思。把心思放到带兵上。” “是!” 祝缨回头看了看,队伍的末尾还跟了几个商人,他们是从甘县进货的,这一批进的主要是盐。甘县也从盐场分得了一部分的平价盐,有关民生,祝缨一向是尽力照顾周到的。甘县新设,又是通过一场小规模的战争,有死伤、有损耗,盐作为一个重要的收入,祝缨多批了一点给甘县。卖出后的利润也可补充甘县开销。 他们用大竹筒盛着盐巴,放到驮马的背上,马颈上的铃铛一晃一晃地响,给枯燥炎热的山间带来一丝活气。 祝缨勒住马,马队还在往前行进,她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后面,与商贾们落在了一处。商人有点紧张倒不至于害怕,只是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祝缨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衣服,改了口用吉玛话问:“第几次来进盐了呀?” 商人震惊得眼睛瞪得滚圆! 祝缨微笑着问道:“数不清了么?甘县应该没有那么多盐值得跑许多趟呀。” 商人回过神来,忙说:“来了两次。”又夸祝缨吉玛话说得好。 祝缨笑道:“也没有那么好,我见过的吉玛人还是少,只有一些商人会辛苦过来。路也不好走,旁人也不方便来。只知道你们会用生金买东西。还有什么别的有趣的东西吗?我阿妈在家很无聊,我想给她买些有趣的东西。不是吉玛产的也行,你们从别处交易来的也可以,只要新鲜、不曾见过的。” 两人一搭一搭地接上了话,直到下一个寨子也没有停下来。到了寨子里,大家吃了晚饭,祝缨意犹未尽,祝青君安排休息、保卫等事项,花姐带着学生又给人看病去了,祝缨先不在寨子里转悠,而是又与吉玛商人聊上了。 这会儿功夫,她已经从商人口中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譬如“西卡家”与“吉玛家”就不是一个很准确的概念,人家不是能说是“家”,确切地说应该是“族”,下面又分几家,占地颇广。当年,山雀岳父他们小的时候,“獠人”与朝廷一战,这些人也有参与。只是因为位置的关系,没有像阿苏家山雀岳父他们那样与朝廷结怨大。 吉玛商人说漏了嘴,原来他们贩的盐,路过西卡家的时候也会分售一部分粗盐。除了盐,也还进些糖、酒之类不怎么产但是梧州及以及地区质量更好的东西。 祝缨只作不知道他说漏了嘴,接着跟他们聊:“你们那儿除了生金、石炭还有什么物产?有什么不一样的吃食吗?” 到夜深要休息的时候,祝缨已经知道了,再往西,深山之中沿着河谷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小块平原,也种庄稼。他们与西番是有联系的,时常换点对方的物产,也见过阿苏县与西番的贸易,赚点阿苏人路过的食宿钱。并且,他们也还往设法渡江,江的对岸是朝廷管辖的地方,那里有盐井。 “哦,那得有六、七百里外了吧?”祝缨说,这个地方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交通十分的不方便。两岸的山也颇陡,又少有安全的渡口,水流湍急,江上也没有桥,仅止比塔朗家背后的那个崖岸强一点儿。从那里运盐,也是非常困难的。也就怪不得梧州有盐之后,会有商人将梧州当作一个重要的补充了。 ………… 吉玛商人还不觉,祝缨已经把话套得七七八八了,她也没有全信这些商人的,看着商人离开梧州地面,她依旧在自己境内的寨子里巡视。边境与西卡接壤,长住在这里的人更了解一些西卡、吉玛的情况,祝缨又巡回探问。 直至预定回程的时间到了,祝缨不得不动身返回。 祝缨这一次收获颇丰,只除了那个想向祝青君唱歌的年轻人没有遇到,这让祝缨有些遗憾。 祝青君没好气地说:“一个闹腾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只怕您看了,也会嫌烦的。” 祝缨没有强求非见此人不可,故意对祝青君说:“你这孩子!我侦查敌情怎么了?他现在不是个麻烦?” 玩笑过了,又嘱咐祝青君:“接下来你辛苦些,边境不能乱。等到咱们准备好了,好叫你一劳永逸,不再为这个人操心。” 祝青君才重新笑起来,痛快地答应道:“好!” 祝缨又说:“与项乐少些争执,他长于庶务,又是府中老人,如果他没有明显的过错,你们之间有不协,会被指摘的是你。 他做了什么,你觉得不对,记下来,告诉我。既不要冲动与他起冲突,也不要忍气吞声地不说。面上要和气,心里更要分得清是非。嗯?” 祝青君笑着点头,又有些不舍,在祝缨的身边,她总是能够身心放松的,虽然这位大人常有惊人之举,但也着实可靠。是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里,回到了家点一盏灯、在火塘里添了柴,吊起一锅肉汤,墙是严实不透风的、屋顶是盖着厚瓦茅草一滴雨也不漏的,安心。 祝缨揉揉她的头,说:“我不能离开府里太久,府里也还有事,等秋收完了,我要再抽一个月的功夫,趁着天没有凉透,去西卡、吉玛两处稍稍转上一转,探探虚实。明年春天,春耕之后,再深入一趟……” 祝青君不笑了,她跳了起来!才说可靠呢?!!!这就来惊人之举了?!!! 祝缨仍然含笑摸她的头,微微用力把倒霉孩子脑袋给按住了:“我只告诉你,回家也只告诉你老师和阿婆哟。” 祝青君的手按到了刀柄上! 祝缨扬长而去。 ………… 祝缨途中仍然到甘县的县城看望了一下大寨中的人,见磕破了头的小男孩儿留了个疤,说话、走路看着脑子没坏,也便放心。只可惜那位生病的老婆婆却是病死了,祝缨又拿出两串钱来,权作奠仪。 项乐这一个月也没闲着,暗中察访,也让他查出了一些端倪。却是兄妹俩又逃回寨中,寨中昔年受到老巫师照顾的人哭诉,道是逃出去后也是孤苦无依,想了想,还是回来生活了。受托之人不疑有他,收留他们住了下来。 原本,这与祝缨也没有关系的,上面的“贵人”自有城池营寨,一年也没往这边来一次。艺甘家也没个文字记述,甘县在统计人口土地,兄妹俩过来之后上个籍簿,就算正式落户了。 哪知,祝缨来了,赶巧了。 项乐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派人留意这一家,暂时按兵不动。预备那对兄妹只要再过来,又或者这家有什么异动,就立时动手。 “免教再生祸患。” 祝缨心道,那又怎么样呢?只要甘县的人越过越好,又许奴隶除掉枷镣、可以耕田谋生,西卡、吉玛必有容忍不下的时候。打是一定会打的。可惜项乐如今却是只想经营甘县。 祝缨也不点破,只是说:“我既说过了,就没有不算数的道理,他们不伤人,咱们也不伤他们。要言而有信。商君变法,始自徙木立信。两个刺客,比起大业不值一提。”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但项乐狠了狠心,还是说:“是。我一定会盯紧他们,不会坏了大人的好事的。” 祝缨巡视一周,在第三十天赶回了祝县。 路过了一片水田。 此时,艺甘洞主已成云烟,遗留下的废弃大寨及周边平坦的空地就变得安全了起来。祝缨下令,将大寨修整,拆掉低矮腐坏的建筑,将仍然保留比较完好的大屋墙体加以利用,又修成一片不错的房舍。周边的平地原本就是耕地,离水源也近,也有简单的沟渠灌溉。稍加用心,不出两年就又能出一片良田。 她路过的就是这一片田。 绿油油的,很是喜人。 别业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了,眼看一代人就要成年,多出这一片土地,对于繁衍出的人口是很有好处的。 田中劳作的的农夫农妇直起腰的时候看到了她,有大声喊叫的,也有捶着腰笑的,祝缨也在马上对他们挥手。 一路打招呼到山城,从城门到府里,不时有人叫她,祝缨也一路挥手,直到家里。她先跳下马,将缰绳给了府内随从,快走几步向花姐伸出了手,将花姐从马上抱下来。 花姐道:“哎哟,回家喽!” 祝缨抬手将她鬓边一缕灰发拢到耳后,不动声色地道:“嗯,回来。” 两人牵着手进府,里面正热闹,几个少男少女在玩儿,一边一队,打得热火朝天。 花姐道:“那不是江珍江宝么?哎?赵霁?那另外那个孩子是谁?” 赵霁是赵苏的儿子,江珍、江宝是二江收养的双胞胎,另外还有两个男孩子,却是面生。 项渔与林风跑了出来,项渔道:“老四,你不许顽皮!” 这一个却是他的胞弟,项大郎的小儿子。林风也揪住另一个穿着塔朗家服色的男孩儿的后领子把他提了起来:“你小子,错子眼不见就淘气!看我不打你!” “舅!!!”男孩儿发出尖叫四肢乱舞,像只被捏着壳子提到了半空的小乌龟。 好么,热闹了! 祝缨问江珍:“你们与他们怎么玩到一起的?” 江珍姐妹俩年纪比这些男孩子要略大一点,且她们平日都在上学,此时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 江珍上前一抱拳:“姥!您回来了!哦,他们有事,娘和姨就把我们带来,说一起玩儿的呢。” 林风解释道:“这小子,是他阿爸送来上学的。阿发跟着您长进了,他阿爸就说,把人送过来也学点好的。” 项渔的弟弟就更简单了,项安不打算嫁人,家里寻思是不是给她过继一个嗣子,先送个来看看投不投缘。 祝缨揪着赵霁头上小冠的垂缨,问道:“你爹呢?” 赵霁仰着头,笑着说:“跟阿婆在后面说话,我娘和江娘子她们都在呢。” 祝缨提起了他:“走,瞧瞧去。” ……—— “你还知道回家。”张仙姑嗔了一句。 祁娘子则让儿子赶紧下来,嫌他外面鬼混了一身土,把祝缨的衣服都给沾脏了。 张仙姑一手一个,问祝缨和花姐累不累。 场面热闹得紧。 祝缨道:“我已经回来了,咱们就消消停停地,一件一件地办,来,该换衣裳的换衣裳。一会儿一道吃个饭,都来。” 二江等都答应了下来。 很快,祝缨收束停当,赵苏又来汇报一个月来的情况,祝缨也向他交了要吞并西卡家的底。 赵苏大喜:“我就知道,必有一战!” 祝缨道:“不是现在,要甘县稳固才好。怎么也要两三年。再者,不是打了就完了的,打完之后如何治理才是难点。咱们的学校,还是太简陋了。手上可用的人才也还是太少了。虽然补了些学生,但是再开一县,是凿空,所需人手也不少。这两三年也要加紧培养。不但西卡要用,以后吉玛也要用。我是要直抵西番的,这么大一片地方,要人!” “是!只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时半会儿,响应的人不会多。”赵苏飞快地思考。 祝缨道:“正式开科考吧!” “诶?即使这样,山外人进山为官?也都要思量的。” “不限男女,”祝缨说,“考取的人,先试用,合用了,再留下来,我为她向朝廷请封。不是现在,发出消息去,今年她们复习,明年春暖花开,春耕完了,开科取士,我亲自主持。” 赵苏有点惊愕,想了一下,又说:“虽与朝廷不同,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哼,”祝缨轻笑一声,“朝廷?朝廷可没有这样的主考官呢,丞相主考,什么成色?” 赵苏也笑了,人么,可用就成。 张仙姑又走了过来:“吃饭啦,都不饿么?快着些儿!” 第459章 奇闻 张仙姑高兴极了,她与祝缨坐在上首,下面两排的席面,都是认识的人,有大人有孩子,小孩子们虽然有礼却又不失天性地发出些奇怪的小声音,热热闹闹。 祝缨她们在席间也不说什么正事,更不提遇刺之类,说些花姐又救治了几个病人、祝缨在甘县见到了些以前没有见过的风俗等。小孩子们听得入神,江珍忍不住插言问了句:“他们还没改过来吗?” 花姐道:“已经在咱们祝大人的治下了,当然改过来啦。” “祝大人”三个字说得不无戏谑之意,被祝缨翻了个白眼,花姐抿着嘴直乐。 她们说的是甘县一些旧俗,梧州移风易俗十余年,这些小孩子们都没见过旧有仪式的残暴,现在听起来像听天书一样。 大人们是宽容且有耐心的,与小孩子们一递一递地聊天,很快就看出这些小孩子的情况了。郎睿的弟弟,小名叫阿扑的,官话就说得不怎么样。江珍江宝官话极流畅,与赵霁以官话交流毫无障碍。项渔的弟弟渟的官话介于二者之间,带口音,但仍大致能沾边。 就算都留下来当学生,阿扑同学也得比别人低两级先学点语言文字,至少也有个老师补习。 祝缨心里给几人分了个类,当面不提,心中却已将他们与学校的“改制”与整个梧州的人才规划、开拓布局勾连了起来。口上还要问:“都住哪儿呀?怎么安顿的?” 项渔道:“四郎与我同住。阿扑……” 阿扑虽然有个舅舅,可这个舅舅是林风,林风自己也是客居,还没在梧州官场上领上实职哩。 祝缨对林风道:“你且留下,不也曾随军征战么?留下来试着领兵吧,阿扑先与你同住。哎,你不是成婚了?” 林风嘿嘿一笑,手掌在大腿上来回抹着:“是,那个,阿爸说,叫我先来,再接她来。” 祝缨道:“这样啊……你是新婚,该给你准备新屋子,新娘子来之前,你们舅甥俩先住我这儿,外头给你把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再亲自把新娘子接过来,看屋子满意了,再搬过去。” “哎!”林风乐呵呵地答应了,又去跟阿扑逗着说笑。 花姐嗔道:“就算新娘子满意了,阿扑也还是在咱家住下吧,人家新婚燕尔呢。” 一句话说得祁娘子等人都暧昧地笑了起来,祝缨见她这么说,也就顺水推舟。阿扑身份不同,他虽不是塔朗家的继承人,郎锟铻却是拿了将要分给阿扑的战利品——几个寨子,凑进了甘县里。阿扑长大,无论如何也得给个交待。 则养在府中就是很合适的了。 吃过了饭,祁娘子、二江等都很关切地对祝缨和花姐说:“才回来,好好歇息。”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整个祝府仿佛怕惊着祝缨一样,很快也都沉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祝缨按时整来。时已入夏,日出得早,祝缨穿衣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两个年轻姑娘拿了水盆之类来敲门:“大人,起了?” 祝缨道:“搁那儿我自个儿来就成啦。” “那怎么行?”杜大姐应声而至,手里抱着叠衣服,“以往还道您是不惯别人在眼前伺候,白叫您受那么多累。如今回家了,咱们就得给您伺候得妥妥贴贴的,您只管操心大事儿。” 祝缨戏言道:“我回来好久啦,你才想起来?” 杜大姐理直气壮地道:“您出远门回来,累嘛!”而且,该说不说的,年岁也一年一年的渐长了。今天,花姐起床动作稍有迟缓,杜大姐才惊觉——主人家年纪都不小了! 张仙姑早几年就已经有蒋寡妇及两个小丫头照顾起居了,花姐、祝缨从来都是能够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家里也渐渐习惯。花姐有学生在跟前,也不大支使学生伺候,有眼力见儿的学生如青君帮着杜大姐拿饭、打水的另算。有小丫头洒扫院子,花姐也不好叫人帮着穿衣、捶腿、抬着走路。 今天这一下,一道惊雷就这么炸在了她的头上!扳着指头一数,不好!自己这个后宅的管事真是大大的失职!如今满家三个正经的自家主人,有两个她没照顾到! 那不行! 不但紧急给花姐配了两个侍女,就专管花姐起居,又特意找了俩利索的来放到祝缨房里。 要了亲命了!怎么能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呢?想当年,自己刚到祝家的时候,老夫人的年纪还没有现在的大娘子大呢。 杜大姐的这些想法祝缨全然不知,她还跳得上房顶、打得了流氓,实在不明白杜大姐一副心虚的样子所为何来。随口问了一句,杜大姐却硬说:“咱们府里后头也太冷清了。既叫我管,我就要管!” 祝缨“哦”了一声,打算抽空问问花姐,再作安排。杜大姐见她没有再说话,以为此关已过,打发了她洗漱。 祝缨照例要练一会儿功,然后去张仙姑那儿蹭个饭。今天人多,就大家一起吃,连林风、阿扑和花姐一起,都在张仙姑面前吃。吃过了就是晨会,她有许多规划,但都不必在今天说,于是各司其职,一笔带过。 只有赵苏在散会后没有离开,跟着祝缨到了书房,汇报一下情况。在她离开的这一个月里,并无大事发生,山下也很太平。赵苏想要询问的是“开科考”:“总要有个细节章程。” 祝缨指着椅子让他坐,并且说:“不但这个,还有其他。” 赵苏洗耳恭听。昨天祝缨只对他说了个大概,而向西开拓、设节度本就是祝缨说过的,细节,他们确实没有讨论清楚。 祝缨伸出两根手指,道:“两样,一样招徕贤才,一样自己教,哪个都不能丢松。 虽然开科考是要招徕外面的人才,可也不能只靠着那个。他们读的圣贤书,想法未必可心。我已经能够猜到,天下大才肯过来恐怕没有,正经读书人愿意过来的也会很少。女子或许会有一些,但能不能走到这里还是未知。 便是有人来了,也要考察心意、行迹。有不合的地方,也须改正,不能为我所用又或者想反客为主的,不能要。 终究是要落到自己教,不能都指望外面的给。” 赵苏道:“是。” 祝缨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说得不错。怎么树,还是有讲究的。学校里既缺老师、也缺时间,梧州也就咱们有数的几个人懂得略多一些。依我看,不能叫大姐一个人忙,她于医学生盯得紧些,其他的,还是小江他们教些识字歌。外头看着梧州,百姓识字,好于别处,再往上,就差别人一大截了,可用之人得练、要精进。咱们几个人,也要兼做老师,尤其是你!我不会教学生。” 赵苏失笑:“您还不会教?自福禄县学起哪个没有青云直上?” 祝缨道:“那不过是安排仕途。我对小鬼是没办法的。而且,教什么、怎么教也要有讲究。若是以后有会教学生的人来,也请她做个先生,咱们就能腾出手来了。” “是,”赵苏说,“教出孝子还罢了,给朝廷教出些忠臣来,可就得不偿失啦。” 祝缨道:“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朝廷的课业,成百上千年来已自成一体,想自己另设一套,并非一时之功。两人不得不探讨一番教什么、要教成什么样子。 赵苏道:“我看老侯调-教新兵就不赖,您回来,别业里的亲兵没有疑虑就乖乖听话了。虽然有青君从中出力,老侯打下的底子委实不错。可以借鉴。” 祝缨道:“他是给‘我的别业’调-教护卫,吃了主人家的饭,忠于主人家就在情理之中了,至于主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倒在其次了。 咱们接下来要教的,可不是一家的护卫。如果只关注在我身上,我终有死的那一天,接下来呢?无论法统还是忠诚,抑或‘文明开化’梧州与山外比,还是差着些的。 不能照着他们的道理来,照着他们的道理,咱们是女子、是蛮夷,是永远也不配上桌的的。” 赵苏也严肃了起来,轻声道:“眼下就很好,您能让梧州安宁,梧州百姓就拥戴您。” 这个事儿,他也想了很久了。自打下定决心跟着祝缨举家南下,他就开始思考。 “实用就好。”赵苏说。在朝廷里干过的人,是再明白不过彼此实力的差距了。 祝缨点了点头,从赵苏不反对科考不限男女,她就知道赵苏是可以商量一些事情的。她忙碌三十年,前三十年攒的好些助手,如顾同等人在这个时候都是没有办法放心用的——大家信念不同。梧州女子与她算是同道中人,但三十年来囿于种种原因,不得随她接触更多的政务,能力、眼界都还没有练出来。 唯有赵苏,有几分叛逆在身上,人也是在朝廷地里历练过了的,很是精明能干。 祝缨道:“先把文书发遍梧州,再往外传消息吧。时间就定在明春。考的科目么……不必会写诗词歌赋,但要读一点史,会写会算……”她也不要求什么君子六艺了,好用就行。主要就还是写算等比较实用的技能。 “是。” 下一件是祝缨深思熟虑过的——律法。 梧州地方没有像样的法律,还是当年祝缨与头人们约定的盟约,条文也很粗疏。 赵苏听了就先摇头:“宜粗不宜细,目今山中简朴,太细的律条恐不合适。再者又有许多大事要做,腾不出手来。咱们如今可用的人手确实太少!” 祝缨道:“我知道。不是要现在就拿出一本律法来,朝廷定律的时候,多少明白轻重的大臣、多少博学之士聚集,才能。我的意思,将判便汇集成册,先依着判例仿着来断案,先适应一下。” 这个倒是很好的办法,也方便记忆。赵苏道:“这个好。” 祝缨另有一种想法,她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能过判例影响更多。 接着,两人又讨论了一下西拓的方略,主要是一个时间进度,祝缨希望再用两到三年的时间大致消化完甘县,然后:“不用他们出兵,只以手上两县之力,再往西拓。要花多久才能与西番接壤,要看今明两年探路侦测的敌情。最好能在十年之内拿下,设节度,再以十年安抚,则大业可成、自保无虞。接下来,就看老天能让我再活多久了。” 赵苏想了一下,道:“小妹,恐怕也是愿意出力的。” 祝缨道:“只可惜,我不能再分茅裂土了。” 赵苏问道:“如果是阿苏县的人,也可以考试么?” “那倒可以。”祝缨毫不犹豫地说。 赵苏又问了一句:“如果,一时兵力不凑手,用到了各县的兵,可否因功赏赐田宅?” “应有之义。” 赵苏的眉头舒展了开来,道:“那我就没有疑问了。我去拟告示。” “去吧。” 赵苏走后,祝缨将宽大的书桌清理干净,在上面铺上了一张大大的素帛,开始画地图。将这一个月来自己探知的路径,先打个草稿,更精细的,还需要接下来再上心。 另一边,赵苏拟了草稿,他知道这其中内容的惊世骇俗,再三斟酌,到午饭时也没写好。吃了午饭继续写,写了两天,才把草稿拿给祝缨看。 祝缨一看,条理清晰,要求明确,日期也对,甚至写了“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期间,赶到福禄县某处集市,向某人报到,即可被引入山中考察”以及“如被选中留下,包食宿,未被选中,有一技之长,愿意留下,也与房舍安置。愿意回乡,发路引、盘缠。” 祝缨看了,道:“不错。”开始盖印,分发。 ……—— 道路的关系,讯息传播得也慢,祝缨沉下心来在府里画图、处理庶务,陪张仙姑,抽空去学校教教课、到街上瞎蹓跶。给学校分了班,花姐、二江乃至周娓等都被拖来教与阿扑水平相仿的,以及入门的学问,巫仁、赵苏教更深奥一些的,巫仁主教一个算术之类,其水平堪与祝缨教学生相提并论,枯燥且乏味。赵苏好些,听课的人更喜欢上他的课。 另一边,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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