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小说

咖啡小说> 我的天赋太过努力 > 第177章

第177章

缨上下打量:“不错,不错,总算安全回来了。” 祝缨道:“是啊,幸不辱命。不过,这次与北地不同,北地胡人分作几部,西番如今仍是一体,也是个隐患。” 郑熹道:“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却是你的好事要近了。” 祝缨奇道:“按部就班罢了,不敢想什么好事儿。我才几天没在京里,小子们就四处惹事,不被御史再参一本我就谢天谢地了。” 郑熹也有点好奇了:“什么事?” 祝缨道:“林风,与严家的小子打了一场,伤着了脸,都没脸上朝了,正在家里养着伤呢。” 郑熹失笑道:“严家?小孩子淘气,能是什么大事?打就打了,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呢?” “我才回来就听说,有人开始念叨皇子的学业了。这总是大事了吧?” 郑熹依旧不太在意,轻声说:“那又如何?凡事总有个规矩。休说如今,当年怎么力保先帝的?” 祝缨点头道:“我想也是。” 郑熹道:“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了,你呢?如今你……”他把祝缨重新打量一番,“功成名就,该承担起责任了。如今这个政事堂,啧!” 他的鼻子皱了一皱,像是闻到了隔夜的馊饭一般。 祝缨摇头道:“政事堂也还可以,您再不久也就回去了,依旧有人主持大局。” “我是说你,资历也够了,功劳也够了,难道你还不敢想一想宣麻拜相的事儿?这可不像你了。” 祝缨双手一摊:“天时地利人和,还得看别人怎么想,话也不敢说太满。” “那就差不多了,陈大必是愿意的,我这一卦再也不会错的。不要担心冼敬,窦相那里,我会讲,他现在是巴不得有个人进政事堂,他好休致。你怎么想?”郑熹说着,认真地看着祝缨。 祝缨道:“我不挑活。” 郑熹放声大笑:“你呀!!!好吧,这活儿,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姚辰英调到京里来,这么些年,您还藏着这么个宝贝呢?” “嗯?怎么突然说到他了?” 祝缨认真地说:“非常好。户部交给他,您是能够放心的。” 郑熹奇道:“这么些人,少有谁能得你如此考语。” “能不能干,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一眼看不出来,再多看一眼他怎么干活儿,也就差不多了。他行,是个明白人。” 郑熹道:“我们以武勋起家,后来太平了,我也习惯了这仕途,他却是打小就不爱弓马,惹他父母生气。” “不爱什么不打紧,能干好什么才要紧。” 郑熹点点头,又问起这次议功的事。祝缨道:“正要说,奏本已经递上去了,能有八分准。这次不比上回,不敢邀功太过。” “京中这半年等得着实心焦。”郑熹做了个手势,没让她把话说 “我寻思着,职位不在乎太高,但要有机会做些实事。打铁还要自身硬,不磨炼,长不出真本事。根扎牢了,以后才能好好长个儿。我想,把路丹青、金羽他们放到禁军,您看怎么样?” 郑熹对郑川道:“听到了?明年你还接着去地方上。” 郑川躬身道:“是。” 郑熹才对祝缨说:“路丹青是个妇道人家。” 祝缨道:“对呀,妇道人家才好,就像苏鸣鸾母女,她们依靠不了别人。要不是别无可依,当年羁縻哪有那么容易?当时我手上可没有一个兵,可不是威服别人的。” 郑熹想了一下,道:“也罢,女人家进出后宫确实更方便些。听说,自打有了苏喆,礼部与后宫的事儿就通畅多了。” “那是因为那些都是受气的差使,都推给她了。换个得意的事儿,您再瞧有没有人抢。” 郑熹笑道:“安仁公主以后也威风不起来啦。” “这您看走眼了,她前阵儿才给孩子脸子看呢。多大的人了,儿子、孙女儿愁得跟什么似的,她还是我行我素。都说儿女是债,我看是别人上辈子欠了她的。” 郑熹又笑:“咱们可不欠她的,再过份,可不值得再忍让了。留意分寸啊。” “好嘞。” “他舅舅还提起,你带走杨静的学生,怎么样了?” “留在当地吧,”祝缨说,“换到别的地方又得重头开始,说不定还要陷入泥沼。那就可惜了。与西番日后恐怕还有得磨,西陲得稳固。年轻人,吃得了苦,又有干劲儿,可以。” 郑熹取笑道:“这就有宰相风范了。” “您又取笑我了,我是遇到事儿了想办法,不过如此。” 此后两人说的就轻松了,郑熹又留祝缨吃了午饭,然后祝缨才告辞:“我得回家收拾淘气孩子了。” 郑熹道:“莫要太严厉,对赵苏严厉些还罢了,林风,不出格就别逼他,逼不出来,你还要白惹气。” “哎。” …… 祝缨压根儿就没打算跟林风置气,她在教导学生方面本就不在行。 她回到家中时,苏喆已经回来了,告知她:“两张拜帖都送到了,陈府是他们家二郎收的帖子,窦府是夫人收的帖子,都说恭候大驾。雪娘……” “嗯?” “说是歌伎,其实从她母亲起就是在册的官妓。后面放良了,又没别的营生,就依旧开门做这个。林风被他的那些狐朋狗带过去一次,此后就常去了,两人谈得来。林风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但不敢把她带回家。那事儿倒也不怪林风,姓严的太不是东西了,要我说,打得好。就是太笨了。” 祝缨道:“你再拿我一张帖子,去京兆府,讨一纸文书,开脱了她全家吧。” “那她们没个生计,保不齐以后还要重操旧业的,您在姚京兆这儿的情面,就白费了。” “我自有安排。” “是。” 苏喆这一天忙忙碌碌,到了晚间方才办妥,祝缨却又去了陈萌家。 陈夫人与陈枚见到祝缨比陈萌还要高兴,陈枚嘴硬,死也不肯说自己被祝缨打了二十军棍的事。陈夫人见儿子精神了、显得成熟了,又报了军功,一叠声地对祝缨道谢。 祝缨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枚,陈枚面露乞求之色,祝缨对陈夫人道:“是我向大郎讨的他,当然要好好地带回来啦。” 陈萌催夫人去准备晚饭,又对祝缨说:“烧尾宴,要你嫂嫂帮忙吗?” “啊?” 陈萌道:“啊什么?难道你还想再继续逍遥吗?早些到政事堂来!” “这话说的……” “心里都有数。” “看破不说破。” “行!今天不说这个,且乐一乐。” 一时宴席摆上,祝缨道:“乐之前,还有一件不太乐的事儿,你得知道。” “什么?” “严归,找上了小妹。她好像觉得她儿子能行。” “噗——”陈夫人一口酒喷了出来。 祝缨看向她,陈萌叹气道:“前阵子,舅母也让你嫂嫂试探我的口风了。” 陈夫人道:“我可没应承,只说要问相公,还没给她回话呢。不过,三郎不行?” “行什么?”陈萌说,“立嫡以长,他算老几?” 祝缨笑问:“她许了什么愿了?大郎已经是丞相了,是许了两个侄儿接着做丞相?还是封爵?又或者是什么她根本办不到的事儿?” 看陈夫人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陈萌揉着太阳穴,道:“昭容的脑子,在后宫够用了。后宫里用完了,就不剩下什么能用来筹划朝政了。” 祝缨道:“只怕嫂嫂难做,沈侍郎不好在你面前端架子,沈夫人为了亲侄女儿,恐怕不会介意谋算外甥媳妇儿。太后当年多么地看重陛下,为亲儿子选人,恐怕是看不上犯官之女,你们猜,严归是怎么进宫的?” 陈夫人道:“难道?” “嗯,听杜世恩说,她可为了严归花了不少钱。” 陈夫人道:“可是,三郎确实比大郎聪慧可人。” 陈萌反问道:“为什么非要一个聪明的?” 陈夫人道:“你们莫哄我,难道要一个晋惠帝不成?” 祝缨道:“如今满朝也凑不出一个有兵的亲王啊。聪明也有高有低,什么样的聪明才够用?惠帝太子聪明吗?他怎么就死了呢?” 陈萌道:“我这就着手,把他调出京去!免得在京中搅风搅雨。” “不知道哪里的百姓又要倒霉喽!”祝缨说。 陈萌一噎。 祝缨道:“不说他了,反正也掀不起风浪来。你们心里有数就行,毕竟还有一位长辈。” 陈萌道:“那也不能让他们胡闹了。” “要不我来?你动手不好看。正好,林风跟严家小子打了一架。” 陈夫人道:“你会不会为难?” “不会。” 陈萌举杯道:“多谢。” ………… 次日,祝缨抽空带着苏喆、林风去了雪娘家。 林风有点哆嗦,一路上小声说:“义父,千错万错我的错,你打我一顿吧,别为难她们了,怪可怜的。” “你还挺怜香惜玉。” “那……” “怜惜她,还放任她接着过那样的生活?”祝缨嘲笑一声,“你不是怜惜她,你是喜欢怜惜人,她要不可怜了,你就没得怜惜了。” 林风一声也不敢反驳。 雪娘家住在一处小院子里,外面看颇为精致,门前挂着漂亮的灯笼。正是白天,大门紧闭。胡师姐上前叩门,里面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问:“谁呀?” 祝缨看了林风一眼,林风硬着头皮说:“我。” 里面的声音带着点惶恐:“林大官人?您、您怎么来啦?可别再惹祸……” 门被打开了,一个脸色灰败的中年男子拉开了门,看到祝缨等人吃了一惊,说到一半的话也落地上了。里面一个妇人的声音问:“谁呀?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也有点吃惊,问一句:“能进么?” 男子呆呆地点了点头:“咱家就做开门的生意的……” 祝缨等人走了进去,抬眼一看,里面倒还精致,但是有不少东西已经被打破了,西厢的窗户本应是雕刻精致的,此时用草帘子挡着。她能猜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妇人却惊喜地道:“真的是小祝大人。” 男子道:“怎么这么无礼?不会说话,这是尚书大人。” 妇人陪礼道:“咱们,说习惯了,习惯了。大人,妾是……” 祝缨记起了她:“哦,有二十几年了吧?当时你是九娘家的?” “是!”妇人高兴地落下泪来。 “只有你一个?她们呢?” “死了几个、走了几个,只有我还在京城,亏得前两年除了籍,如今倒是自己赚来自己吃。” 苏喆等人在祝缨背后眼神乱飞,心道:故人? 林风胆都要吓破了。 祝缨也没想到,当年花街还有活下来的人又在这儿遇到了。她问这妇人:“雪娘,是怎么回事?”说着,一手提着林风的领子薅到面前按住了。 妇人擦着眼泪道:“命苦罢了。我们,也有能从良的,多半下场不太好。我们一家三口,就指望这丫头,谁承想。也不过是当年姐妹们的命。” 祝缨道:“总要有些改变的。”她取出让苏喆去京兆府办的文书。 妇人道:“大人是好人,可是我们,没别的营生。孩子又生得好看些,我们又是那样的出身,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拖走了。” 祝缨又给了她一纸契书:“这里,有二十亩田,拿去吧。我也不是见着一个就能管一个的,那孩子运气不好,遇着了这个傻货,总要有个交代。” 妇人呆住了。 祝缨一手薅着林风,又示意苏喆取了些钱给这妇人,说一声:“叨扰了。”带人离开了。 回到府中,祝晴天也把严家的不法之事给查出来了。一则严家将将发家,可查的事比起安仁公主来算少的,二则严家也不会遮掩,祝晴天没两天就给摸清了,一条一条写明白了,交给了祝缨。 林风还正要高兴,祝缨看他脸上的伤淡了不少,微微一笑:“不错嘛!来,二十!” 林风惊呆了:“怎么打我?不是,怎么现在才要打我?” ………… 祝缨休假的几天,处理得尽是私事。待到销假,林风仍然在家中养伤,她没有哼哈二将,只带着苏喆一个独苗去上朝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她的奏本也批下来了,涉及到文武两方面。陈萌管吏部,批得快一些。皇帝盯着禁军,武职批得更快! 当□□上,一切正常,还带着“大胜”的余韵。 散朝之后,皇帝留下了祝缨单独说话。凯旋之后,这还是两人首次单独会面。 皇帝慰劳祝缨辛苦,祝缨也还是答:“份内之事。” 皇帝道:“这不是户部尚书的份内事,若说是丞相的份内之事就差不多了。” 祝缨连说:“不敢。” 皇帝认真地说:“如今一西、一北已平,各地尽在掌握,你也该帮我澄清天下了。窦相也举荐你,他说,他看了你二十年,你很好。我曾寄希望于冼敬,但是他不行,王相遗志,总要有人来做。” “臣……” “你想好了再说话。”皇帝说。 祝缨道:“我不挑活儿。” 皇帝笑开了:“好!好!好!你我可一定要在青史上留下一段佳话呀!” 第434章 交替 时值寒冬,离过年已经很近了,眼看各衙司就要封印,祝缨本以为皇帝召见只是通个气,无论下诏还是别的什么事,应该都是在年后了。照她的估计,窦朋是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休致,政事堂必有一番变动,这些都要花时间。 不太适合在眼下这个时节里办,顶好是过完了年,可以从容地完成。在此期间,姚辰英也能进京了,她也有时间把户部交到姚辰英的手上——这个也需要交割许多事。 岂料皇帝却不是这么想的,皇帝希望新年有个新气象,正旦的时候丞相堆里再添一个年轻的、有朝气的面孔,才能有个“耳目一新”的感觉。 为此,他催促着下诏,政事堂很快就知道了。 冼敬惊讶道:“怎么这么突然?” 陈萌乐见其成,但也觉得有些仓促了,也嘀咕了一句:“是啊,时间也太紧了,要办的事还挺多,一时交割不凑手反而不美,不如到了正月再说。” 冼敬还想说,拖到正月也很着急。窦朋脸上却笑开了花:“哎~你们怎么这么讲?要办的事多,不更得添个人吗?子璋一向不让人失望,就这点子事,有什么好抱怨时间紧急的?他资历、人望、功劳也都够了,又年轻,早该来了。” 二比一,冼敬也知阻拦无益,祝缨总比郑熹强些。 政事堂加紧办理相关的文书,得拟诏、交皇帝批准,经中书门下,最后发出去。 紧赶慢赶当天也没弄完,熬到了第二天。第二天办好了的时候又到了后半晌,皇帝嫌弃已经过午了,说:“明天一早再宣诏。” 窦朋着急,道:“那我亲自去。” 这天早朝起,窦朋就开始心不在焉了。散朝后,急忙去取圣旨,再赶到户部去。 祝缨正在户部带上叶登、李援、赵苏等人清点今年的旧档。三人原本战战兢兢,今年祝缨出征,核算与预算都是他们在做,三人自觉不如去年祝缨在的时候做得好,都等着挨批。 祝缨却看得开,有时候不是能力不行,而是她是尚书,叶、李是侍郎,赵苏的职位更低,身份就不一样,“诸侯”们是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她粗粗看了一下,他们做得还行,就没有再追究。 接下来就是姚辰英与他们共事了,她要抓紧时间把户部事务再拢一遍,方便开年交给姚辰英。一边清点,祝缨一边指着一些要注意的内容:“这个记一下,连着两年大旱了……”之类的。 叶登等人渐渐放下心来,宣旨的人就到了——居然是窦朋。 祝缨得到通报,忙出去迎接他,丞相亲至,礼数得周到了。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头儿,手里托着个东西,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儿。 窦朋含笑道:“哈哈,子璋,还不准备接旨?哈哈哈哈,是好事。” 这笑得…… 户部正堂,摆起了排场,窦朋上面站着宣读,读完整个诏书,祝缨微怔了一下。 窦朋道:“明天你就要到政事堂去处理公务啦!来,我先领你去看看。快把这个接了。” 户部上下先是怔,继而狂喜,待祝缨接了旨意,转身交给赵苏捧着,户部官吏们又开始担忧:尚书大人升了,是兼管着户部,还是会派个新尚书来? 一想到新上司,大家又是一阵抑郁闷。新上司哪有丞相兼管着好呢? 窦朋一把攥向祝缨的腕子,祝缨手一抖缩了一缩,窦朋一下没抓着,微讶地看了祝缨一下。祝缨道:“您怎么比我还着急呢?” “哎,国家大事,不能马虎,有旨意下,我当然要尽快领你入道啦。走!” 祝缨道:“我这儿得安排一下……” 叶登马上说:“这里有我们!相公且去!” “我还要上表给陛下。”祝缨说。 “哦哦!”窦朋的高兴劲儿这才减了一些,“那好,明天你就直接过来吧!今天就算啦,虽然你先前也常到政事堂,但有些事儿不经手还是清楚的,今天我与你讲一讲,你就不用今天值宿了。过了明天,咱们四个再排班……” 叶登心道:怎么窦相公看着比咱们尚书大人还高兴呐?! ……—— 仿佛是怕祝缨反悔一般,政事堂做事雷厉风行,当天,小道消息就满天飞了,第二天邸报上也刊了。 看到消息的人都不觉得意外。 许多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忙碌了起来,第一个是祝缨,她得给皇帝写奏本。暂时代管户部事务,同时向上推荐一下姚辰英接替自己。看窦朋一副要跑路的样子,她进政事堂就得干活儿,怎么干,也得有个章程。 同时,还要应付不断上门的客人,再重新安排新年计划——以往那样主要与同乡、朋友、故旧的聚会之外,还要添加一些会见陌生官员的事项。又添加了一些宴请的名单、还要拜会一些人。 她又特意与陈萌碰了个头,托了他一件事——祝炼在北地做县令也有些时候了,看情况做得不错,祝缨希望能给他升上一升,往南调一调,做一府司马也行,做一州司马亦可。腿快点儿还能赶上到京城过完新年再南下赴任。 陈萌两个儿子都经过祝缨的手,祝缨拿学生托他,他也拍胸脯保证了。 祝府上下自不必说,准备给祝缨庆祝的礼物,准备过年,准备接待客人等等。苏喆承担了大部分的事务。 第二个忙的居然是陈夫人。陈萌许诺的就要兑现,祝缨家里没个女主人主持,就由陈夫人操办烧尾宴等事。苏喆再能干,奈何祝府底子不行,陈府的厨房承担了大部分的任务。 然后是窦朋,整天逮着机会就是把手上的事务交到祝缨手里。 祝缨私下问陈萌:“你刚进政事堂的时候也这样?” 陈萌双手一摊:“你运气好,遇到他想休致。” 合着她成替身了! 终于,在各处封印前,祝缨正式进入了政事堂,四人粗略分工。即使是政事堂,名义上是管着全天下的事儿,不同的人也有其侧重点。 窦朋属意将原本手上的那一摊交给祝缨,他虽然资历最老,论理手上的事本该更多,但之前生过一场大病,此后就将手上的事分出去一些,现在手上管的事儿不多,倒也符合祝缨一个新来者的身份。 窦朋打的好算盘,他手上的事务一移,祝缨还有一个户部。以后政事堂再打起来,祝缨也能稳一稳局势。诚如窦朋所言,他观察祝缨二十年了,反而觉得祝缨与郑熹没有那么的亲近。 其他三人都明白他的心思,祝缨仍然要问一句:“那您干什么呢?” 窦朋微笑:“老了,不顶用了,该休致了,以后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我年后就上表,这些时日子璋可先试行,有什么事只管问我。” 他有点怕像施鲲当年那样,总也走不了,因此先声夺人。 三人又是一阵惋惜。 窦朋倒有些高兴的样子,回家过年去了,这一年除夕是陈萌值宿,初一才是祝缨。原本祝缨要抢除夕的,陈萌道:“明年你,明年你,今年你太仓促了,家里须得你镇一镇。” 祝缨也不知道就一个除夕有什么好镇的,不过既然是陈萌的心意,她也就心领了。 正旦朝贺,皇帝看到祝缨一身簇新立在前排,再往下又是“众正盈朝”,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气来。心道:阿翁阿爹没有做、没做成的人,不能在我的手里再滑过去了! 他发誓,要经营好这座江山,再传之子孙,千秋万代。 祭祀的时候,他又默默许愿:愿国家遇到困厄之时,能有忠贞之士、能臣干将。 这个新年,皇帝过得很舒心。西番的使者条件还没谈妥,省去了昆达赤再派使者来的麻烦,此外又有胡使等,端得是“四夷宾服”,飘飘然间,他仿佛置身于祖父年间,有了一种可与祖父比肩的自信。 过年总要有许多场宴会,宫里的、宫外的、熟的、不熟的。 皇帝大宴群臣是其一,自家的“家宴”是其二。 家宴的时候,皇帝飘飘然的情绪还没有下去,看到呆呆木木的长子也夸一句:“大郎倒是沉稳。”骆皇后与长子生母一同称谢。 皇帝的笑容在看到长子没有反应之后淡了一些,接着,他又看到了第三子,相较之下,这个孩子就机灵太多了。皇帝重又高兴起来,招招手,保姆要抱孩子过去,不想这孩子挣扎着下了地,自己摇摇晃晃地跑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更高兴了,伸手将他抱到了膝上,耐心地逗弄了一会儿。 这一幕落到了许多人的眼里,各自起了心思。安仁公主犹豫着发作,被永平公主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提醒道:“切莫弄巧成拙。” 严归的身上承受了许多的目光,她努力保持着平静,尽量让自己少说些话,只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眼角却忍不住往新婕妤的身上瞟,她与李才人等算“老人”,皇帝登基后新纳的几位算“新人”。新婕妤出生又好,如今又有了身孕,由不得人不关注。 一旁的李才人扼腕,她生的女儿还太小,这个场合并不适合出现。 穆太后将众人的心思看到眼里,她不想让儿子在这个时候不开心,而是在宴散之后,命宦官给皇帝捎了个话。皇帝本欲就寝,闻讯急忙往太后宫中赶去。 穆太后卸了大妆,一个宫女正在给她揉肩,另一个跪在地上捶腿。穆太后道:“来了?坐。” 皇帝问道:“阿娘这是……不舒服么?” “有年纪的人了,不经累。” “那……” 穆太后道:“你一直抱着三郎,不管大郎,这样不太好。” 皇帝皱眉道:“他有保姆,难道要我给他擦鼻涕?” “儿子,随你喜欢哪一个,大郎是长子,又是中宫抚养,你不喜欢,也别让他们没脸。要不,就先都别抱。以后你孩子多了,还能个个都这么带着?男人家,也不兴带孩子。”穆太后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大郎不合适,又何必三郎?她更愿意让后来新人开枝散叶。 皇帝的高兴劲儿去了一半,悻悻地道:“以后有好孩子,我也抱。” 穆太后道:“大郎,也到了该有师傅的年纪了,教一教,会好的。等他长大了,你想像现在这样抱他也不能够了。” 皇帝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胡乱答应了:“我与丞相们商议一下师傅的事,就不打扰了阿娘了,您歇着吧。” ………… 穆太后说“到了该有师傅的年纪”只是约指,实际上大郎再等个两三年也不算很晚,三郎现在更是才开始识字。但是皇帝上心了,无奈正在假期,他只好把值宿的祝缨召到面前来,先问一问她的意见。 祝缨对孩子上学的年龄也没个概念,早的晚的都有,反正皇子一个人配十个八个老师盯着学都配得起,她也没理由反对:“能读书是好事呀,选合适的师傅就成。天子富有四海,不缺鸿儒,但是品性要好。可惜了杨静。” 皇帝也惋惜地道:“他就是气性太大。” “没这点气性也成就不是了他。”祝缨说。 皇帝又说:“大郎与三郎资质有所不同,总是三郎更强些。” 祝缨认真地看着皇帝,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呢?坊间有传闻,您更喜欢幼子,有废长立幼之嫌。” “这是哪里的话?”皇帝惊讶地说,“他们都还小,哪有这么着急的?都想干什么?我只是觉得三郎可爱。再说了,便是要立嗣,也要看一看贤愚!” 说起这个,他就一肚子苦水了。“我是天子!怎么能让痴儿坏了我的江山?他是怎么、怎么成这个样子的?我更看重三郎,有错吗?” 皇帝,什么都应该是最好的,包括孩子。 “下一个会更好。”祝缨终结了这个对话。 事到如今,祝缨才明白为什么要“立嫡以长”以及“立贤”就是在扯淡,尤其在皇子都还小的时候。不谈孩童可能的夭折在皇帝也不能幸免,只说这个“贤”,现在会背几句前人诗赋就算贤了,那下一个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了,算不算天才?你再换? 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比什么?以后不生了吗? 皇帝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嘀咕着解释道:“太后也说我,让我不要偏心,哪一个也没亏待他们。大郎不堪大任,扶不起来,逼他有什么用?难道你们想要一个晋惠帝做天子?” 祝缨耐心地听着他的牢骚,并没有拿“天子无私事”“不能以爱害公”之类来说教他。等他一通说完了,才说:“先读书吧,慢慢看。人有百种,也有早慧,也有晚成。陛下身系天下,总会有人揣度圣意,外头传出什么话来,还请陛下一笑置之。” 皇帝道:“为君难呀!” “是。” “朝上的事,你有什么看法么?” 祝缨道:“臣才摸着政事堂的边儿,现在不敢妄言。” “怎么就是妄言了?先前不是看得很准的么?户部的籍簿又报上了,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条陈?” 祝缨道:“臣尽力为陛下筹划妥当。容臣再斟酌一下,陛下还没准姚辰英入主户部,接下来的事儿不太好办。” “必得是他?” “他很能干,不偏激,不至于来了之后与人斗鸡。” 其他的原因,祝缨在奏本里已经写过了,皇帝一直不置可否。此时听到这一句,才点头道:“也好。” 祝缨也放下心来,见皇帝心情好了些,趁机告退:“夜深了,陛下请安歇,这几日虽是放假,比早朝也不轻松。” 皇帝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 次日,祝缨与冼敬交接了班。她与冼敬渐渐无法深谈,两人安静地交接完,祝缨对冼敬道:“昨日陛下问起皇子读书的事,您留意着些。” “陛下可有属意之人?” 祝缨摇了摇头:“没说。” “我知道了。” 祝缨离了宫城,回家稍事休息,便带上祝炼、苏喆去了郑府。彼时郑府虽然在丁忧,往来亲友并不少,郑霖也与丈夫一同来了。 初二,京城风俗是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时候。像岳妙君这样自己也有女婿的,就回不了娘家了,转而成主持自己家的主母。 看到她来,仆人飞奔去报信,郑熹亲自跑出笑着说:“可算来了!我就说,你是会来的。” 祝缨笑道:“岂有不来的道理?” 郑熹邀她入内,与自己一同上座,祝缨要推辞,郑霖夫妇都说:“你坐,你坐。” 郑熹又笑问:“在政事堂当值,感觉如何?” 祝缨道:“屋子比在户部宽敞些。” 一屋子的人都发出善意的笑来。 都是熟人了,各人说些恭喜的话,祝缨也道了谢。待到起身入席的时候,才似不经意地对郑熹小声说了两件事:皇子要上学了,皇帝点头让姚辰英做户部尚书了。 郑熹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可也难说。” 郑熹不以为意。 接下来,他们就没再聊什么特别的事情了,接着,祝缨照着计划过完了假期,然后正式到政事堂办公来了。 陈萌、冼敬各有事忙,窦朋就领着祝缨,继续给她讲一些事项。正如祝缨从梧州转任户部时一样,从户部进入政事堂,所要理会的事务陡然增加!几个丞相虽然各有侧重,一般事务还要是知会一下其他人的。每日各种信息雪片一般地飞过来,能干到丞相的,无不起早贪黑。 祝缨虽不觉得苦,却仍然很好奇,她问窦朋:“您为何急着休致?”如果说陈峦是因为干得太久,顶着的皇帝又不好相与要休致。施鲲是因为干得也很久,年纪大了,当时的皇帝想让老丞相回家而休致。窦朋其实没有他们当时那么老。 为什么要退? 窦朋道:“谁人不知道权势好?皇帝求长生,丞相恨不得干到老。可是我太累了。郑七虽然丁忧,他的势力还在,这个你是知道的。我本是中人之姿,郑、冼之争,我一把老骨头是压不住了,倒是你,要遇到这样的事喽!好自为之,心中要有公义啊!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你也要勉力前行才好。” 祝缨道:“这是自然。” 祝缨信誉极佳,窦朋见她应允,十分放心,在他休致之前,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讨论一下皇子的老师是谁。 拢共俩孩子,还那么的小,字也没认全,但却要从全国读书人里选最好的。冼敬这里有推荐的人选,陈萌也有,他提到了杨静。窦朋只能庆幸,这会儿郑熹不在,否则又是一场争执。 窦朋做了最后一次调停人,他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岳桓。 岳桓资历比杨静老,出身书香门第,算来杨静是岳桓祖父的徒孙,而岳桓从血缘上来说更“正统”一些。 除了岳桓,皇帝倒也同意了冼敬提议的几个人选,俩孩子配了一正四副五个老师。同时从勋贵、高官子弟中选取合适者入宫就学。 丞相们默契地没有提“东宫”之类的话,岳桓等人是“兼任”授课,一如当年陈峦兼职给皇子们上课、顺带捎上郑熹。 但师傅还是要拜一拜的,也因此,苏喆又有了新的差使。皇子虽然是男的,却是孩子,年纪又小、不易教导,岳桓又把这事推给了苏喆。 从管女人到管孩子,苏喆反而没有那么焦躁了,祝缨已进了政事堂,无论是给她换个差使还是让她南下回家,能安排的余地都更大了。 她坦然地接受了岳桓分配的任务,又往后宫教两个孩子——孩子还小,礼仪,要在皇后宫中学。 这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祝缨也没有放在心上,她对苏喆确实另有安排,见苏喆沉得住气,她也有些欣慰。 岂料数日之后的一个晚上,蓝德竟然登门,却是为苏喆而来! …… 彼时已是正月末,祝缨这天空出了晚上,大家要为祝炼饯行。卜算的出行吉日是第二天,但祝缨显然抽不出白天的空来送他,就晚上大家一聚。 祝炼与项渔一对好友再次碰面,相聚没有几日就要分别,都颇不舍。宴席正在摆着,路丹青问:“小妹呢?” 门上就来报:“宫里蓝大监与咱们家大苏官人一道回来了!脸色瞧着不太好。”苏晟来了之后,为与苏喆区别,府中就以大苏官人、小苏官人以作区分。 回来的正是苏喆。 祝缨道:“带去小花厅。” 第435章 惊雷 蓝德与苏喆一同到的小花厅,祝缨正坐在榻上,手边摆着一壶茶。天气仍然寒冷,火盆也才烧上,两人从外面进来,倒不嫌房里凉。 蓝德见面拱一拱手:“相公。” 祝缨从榻上起身,道:“坐。有什么事都不急在一时,咱们慢慢说。” 苏喆叫了一声:“阿翁。”脸色也不太好看。 祝缨看二人的举止,不似互相之间闹别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苏喆轻轻地走了过去,看祝缨坐回榻上,她才又坐下了。胡师姐塞给她一个小手炉子,她勉强笑笑。 蓝德就没那么安静了,低声抱怨:“严昭容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眼皮子忒浅。” 祝缨看了一眼苏喆,苏喆道:“我没理会她,早就回绝她了。” 蓝德阴阳怪气地哀叹:“小娘子也是没法儿,也难避开这昭容,她得管着教拜师的礼仪呐!谁叫人家养下个皇子呢?嘿,她还真是养了个宝贝疙瘩了!” 阴阳完了,见祝缨仍然面不改色,他怏怏地说:“亏得是我遇着了,要是让别个人看到她纠缠着咱们小娘子,小娘子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祝缨道:“她又做入了什么?” 蓝德冷笑道:“我的儿子,是要做太子的。你们帮我,我必有厚报。” 他的声音本就不粗犷,又带了点刻意的模仿,听得人非常不适。比腔调更让人反感的是话的内容,显然是他听到了严归对苏喆说的话。 苏喆道:“她本想让我去她那里说话,我说还有差使,不敢在后宫胡乱走动。她就在中宫外面的亭子里等着堵我,她说的这都叫什么话?” 蓝德阴阳完,腔调变得正经了一些,甚至带了几分诚恳:“相公,如今宫里不太平,比上两代都乱,快摆上明面儿了。我爹伺候的时候,天子威严圣明,后宫不敢擅动。先帝朝,咱们如今的太后是个理事的人。如今,陛下与娘娘都年轻,一个想不到、一个应付不来。您可千万仔细。 我如今虽是中宫的人,咱们娘娘性子绵软些,但有那样的出身,也不至于坏事儿。后宫里旁的人,还不知道是龙是凤呢。陛下又年轻,谁说得准她们将来?后宫这地方,恩宠这东西,没个准头的。 今天的事儿,看在咱们交情的面儿上,我没往娘娘那儿说。可也只有这一次了,再多,我也瞒不住。昭容那里,您的本事,还是尽早处置了的好。不过一些小手段,宫中与宫外隔绝,她在宫里演得像有靠山,宫里人也就信了,您在宫外还不知道,自然也无从辩解,久而久之,内外生出误会来就不好了。” 他说得很长,祝缨也听得很仔细,间或点头,最后说:“这件事我记下了,以后不会让你再为难的。” 蓝德再三嘱咐:“要快呀。两边儿的娘们儿都不省心!您别当这些金枝玉叶有多么斯文高贵,我们在宫里见得多了,她们看着光鲜,也仿佛有两个斯文人,其实呢,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别给,半分都别给。” 祝缨道:“放心。” 蓝德放心了,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啦,得赶紧回去,宫里有事。” 祝缨送他出厅,边走边说:“你们家去世的那位大监,可以瞑目啦。” 蓝德苦笑道:“在咱们这位娘娘身边,熬出来的。安仁公主,忒难伺候,为了给她擦屁-股,吃了不少牵累,少不得多琢磨些事儿。留步。” 蓝德走后,苏喆有些讪讪地:“阿翁……” 祝缨道:“你去备一份厚礼,送到他家,这是咱们欠他的人情。回来再去找晴天,她已经找着苦主了,出了正月就让苦主去京兆府告严家去。” “是。” “再见到昭容,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不要上蹿下跳。否则后果自负。” “是!” ………… 一个插曲过后,祝缨又回到大厅,席面已经摆上了,顾同左顾右盼:“哎?小妹呢?”祝炼与项渔两个一左一右,也跟着张望,三个人三条脖子乱动,显得有些滑稽。 祝缨道:“她一会儿就过来了,咱们来先吃着。” 众人入席,祝炼先恭恭敬敬地敬了祝缨一杯:“此去路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老师,我有今日,都是老师教养提携。我一定用心办事,不坠老师的威名。” 众人陪了一杯。 祝缨也说:“此去一路顺风。” 正经的场面也就这样了,接下来就开始热闹了。郎睿开口就唱起了山歌,许多人跟着唱了起来。唱不两首,苏喆回来了。林风道:“罚酒三杯。” 苏喆道:“只管拿来!” 众人一片叫好,路丹青托了一盘子烤肉过来:“垫一垫再喝酒,空腹容易醉。” 苏喆吃了半盘,又与祝炼喝酒,两人碰了一杯,各生感慨。两人是事实上的同学,以前还打架,如今都长大了。祝炼感慨于苏喆的出身,一个女子也能做到郎中,比他品级高。心想,便是再苦再累,我也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不能比她差了。 苏喆却羡慕祝炼是真的“自在”,她与祝炼喝了两杯,忍下了再碰第三杯的手——喝再多就过了。 赵苏与路丹青都看出她有些不对劲,祝缨看起来无事发生,是套不出话的,两人都决定过一时要同苏喆好好聊一聊。 祝炼第二天要启程,大家没敢敞开了喝,天黑没多久就催着祝炼去休息了。赵苏扯过苏喆耳语:“你有心事?与宫中有关?” 苏喆道:“嗯,严氏烦人。” “中宫兴师问罪来了?”赵苏一挑眉。 “不是,中宫不知道,蓝撞到了严氏为难我。阿翁已有安排了。” “好,有事只管找我。” “哎。” 路丹青则是借口苏喆今晚多喝了一点,步子不太稳,要送她回房,接着就抱着枕头要同苏喆一起睡。苏喆恰有许多的心里话想同她讲,也没有拒绝。两人头并头地躺在被窝里。苏喆不等路丹青开口,就先说:“你说,咱们的前路在哪里?” 路丹青家里早有哥哥继承,但自打她记事起就知道苏鸣鸾的存在,想法自与别人不同。苏鸣鸾发现了她的这一点点不同,特别建议路果把她送到京城来。她很坚定地说:“我要做大事、做大官。” “跟我现在似的?”苏喆反问。 路丹青被噎住了,顿了一下才说:“有义父在,不会埋没咱们的。” 苏喆道:“不是的,不能单指望阿翁护着,还得想想自己。我这些日子想了很久,我终须回家的。咱们在家是头人,在京城算什么呢?你,想好你接的将来在哪里了吗?” 路丹青道:“自然是追随义父更好些,义父要是另有安排,我就听他的。如果在京城不行了,我也回去,投奔你。单打独斗,哪有结伴而行好?” 两个姑娘聊了半宿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苏喆仍需入宫教授礼仪。严归前一天吃了蓝德一吓,今天沉默了许多,也不偷着空找苏喆说话了。落衙回府,苏喆就找上了祝晴天,与她商议,取了几贯钱,去看望苦主家。苏喆看了几家,与祝晴天选中恨意最深的两个人,一个是寡妇,儿子与严家殴斗被打伤了。一个是祖传的地被严家抢了,没田产就养活不了老婆,老婆跑了。 苏喆远远看着,自己并不出面,由祝晴天找了两个街上的混混,给这两家钱,让他们先将养几日。苏喆自己依旧去宫中应卯。 却说,严归安静了两天,眼见儿子礼仪学得比别人快,骆皇后已说:“三郎既学会了,你们娘儿俩就不必日日过来了,孩子还小,天又冷,歇着吧。” 不能不来!严归没什么机会接触外面大臣的,早先与皇帝出宫,总被说,现在皇帝自己都不怎么出宫了,她就更没有机会了。 只得抓紧最后的光景,又硬贴上了问苏喆:“娘子,我上次说的事,府上不再多想想吗?我虽在深宫之中,也知道朝上不太平。祝相公虽已拜相,不招人妒是庸材,他总会需要有人在陛下面前为他说话的,不是吗?” 许诺做丞相这事儿,已然是吹破牛皮,不过严归总有一个想法:他们怎么知道是哪片云彩上落的雨呢?他们就不会犹豫,猜是不是自己从中说了好话? 苏喆一脸认真地说:“阿翁是纯臣!只知礼法制度,从不弄权。也请昭容遵纪守法,毋越雷池一步。” 说完,果断离开。回去之后一天也不多等,二月初一,与祝晴天两个人,暗中教唆着把状纸递到了京兆府。眼见着人进了京兆府,鼓也敲了起来,苏喆对祝晴天道:“去知会安仁公主府一声。” 此时,严归还不知道要倒霉。 严归并不气馁,怀着心事,带着儿子回了自己殿中,打发儿子去复习礼仪。很快,她就又有了主意,借皇帝看儿子的机会,看皇帝高兴,请求让自己的母亲和姑母能够进宫来探个亲。 后宫的亲眷也不能随意进出——皇后家的除外,她家本来就是公主——皇帝同意了。 严归稍作准备,两日后,严老娘就与沈夫人一同进了宫。 两人先是乐呵呵地看着三郎笑,将三郎看得扭头埋在保姆的怀里。严归道:“把三郎带下去吧。” 两人兀自高兴,严老娘低声道:“听说,那边儿的那个,是个傻子……” “娘!”严归喝止了母亲,“咱不管他,说咱们的事儿。” 沈夫人关切地问道:“有什么是要我们做的?” 严归道:“姑父又不肯奔走。” 沈夫人老脸一红,沈瑛这个人,仿佛跟后宫沾边羞着他似的。可升做侍郎的时候,还不是高高兴兴地接旨了?难道心里不知道这侍郎也与侄女儿的体面有关?这些话她只能烂在肚子里。 严归道:“如今只好咱们再使使劲儿了。祝相公那里,总也不肯答应,我在宫里不好出去,娘,姑母,这事儿只好你们跑一趟了。祝家虽没有夫人,倒也有女眷,硬赖也要赖在他家等到相公回府,把话捎到。” 沈夫人道:“这……求人的事常有,总要顾及点体面。”她不由自由伸手摸了摸脸。 “想活命,想吃饱穿暖就不能要脸。”严归说,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姑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姑母疼她,为她进宫尽心尽力,半是因为娘家人,半是因为她之前在姑母面前奉承得好,几乎与姑母面前的大丫鬟一个样儿。 她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过来的。脸皮算什么?贴了脸皮进了宫,如今做到了昭容,是姑母也要先向自己行个礼,自己再回半礼的。 “为了三郎,就算热脸贴冷屁股,我也认了!姑父又不肯亲自说与陈相公,陈夫人又做不得主,咱们还能如何?等着皇后娘娘杀了我们吗?我母子有事,你们难道逃得掉?安仁公主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们不知道?” 严老娘与沈夫人都害怕起来,道:“好好,我们去就是了。” 严归又千叮万嘱:“不要怕丢脸。” ………… 严老娘与沈夫人回去之后,先到沈府去商量。去丞相府,不能空着手,再要准备拜帖。两人又套了一阵词儿,商议了一天,仍然觉得为难。 就在这一天,京兆府接了状子。 接着,朝上就热闹了起来。虽然安仁公主自己违法的事干得比严家还多还过份,此时却又义正辞严了起来,死咬着要“禀公办理”,扬言姚臻如果偏坦,她就去把姚臻给告了! 姚臻心中直道晦气。 严家猛吃了这一记官司,将登门的事暂放了一放,两个女人慌着去应付这件事。沈瑛是不想沾,此事已经超出了他能管的范围。严家是找不着门道,往京兆府送礼,被安仁公主派人给截住了,又是一场大闹。 一场闹剧之中,姚辰英进京了。 祝缨乐得将他引到皇帝面前,姚辰英长相端正,有一部美须,谈吐颇称皇帝之意。皇帝因而同意了祝缨的推荐,任命姚辰英做户部尚书。 姚家在京城也有宅子,郑熹早派人给他收拾好了。府中的破旧家具统统换成了新的,京城最时新的新料、配饰都是齐全的,甚至预备了两房奴婢,预备万一姚辰英的奴婢不称手,现在就能用得上。 连姚府准备招待宾客的宴席,郑府这里都有准备,万事具备,就等表弟了。 姚辰英万事不操心地住了进来,接了告身,再就是宴请京中亲朋。第一天是家宴,第二天开始是应酬,特意给祝缨送了张帖子。 中宫与昭容两家正热闹,一点也不耽误皇子把礼仪学完了吉日拜师,苏喆也得以从后宫中脱出身来。 祝缨因此心情不错,准时赴宴。 席间,郑熹满意极了,他头一天与姚辰英已碰了面,叮嘱了许多事项。今天又特意出现,是给表弟撑腰来的。看到祝缨,他走过来拉着祝缨的手,与他相邻而坐。笑问:“户部交给了他,你做什么去?总不能一点事不往手里攥。” 祝缨道:“我先歇两天。” 因人多口杂,郑熹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越看祝缨越满意。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姚臻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有些敷衍了。席间有人逗他:“怎么魂不守舍的?” 有知道的人就如此这般一说:“正被公主追着烦呢。” 郑熹笑着对祝缨说:“断案的事儿,咱们倒是熟啊。” 姚臻顺势请教。 郑熹道:“你依法而办就是。” 祝缨也说:“案子依法而断,在你面前嗡嗡的,也拿来罚一罚不就结了?” 姚臻心中也有解法,只是下不了决心,听二人一讲,也拿定了主意。回去真的把严家给判了,又将安仁公主派到京兆府门外盯梢的人给抓起来每人打了二十板子。打完之后,姚臻的心里又忐忑又快意。 这下轮到严家哭了。 他们此时才发现,之前太大意了,并不是他们有多么厉害、严归母子有多么的被天下人害怕,而是……人家没想收拾他们。 严老娘一慌,又跑去找沈夫人,两个女人匆匆“赖”到了祝府。 ……—— 祝府宾客不少,女客也有,但多是故人,比如金大娘子之类。 她们一到府上就显出了与众不同来,府里人也好奇,听说是找苏喆,也只好请她们先入内。待哼哈二将与祝缨回府,苏喆听说来了这么两个人,先跳了起来:“她们想要干什么?我非……” “行了,”祝缨出声止住了她的话头,“不要总把事揽到自己身上,她们不是冲你,是冲我。” “难道您要见什么?”苏喆的脸色糟糕透了。 “不见!”祝缨说,“你同严归把话说明白了吗?” “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祝缨道:“那你去见她们,再把话对她们说得更明白一点,告诉她们,不行,然后请她们回家。别遇上宵禁,又要被京兆府啰嗦了。” “是。” 祝缨去换了衣服,坐在书房里,拿出一本空白的奏本,一笔一笔地写。 写到第二页,苏喆匆匆过来:“阿翁,她赖着不走,想见您。说,今天不见,明天还来。这沈夫人以前不这样啊!” “你把话说明白了?” “说明白了!丞相,只会为国家遵守礼法。有长子在,中宫又年轻,以后未必没有嫡子。让她们老实一点儿。” “告诉她们,我不跟她们说话,叫沈瑛来,”祝缨说,“我跟她们说不着。问她,沈瑛是不是就在家张着大嘴等着吃现成的了?冲锋陷阵女人做,因为后宫宠妾而升职他就坦然接受?沈瑛不来,就让严归自己来见我!支使两个做不得主的传声筒来恶心我?这次便罢,下一次,我管她是不是夫人,都扔到大街上去。” “是。” 又过一阵,苏喆回来:“走了,说是会让沈瑛来的。阿翁,那沈瑛,不像是个能办事的人吧?还有严归……” 祝缨摆了摆手:“我不要他们办事。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本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是他们自己硬要往我手里跳的,我只好让他们倒霉了。” “要不要知会陈相公?” “不用。我有别的事让你做——你现在,还想回梧州吗?” 苏喆道:“我在朝廷里果然前程不怎么样的。不过,阿妈也只有我一个孩子,让我在京城,我也不能安心的。阿翁,要我回去吗?” “你准备几件事……” “哎?” “附耳过来……” 祝缨让苏喆将之前在城外置办好的屋子收拾好,将府中雇来的仆人迁出府,场外马场准备好良驹,给每个随从一人双马,再提出一批钱来…… 苏喆越听越吃惊:“我……我用不着这么些啊。” “听话。” “哦。” 苏喆紧锣密鼓地准备之时,祝缨也没闲着,她的那个奏本也写好了,沈瑛,也被沈夫人逼到了祝府。 沈瑛是很怵到祝府的,这是一种很隐秘的心态,他见识过祝缨最初的样子,现在…… 他还有一种担忧,当年的“退婚”可不是什么谦让。所以之前无论沈夫人怎么吹风,他都不肯往祝缨这里走动。 祝缨的脸色看着还好,请夫妇二人坐了。夫妇二人小有不安,沈瑛咳嗽了一声,竟不自己开口,而是以眼神示意夫人先说。 沈夫人才低低说了一声:“相公,我夫妇来了……” 祝缨就很善解人意地接口了:“夫人果然守信。” “那相公的意思是——” 祝缨的表情突然变了:“侍郎知道我的出身,我不从不图虚文,只讲实利。与我做交易,须得买卖公平,我不问你能为我做什么,我只问你们,你们能为夺嫡这件事做什么?”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祝缨道:“做不了什么是不是?只能擎等着吃现成的?做事的是我,出错的就也是我,有了罪过还得是我的,是不是?凭什么?” 沈夫人忙说:“一旦有成,绝不会亏待您的。” “我不信这些虚的,我只要能看得见的实的。你怎么兑现承诺?怎么分担罪过?” 沈瑛被逼到了死角,胀红了脸,怒道:“你想要什么?” “你们立字据。你、严归,要给我写字据,否则免谈。现在是你们求我,记着,立嫡以长。或者,你们能去找陈大?” 沈瑛的心被刺痛了,因为妻子逼他的话也是“你如今不出力,我以后只为儿子求官爵,儿子比老子官大,你还要不要脸?” 沈瑛站了起来:“好!纸笔在哪里?” 祝缨笑道:“只有你可不行,我要严归的手书,要有印信。” 沈瑛深吸了一口气:“等着。” 祝缨又摇了摇头:“我还要听夫人说,你又不能见到严归。” 沈瑛眼前一黑,险被气昏过去:“你戏弄我?既她的手书,要我来做什么?” 祝缨笑嘻嘻地道:“我见不得我辛苦你白吃,要你画押做证人,你虽做不了什么,我要你一直提心吊胆。这活儿,你接不接?” 沈夫人用鞋尖轻轻碰了碰丈夫的靴子,沈瑛道:“好!” “来,照着这个抄,你来抄,去让她画押用印,带回来给我。” 草稿的内容很简单,即,只要祝缨帮助三郎入主东宫,等到三郎登基,就会给予她怎么怎么样的回报。内容都是严归之前对苏喆讲过的。 沈瑛忍着气,潦草地抄了。祝缨将他抄好的字纸交给了沈夫人:“有劳夫人了。” 沈夫人接过字纸的手在发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祝缨又变了颜色,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夫妇二人请了出去。 ……—— 沈瑛回到家里就反悔:“不行!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准!” 沈夫人道:“你何曾做成过一件事情?当年回京,是姐夫为你家昭雪,祝相公明明该是外甥女婿,你又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连升侍郎……” “那是我尽忠职守该得的!”沈瑛怒道。 沈夫人道:“嗯,还有呢?你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求了你多少年,求你救我娘家,直到我爹娘都死了,你也没帮他们。还是遇赦还乡。你做成过什么事?” 沈夫人以前是听丈夫的,但是现在,侄女儿更能干,她转而听侄女了。 她急急寻了个由头,托宫中采买的宦官捎信,再次求见了严归,当天便将那一纸字据交到了祝缨的手上。 祝缨有些惊讶,沈瑛当时的样子,能被骗得写了。严归痛快地签字画押,她是没有十足把握的。骗人,就得趁着那股子劲儿,一旦给对方多一点时间,对方就容易回过味儿来。 她仔细地核对了上面的印,是严归的无疑,苏喆是经过手的,这玩艺儿还是她交给严归的呢。 核对完,祝缨道:“这个,我收下了,夫人请回吧。” 沈夫人还等着她给许诺,祝缨已经示意苏喆把人送出去了。苏喆心中惊涛骇浪,提着裙子飞奔回来:“阿翁!您这是……难道……” “什么?” 苏喆压下了声音:“答应了帮着严昭容?” “我答应什么了?” “那字据。” “那是他们写的,又不是我写的,”祝缨毫无愧疚地说,“它拿着窝里的那点子破事儿烦人,咱们就非得就范?喏,把柄在这儿了。” “那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您名字在上面就容易被猜忌……” “切!”祝缨毫不在意地说,“谁说我一定要用了?它安安静静的不来烦咱们,这个,永不见天日。敢啰嗦,就让它试试龚劼的下场。牌在手里,可以打、可以不打,别人猜不着你什么时候打,才是威力最大的时候。让你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是,都准备好了。” “好了,去休息吧。” 苏喆心中五味杂陈,自己这是快要回去了吧?不舍之意在心中徘徊,狠了狠心,也开始收拾起行装来。 次日一早,祝缨道:“给你们都请了假,你们都不必上朝了,一会儿你舅舅他们都会过来,我书房里有个匣子,钥匙在顾同手里,你们人齐了,打开。” 苏喆虽然觉得奇怪,还是乖乖地答应了。祝缨出门,过一时,赵苏等人陆续赶到,顾同到得晚一点,几人碰了个面,由苏喆去取了匣子,顾同摸出钥匙。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份奏本,几人面面相觑,赵苏道:“我打开读了。” “好!” 赵苏将奏本打开,才开口念了一句:“臣……”就哽住了,仿佛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苏喆道:“怎么了?”抢过来一看,也傻了。 顾同、林风等人都凑了过来,就着苏喆的手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他们的义父/阿翁,自陈是个女的! 赵苏最先反应过来:“这是个奏本!他、她?没让咱们上朝,那今□□上……” ……—— 今天的朝上,鸦雀无声。 皇帝眼冒金星,脑子里满是“青史”“佳话”“澄清天下”…… 陈萌满脑子都是:真的假的?那我妹夫……是女的? 冼敬是最先开口的:“你疯了?” 祝缨道:“比你清醒些。” 第436章 虎兕 被祝缨回了一句之后,冼敬突然产生了一种怀疑,祝缨的神情太过平静,全不似在说一件在石破天惊的大事。 这让他有了“他开玩笑的”想法。 骂一个男人娘们儿兮兮的,会让他生气,但是如果自嘲、自怜、自喻,又或者是好友、熟人之间打趣玩闹,他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别说以女子自喻,就是以婢妾、外室、妓-女自喻的狗屁诗文也没少写。祝缨这个人,行事常出人意表,拿这个事儿当个引子,又要劝谏什么也说不定。 冼敬狐疑地看着祝缨,生出点警惕之心,也不生气祝缨说“比你清醒”了,他倒要看看,祝缨又要作什么夭。 大臣们心里也有点慌,他们从来没遇到一个丞相当朝拿出奏本来说,我有一件事要宣布,我是个女的。不知道怎么应对。 那可是丞相! 不到礼乐崩坏的时候,正经的丞相就是百官之首,动他,是会引起朝局震荡的。 在朝上说这个话,这是开玩笑的吧?还是要设个什么套、整什么人? 还是真的要发疯? 他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女气”,个头高挑,除了白晳无须之外,祝缨的一举一动只有斯文没有扭捏。大臣们有时候还会跟上司、跟皇帝撒个娇,祝缨连这个都没有。 鲁尚书曾是祝缨的老上司,如今上下易位,过往仍在,他也解不透祝缨想干什么。他的想法与冼敬有了某种共鸣,略一犹豫,他问道:“相公这么说,是有什么深意么?” 祝缨摇

相关推荐: 猫猫我啊,想拍飞饲主   重生之自重   功夫篮球少年   龙傲天怀孕记   星之碎片   我在美国当边牧   学渣太傅   蜘蛛与网   奶爸搬运工   逐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