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发生了什么不成?” 她是真不知道,打小,就是皇帝表哥哥呵护着她,她有心分忧,却总被当成小孩子,有什么事旁人都为她安排好了。在东宫时候还紧迫些,一旦正位中宫,除了生个儿子,眼下没什么愁事儿。 安仁公主虽然刻薄,但是对亲孙女不刻薄,就盯着皇后生太子。永平公主心疼女儿,连这个也不催逼,又桑为女儿安排抱养了皇长子。 骆姳就这样平和地长大。 穆太后略感一点欣慰,道:“前朝两派打得头破血流,郑相一丁忧,冼相就要反攻倒算。祝三郎偏偏领兵在外,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冼相做得太过份呢?又有水灾……” 年轻的皇帝,烦心的事儿还是挺多的,党争、战争、灾害……宫里那闹腾,还像话吗? 骆姳又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照顾好药师。”穆太后叹息。生孩子,已经不太指望皇后了,反正别人也能生,就是这个长子……不太像能当太子的样子啊!穆太后也希望皇后能够稳稳当当的,哪个正经皇家没事儿废皇后玩儿呢? “是。” 骆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照顾这位表哥,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表哥操心她。何况现在,皇帝美人在怀,用得着她照顾吗? 骆姳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 但穆太后既然提了,此后骆姳也就派人去问候一下皇帝的饮食起居,每天去接他下朝。听出穆太后暗示安仁公主少来后宫,她也派人送了拐杖等物,让安仁公主在府中休息。 穆太后见她渐渐上道,也颇为欣慰。孰料这一天没到散朝的时候,皇帝怒气冲冲地回到后殿,之前还能与骆姳聊两句,今天是一句也没聊,而是说:“没什么,你去休息吧,不用每天等我。真要闲了陪陪阿娘吧。”派人把骆姳送走。 午饭,皇帝也是自己吃的,吃完饭睡个午觉,竟没能起来——他,一个青年人,病了!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初时,宫中只是普通的紧张,直到两天后他还没有见好。两天没上朝,瞒都瞒不住,朝上说什么的都有。 整个后宫也急了,太后、皇后打头,围在大殿里伺候着。骆姳自己没有准主意,只得又派人去请母亲永平公主,永平公主进宫,拖着一个甩不掉的尾巴——安仁公主。 安仁公主也不废话,先问皇帝怎么病的。蓝德道:“积劳成疾,又动了肝火,急怒攻心……” “就是这些人狐媚了陛下,弄坏了身体!”安仁公主说。 永平公主忙喝止了她:“娘!” 妃嫔们又羞又怒,严归更是脸色惨白。 穆太后道:“要吵都出去吵!宫里容不下生事的人!来人,公主老糊涂了,把她请到我那儿休息!” 永平公主忙跪下请罪,骆姳也跟着跪下,地上跪了一地的人。穆太后垂下眼睑:“都不要在这儿碍事了,你们是御医吗?” 她自己留了下来,安仁公主真个被请到了太后宫中,永平公主却拉着女儿回中宫:“咱们陪着你阿婆,倒显得是胁迫太后了,回你那儿去。” 母女二人回到中宫,永平公主马上说:“陛下过几天要是再不醒……大郎呢?看好大郎。” “哦。” 另一边,严归与众人一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李才人邀她去自己房里坐坐。严归勉强笑笑,抱着儿子去了她那里,到了一看,赵婕妤也在。李才人抚着小腹,道:“如今这宫里,只有咱们几个处境相同。无论是养下来的,还是没生下来的,都被公主记恨。更不要提三郎……” 严归心一紧。 赵婕妤又开始流泪:“二郎离我而去,我已是行尸走肉了。她容不下我,我就去那边儿看我儿子。” 李才人道:“姐姐怎么这么丧气呢?我只是怕有人趁陛下生病的时候欺负咱们,可没说别的,你养好身子,等陛下好了,再养下一个儿子来,不比寻死觅活强么?” 严归忽然接口道:“说的是。”然后又不说话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人身家性命系于天子,皇帝一旦病倒,能有点儿作为的是太后、皇后,不是她们。 一股浓浓的绝望涌上了心头,几乎要把人窒息。严归起身道:“三郎到了要休息的时候了,我带他回去。” 与这两个人能商量出什么来呢? 严归带着儿子直奔大殿,宦官要拦,严归道:“我要求见太后!”又晃晃儿子,“叫阿婆。” 这会儿三郎比她更惹眼,一声童稚的呼唤让娘儿俩进了殿内。穆太后深沉地看着他们,问道:“回来做什么?” 严归将儿子往穆太后面前一放,叩头道:“娘娘,妾受陛下大恩才有今日,陛下生病,妾五内俱焚,愿以身代。妾自今日开始绝食,陛下什么时候好了,妾什么时候恢复饮食。请娘娘照顾三郎,三郎,你且随阿婆去。” 穆太后眼睛显出湿润的模样来:“好孩子。”伸手抱过了三郎。 严归就在大殿旁的小房间里设一个佛龛,每日只喝清水、烧香诵经。到第四天上,她饿得头昏眼花,皇帝开始好转了,严归长出了一口气,在蒲团上端端正正给菩萨磕了一个头。 ……—— 皇帝活转过来了,她和儿子也就活了,皇帝的每一次“不豫”,都是她的危机,她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既然安仁公主视她为眼中钉,躲是躲不掉的!大郎有什么好?如何及她的三郎? 我的儿子,怎么就做不得太子了呢? 严归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脚步虚浮地到了大殿,也不往前凑,只远远地拿眼睛看着皇帝,看着皇帝周围的忙碌。皇帝吃药、安抚太后,再询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朝中的事,有陈萌回。 严归看到了陈萌,听他说:“兵者如水,变化万端,祝缨是个有成算的人,陛下不必担忧。” “我只怕她再没有消息,朝堂上就要打起来了!” “陛下放宽心……” 那一位,与陈相公也是交好的。严归想,就算再难,也要与姑母、姑父好好聊一聊,姑父是这位陈相公的亲舅舅呢。 朝上的事说完,陈萌后退,穆太后又给儿子说了点这几天宫里的事。皇帝抬眼看到了严归,严归忙踉跄着过去。皇帝拍拍她的背:“你受委屈啦。” 严归呜咽着:“只要陛下能安好。” 穆太后道:“如今都好了,莫再如此,进些饮食,去看三郎吧,这几天他很想你。” “是。” 严归进了饮食,看了儿子,儿子在太后这儿过得不错,当晚,一家三口就在大殿里用了晚饭。皇帝看到儿子,心情更好,笑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又学会背什么诗歌啦?” 小孩子小心地看了看严归,严归摇了摇头,三郎也摇了摇头:“不会的,大哥不会的我都不会。” 皇帝的脸色变差了,问道:“难道是中宫那边有什么话?” 严归忙说:“不是娘娘,是妾不想惹公主生气。娘娘从不作践人,只是她与公主才是一家人,妾与三郎终是外人,还是公主与娘娘更亲近。疏不间亲,怎么能要娘娘把妾母子放在公主前面呢?三郎是公主的晚辈,也该让长辈高兴。” 皇帝冷冷地道:“她还在宫中呢?郝大方!把姚臻叫来!问他!这个京兆是怎么做的,安仁公主强夺民产,横行道中,竟然不敢问,这个京兆,他要是不做不来,我换个刚正不阿的人来做!” 郝大方缩着脖子跑了。 严归忙小心地说:“陛下,不可!妾侍奉您这片刻,您就要查公主的罪,这……” “不干你事,我自有道理。” “是。” 皇帝低头,又逗着儿子说话,很快小孩儿就开始显摆起新识的字来,他认得一个“安”一个“康”,用食指在父亲的掌心慢慢地写着。掌心痒痒的,皇帝心中一片柔软,正要笑着说话,发现写的是“安”字,忽然惆怅了起来:安……四境安否? 祝缨究竟在干什么?还能不能打了?!!! ……—— 祝缨这里,正在点兵。 就算她等得,昆达赤也等不得了,总要碰上一碰的。昆达赤以为,把陈枚羞辱一番之后,对面就该有所表示了,不想人家沉得住气。 他派出小股部队去骚扰,结果还是小冷将军率军回击。除了小冷将军麾下像是换了生力军之外,没别的改变。回击之后,小冷将军也不追击反攻。 数次之后,昆达赤一方也坐不住了,帐下部族都请战——他们也快耗不动了。 这边,昆达赤点兵,那一边,祝缨自然也要有所应对。 第一仗,还是中规中矩,对面几路来,这边几路对。什么包抄后路之类,也得先碰一碰,看一看双方士卒的本领,再决定有没有资本去“出奇制胜”。 祝缨将幕府前移,再召将领商议,三路,冷、何、叶,她自己居中稍后调度。 但是点将还是她来。 校场上搭起高台,祝缨登台,大嗓门的士卒一声一声地将她的话传遍三军—— “吃饱了吗?” “饱了!” “我说的话,可信吗?” “可信!” “好,收拾收拾,跟着你们的将军,上阵杀敌吧!” “是!” 第430章 端倪 姚辰英策马疾驰。 大军出发已经有些时日了,他身为地方官也有许多事情要做以配合大军。祝缨将幕府前移,与他的驻地隔得远了些,二人分在两处办理公务。辕门前见到他的士卒吃了一惊:“使君?” 姚辰英问道:“节帅在否?” 士卒道:“在的。” 姚辰英跳下马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便好,为我通报。” “是。” 祝缨到了西陲也不改习性,时常四处乱蹿,如今已能操着一口方言与当地人聊天了。她主要问一下本地人对西番的了解,以备日后之用。大战才刚开始,她只得暂停了这项活动。 姚辰英进大帐的时候,她才将案上的一些杂物收起,等着姚辰英过来。这些日子两人配合得不错,祝缨笑问:“这么匆忙,想是有事?” 她各方面的消息都比较灵通,朝上的消息甚至能强过正在丁忧的郑熹——陈萌还在政事堂。因此她认为姚辰英此来,应该是为了本地的事情。 姚辰英拱一拱手,左右看看,问道:“真个把那个路丫头也派出去了?” 祝缨微笑道:“是啊,她、桑大两个都很细心,与冷将军一道应该配合得不错。” 姚辰英顺口一提,不再深究,没有向祝缨说本地的事情,而是问祝缨:“节帅可知京中动向?” “使君说的是哪一桩?” 姚辰英道:“陛下病了。”他见祝缨脸上没有惊讶的样子,估计祝缨应该也知道了。 祝缨道:“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容易动摇军心,保密为佳。” 姚辰英也不与她纠缠这个,而是说:“军心没动摇,您的麻烦也要随之而来了。” “不过是催促进兵。我早有预料,离京之前已与陛下讲过,前线的事,说不准的。” 姚辰英见她还是不紧不慢的,索性摊牌了:“朝中有别人的催促,还有七郎他们拦着。可要是七郎这边儿有人也按捺不住了呢?” “嗯?谁?不至于吧?” 姚辰英道:“总有人经不住激将法。士林的嘴和笔,比刀还利,毛燥的人是经不住的。您不妨再给七郎去封信,写得明白一些,请他压一压那些人。” 祝缨道:“我与郑相公,常有书信往来。使君毋忧。” 姚辰英是接着了京中别人的信,询问他战况,尤其是祝缨究竟在干嘛,为什么还不进兵之类。他不能把写信人给卖了,祝缨这些日子的安排在他看来又是正确的,权衡之下,只得作此提醒。祝缨听劝,他也就放下心来了。 正准备再寒暄几句就回去,他那里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祝缨却突然问道:“这一战虽然不会拖太久,不过,再有几个月也就结束了,咱们最迟明年初就能回去了。你想回京城吗?” 姚辰英问道:“您何出此言呢?”|白|嫖|司|全|+| “这一战,如无意外咱们应该是占优的,昆达赤的内部更不稳,谁着急谁就得让步,”祝缨说,“既然取胜,必然要论功行赏。你的本领,大家看在眼里,不会让你一直在此处蹉跎的。” 姚辰英摆手道:“只怕不易。” “朝廷,大事上还是公正的。” 姚辰英笑笑,摇摇头:“节帅先莫为我想这些,先将立功的将士们安顿好是正经。再者,本地久经战火,需要休养生息,我也怕别人干不好。在这儿久了,不忍心升官就走。 看到祝缨不赞同的表情,他的口气愈发地诚恳了起来:“我是郑家外甥,冼相公他们恐怕不会希望我这么快回京,再者,我回京去做什么呢?我家离京有些年头了,舅家表兄虽在,我在京城却是不太熟的。”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祝缨、说,“冼相公愿不愿意,总大不过朝廷大事!若只是顾虑冼相公,倒也不必这么悲观。若是顾虑此间百姓,不妨从现在就开始着手安排。朝廷不会让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太久的,你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也该有这样的准备了。” 她说得也很诚恳,姚辰英道:“那也是后话了,眼下第一还是将这场仗应付过去。据我看,一战而定恐怕也不是成的。要说反击,倒也不是不成,只是进击之后还是要后撤。西番土地并不丰饶,派员进驻眼下也做不到。这一战,恐怕就是个恢复二十年前的样子,他们依旧称藩,朝廷也还是接纳他们。唔,榷场之类的事情上卡一卡,也就这样了。” “善后的事,比打一仗都麻烦。就在这一仗中,恐怕也还是要与西番再有些纠葛。只希望不要有人对西番提什么礼法才好。” 这个时候,她对维持西番的“稳定继承秩序”没有任何的兴趣,也绝不会有必须让西番人也遵守“父死子继、嫡长继承”的想法。 姚辰英想了一下,道:“那倒不至于。西番人自己都认了,朝廷还掺和什么劲儿?” 两人又聊了一阵局势,谈兴上来,姚辰英也不急着走了。祝缨问了他对朝廷的看法,姚辰英道:“冼相公恐怕要白忙一声了,他什么也捞不到,却又掀了别人的饭盆,损人而不利己。” “他的本心,也是想利天下的,只可惜,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想法与手段不能般配,就是这样的。” “只做个太平宰相,他也能做到,可惜他遇到了不太平的事儿。论理,哪朝哪代到了近百年这个节骨眼儿上,也是该下一剂药了,王相公是良医,冼相公照方抓药还给熬糊了,如何能入口?”姚辰英摇摇头。 “王叔亮呢?” “人是好人,可惜也收拾不起局面。” 祝缨认为姚辰英的脑子还是清楚的,越发希望把他给弄到京城去。一则身份上也能压一压郑党内的急进派,二则在朝堂上多个清醒的人也更能镇一下冼派。冼派如今没有一个能服众的人,则捏合他们就成了难题,只好先放弃了。 两人聊到吃饭,吃过了饭,姚辰英可真得走了,祝缨也不再留他,自己不但给郑熹写信,还给陈萌等人写信,又给皇帝写奏本。后半截与姚辰英聊得虽多,她还没忘了姚辰英干嘛来的。姚辰英话一出口,她就猜着背后有故事了。 她放心西出,就是因为朝中有人,一个是陈、郑、窦都可算是她在京城的人脉,有他们在,能拦住许多朝廷在她的背后小动作。但如果这三方中有人也想指手划脚,催促她干这干那就会很麻烦。 祝缨耐心地给郑熹写信,写明自己已经派兵出去了,眼下一切安好,根据这些日子以来的情报,昆达赤的内部更加着急,所以,她就更得摆出要长久驻屯的样子来。昆达赤一急,就会闪出破绽来,收尾的时候也就更容易对付了。又写了自己对姚辰英的观察,认为姚辰英是个能干的人,只是姚辰英自己对军事的兴趣不如对民政的大,建议此战之后把姚辰英快点调到中枢。 她给陈萌的信里写得更多,还写了自己会怎么做,譬如摆开架势屯田,佯作与昆达赤长久对峙。但是她的最终目标,是让昆达赤服软,派出使节进京,重新称藩纳贡,求国书册封。让昆达赤在这边的铜墙铁壁上撞破头,然后掉头回家专心收拾家里的事儿,十年、二十年内不要再犯边。 最后是奏本,拣重点简要给皇帝说了。 将一堆信件、奏本发出之后,祝缨便安心地等着前面的消息。 …… 大军出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许多是不可预测的,有的时候,兵马粮草配得好好的,大军迷路了,没办法与友军会合,这一仗就无功而返了。有的时候,走得好好的,误入险地,仗没打,先减员,也是命。 还有倒霉鬼正渡河的时候遇到河水暴涨…… 诸如此类。 因此,祝缨坐镇后方,仍是留了一万兵马备用。留得再多,她这儿摆布不开,留得少了,万一出点大事不顶用。 就在这焦急的等待中,她接了赵苏的信。赵苏的信是随着公文一起到的,他兼顾着户部的差事与一些转运的任务,与前线有公务上的往来。因此书信消息虽然稍慢一点,却是一直畅通的。 祝缨拿到了信,微微皱眉——皇帝这一病,让一些人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朝臣们有一种议论,希望皇帝能立个太子。 但问题是,皇帝的长子,他有点傻!还不是嫡出,帝后又都年轻,以后生出嫡子怎办? 另有一种声音,则是说,如果以后生不出来,怎么办?现有的岂不是耽误了?皇帝虽然年轻,但是长子也好几岁了,一般太子是会早一点确立,早一点培养的。通常,皇室子弟的水平也就那样,打小教,还能弥补一些。 再有皇帝严惩了安仁公主,皇后脱簪谢罪,严归又被册为了昭容。严昭容又有儿子,仅次于长子,据说,比长子聪明一点儿。 又是他们家这点子破事儿!祝缨将信在油灯上烧了,看着火光忽闪。 这些都不是大事儿,皇帝早就该管一管安仁公主了,谁当太子,也没什么差别,早啊晚的,除非天纵英才,也都是被大臣们耍着玩儿。祝缨担心的是,因为这个立太子,朝上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她又给赵苏写了个回信,让他们不要掺和进去,有什么事儿,等她回京再说。 她的估计并没有错,半个月后,前线消息传来,三路大军虽不是势如破竹,也顶住了番兵的进攻,并且气势上压住了对方。小冷将军来报,对面兵马有了分裂的迹象,昆达赤本部与一些墙头草的部族分开行动了。 陈枚与路丹青等人初次上战场,胆子却大得很,越是新手越敢玩,几人伙同桑大商议了一出离间计。伪称昆达赤是故意让不肯听命的人送死以消耗官军。桑大是本地人,寻得好通译散播谣言。 陈枚最会编瞎话:“就传说,番主说了,赢了,杀死外敌,输了,杀死内贼。” 路丹青很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是跟番主多大仇啊?! 她也跟着出主意:“那咱们就只盯着一方打!” 他们仨是被派到小冷将军麾下的,但本身又是幕府的人,小冷将军调度的时候不大派差事给他们,只想等最后要去歼敌了,带他们去领一领功,。一个丞相的亲儿子,一个节度使的干女儿,桑大是本地凑数的,但贴着路丹青,就一并都抬举了吧。 平时,他们再求战,小冷将军也只充耳不闻。闹得紧了,小冷将军就让他们率军“巡逻”,绝不给具体的任务。 直到陈、路二人擅自出动,小冷将军被惊出一身冷汗。他打?有两个是女人,还有一个公子哥儿。 小冷将军气极败坏,率军前去接应,这三个人还一脸的兴奋跑了过来。小冷将军大怒:“你们擅自接敌,该当何罪?” 谁求情都没用,没砍了就不错了。 陈枚道:“将军,我们何罪之有?将军让我们巡逻人,我们不幸途中与敌军遭遇了……” 小冷将军想骂他八代祖宗!这破借口你是早就想好了吧? “都捆了!囚车送幕府!” ………… 祝缨等到了战报,也等到了三个闯了祸的家伙。 吴沛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他们还在外面跪着,这……” 祝缨道:“还跪什么?” “好嘞,我把他们放了。” “先打二十军棍。”祝缨说。 胡师姐有些怀念,大人好久没有说“二十”了,她说:“还有两个姑娘,这……当众行刑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仨,都别扒衣服了,当众打!别为他们求情了,要不是冷将军强为他们寻了个‘巡视’的借口,现在他们的脑袋悬呢!打他二十是冤枉他们了吗?不打他们,军纪何在?” 祝缨还怕别人不敢打,亲自出去,将三人拉到高台上监督行刑。 噼里啪啦一通打,三人也都硬气,陈枚一脸委屈,路丹青梗着脖子、桑大红着脸,却都一声不吭地忍完了二十棍子。 直到打完了,陈枚才说:“节帅,我们是有想法的!” “哦?进来说。” 药也没上,先拉到了大帐里审。三人哆哆嗦嗦把计划说了,且说应该有效。 祝缨道:“都有主意了?嗯?商议的时候不说,现在又显能耐了是吧?” 陈枚抽抽噎噎地:“是上阵见了敌军之后才想起来的,军情如火,不急禀告。” 祝缨冷冷地看着他,看到他把脖子缩了,才说:“去上药吧。” 陈枚的办法其实不错,但是仅以他们手上的那点兵马想要干成这个事儿,未免有些托大了,这是需要整体配合的。 陈枚等人上药的时候,祝缨派人把姚辰英等人请了来——陈枚的脑还是好使的,这个办法,她要拿来用一用,配合着长期对峙来恐吓昆达赤,效果一定不错。 祝缨与几位将军等将计划改了一改,陈枚等人且留在中军养伤,兼作参谋。三路大军中,对上昆达灰的,只管取守势,并不积极。相反,对上他国中不服的部落却是下狠手围殴。 祝缨有意释放一些俘虏,让他们将流言带回。 同时,姚辰英也参与进来,配合祝缨,作出屯垦的样子来。 如是两个月,昆达赤坚持不住,派来了使者。 第431章 凯旋 自昆达赤的大营到祝缨的幕府,中间要穿过一片战场,路过三路中任意一路的防区。使者选择了最短的距离——直入小冷将军的营盘。 小冷将军听到有使者来营的消息,马上警惕了起来,问道:“是真是假?有多少人?带了多少兵马?” 辕门校尉道:“一正一副两人,带了两个通译、两个向导,还有几个像是随从模样的人,没有见到兵马。他们拢共不到二十人。领头的是个老头儿,看着牙都要掉了。” 小冷将军道:“不可掉以轻心,派出斥侯,再探他身后,传我的令,各营警戒!” “是!” 斥侯飞奔而出,小冷将军却顶盔贯甲,佩刀,命人将昆达赤的使者带到大帐来说话。 来使已经预料到不会得到太礼貌的对待,老头儿也忍得住脾气,真个跟着士卒,被两排兵士夹在中间“护送”到了大帐外面。他的随从们被间隔在了远处,只有正副使与通译得以进入。 小冷将军就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到得此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共识——这场仗纯是因为西番人自己内乱弄出来,他们属于白挨,差点当人家垫脚石了。他能有好脸才怪! 小冷将军虎着脸,先是质疑:“你真是使者吗?” 使者拿出了昆达赤给的信物:“这是昔年入朝时蒙先帝所赐之物。” 小冷将军验看了,见上面有内造的印记,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使者道:“受我主之命,前来讲和。” 小冷将军没一点儿尊敬老人的意思,开始嘲讽:“怎么?昆达赤不打了?我还等着与他决一死战呢!嘿!因他为乱,朝廷调动这许多兵马钱粮,他想停就停了?” 使者倒也不慌,虽陪一点笑,话却有条理:“此战非我主所愿,实是被逆贼胁迫,不得不为之。幸尔天兵神威,令逆贼胆寒,我主才能趁机做主,命我前来讲和。” 小冷将军又冷了一会儿脸,说了一些“折我许多兄弟,这账要怎么算。”之类的话,接着见好就收。这件事不是他能够做得主的,甚至不是祝缨能做主的,得上报朝廷。小冷将军思忖再三,没敢把事搅黄,而是命人把使者暂时安置在自己营中。 当天晚上,斥侯来报:“未见敌军蹑后埋伏。” 小冷将军这才派人去通报给祝缨,并且准备好队伍,“护送”使者前往幕府。 信使先到幕府,如此这般一说,幕府诸人既高兴又不满足。陈枚嘀咕道:“这就要议和了?还没过瘾呢!” 路丹青、桑大娘两个也暗暗点头,她们觉得自己好冤,明明主意是不错的,还挨了打,耽误了上一场大战! 祝缨扫了他一眼:“兵者,凶也,能不动还是不动的好。年纪轻轻,就这么沉不住气,要把人命当人命。” “这一顿没把他们打痛、打怕,只怕以后他们再有什么事儿,又要叩边讹诈了。”陈枚马上解释。 祝缨道:“你道我不想?不好弄。西番气数未尽,朝廷却有些后续乏力了。如今就算勉力攻克,如何善后也是件麻烦事。不能管杀不管埋呀。” 陈枚读圣贤书长大的,也知道这个道理,哼唧了几声,不再叫着要打仗了,只是说:“您说的,以后接洽使者的事儿,要交给我的。” “当然。”祝缨说,这方面她还是比较相信陈枚的,陈枚生长在宰相家,许多事情耳濡目染,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就知道一些事情要怎么办。这一点是整个幕府里其他人比不了的。 桑大娘轻轻捅了一下路丹青的后心,路丹青道:“义父,那我们呢?就这样了?就算议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好的。让我们去冷将军那儿替一替阿发吧?” 郎睿他们被派往了前线,打得有板有眼,路丹青有些眼热。 祝缨道:“你不用管他们,我另有事派给你们。” 桑大娘挺身而出:“下官亦可协助路校尉!”她喜欢称呼路丹青的官职,就像她自己也喜欢别人叫她一声“大人”或者“官人”一样。 祝缨道:“正要用到你们。你二人率部去冷将军处,告诉他,万事小心,要防着偷袭。” 陈枚道:“昆达赤耍诈?他敢?!” 祝缨道:“不止是他,我要是他的哥哥,知道他一旦与朝廷和议就能腾出手来收拾自己了,必然要搅黄这件事。所以啊,这使者得好好地过来,好好地上京。” 陈枚道:“便宜昆达赤了,咱们不但为他重创了别部,还要护他周全。”他一想起来自己外袍被扒就恨得牙痒。 祝缨道:“又不是为了他,为了朝廷、为了边境安宁罢了。经此一战,他也伤了元气,西番境内反对他的人也不少,哪怕励精图治,他没个十年八载也缓不过来。丹青,你们俩带一千人马去冷将军处,就在那里等候。等二郎路过,你们护送他去昆达赤处,冷将军连日鏖战,我怕他兵马疲惫。” “诶?”陈枚发出疑问。 祝缨道:“哪怕是要把使者往京城送,也得给昆达赤一个回信。你自己要的差使,当然要你去。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两军对垒,战场在将士身上,你一个使者不至于被针对太过,如今议和,战场在使者身上,一旁有人虎视眈眈,当然要注意安全。” “哦哦!”陈枚连连点头,“处境不同了,危险也不同了。” “行了,都准备去吧。你们仨,要是再自作主张,就不是二十军棍了,你们的脑袋是暂寄在你们脖子上的。” 三人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 他们三个离开之后,吴沛又凑了一上来,眼巴巴地看着祝缨。祝缨道:“看我做什么?使者来后,你陪同,这两天你去找一个合用的通译。” “是!”吴沛大声答应。 ………… 五日之后,小冷将军派了三百人护送着昆达赤的使者到达了幕府。陈枚昂着脖子,身侧跟着个吴沛,歪嘴笑着等着老头儿:“老先生,别来无恙啊!” 当日扒他衣服的不是这个老头儿,老头还客气地拦了一拦,没拦住,哀声叹气一回也就不再管了。陈枚没给老头儿也扒了,还出来迎接,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只是这脸,就没有特别的真诚了。 通译把话给翻译了。 老头儿作羞愧状,道:“贵使,惭愧,惭愧。” 陈枚不在辕门与他磨牙,而是说:“节帅正在恭候大驾,请!” 一行人到了大帐,帐前列了两排戟,老头儿心里没底,半真半假地作受惊状跟着陈枚进了大帐。帐中两排坐着不少人,有文有武,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脸上透着一股子生机。 使者行了个礼,抬头一看祝缨,惊道:“座上莫不是当年的祝大人么?” 通译还没说话,祝缨已经点了点头:“是我,贵使,好久不见呀!当年,昆达赤还不是番主,为人直率可爱,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贵使当年就陪在他身边,这些年,竟没有规劝一二吗?” 使者仍是用番语说:“惭愧,惭愧,竟不能辅佐好我主,致使人主为人所迫,不得不与天-朝为敌。”他又将与小冷将军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祝缨道:“这么说,国主现在能做主了?” 两人没有用通译,而是各说各的语言,居然能够聊得来。陈枚扯过通译,小声给他翻译。不但是他,幕府里被祝缨捎带过来的杨静的学生们也是愕然。几个月来,他们只道祝缨军政、民政拿手,不想竟然…… 那一边,两人已经寒暄完了,祝缨先安排使者休息,自己也要往京城去报讯。 使者被请去休息,陈枚好奇地问祝缨:“节帅,您懂番语?” 祝缨道:“我是在鸿胪寺管待过四夷,怎么能不略懂一点语言?” 是真懂!陈枚半张了嘴,又觉得这样子有点蠢,忙闭了嘴。祝缨道:“你去管待他,盯紧了。” “是!包管不叫他瞎打听!” 幕府的年轻官员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节帅居然还会番语”这个消息,祝缨却不肯让他们都休息了:“使者既然来了,这场战事不会拖太久了,你们几个,有什么打算?” 几人面面相觑,都说:“愿听节帅差遣。” “差遣什么?回京我就要解节度使之职,你们自然也不能留在幕府了,说说,都有什么志向?” 几人推了一个最年长的长口:“为国为民,但听安排。” 祝缨道:“说实话。” “想做些实事。”他们说。他们都是在京城受过气的人,想想京城的遭遇,再看看现在的处境,聪明人便明白了一件事,现在回京城不过也与之前一样。不如做些实事,既利国利民也是保命自己的资本。 祝缨道:“还不错,不算辜负杨先生对你们的期望。他前阵子有书信来,拜托我安排你们。我既接了这件事,就不能不管到底。你们呐,如今任一任地方比在京城更踏实。行了,这件事我来安排。” “但凭吩咐。” “既然如此,现在就不要闲着了,现在就继续练练手,去姚使君那里看他有什么安排没有。这些日子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那是个有本事的人,跟过去,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 祝缨的想法,仗打完了,本地有些人会升走,又或调任,空缺就给他们放这儿。这几个月,已经给他们理顺了路子了,不算是猛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知所措会被人坑。 与年轻官员谈完,祝缨便着手写奏本。 这一回走的是最快的驿路,奏本上写了自己的意见——议和就议和,条件尽量不让步。因为昆达赤估计还得腾出手来稳定他的后方,也需要和平。己方边境也需要休养生息,为此,需要有一定的安排。 京城的旨意很快来了:“准!着护送使者进京。”但是祝缨还是不能轻动,她要先善后,确定西番是真的撤走了,她才能带着使者回京。 她先让陈枚去通报昆达赤。 路丹青等人率兵马一路护送到了昆达赤的大营,昆达赤派了儿子去迎接他。陈枚终于扬眉吐气,架子略端一端,装作接受了昆达赤“被人胁迫”的理由,告知了朝廷的意向。 昆达赤也放心了,反对他的势力在战争中被消耗了,他也打不动了,正好腾出手去,可以回去收拾叛逆了。他送了陈枚、祝缨许多礼物,陈枚并不收,而是笑着说:“这些只是小事,只是不知道您派去的使者能做得了主不?设若咱们谈完了,您这儿不认账,大家还要再打过,岂不麻烦?不如现在就一次打完了?” 昆达赤心中不快,仍是说:“贵使的意思是?” “不能您要打就打,要停就停的吧?你们怄气了,就冲过来朝着我发疯,疯完了,还要我给你好吃好喝伺候着?合着你们嘴里的‘天-朝上国’,念作‘上国’,看作‘受气媳妇儿’?您得有点儿表示,向陛下展示您的诚意,对吧?” 昆达赤心中也有预期,这些满嘴里说着仁义道德的人,有傻子也有骗子,傻子是真的信,你说一句“朝贡”就能在他那里换取巨大的利益,骗子是拿仁义道德当幌子,下手的时候比谁都阴狠。 眼前这货,可能是后者。不过对方整个朝廷而言倒不至于太狠毒,这个是之前他们也商议过的。 他勉强说:“这是自然。已命我国国相赴京商谈。”具体内容就不方便同陈枚讲了。 陈枚稍一试探,不再深究。 昆达赤又要招待陈枚,陈枚记挂着回去复命,婉拒了,但是收了昆达赤的一些礼物。 次日启程,陈枚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与路丹青、桑大娘有说有笑:“风平浪静……” 行程至半。 “呜——”号角声起,斜地里竟杀出一支伏兵来!此时他们正卡在双方的中间,因为要议和,双方都约束兵马,这段几十里竟成了一个空白地带。 桑大娘大喊:“列阵!” 路丹青也大喊:“弓手!” 陈枚道:“放消息!” “嗖!”一支箭被射向了空中,箭升至半空炸出了一朵烟花! 半日之后,小冷将军亲提大军杀到,围攻陈枚等人的兵马这才撤退。金羽摩拳擦掌:“将军,追吗?!” 对面又是一阵号角与喊杀,却是昆达赤也派兵赶到。双方对峙起来,战事一触即发。 陈枚此时一头一脸的汗,帽子也歪了,他扶着帽子说:“且慢!别是误会!” 桑大娘给做了翻译,尖着声音喊了出去——通译在刚才死于流矢,她略懂一些番语,暂时做了通译。 双方警惕地互相审视,小冷将军又检视了俘虏,将俘虏一通打杀,终于问出来果然是昆达赤那位哥哥干的好事。他抢了长兄的位子,其他的兄弟也不服:不是大哥,为什么非得是你?借着大哥的名头与他作对。 眼见他要议和,果然派兵劫杀使者。陈枚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动手,看到只有一千兵马,带队的还是女人,便决定在他回程动手。 如何让两个本来关系不好的人变得友好起来? 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且联手打了敌人一顿。小冷将军的脸色好了一些,昆达赤也更客气了些。小冷将军又加派兵马保护陈枚回到幕府,祝缨则要求昆达赤退兵,然后她才会带着使者回京。 这件事她有经验的,只要昆达赤一退,想再聚集起这许多人就很难了,议和也就成了定局。 她盯着军报,斥侯亲见昆达赤留了少量驻军在边境,其余部族陆续返回,昆达赤也率兵回师,她才带着使者一同回京。 ………… 回京前的安排不必细说,姚辰英的新任命尚未下达,有他在,西陲这里是可以放心的。祝缨安排各路兵马陆续回营,请功的奏本也写好了。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年前赶回了京城——正好赶上年终各州的考核。 离京五十里,已有人提前等候了。郎睿原本左顾右盼,一股子凯旋而归的小将军的得意劲儿,一看来人吃了一惊:“舅,你脸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没事儿,阿翁回来了!会给你出气的!” 林风被郎睿拖到了祝缨面前,陈枚先吃了一惊:“脸怎么了?” 祝缨往林风脸上一瞧,一个乌眼圈,颧骨也破了,嘴角才结了痂。这是打架了,还是才打不久。 她离京前怎么跟苏喆、赵苏说的来着? “到时候你们别惊讶就是。” 她还没看到城门呢,林风就抢先送惊喜来了吗? 第432章 苏喆 “我没打输!”林风先声夺人。 祝缨没说话,仔细瞧瞧他的气色,除了有点慌,倒没有萎靡的样子。打架这事儿,不太适合在这个场合讲,祝缨没有当众询问,而是说:“跟上来。” 因为是凯旋,又有西番的议和使者,朝廷照例是会安排迎接的人员的。回来的、迎接的,双方事先会安排好一个场面。预先定一下在哪里、由什么人迎接。与西番这一战,朝廷的感受不像北地那一战那么激烈。因此,出迎没有上次远,前来迎接的也是派了一位宗室、一位朝臣。 宗室是祝缨认识的,跟着郑霖私下管她叫“三哥”的广宁郡王,朝臣则是王叔亮,他是鸿胪,接待番使正相宜。 从与林风见面的地方到迎接的地点,祝缨有足够的时间询问出了什么事。 郎睿频频看他,少年脸上得意的劲儿早飞了,换上了为舅舅的担忧。林风缩着脖子,凑在祝缨身后。 祝缨道:“说吧,你干什么了?” “是他们欺人太甚了!不干人事儿的东西!”林风小声说。 陈枚心说:你完了,问你话你答非所问,我看你办事恐怕也不在理。 祝缨只瞄了一眼,林风就凑上去,小声说:“是他们,身上的土还没抖干净就学会作践人了!我是瞧不过,才与他们打了一架。” 陈枚在马上直起身子往林风那边凑,提醒道:“说前因后果。” “哦哦!义父,是这样的,我不是也有些同僚朋友的么?大家去吃酒,寡酒无趣,就去听曲儿,应酬么,里面有一个雪娘实在可怜……” 他落衙之后与二、三同僚去喝酒,相中一个歌伎,长得也楚楚可怜,她会唱些南曲。虽然不是山歌,但也略有些相仿,林风喜欢她,她又特特为林风多学了一些曲子。本来林风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不幸歌伎被严归弟弟给霸占欺负了。 “那小子毛病不少,又不叫雪娘见别人,知道了就打雪娘。打女人,算什么男人?”林风愤愤地说,“前两天,我们过去雪娘家,正遇着他把雪娘吊起来打,我看不过眼,就与他们打了起来。他带了几个狗腿子呢,我就不一样了,我……” 他说了许多,祝缨就只问了一句:“严家?这么厉害了吗?” 林风道:“还不是他姐姐拿命换来的?京城里有人看陛下又责罚了安仁公主,就以为严要抖起来了。哎,小妹好像跟严昭容处得还好,这可不太像话。” “嗯?” 林风道:“册昭容的礼,简直不像是这两年办的,礼部也优容,户部也多拨钱了。” 祝缨不置可否,而是问他:“你与雪娘,是个什么交情?” 前阵子祝缨就写信给山雀岳父,询问他林风的婚事。山雀岳父当然是想让林风回家娶妻的,还是本族的姑娘更好,不行就是邻居家的。但是林风正在京城这儿当官当得好,祝缨面前有一个苏喆,不过山雀岳父对自己儿子有认知,觉得不太可能与苏喆凑一对儿。 山雀岳父也犹豫,他是对朝廷抱有极大戒心的,不希望儿子在京城娶妻。但是托祝缨向林风探个口风,看儿子怎么想的,想请祝缨设法能不能给儿子派回家来娶个媳妇儿再回去。因为本族的姑娘,得林风自己个儿回家,显点儿能耐唱歌跳舞做游戏自己拐个媳妇,长辈才好出面办婚礼。 林风跟着祝缨,祝缨哪儿来的本事教他娶老婆呢?她自己都不太在意这个,问个口风,林风也没想过结婚的事儿。 祝缨也考虑过他的婚姻,但是在京城他是个羁縻的“蛮夷”,还是个次子,很难匹配到“合适”的姑娘。家世好、人出色的,姑娘家里第一就嫁了门当户对的,第二才是不大看得上他。家世次的,也得考虑山雀岳父的感受。人不出色的,得考虑林风的感受。 这事儿就挺在那儿了。 她知道林风跟同僚应酬的事,知道他在外面没有一掷千金当傻子,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林风说到一个“雪娘”还“喜欢”,她就不得不问一问了。 林风犹豫了一下:“就、就那样啊,我是见不得姓严的小子作践人!” “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林风道:“打到姓严的小子怕就行了。我放了话了,姓严的小子再打雪娘,我就打他!” 得,这还糊涂着呢。 祝缨又问:“京兆府没抓你们?” “啊?打完就各自回家了。” 就这?倒也不算大事,祝缨道:“今天不是休沐日,你怎么出城来的?” “我请假的!” 祝缨不再说话,林风心中忐忑,他抢着出来是因为伤在脸上,遮掩是遮掩不过的。与其被赵苏汇报给祝缨,不如他先来告上一状。 赵苏现在是户部的人,祝缨回京,赵苏提前迎出来汇报一下户部的相关事宜,是在迎接的名单上的。赵苏是比较不喜欢他在京城惹事的,赵苏当时就骂他:“打就打了,谁个怕姓严的了?义父一出京你就争风吃醋,丢人现眼。” 林风怕了,才跑了出来,他也怕祝缨收拾他。 一直担忧到与广宁王、王叔亮等人碰面,祝缨也没搭理他。林风后悔得要命,早知道就该事后带着人半路把姓严的套麻袋里打一顿了,不该自己动手受伤的。 他看着祝缨与广宁王、王叔亮寒暄毕,又与赵苏打了个照面,心里更慌了。哪知祝缨只看了赵苏一眼,又看了林风一眼。 赵苏看向林风,林风更害怕了,怎么忘了这位仁兄也不是什么好人,手忒黑的。他怕要报负自己了。 此时无人关心他的想法,广宁王代皇帝表示了慰问,祝缨代表全体将士表示了感谢,王叔亮又赞誉祝缨此行克制,祝缨又示意他来的番使。之后,大家一起进城,沿途百姓夹道相迎。 祝缨要先进宫去面圣,王叔亮、陈枚在外面陪着番使等候。 仪式也准备好了,皇帝一扫之前的焦虑,整张脸上都写着高兴。温言对祝缨道:“卿不辞辛苦,是国之干城。” 祝缨道:“幸不辱命。”又说昆达赤派了使者来议和。 皇帝板着脸道:“他还有脸要议和?” 祝缨道:“陛下只当是为了边境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才勉强同意召番使来见一面,陈萌看着自己的儿子与王叔亮陪同番使进殿,翘了翘唇角。近来他的日子有些焦灼,郑熹丁忧,政事堂的事儿更多了。如今祝缨回来了,他看到了希望! 番使之前来过,礼仪周到,皇帝的不悦减轻了一些。故作严厉地又质问番使昆达赤为何兴兵,番使也还是拿被胁迫那一套来说话。双方都知道这说法有水份,却又都默契地演了一出戏。 真正要争论的内容,还得接下来具体的谈判里去吵。 番使献上昆达赤的礼物,比往年朝贡还要厚些,除了一些特产,又有几十匹良驹。 皇帝于是命鸿胪寺管待番使,又下令设宴为祝缨等人洗尘。 ………… 祝缨从宫中回府,天已经黑了,倏地,鼻尖一凉——下雪了。 一行人回到家中,赵苏、苏喆等人都在,陈枚、吴沛等回自己家去了,祝府现有的就是自己人。留守的仆人接了她回来,脸上都带笑:“可算回来了!” 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赵振带着一丝兴奋说:“大人此番凯旋,应该能更进一步了吧?或许封侯拜相?” 祝缨道:“不可妄言。” 林风嘿嘿一笑:“大家都这么说呢!眼下朝中,郑相公丁忧,窦相公管事越来越少,冼相公不顶用,只有一个陈相公哪里忙得过来?再有人更进一步,必是义父了!” 祝缨道:“别高兴得太早了,先把有功的将士们安置了再说吧。你们出去,万不可轻狂自傲!” 她说得严厉,赵振等人勉强压下了高兴:“是。” 祝缨先不管林风,而是对赵苏说:“学会报喜不报忧了,挺能干啊?” 苏喆忙说:“前线吃紧,我们就商议着,别拿这些事儿打扰您了。” 祝缨道:“他脸上的伤还没好,是我在前线的时候发生的?看来瞒着我的事儿还挺多?你们是自己说,还是等我一件一件的查出来?” 几个人忙站正了,苏喆道:“凡有事,都已写在信中了。” “至于他……”赵苏看了一眼林风,“这样的事,京城里一天没有十件也有八件。” 不过大家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没跟祝缨说。 祝缨对林风道:“我离京这些日子,你的功课想必也是落下了?” 林风被这一声炸得跳了起来! 祝缨道:“滚回去,把功课给我补了。” 林风连滚带爬地跑了。 祝缨又问赵苏、苏喆道:“郑家如今怎么样了?” 赵苏道:“还是那样,冼相公也没能奈他何。看陛下的意思,并不想冼相公占上风。” “陈家呢?” 苏喆道:“陈相公只埋头做事,朝中但有个什么争执,他总是含糊着,也不肯说他要相帮哪一方。” 祝缨又细问了一些京城的事务,道:“都休息吧,明天你们还要上朝呢。” 她就不一样了,她有几天假可以休息,这样她也可以拜访一下朋友,同时催促把自己报功的安排落实。 赵苏等人都辞出了,他们都住在府中的客房里,苏喆往后院疾走,转到二门边上等着祝缨。很快,祝缨也要回房休息了,必经过这道门。 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就看到了苏喆正站在灯笼下面,祝缨问道:“有事?” 苏喆点了点头:“是有一件事,要向阿翁禀报。” “过来说吧。” 苏喆跟着祝缨进了正房,侍从点上了灯,苏喆道:“是件机密事。” 祝银笑笑,掌着一盏灯离开了,祝缨问道:“看来很要紧了?可是家里有事?” 苏喆摇了摇头:“不是,是另一件——严昭容找上了我。” “哦?” “她,想要她的儿子做太子。阿翁,咱们能助她一臂之力么?” 祝缨惊讶地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你认真想过帮她了?不是她要你传话的?” 苏喆鼓起勇气,点了点头:“我,想帮她。” “为什么?”兔崽子,排队送惊喜来了! “皇后娘娘抚养的长子呆呆傻傻的,不像是能做好太子的样子。昭容生的三郎看着反而机灵,他更有资格也更有可能做太子。安仁公主被陛下斥责,陛下上次生病,近来朝中有议论,该想想皇子读书的事了……” “我们为什么要帮她?”祝缨耐心地问,“她提了什么条件?要咱们做什么?咱们得到的,能与这其中的风险匹配吗?除了她这个人,你是不是还遇到什么事了?” 苏喆道:“安仁公主……” 苏喆又被安仁公主给怼了,因为她给安仁公主干这个事的时候,稍稍抬举了一点,户部批款,也多批了一点。人家都为了给皇帝续命绝食了,多给一点,不过份。叶登都没阻拦,苏喆自然也不会去压着人家。可是安仁公主并不高兴,自己被罚了要归还田产,又被罚俸,又被禁足。 然后她就病了,一病,皇帝也不想背上逼死她的罪名,又取消了她的禁足令。她一出来,撞上严归的册封,苏喆又撞到了安仁公主气不顺,挨了顿。 “跟这傻娘们打交道的日子我受够了!”苏喆说,“我问过严氏,她有家人,沈瑛是他的亲戚,陈相公好大一个靠山,为何不联络他们。严氏说,他的家人驽钝,沈瑛不置可否,陈相公并不理会。阿翁,烧冷灶比趁热灶更好。皇长子痴愚,其次就是三郎。陛下又看重严氏的忠心,怎么看也是稳的。” 祝缨道:“这么着急做什么?做了太子,生了儿子,还有死了的。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不像你,居然能被严氏说服。” “整个后宫里没完没了,谁得宠了,谁生了个什么,谁养了个什么,谁被临幸得多了……我厌烦透了!我,朝廷命官,好像与宦官也没什么分别的样子!礼部那里,只分给我这样的事做,我……如果非要管什么老婆孩子的事,我宁愿参与个更厉害的!严氏应允,会在陛下面前美言,您一定会做丞相的,到三郎做了太子,以后朝廷的事儿,都听您的……” “她?她这么对你讲的?我要用她来举荐?”祝缨伸手摸了摸苏喆的额头,“乖,说实话。我弄死姓严的全家。” 苏喆急促地喘息:“她、她还答允,事成之后,我、我不必再只做个摆设,我可以领兵、议政,不是只管着与后宫的鸡毛蒜皮。我……阿翁!” 她跪了下来,眼泪不知不觉地往下掉:“阿翁,从小,您就对我和阿妈说,要放眼天下。您把我带到了京城,我看到了天下,可是这天下,我能干什么呢?在一个人而且摆上筵席,却把她的手脚捆住、嘴巴堵上,不许她吃!” 祝缨蹲了下来,看着她流泪的脸:“难过,再难过也不能乱,脑子要清楚!当今陛下也算是孝子了,当年太后也算是个明白人了,但是穆成宗至今也没能有一个顶用的职位。严归?她又能做到哪一步?连自己的外戚都安排不了的太后,能给你什么?为了她的儿子、她的富贵,她现在能把太阳许给你,等她得势了,你要怎么让她兑现承诺?兑现不了的承诺,你去拼命?” 苏喆伏地叩头:“是我想得不周到,可是我太难受了!阿翁,您放我回家吧,回到家里,我至少能管我的寨子。在这里,我能做什么呢?哪怕有您护着,我也是个异类!与男人不一样的!您是好人,为我们撑伞,哪怕在您身边,也只有一个丹青与我相仿。我张眼望去,连心事没人可以诉说。哪怕是舅舅,他也不能懂我,可您的身边,都是这样的人。 反倒是青君,她能回家的时候,我真为她高兴!至少在家,她不孤单的!女人做官的难处,您永远懂不了的。我这辈子,只要在朝廷,就是这样。就像大理寺的狱丞,一辈子就这样了。 我进京的时候,您安排她们当我的老师,她们说狱丞,现在我做到郎中了,她们还是狱丞。她们是真的不能干吗?比您是天差地远,比六部九寺里那些酒囊饭袋强多了!但她们就是只能龟缩在大理寺狱里,朝廷永远也不让她们取代那些废物。 除非您能再领兵,开府建衙,我还能在您的羽翼下装作自己可以。 让我回家吧。” 祝缨扶起她,苏喆用力往下伏,祝缨双手用力,将她的脸托了起来,一面慢慢地给她擦脸,一面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懂?明天早朝不要去了,请假吧。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我来安排。” 苏喆抽噎着问:“那,您答应我了?” 祝缨道:“来,洗个脸,夜深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有事要你去办。”她起身拧了个毛巾,摊开,递给苏喆。 苏喆不再坚持,用毛巾捂住了脸,毛巾下,她的脸上一片平静。 第433章 烧尾 苏喆哭了一场,得到了祝缨的一句话,虽然不知道祝缨接下来会做什么,却也安心。她回房之后开始写假条,请明天的假。 祝缨洗净了毛巾,换了盆水,慢慢地洗漱起来。待躺到床上的时候,她的心里已是一片开阔。接下来的事,她也更有把握了。 次日,赵苏等人去上朝,赵苏特意等苏喆。因为这一天祝缨是有假,林风是之前打架脸上挂了彩,请假在家养伤,家里只有苏喆一个人去上朝,他想跟苏喆同路就个伴儿。 苏喆与他对上了眼,顿了一下,笑眯眯地道:“我今天请假了。” 祝缨道:“你们去吧,到了部里,有什么事,都等我安排完手上事回去再说。”与各地方官的扯皮正在进行中,户部不好惹,各地方的长官也不是省油的灯,户部也对他们头疼。她这回来,算得上是及时。 赵苏躬身称是,祝缨又对顾同说:“刑部也到年底了,凡你经手的,一定要仔细再仔细。” 顾同忙也答应了,祝缨又说:“遇有同乡,为我约三日后吧,这两天我必是忙的,未必在家。” 几个又都答应了,才纷纷离去。 祝缨将余下的人带到了书房,林风缩在一边不敢动弹。祝缨也没指责他,而是问他:“你与严家闹了这么一场,知道他们家的底细吗?” 林风道:“那,后宫的娘家,与沈瑛有些瓜葛。听说,以前是犯了法的,后来蒙赦才回乡的。要常靠沈家接济呢。消息都是禁军那里听来的,保真。” 祝缨被气笑了:“他们家现在呢?” “啊?” “晴天。” 祝晴天忙站了出来:“在。” “去查一查,严家最近都在干什么。”她是不信什么良善人家会养出个作践人的好儿子来的。严家什么家底儿?能供得起他这么挥霍?这里是京城,养仆人得多少钱? “是。” 林风眼睛一亮! 祝缨道:“你,滚回去,把功课给我重头来一遍!” 林风哭丧着脸跑了。 祝缨将自家收到的帖子逐一翻看,苏喆道:“这一撂是南边儿人的,中间那个都是您的同乡,最左边儿上是您旧时手上使出来过的人。” 祝缨道:“正好,分三天吧。你们一人一份,准备帖子。”她指了路丹青、郎睿、项渔。三人一人抱了一撂,去干活儿了。 最后剩下了一个苏喆,祝缨道:“他们都是有几个月才回来的,林风有些马虎,这些日子京城发生的事儿你多提醒一下他们。” “是。” 祝缨接着取出两张帖子:“这一份送到陈家,这一份送到窦家,你亲自去。” “是。” “回来有功夫,去看一看那个雪娘,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要惊动人。” “是。” 祝缨自己也不闲着,她要拜访一些人。第一个是郑熹,与陈萌约的是晚上,窦朋今天当值,就只能约个明天了。 …………— 郑熹丁忧在家,他已经丁忧得很熟练了。书房里,案上铺着一幅大大的素绢,他正在挥毫泼墨,郑川在一旁给他捧砚。郑绅丁忧也不在自己家,依旧在公主府里。 陆超将祝缨引进书房,郑熹一幅垂钓图画到了最后几笔,画的不是寒钓,池面上菡萏初发,一个人形坐在一叶小舟上伸出了竿子。 祝缨不好这口,不过看得出来这是想显露一点“悠闲隐逸”的意思。 她走了过去,看郑熹往空中又画了只鸟才收笔,也不写题跋,也没用印,将笔一扔,一边洗手一边说:“就剩最后几笔了,断了,意境就续不上啦。” 郑川见缝插针叫了一声:“三哥。” 祝缨对他含笑点头,又对郑熹说:“您这画的可不是眼下的景儿啊。” “一画寒钓我就容易想起来前天,”郑熹擦净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与祝缨在一旁榻上对坐,“我把池塘冰面凿了个洞,钓线伸进去,鱼没钓上来,线冻住了!还画什么?” 祝缨与郑川都笑了。 郑熹显得有些高兴,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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