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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就是官员的任命问题了。柴令远等人在大殿上打的那一架打飞了他们身上的官职,这些都是要替补的,如今各方面争抢的都很厉害。 祝缨也与姚臻在私下勾兑了几个人,她所推荐的多半也还是南人出身。梧州的官学生,凡她已经认识的、认为合格的,已经任命的差不多了。南方别的州的士子也互相攀着老乡的关系想走她的路子,想从她这里获得一官半职。 祝缨在心里盘算着名单,菁才不易得,踏实肯干的人还是有的,即使是个普通人,也比无所事事的纨绔或者叫驴强,至少人家能做事。 眼下朝廷缺人,也不缺人。不缺的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人,缺的是人才。无论是荫官还是举荐,目前的质量都不如以前了。 殿内,姚臻双手将一份名单递给杜世恩,杜世恩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说:“念。”杜世恩展开了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往下念,某人、任某职。 皇帝间或问一句:“这个某某,是某人的儿子么?” 姚臻答一句:“不是,他们只是同姓,某某的父亲是某某某,居某官。” 杜世恩见皇帝不再说话,继续往下念。 柴令远等人品级都不算太差,要填补这些空缺,也不是全然由白身出来填补的。郑熹一派与冼敬一派又都卯足了劲儿,无论如何,己方被拍出下去的人,还需有己方来顶替这个缺额。为此,姚臻的府上一直被不同的人拜访着。前天晚上,双方还在姚臻的家里唇枪舌剑了一番。 姚臻晃了晃脑袋,将前天那场闹剧从脑子里晃了出去。 他的心里有一丝叹息。余清泉娶了钟家女儿,钟家与姚家同是先帝手上使出来的,彼此倒有几分交情。钟家人求到姚臻门上,请姚臻给想个办法。姚臻并不敢保证余清泉马上回京,余清泉是皇帝亲自贬出的京的,这一份名单补的是能上殿的官员,余清泉如果再出现在殿上,除非皇帝瞎了、所有人都瞎了,否则岂不要断他一个欺君之罪? 这种事姚臻是不会干的,不过碍于钟家的面子,倒是可以给余清泉悄悄的在地方上升职,品级先给升回来。过几年,等事情冷了,再调回京。 姚臻盘算着,余光瞥了窦朋一眼。办的时候恐怕瞒不过窦相公。 窦朋脸上毫无表情,严肃的坐在一旁。哎,窦相公自做了相公,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杜世恩高高低低的将一份名单念完。 皇帝道:“就这样吧。” 姚臻接了名单:“臣回去就办。” 皇帝突然问道:“民乱,平复的怎么样了?” 窦朋道:“尚无新消息传来。估计他们的行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排兵布阵再行围剿,也须些时日。想来不出数日就该有捷报了。” 皇帝点了点头。 见皇帝没有其他的话,二人一同辞出。 ………… 祝缨与窦、姚二人在殿外碰了个面,小宦官不动声色的将扇子又收了起来。看三人互相点头致意。 里面宣祝缨进殿。 祝缨进到殿内,先舞拜,她的心中带着一丝疑虑。 她是被皇帝找过来的。此时户部并无大事,往前线划拨的粮草也已拨出,前天又报了一个小灾,她也已经调度完毕。今年的预算还没有到交给皇帝的时候。未到秋收,各地刺史也没有进京,委实不知皇帝为什么要她过去。 皇帝先给她赐了座,祝缨谢了坐。看一眼杜世恩,杜世恩回了一个面无表情。他也不知道皇帝是有什么打算。 祝缨将心神放到皇帝身上,等着皇帝说话。皇帝以一种虚弱的声音问道:“你可知道禁军之中人可靠吗?” 听了这话,祝缨愣了一下,反问:“可靠?” 可能也觉得这话有歧义,皇帝马上补充道:“何人忠诚可靠,可以拱卫朕躬,保证皇城的安全。” 这话让祝缨觉得更疑惑了,难道是有人要威胁皇帝的安全吗?但这并不妨碍她马上回答:“臣与标军只粗粗相识,不敢妄言。请陛下慎重,‘忠’与‘不忠’的考语可杀人。” 皇帝点了点头:“知道。你只管回答。” “陛下所谓忠诚可靠,是何样情境之下?” 皇帝心里,祝缨是可靠的。当年鲁王谋逆的时候,祝缨的立场十分坚定。刘松年和王云鹤的立场也非常的令他满意,这时他又觉得王云鹤是一个好人了。但现在王云鹤已死,刘松年又已离京。眼下这个在先帝面前守了一夜的祝缨就是他非常信任的人了。 他很直白的说:“倘若我有事。谁能护卫我的安全?如果我像先帝当年一样,一病不起。何人可靠,可以拱卫安全?不使乱臣贼子阴谋得逞?!使我的祭祀绵延不绝?”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祝缨。 祝缨忙离了座,跪地道:“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皇帝道:“未雨绸缪,我要可靠的人,据你看,何人可靠?不必推脱。” 祝缨心中已经有了方案,仍是作思索状,好一阵儿才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陛下垂问,臣便不作虚言。若陛下若忧心安全,可以做两件事,其一,精选可靠子弟环卫陛下。其二,调可控、可信精锐之师拱卫陛下。” “细细说来。” 祝缨道:“精选忠臣子弟环绕陛下周围,是近身护卫。选可控之师,是使外敌不敢为乱。” “都有何人选?” “陛下亲卫皆选大臣子弟,陛下比臣更了解他们。至于兵士么……臣知道的不多,只对北地熟悉一些。臣在北地,曾使温岳教习新军,选北地良家子,他们的家人都在北,并非某将、某人世领的私兵。粮饷全由户部调拨,不受制于人。温岳的父亲,原是郑侯的旧部,但他本人曾在禁军多年。忠诚也是有的。” “郑……柴令远仿佛是郑熹的外甥吧?” 祝缨心道:你装什么装?当了几十年的赵王了都,宫外的亲戚关系你能不知道? 口上却说:“算是吧,堂姐妹家的儿子。”说着笑了起来。 “怎么了?”皇帝问。 祝缨道:“舅舅打外甥,郑相公把他捆起来一顿好打,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他也是多心,我又不曾怪到他。” “臣倒以为,这是在警告其他人,别跟着学,瞎胡闹。郑相公一向看不惯胡闹的人,这回是真生气了。” 皇帝笑道:“这倒是了,他从小就让人省心,好些人家父母都拿他来教训孩子,惹得旁人把账记到他的头上了。” “臣入京迟,并不曾听说此事,不过,受人夸奖,也就要受些怨气。这是自然之理。” 皇帝听的很认真,终于点了点头道:“也对。你拟一个亲卫名单,拿来我看。” 祝缨道:“臣惶恐。” 皇帝摆了摆手道:“何必自谦?你去吧。要尽快。” 祝缨只得领命而去。 这个亲卫的名单对祝缨来说非常的简单,目前皇帝身边已有亲卫,这些人都是权贵子弟。像冷云的儿子在冷侯凯旋之后,就已经被纳入亲卫了。祝缨要做的是将其中再塞入一些人。譬如。陈萌的儿子陈枚,又或者施季行的儿子、郑熹的次子。 她这么做是经过考量的,这些人出身都够,本人也不蠢,更不是什么极端的人。他们的父辈祖辈在朝中也还算中流砥柱。更重要的是,有了儿子在皇帝身边,郑熹的消息灵通一些,也省得祝缨自己总往郑熹面前蹭。适当地接开距离是有必要的。 这份名单很快的送到了皇帝面前,并且极快的得到了通过。皇帝看着这一份名单,倒也满意。譬如郑熹,当年是王云鹤等人派郑熹出城迎接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回来登基的。施鲲更是急流勇退,也是为赵王做太子出过力的人,更是支持他登基的。更不要提陈萌,近来是刚正不阿,很得皇帝好感。 除开已经在皇帝身边的,其他人的家里或有为他们安排走文官之途的,或有已经考虑好了职位的。但此时祝缨一一拜访,将他们塞进了名单之中。 这份名单一出,便有许多人认为祝缨的立场已定。 倒不是祝缨故意排挤冼敬等人的子弟,但做皇帝亲卫,需要父祖官阶达到一定的高度。而王云鹤走后,冼敬一系的人几乎没有达到这样高度的,且他们的子弟都以读书、科举为要,间或互相举荐,走的便不是这一条路子。 名单逐一落实,最后一个名额落定,皇帝又手书——召温岳带兵入京。 旨意一下,郑府门人又是一番弹冠相庆,祝缨没有去郑府,而是回到自己家,与自己人一起吃了个晚饭。 席间,苏喆没有忌讳地问道:“阿翁,您这是要相帮郑相公了吗?那怎么不去他们家?等他们来请吗?还是?” 祝缨摇了摇头:“我是不想朝廷再乱下去了,郑相公是恰好路过,受到了好处而已。” 赵苏道:“只怕冼詹事不这么想。” 祝缨道:“他随便吧。凡一新政,想要成功,哪有那么容易的?总不能他指点江山,说一个‘新’字,高呼一声‘大义’别人便要冲锋陷阵,为他奉献一切吧? 我敬重王相公,是因为王相公自己做了,而不是因为王相公说了什么。冼敬起先是做过一些事的,所以我才与他同行一程。如今他陷入迷障,难道咱们也要陪着他一块儿迷路吗? 王相公故去,我所怨恨的不是郑熹。 世上总有一些人,微贱之时慷慨激昂,也肯抛洒热血,到得后来有了名声利益,便面目可憎了起来,变成了他起初厌恶的人一样的嘴脸。温岳替代了温岳,冼敬也杀死了冼敬。 咱们都要自省,不要变得嘴脸难看才好。” 一提到王云鹤,大家都放下了筷子,这一天的剩饭特别多。 …… 冼敬这两天不免着急上火,余清泉被贬之后,他的府里也没少了读书人进出。这些人或年轻气盛,或一腔报负,都集聚在他的周围。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说:“您还说祝缨持正公允,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权贵门下客。” 冼敬道:“不可直呼其名。” 书生道:“他绝非纯臣,自他入京,南人势力大涨,您知道吗?南方来的贡士,经他之手得官者不下百数!有晋升迟滞者,不须开口,凡经他手核查,谓勤勉称职,便为说项。南人称之为‘菩萨’。在京南士拜二神仙,拜完文昌帝君,再去拜菩萨以为指代。难道不是结党吗? 他又与陈、施勾连……” “够了!”冼敬大声打断了他,“你是什么人,却来指责大臣!”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道:“说得倒也不算错呢。” 他穿着更服,但从捋须,掸袖,饮茶的动作上看,必是一位官员。这便是所谓“挂相”,容易被人看出职业、身份。这样的人,“微服私访”是很难查出实情的。 冼敬瞪了他一眼,道:“你也是,收敛一些吧。险些与柴令远打起来!” 中年男子微笑道:“终究是他冲动打了旁人,罢了官,我还好好的。纨绔子弟,倚仗祖荫,不过如此!祝尚书一味维护他们,终究是落了下乘。还是杨祭酒,雷厉风行,国子监风气一新。兄长,不如拜访一下祭酒。” 原来,此人便是与柴令远争执的那个礼部郎中,也是冼敬的弟弟。他与柴令远吵得火起,柴令远陷进去打人,他反而走脱了出来,降职的人里没有他。 冼敬心道:还真是叫驴!我不如杨祭酒,但愿杨祭酒的学生里,能有可造之材吧。 要去拜访一下杨祭酒了。 中年男子正在说年轻书生:“年轻人,莫要冲动,一冲动就反落入别人的圈套了,要让别人暴怒、犯错。” 年轻书生唇角一翘,终于忍不住道:“郑衍为何会被告?”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品味话中之意:“难道是你?” 书生笑了,很矜持。 冼敬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再晚,就要宵禁了。陛下的病才好,都收敛些,不要事生非。” ……—— 冼敬以为,他警告之后事情就告一段落了,不想次日,礼部郎中冼玉京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次日,终于到了皇帝露面的朝会了。 这样的朝会,照例不会当面汇报什么复杂的事项,重大事项都已写成奏本,经政事堂筛选上呈了。大家舞拜毕,窦朋先报捷,再拣了几样已经安排好的小事拿出来奏给皇帝。在朝上简要地讨论一下,走个形式便退朝了。 这一天,皇帝准备听杨静给皇太子讲授经义。其他人渐渐散去,杜世恩落后两步,喊住了祝缨,两人低头说了几句。 便在此时,冼玉京笑嘻嘻的指着二人对周围的同僚说:“瞧他两个都得陛下信重,可谓‘双璧’。” 此言一出,有两三个人陪同他发出哄笑,戏弄之意毫不掩饰。周围的人听到之后面色大变,都不敢附和,脚尖更是转了个方向,绕着他们走。将他们两三个人闪开,以这几人为中心,空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 陈萌出宫之后,还有京兆府的事务要办,因此走的较快。冼玉京的话恰入他耳中,陈萌闻言大怒!他抽起笏板就要上前,却被施季行给拉住:“陛下还没走远!要收拾这等猪狗,什么时候收拾不了?” 陈萌很快冷静了下来,是的,现在不过是一句戏言,如果他闹了,闹大了,所有人就都知道“双璧”了。陈萌恨恨地说:“他给我等着!”不把他祖十八代查个底儿掉,他就不姓陈! 第394章 拖累 “喂。”一个声音打断了陈萌和施季行的谈话。 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官衣的男子。 赵苏。 陈萌有点头痛,怕赵苏一时冲动,当场将事情闹大。 “坏了。”陈萌说。 施季行也看了过去,道:“是他?”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踏上一步,准备阻拦。 他们都知道,是祝缨将赵苏从梧州的烟瘴中带出。助他入学、帮他出仕,一路扶持,直到衣绯。 许多名门望族的旁支子弟在四十岁的时候还做着青绿小官,在偏远的地方苦哈哈的熬着资历。赵苏呢?刚到四十,没有亲族、岳家没有背景、自己没有师承,在祝缨的提携下已成为能够上朝的官员了。五品,多少人一辈子都迈不过的坎儿。 休说是义父,便是亲生父亲,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也不是很多。如果说赵苏愿意为祝缨拼命,陈萌是相信的。 此时陈萌却希望赵苏能够不要这么有义气,大吵大闹的,让人记住了祝缨与杜世恩的“双璧”,不好。 陈萌快步走过去,才伸出手,就听到一声:“做甚?” 却是冼玉京接话了。 挑事儿的就怕没有人接茬,冼玉京正愁着无人搭话。在身边空出一大片空地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似乎是有些不对,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赵苏搭了话,他反而来了精神。用下巴对着赵苏的方向反问。 陈萌的头更疼了。 赵苏神色如常,不是冲冼玉京,而是对着冼玉京身边的人说:“你们怎么回事,竟然让一头驴在宫中公然嘶吼嚎叫,还不快拉下去塞口豆饼?” “噗哧,”陈萌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施季行也不禁莞尔,笑声感染了许多人,在一片笑声中,冼玉京的脸涨得通红。 此时,皇帝、太子、窦朋、杨静、冼敬等人都往东宫去了。祝缨也与杜世恩说完了话,杜世恩快走几步赶上了队伍。两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祝缨循着笑声慢慢踱了过去,还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待她走近便听到冼玉京勉强的声音:“尔是何人?竟然敢在宫中大放厥词?” 赵苏弹一弹袍角轻声道:“我蛮夷也。” 见赵苏能应付得来,祝缨停下了脚步先观望。 陈萌又笑了出声。真是太有趣了。 此时,祝缨一旦搭理了冼玉京,无论给出什么样的反应,都是认可了冼玉京有资格与她辩论,无形中抬高了冼玉京的地位。祝缨要是搭理了冼玉京,冼玉京输了不亏,赢了,翻倍。 所以祝缨此时是不该出面的。这也是许多时候“小人物”能够畅所欲言的原因。 赵苏就不一样了,他是祝缨的义子、户部的郎中,身份与冼玉京相当,正好。 陈萌比较疑惑的是,冼敬有这么傻么?放任冼玉京这么……发蠢? 赵苏可也不是一个善茬呀。 谁带出来的像谁,没与祝缨七分像,五分总是有的。 冼玉京反唇相讥:“标榜蛮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赵苏笑了:“我本是獠女之子,何须标榜?” 他见祝缨已经抬步走了过来,忙说出了后半段:“蒙祝公不弃,教以王化,得为朝廷效力。祝公亲赴烟瘴之地,劝课农桑,教化蛮夷,自掌户部,仓廪丰足,才让你这只配吃泔水的猪也能吃饱饭,还在那里有力气骂厨子。” 斯文的骂法冼玉京会一万种,像赵苏这样直接而生动地骂他是猪是驴,他反而没有了“对等”的回应。他噎住了,伸出手来指着赵苏骂道:“你,你简直斯文扫地!” 围观的人发出失望的叹息,这一回冼玉京竟没能对等地骂回去。 几个清醒过来的朋友意识到他已输了这一阵,忙将拉到了一边:“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赵苏正要乘胜追击,祝缨已经走了过来:“怎么了?” 赵苏恭敬的对着祝缨弯一弯腰:“没什么。” “哦,那就回去吧,还有事要做呢。”祝缨说。 “是。” 现在已经是夏末,要开始做来年的预算了。现在开始动手,可以慢慢地做,不用像去年那样赶时间,也能考虑得更周到一些。 祝缨对陈萌、施季行等自己的熟人点了点头,此时,不用去东宫的人已经陆续聚了过来了。 冷云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看着冼玉京被拖走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玩艺儿?!” 祝缨问道:“怎么了?” “双璧”这个词,她没有听到,只能猜到自己被说了坏话。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对她讲明。 冷云拍拍赵苏的肩膀:“同你义父回去慢慢说吧。”又对祝缨说:“有事要帮忙就说一声。”接着又踱走了。 陈萌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一言不发,也离开了皇城。 ………… 祝缨往户部走,赵苏脸上的表情仍然很不好。虽然他骂了冼玉京,但“双璧”这个词已经出来了,一些看祝缨不惯的人极有可能拿这个说事,那可真是太恶心了。 才骂了两种动物,形容词也不是特别的令人印象深刻,便宜冼玉京了! 他越想越气,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在半路上将冼玉京套个麻袋打一顿,反正上朝的时间很早,天还没有亮,兜头一顿打,谁能认得出来是他行凶呢? 不对,才与他起了冲突,如果现在打了他,岂不是落下痕迹了? 须得仔细筹划。 尚未筹划完,户部已经到了,叶登、李援以及其他几个郎中也差不多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望向赵苏,赵苏对他们点一点头。祝缨看到了他们的动作,只作不知,如常安排完了晨会的内容,布置制作预算的事情。 接着,她对赵苏说:“你随我来。” 叶登等人无心公务,都尖起耳朵来听。 过了一阵,便到祝缨的笑声隐约的传来,众人心头一松。 赵苏一从祝缨房里出来,就被叶登叫了过去,李援已经在里面了。二人没有问赵苏刚才的事情,只是看了一下赵苏的脸色,虽然没有笑,但也已经没有那么难看了。叶登胡乱拿了份公文给赵苏让他去办。 赵苏接了过来,向他一礼,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桌子边一打开,赵苏叹了口气,这一份核查盐州户口的文书,昨天他才交给叶登的…… 赵苏合上了公文,继续琢磨怎么整冼玉京。 一个计划在他的心中渐渐成型的时候,这一场“插曲”也在慢慢地传播开来。比起“双璧”,“叫驴”“吃泔水的猪”显然更加通俗易懂易于传播。 不多时,皇城内外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件事,随着一天公务的结束,这个故事必将随着各人散入各处。 一落衙,郑奕便跑到了郑熹家,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郑熹道:“儿女都是债,没想到冼敬的兄弟也是债。” “七郎,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郑奕问,“总不能就让三郎被那头猪诽谤吧?” 郑熹道:“我亲自去见他。” 郑熹轻车简从,到了祝缨的家里。 祝缨正在赵苏等人的拥簇下赶回家。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于“南人”来说是一件大事,南士们群情激愤!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冼敬等人看勋贵,是妨碍了他们上进的路,巧了,南士们看北人,也是如此。祝缨愿意帮助南士,现在要动祝缨,南士自然气愤。 双方在门前相遇,祝缨先向郑熹施礼,郑熹还了一礼,南士中有人很快认出了郑熹,乱哄哄地问好。郑熹也含笑点头:“都是精干之士。”一句话就让不少人带了点激动。 他来了,旁人都到一旁小厅里候着,祝缨请郑熹到正堂上座。 郑熹也不与祝缨客套,开门见山:“今天宫里的事情我听说了,冼玉京,你打算怎么办?” 祝缨道:“他?用不着我办。” “赵苏是个人才啊!”郑熹感慨一声,又说,“此事也与我有些关系,总不能让你白受委屈。不过我动手,不会只动一个人。” 祝缨平静地看向郑熹:“您还没起复,就要下一盘大棋了?” 郑熹叹了口气:“这就算大了吗?冼敬还是太子詹事,投鼠忌器呀。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先老实些还是能办得到的。”同是詹事,不同命! “是啊,太子。”祝缨轻声说。 郑熹道:“真个出手你不心疼?不顾念王相公的旧情了?” 祝缨反问道:“王相公?在哪儿呢?他们连王相公的半分气韵都没有了。” 郑熹道:“那便好。冼玉京,狂生耳,要是将他的话当了真,就要贻笑大方了。” 祝缨笑笑:“杜世恩于国有功,他从刺客的手里救过陛下。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够力挽狂澜,那倒不虚此行了。” “这么夸一个宦官,虽然是实话,但也不宜在外面说。” “这是我家,这里只有你我。” 郑熹道:“好了,这事不用你操心了,”他随意地指了指偏厅的方向,“安抚好,年轻人容易冲动,不听话会闯祸的。” “好。” 郑熹一走,南士们便在赵苏的带领下过来拜见祝缨。就在郑熹与祝缨说话的空档,赵苏、卓珏等人已经与一班南士们在商讨对策了。 赵苏起的头:“辩解是最无用的,不用一个更猎奇的新闻压过这一个。” 卓珏也笑道:“不就是比谁的声量大么?他们固然是一时学士,咱们声音也不能小了!咱们许多同乡,皆赖大人之力得以出仕、升迁,地方上可也有咱们的人,给他们好好宣扬宣扬。一群吃奶骂娘的东西!” 赵振闻言附和:“就是!大人为国为民,做了多少事情,一头叫驴两嘴一对就想抹黑吗?” 赵苏再次提醒:“不要提冼玉京说了什么!” “好好。” ……—— 与此同时,冼敬也知道了自己弟弟干了什么好事。 他将弟弟叫了跟前,气道:“你这张嘴,也要分分时候,分分人!祝子璋并非庸碌蠹虫,你如何要折辱于他?还反被别人耻笑了去!” 冼玉京脸胀得通红:“他分明是郑七一党意图把持朝政,隔绝君子!” 冼敬道:“不然呢?依着你,这禁军要如何分派?这也是你能够议论的?陛下亲卫,向来须得亲贵子弟,难道还有旁人?有这心思,去做些实事。你……我与姚尚书说,你到地方上去吧,好好知道一下民生!” 冼玉京道:“我走了,那你呢?京中能帮你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听我的。”冼敬把脏话给咽了回去。你还帮我呢?!!! “哦。” “你收拾一下,与我同去祝府道歉。” “什么?我不去!”冼玉京跳了起来,打死也是不肯去的。任凭冼敬怎么说,说得多了,他拔腿跑了。 冼敬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特别的累。 冼玉京跑了,冼敬却不得不收拾这样一个烂摊子。他稍作收拾,便到了祝府门外。 祝缨家里正在吃饭,设宴招待南方的士子们。照例是没有酒的,但是大家齐聚一堂,说说笑笑,环顾四周全都是南方人,一时之间,个个欢欣雀跃。 有人高兴,捏着筷子敲击着碗盘打着节拍唱起了家乡的歌谣。你也唱,我也唱,歌声飘了出来。 冼敬在门外听着,犹豫了一下,仍然决定进府。祝文认得他,急急的将他迎到府内,大声向祝缨禀报。 堂上一静。 祝缨笑道:“快请。”说着,离席走了出去。 冼敬大步走了进来,满脸的愧疚之色。一见祝缨便说:“子璋,对不住。” 祝缨笑道:“快来,詹事来是好巧。” 宾主坐下,冼敬看了一眼满厅的士人,又对祝缨郑重说道:“我的过错。” “过去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冼敬叹了口气,只得坐到了为他新设的席上。祝缨绝口不提白天的事,而是询问今天杨静为太子讲经义。 冼敬稍稍说了些概要。 祝缨对南士们说:“杨祭酒的学问是极好的,平日难得听到。不是詹事转述,咱们可都听不到,可要谢谢詹事。” 南士们参差不齐的对冼敬道了声谢。 冼敬道:“非我著述,不过借花献佛而已。” 因有冼敬到来,原本很热闹的氛围一变,唱歌的也不唱了,小声骂冼玉京的也不骂了。赵苏笑着对祝缨道:“咱们闹腾得很,怕打搅了您和詹事用饭,要不,咱们去那边玩?” 冼敬忙说:“何必?是我打扰了。” 祝缨对赵苏道:“莫要作怪。” 赵苏笑笑,执箸敲着桌沿,唱了一支山歌,林风、苏喆也跟着唱了起来。 一切仿佛都过去了,什么冲突也没有发生。 冼敬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回去将冼玉京日日训诫。 冼玉京正不自在,自那日“双璧”之后,说祝缨的人不多,说他“叫驴”的人倒是不少。许多人都绕着他走,往日能打个招呼的也都斜眼看他,这令冼玉京气愤非常,恨恨地又骂祝缨“奸诈”“必是背后弄鬼了”,只是又以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骂。 冼敬也管不了他背人说话,只要他别再闹到外面几天。冼敬自己另有事忙,他将帖子递到了杨静的府上。 ………… 论理,杨静与冼敬应该相处不错,实则二人相交不多。 杨静在家中接待了冼敬。 看到杨静的脸,冼敬的心中就是一宽。 二人坐定,杨静问道:“我观兄面相,必是有事而来。” 冼敬道:“正事,有事相托。” 杨静问道:“什么事?” 冼敬先盛赞杨静在国子监中所做之事,感叹道:“老师生前,也有这样的想法,只可惜天不假年,事务又多,竟未能做成。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想必也是欣慰的。不知国子监中,可有贤才以继前辈之志?” 杨静道:“有,不给你,免得糟蹋了材料。” 冼敬有点吃惊,一看杨静,仍然是那么一张温和的面孔。杨静与刘松年全然不同,刘松年的脸上从来喜怒形于色,刻薄讥讽也形于色。杨静说话再刻薄,还是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 “杨兄何出此言?” “冼兄身边小人太多,会学坏的。” “这话过了。” “余清泉是好人?令弟又是慈宽之辈?” 冼敬张了张口,道:“他们总也不是……很……不会比那些纨绔蠹虫更糟糕。” “那就是很糟了,你非要保这些人,让他们擅作威福吗?” “他们都黜了去,架子就散了,老师的抱负也就没有实现的可能了。做事是需要人的,好不好,都得先留下。给我合用的人,我会将他们渐次替换掉的。” 杨静很失望:“等你做成了,天下正直之士也被你身上的臭虫咬死了,你,也要被你身上的臭虫咬死了。凭什么让别人受那等小人的搓磨?” “他们可以……” “他们可以投效你?在你的手下与小人争抢一口残羹冷炙?还是要受着小人的排挤仍然不计前嫌为你做事?你管不了那些小人,却要让真正的栋梁听命于你、受小人的欺压,未免太过荒唐。” 冼敬仍不肯走,他还要做最后的努力:“并不是为我!是为天下。 我知我有不足,也知你有不满,可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即使是你的学生,等他们入仕了,你便也会发现他们的心中,除了有老师、有师长,还有圣贤之道。 人人都读圣贤书,都可走圣贤之道。每个人对圣贤都自己的解释,师长难道能够高过孔孟? 便是师长也无法让他们只听一人之言。 我只能尽力弥合。老师生前,亦为寻找出路。只要士子们还在朝堂,终有一人能够成功。我要做的便是让这朝堂不全被无能的纨绔所占据,能够有一丝缝隙,我要先把地方占了。否则,纵有万般计策,终是无处着力! 要做事就要有人!要有人,便不得不被攻讦为‘结党’,我,别无他法!如果我们都走了,就是将朝廷拱手让人,老师的志向,再没人提及了。 我也想要志同道合之人,我也很累啊!杨兄,还请帮我。” “你不能回护纵容他们,党同伐异,攻击大臣,”杨静笑笑,“詹事,请回吧。” 如果说,针对王云鹤会让旁观者厌恶郑熹的话,那么针对祝缨,绝对会让人厌恶冼敬一系。 无他,王、祝都是用心做事的人,他们行事、为人,无可指摘。 无论立场如何。 杨静知道冼敬的意思,但不打算体谅:“你像是个只记得要把书抄一遍,却无暇学习书中道理的蠢学生。” 冼敬灰心地离开。 ……—— 京中,流言还未平息,为了盖住“双璧”,赵苏等人卖力宣传。又将余清泉等人拉出来鞭尸,除了避开王云鹤不去攻击,他们变着花样地攻击冼玉京等人。 捎带着,冼敬也受到了一些非议。 事情还没完,过不数日,皇帝突然传出旨意来,将冼玉京贬出京城,与他一同被贬的还有八人。贬黜之地都颇远或做别驾,或做司马,也有贬做县令县丞的。 诏命一出,冼玉京在家破口大骂。祝缨自己都不认识的祖宗八代都被他骂完了,骂归骂,确又不敢抗旨,只得灰溜溜的收拾了行李去赴任。 “皇后娘娘对陛下说,这些人不安份,突然带坏了太子、齐王,很不像话。”杜世恩对祝缨说。 两人正在杜世恩家里喝茶,他们都去参加了蓝兴的葬礼,葬礼上,杜世恩约了祝缨到他家里坐一坐。 祝缨道:“皇后?什么时候讨厌起这些人来了?” “您怎么也糊涂了?当然是郑相公,我也不必瞒着您,当年,郑相公与潜邸可是有过儿女婚约的。这些家伙打着太子的旗号在外为非作歹,也有伤太子的名声不是?” 祝缨明白了,穆皇后其他的事情可以不管,唯有儿子、丈夫是她第一在意的,仔细论起来,儿子还摆在丈夫的前面。 穆皇后没有动冼敬,只是暗中派人“提醒”了冼敬一番。冼敬确实为太子尽心尽力,穆皇后倒也恩怨分明。 祝缨道:“你也没少说话吧。” 杜世恩道:“惭愧,我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以前府里面好些事都是娘娘在打点,她说话,陛下也肯听。咱们娘娘是个有福之人,除了娘家兄弟不争气,旁的都好。那几个小贼本不是大事,只是拖累了您。” “这话从哪里说来的?” 杜世恩道:“在我这里,就不必这样客套了。” 祝缨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会生气。我又不是二十岁没出仕的清流,何必要他们的夸赞?” 杜世恩感慨一声:“您豁达。” “过奖了。” 杜世恩也只能在外耽搁一小会儿,一盏茶还没喝完,宫中便来了人:“师傅,快回去吧!陛下,陛下又……” 祝缨与杜世恩对望一眼,杜世恩问道:“又怎么了?” “又说头疼了。” 祝缨虽没有问,杜世恩却仍是小声说了一句:“都瞒着,其实,总是头疼、头晕,时常不能视事。窦相公来回事,也只是听一听而已。” 祝缨点了点头。 第395章 信任 京城里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宦官,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人人都添了一点小心。 一个病歪歪的皇帝,容易让人心里没底。 情况仿佛又回到了先帝的最后几年,皇帝并不经常出现在大臣们的面前,但是他还活着。你又不能当他完全不存在,还要考虑到他的感受。 这一日,项乐正在向祝缨汇报调查仓储的事情。 “他们借着几次用兵,平了一些账,但仍有蛛丝马迹,我查到的都在这里了。每一项的经手人姓名,也都写在这里了。”项乐将一份账本交给了祝缨。 账本很厚,项乐做得很用心。账册之外,又有一份薄册子:“这是他们虚报的仓储地点,我亲自去看过了,并没有。” 接着,项乐又说:“做假的手段无非那几样,要么是账目做假,要么是实物做假……” 他一一细数做假的手段:“若是以上皆不济,还有一个杀着——失火。一把火,无论证据还是实物,烧没了,就死无对证了。” 祝缨道:“好,这些都留好,暂时不要动。” 项乐没有迟疑:“是。” 见祝缨没有别的吩咐,项乐出声询问:“大人还有事指派给我吗?” 祝缨笑问:“怎么?正在兴头上?” 项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商人出身,让他出仕很晚,又蒙知遇之恩,是很想做些事情的。 祝缨道:“会有你忙的……” 脚步声打断了祝缨的话,一个小宦官跑了过来:“尚书,陛下有召。” 祝缨只得对项乐道:“你先去帮同赵苏,一会儿我再来与你细说。” “是。” ……—— 祝缨到了大殿,只见皇帝正歪在榻上。 皇帝未让她行大礼,而是让她坐在榻侧的圆凳上。 祝缨看皇帝的脸色,不见好,但也还没到要死的样子,听皇帝说:“当年,齐王开府,花了多少钱,你知道么?” 祝缨道:“当时臣没在户部,不过看过旧档。当时开府与成婚一同准备的,陛下的内帑出若干、户部出了若干,又有旧邸可供改建,省了若干。共计若干……” 皇帝道:“二郎已经做了父亲了,三郎也该成婚了,二娘也该出嫁啦。” 那就是册封、婚礼、开府一起准备了?花费不小。 祝缨问道:“陛下打算花费多少?吉日定在何时?” 皇帝道:“越快越好。” 祝缨道:“那可能就要俭省些了。去年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再省,就只好将预留应急的钱拿出来了。一旦有事,易为人诟病。” 皇帝的脸色略有不虞,旋即问道:“能拿出多少?” “户部能出了,不超过拨给齐王的,略少个一、二成,每人。” 皇帝的脸色变好了不少,道:“那够啦,他们给我说,有现成的府邸。你看如何?” 从府邸的选择上。其实有一个府邸是现成的,修一修就能用那便是王云鹤才搬走的地方。对此,祝缨心底是极不愿意的,她还希望有朝一日王书亮能够回来,成为府邸的新主人。 因此她说:“改丞相邸为王宅,以后再有丞相又要再动一遍,不太划算,陛下留着赐给下一个丞相更省事。” 当年鲁王谋逆附逆的许多人宅邸也被收回,陆续被赐给有功之臣。还有一些仍然封存,祝缨的意见,将其中两座府邸并作一座,重新修葺,作为王府。两宅合并,会比王云鹤留下的那个更大一点。 皇帝听到“更大一点”便同意了:“那就让他们办去吧。果然要问过你,才会更妥当些。” 又有安德公主的旧邸。安德公主当时到府邸也是皇室所赐,如今公主已死,这座府邸的规制就不适合于驸马以及公主之子居住。因而也被收回。 新王封号、公主封号、他们各自的配偶人选,皇帝没说,祝缨也没问。 若论年龄,这位公主与郑熹的次子,冷云家的儿子年貌相当。阮将军、王大夫等人家都皆有合年龄合适的子弟,祝缨是绝不肯搭这个话的。 不做媒、不做保,不做中人三代好。 就在祝缨以为今天就是为了皇帝的家长里短耽误正事的时候,皇帝又问了:“温岳什么时候到?” 祝缨道:“这个须得问兵部,臣却不知,不过按脚程算,应该快了。” 皇帝道:“他们的兵马如何安顿,粮草划拨,总是你的事了吧?” 祝缨道:“是。臣亲自出城安顿。只是不知他们与现在的禁军以及兵部等处该如何统属?后续的粮草之类如何发放?” “听命于朕,有事,让温岳与你讲。”皇帝认真地说。 “是。” 温岳所携之新兵是以招募制,与之前的兵马配置方式完全不同。皇帝让祝缨来做准备,倒也不算是户部越俎代庖。 见皇帝没有别的话了,祝缨才辞了出来。 回到户部,她便叫来了项乐:“温岳要到了,他的补给单列,你负责。” “是。” 这天晚上,祝缨又派了苏喆往郑熹府上去了一趟。 郑熹戴顶斗笠,在家中池塘边钓鱼,就在水边的凉亭里接见了苏喆。苏喆好奇地看着郑熹这个不伦不类的打扮,说渔夫,又太富贵了些,说丞相,那斗笠又不太搭。 郑熹对小姑娘还是比较宽容的,笑问道:“这样的天气,你阿翁怎么让你跑这一趟了?” “阿翁说,这样不打眼。” “哦?那是有大事了?”郑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让苏喆坐。 苏喆坐了过去,道:“温将军要回来了,今天陛下问起了。阿翁说,相公必有安排,不过多费一句口舌,练一练我的腿脚——陛下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很看重自身安危,或许不太乐见禁军与旁的大臣走得太近。要是温将军还不避讳一下,兴许这支兵马也要不归他了。请您忍耐一时,温将军那里,也请您提前嘱咐一句才好。您说过的,敛翼待时。” 她留意看着郑熹的神色,却失望地发现,从郑熹的脸上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得怏怏地低头喝茶。 郑熹从容地道:“回去告诉你阿翁,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喆呛了一下,放下茶杯:“是。” 郑熹笑道:“莫急,慢慢吃完茶果再走。皇帝也不差饿兵的,何况于我?” “哎。”苏喆甜甜地笑了。 ……—— 温岳抵京的时候天气仍然带着夏季的余热,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北地招募的子弟。 抵京前一天,信使便到了营前:“大娘子听说将军回来了,派人来送些换洗的衣衫好穿了面圣。” 温岳假意责怪几句:“妇道人家,就是事多。” 将人叫了来一看,来的也确实是他府里的人,温岳不以为意,不想来人却对他说:“娘子说,有几句私房话要嘱咐。”说着,对他频使眼色。 温岳这才单独见了他,两一番耳语,温岳大声道:“我是领兵,军中不得留有女子,哪里来的外室?” 听得帐外的人会心一笑。 很快,他们就到了城郊,祝缨带着项乐等人出来见他。见到祝缨之后温岳有些激动,比他更激动的是他身后的北地子弟。 他们见到祝缨之后都不不由自主的行礼:“节帅!” 祝缨也含笑对他们点头致意,对温岳道:“你们的营房另有安排,这里有我,你先去面圣吧,等你回来,包管已经安排好了。” 温岳闻言,道:“好。”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手下也都不以为奇。 祝缨亲自为他们挑选了营房,带他们去安顿。 兵士们句句都是“节帅”,祝缨道:“哎,现在可不是节度使啦,已经解职了。如今是温将军带你们,不过,要是粮草后勤之类有什么难处,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彼此又认了一回,祝缨先与他们办交割,头一遭的交割是她亲自盯的:“北地饮食与京城有些不同,按你们的习惯调拨的。” “哎。”无论校尉还是小兵,声音都带着感动。 祝缨与他们清点一番,然后说:“项乐。” 项乐也正式地站了出来,祝缨道:“以后,就照这样给他们调拨。好了,你再与他们走一遍,熟悉一下。” “是。” 也有一些人认识项乐,其中几个校尉与项乐都能互相叫得出名字,出来两个人与项乐勾肩搭背地去了。余下的校尉请祝缨去主帐,祝缨道:“不啦,我在这里转转。来,给我说说,北地今年的年景怎么样啦?” ……—— 那一边,温岳也到了宫中。 温岳不是常有这样单独面圣的机会,他很重视这个机会,也略有一些紧张。舞拜毕,皇帝问道:“你便是温岳?” “是。” 皇帝先慰问了一句辛苦。温岳有些激动,稍有结巴地向皇帝表明了一片赤诚之心。 皇帝微笑的点了点头,又问:“带了多少兵马来,一路如何行进?北地情况如何?北地的子弟以及训练的情况如何?” 温岳都一一作答。 皇帝道:“是祝缨举荐了你。” 温岳心头一紧,忙答道:“是。当年在北地。他是节度使,后因分兵,节度使帐下,兵马不敷用,故而招募新军。臣后至,他们已有安排,故尔命臣编练新军。” “你以前是禁军?” “是。” “我怎么仿佛听说你与郑侯还有些关系?” “先父生前是郑侯帐下小校,先父过世之后,郑侯对孤儿寡母多有回护,待臣面圣之后。安顿好兵马就去拜祭。” 皇帝微笑道:“倒是有情有义。” “臣惶恐。” 皇帝突然问道:“如果郑熹有事相托,你会照办吗?” 温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要看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 温岳道:“无害于陛下,无害于国家。凡事总要先公后私。”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给你三天假。” “是。” 祝缨在军营等到温岳回来与他交接,温岳将人马安顿好之后,便赶去了郑熹家拜祭。 祝缨陪他去郑熹家走了一遭,温岳先拈香,祝缨也跟着拈了一回香。 郑熹道:“以后就不可过从甚密啦。” 温岳听后心中有些难过,不禁低下了头。 祝缨道:“又不是不能来往了,总不能不让人串门。不过是正在节骨眼上,稍有些忌讳。等温大站稳了脚跟,再从容联络也不迟。上来就调明显听命于相公的人当禁军?在陛下这里就先会被否决掉。” 她说服皇帝的理由是“招募新兵”与旧制没什么关系,可不是与旧制关系很强。估计皇帝的想法是:能独领一军,直接听命于皇帝,温岳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郑熹微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你们两个,都去忙吧。” 温岳哽咽的答应了一声,与祝缨一同辞出郑府。 温岳回到家,发现府中一切安好,温大娘子迎了出来笑意笑意盈盈的道:“将军回来了。” 府中上下都欢迎他的凯旋。温岳比一同出征的同袍们晚回来了许久,家中人正在挂念。一番叙旧之后温大娘子又絮絮的说了这些日子以来郑府对他们家的照顾。温岳心中又是一阵感激。 至此,温岳便率军驻扎了下来,对他的命令直接出自皇帝,让他接手了禁军的部分防务。他的粮草之类,从祝缨手里直接拨给,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兵士都是北地来的,别人也没办法插手。 见此情状,好些大臣都诧异:陛下何时精明至此? ………… “是不是你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陈萌也很怀疑,他自认与祝缨是自己人,有怀疑就直接跑到祝缨家来问了。 他是知道的,皇帝常见祝缨,也常问祝缨一些问题,且看皇帝的样子,不大像是能安排出这样事情的人。 祝缨道:“或许吧。” “那就是了。” “不可声张。” 陈萌笑道:“这还用提醒吗?要是先帝时有这番动作,人心该不稳了,该怀疑先帝有疾,又或者有疑心。当今陛下么……大家反而安心,陛下终于做了一点像是人君会做的‘正事’了。” “他一直在做人君会做的正事。” “想法很好,眼高手低。”陈萌说。 祝缨道:“慎言呐!” “也就是同你讲讲,你口风紧。哎,怎么没见苏家丫头?” “与晴天出去逛街了。姑娘家家,拘在家里像什么话?”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陈萌没听出不对来,却被勾起了瘾,说:“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有逛过街啦。怎么样?‘微服私访’一下?怕不怕遇到无赖?” “有陈京兆在,京兆怕是没有无赖了吧?晴天前阵子说,京城街面很干净了。” 陈萌小有得意道:“怎么样?走着?万一遇到些不长眼的官员,正好办了他!”他憋着一口长气,本来是要弄冼玉京等人的,他这里才准备到一半,皇帝出手了,把人贬了。正有气没处撒,谁撞到他的手上,是要吃大亏的。 这天是休沐日,是官员撒欢的时候。 祝缨道:“行啊。” 不多时,两人都换上了便服一同出现在了街上。陈萌微有发福,须里也杂了两根银丝,祝缨面白无须,身形劲瘦,本就比陈萌年少一些,一眼看去就是两代人。 陈萌咳嗽了一声,微有嫉妒。 两人走在大街上,祝缨留意了一下,地痞无赖是少了很多,小偷扒手目今也没看到。不过也说不好,现在他们还没走出自己居住的这一坊,本坊里富贵之家多一些,咦? 陈萌低声道:“那个不是东宫?” 还真是! 太子正带着四、五个人往这边走,竟也是个“微服出行”的模样。 本朝太子,乃至于皇帝并不都是锁在宫里的,太子往外跑的时候还要略多一些,但是这回随从是有些少了。 祝缨皱眉,看向太子身侧的一个青衫少年。 陈萌问道:“怎么?” “女的。”祝缨说。 太子还带了俩宦官、俩护卫,女扮男装,祝缨是个行家,一般人在她面前一眼显形。 两人迎了上去,先拱手,太子抢着也拱手:“陈公、祝公。” 说着,还使眼色。 陈萌道:“殿下如何私挟妇人出游?若为人所知,又是一场麻烦!” 严归闻言,往后缩了缩。 太子其实是来见一见祝缨的,皇帝调动了宫廷守卫,他已知皇帝信任谁了。兼之近来三弟也要开府,二弟又日渐长大,身为太子,他总要做些什么。 太子如果大肆勾结朝臣,做得太明显,只好将有限的力量放到合适的人身上。说起来,郑熹也是合适的,但是太子手上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筹码来打动郑熹了。且郑熹是个更狡猾的人,祝缨也有城府,但比郑熹似乎坑人会坑得轻一些。 祝缨又与许多人有勾连,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子道:“昨天偶然听宫人说起,宫外百姓生活,想看看贫苦百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总在宫里,都要忘了在宫外的时光,忘了人间疾苦了。宫人家在京城,让她带路。” 理由找得正正好。 陈、祝二人只得放弃追问这个,陈萌问道:“家在何处?” 严归小声报了个地址,祝缨心头一动,这不是沈瑛小舅子家么? 陈萌道:“容臣叫上些人,陪同殿下。” “京城岂有不认识衙役的?还是我来吧。”祝缨说。 严归有点惊讶地看着祝缨,她听说过祝缨的,关于祝缨的传闻不少,宫里的、宫外的,只是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秀气的一个人。面白无须,不是少年了,却也不显老相。 陈萌指责太子带她出行的时候,她心底已默默回了一句“你不也带了一个”的。倒不是看出来祝缨是女人,而是习惯性地练习反抗。这是她的经验,与争吵的时候,不要辩解,要给对方反扣一个大帽子,让对方辩解,这样容易脱身、容易赢。 亏得没有说出口! 这可是祝缨啊,殿下时常在东宫说起的人。因一时之气将人得罪了,岂不要惹殿下不快? 不多时,苏喆与祝晴天就带了些女随从过来,一行人挟着太子等人到了严家。 严家都不认得祝缨等人,但是见到严归都是意外:“大娘回来了!哎哟!这是怎么了?你不是逃……” 严归忙上前低语几句,严家顿时慌乱了起来,叭叭跪了一地。 太子咳嗽两声:“我是微服,不要惊动了旁人!我们来坐坐就走!阿归,与你母亲有私房话,也说几句去。” 严家一通乱,严归的父亲哈着腰着一行人留到了正堂上。祝缨与陈萌几乎要翻白眼,这就是“贫苦人家”? 严家已经得了太子的补贴,可以说是小财主了。 严老翁果然在致谢:“亏得殿□□恤……” 那一边,他的儿子们跪在下面,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都带着期待。 太子也简单地问了两句生计,严老翁一边说“蒙殿下看顾,”一面又说“家里都是吃白食的,他们又没有正经的差使”。 祝缨与陈萌没一个说话的,就看太子与他们尴尬地一问一答。 后院里,自家人之间说话就流畅得多了。 严老娘道:“太子真来咱们来的?跟女婿上门似的!要是能见着你生的儿子就好了。” “会有机会的。” 严家大嫂道:“殿下,是不是……有意抬举咱们家了?你是不是很得殿下之心?咱们外甥,以后……” 她说的时候没想什么,但是话赶话的,说得严老娘的心也跟着火热地跳动了起来!以后,要是自家外孙能当太子…… 严归听她们越说越离谱,脸上变色道:“你们要是想全家死绝,就再说下去!” 她做姑娘时在娘家就说话顶事,现在变了脸,连母亲也被吓得不敢说话了:“我、我们没说什么呀……就、瞎想想,还不兴做梦了?” “没见着把梦说出来的!想害死我,害死我儿子,你们就说!我死前,必要拉人下地狱!” “好好、不、不说了,不说了。” 严归落下泪来,道:“我在宫里,容易么?又没有出身,到得又晚,察言观色、陪着小心才有的今天!为着给家里求些家产,我受了多少的委屈,她们背后说了我多少不堪的话!你们就轻狂上了?谁害我,我必要他死得透透的!” 家里人都怕吓着了,道:“不说了。” 严归缓过一口气来,道:“殿下现在儿子就有三个。大郎居长,娘娘养过。二郎生母虽然名份上是宫人,人家是大家闺秀,谁都知道,以后绝不止是个宫人。太子妃还没产育。宫里那么多的美人,谁不会生?我有什么?姑父也不顶用,你们也不顶用,三郎又小。 咱们什么都不算!你们做的什么白日梦?! 你们是过了几天舒服的日子,就忘了流放的事了,想再赚一个流放吗?” 一家人忙给她陪不是,严归道:“告诉阿爹和兄弟们,都管好自己,谨言慎行!谁闯了祸,连累了我,我饶不了他!老实本份过日子,我自然还有好处给家里。” 母亲、嫂嫂与妹妹们都说:“知道了。” 严归心道:随别人争去,他们争来争去的惹了殿下嫌,我三郎说不定有意外之喜,能多得些金钱封户,娶一好妻。将来,我一个太妃跑不了,不比找死强? 一通话说完,前面已经无话可说了,祝缨、陈萌都是机灵人,但谁也不想给严家搭话。严老翁倒是提到了沈瑛,太子对陈萌道:“京兆的舅家仿佛姓沈?” 陈萌道:“是。臣倒不曾听他提起过这门亲戚。” 然后两个人就更不搭话了,今天这事很蹊跷了。就算要跟东宫搭线,也犯不着用一个东宫没名份的妾的家人。 小心没有错的。 太子也聊不下去了,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又该听他们啰嗦了。” 第396章 正心 “这……这就走了啊……”严老爹的声音中满是不舍。 陈萌和祝缨站了起来。 太子的面色稍有不虞,他掩饰得很好,但是陈、祝二人都发现了问题,他们却只作不知。瞥一下两个宦官,他们平日里便是仰太子鼻息过活的,估计也研究出来了。 一个宦官忙去后面唤严归出来,严归看到他的表情,问道:“怎么?” 宦官笑了一下:“姐姐,您家这……殿下要回宫了。” 严归整了一下衣襟跟到了前面,她的母亲、嫂子等人也巴巴地跟在了后面。到得前面,看到了太子平平淡淡一声张,严归恭顺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宦官对祝缨道:“大人,咱们,走?” 他们出来就带了几个人,外面护送的是祝缨的人。祝缨与陈萌举步前引,太子跟在了后面。 严归回头一看,自家父亲兄弟还一脸的兴奋,她的心中有懊恼,却不后悔。她放心不下家里人,一家人以前一起吃了许多的苦,不能自己在宫里吃得上饭了、生了儿子也有了一个宫人伺候起居,就把家里人给忘了。所以她设法求了太子,赏给家里一些薄产度日,好不至于再到姑母家打秋风。 她也知道自家人的性子,又怕家里人轻狂,不想他们给自己儿子丢脸,这一趟是非出来不可的。 只是回到东宫之后,自己又得陪着小心,好好将太子哄回转过来了。不过,也还好,她还年轻,还有儿子。 心事还没想完,就见一个英气的女侍说:“请您登车。” 女侍皮肤微黑,个头不高,却显得很精神,严归好奇地又看了她一眼,出门也要女侍相随,祝尚书还真是风雅之人。贵人呵!总有些奇特的癖好的。 她又往前看了一眼,只见宦官服侍太子上了前面的那一辆车,路上没有办法与太子说话了,一个好机会就没了,这让严归多少有些不快。 祝缨与陈萌翻身上马,陈萌看了两辆车,赞道:“妙极。” 祝缨道:“应有之义。” 宦官们跟在车后,也没留意到他们俩说的是什么。太子被塞进一辆车里,不由有些气闷,他今天出来是想找祝缨联络一下感情的,带上严归,也算是个借口,也是好奇,好奇严归这样开朗利落的女人是怎么生长出来的。 以后,他或许会回归到喜欢柔顺娇媚的女子,但是现在,在东宫里,严归的脾性却是让他感到新奇的。 结果倒好,两件事都虎头蛇尾。 太子撩开车帘的一角,却见陈、祝二人端坐马上,一脸严肃,端正大臣的模样,就差当面劝谏了。只得叹了一口气,将帘角放下:看来,陈萌并不想同什么严家扯上关系。 此时他方有些后悔,今天这一趟草率了,不该把严归给带出来。 陈萌和祝缨把太子一行人送到了宫门口,看着太子与严归从车上下来,祝缨去看一下禁军的记录。太子当然可以出宫,只要进出登记即可。 禁军校尉轻笑一声:“怎么是尚书来的?” 祝缨道:“悔不该休沐日在街上乱晃。” 禁军的嘴咧得更开了:“哎哟,过午了,等您回府,这一天也差不多了。” 陈萌则在叮嘱太子:“您带的护卫太少了,如今更该爱惜自己。” 太子也从善如流:“我今记下了。” 宫里给他备下了步辇,他登辇之后回望,却见祝缨与陈萌两人依旧站在当地目送他。他放下心来,对二人挥了挥手。这两个人,应该是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的,他就是有这种信任。 ……—— 直到看不到太子一行人了,不等禁军招呼,祝缨与陈萌便转身离开了。 把太子送回宫里,这一天真的过了半天,陈萌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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