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几年前,陈、施、王三人曾一批派了百来号年轻人到地方上任职。李彦庆是第一个主动请缨的,祝缨是要求走得最远的。而与他们同一批的人里,就有一个叫罗甲秀的。 这便是荆纲所不知道的了。 他不知道,只好猜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人,竟能得到大人如此重视? 行辕里却有另一个人是明白的。 朝廷的分兵安排陈放能够理解,所有人里他算是冷静的。此时苏喆有点心烦,嘟囔一句:“这又是什么人啊?来了能干什么?比咱们自己人更好么……” 陈放对苏喆道:“我仿佛听阿翁提到过,当年有些人被派到地方上历练。世叔是最出色者,李彦庆心志坚定。其余人能被政事堂选中,也都非凡俗。” 祝青君戳戳苏喆背心,苏喆撅着的嘴一收!唇角一翘!脸上看不出赌气的样子来了。 第371章 厚道 罗甲秀比祝缨略长两岁,今年将有四十,生就一副很标准的官员相。国字脸、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蓄着一部美髯。 荆纲一到驿站便在人群中认出了他,寒暄毕,罗甲秀惊讶地道:“节度使也知道罗甲秀吗?” 他显出高兴的样子来,荆纲自是一番恭维,又说:“祝公因近来军务紧急抽不开身,特命下官前来相迎。府君一路辛苦,要再休息一日么?” 罗甲秀慨然道:“他尚且勤勉,我等怎么能够躲懒呢?” 荆纲好心地道:“您有所不知,朝廷有令,祝公暂代了西路军务,比先前更忙了,正到处给人派差事。一旦到了他的面前,恐怕就再也不得闲了!” 罗甲秀旅途小有疲惫,但觉得没有大碍,便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来就是做事的。” 荆纲见他不听劝,心道,等你到了行辕,有你哭的! 罗甲秀的任命是知府,调他到北地做知府的原因还在祝缨身上。祝缨自到北地,至今已将北地官员换掉一半了。罗甲秀要顶的,就是一个知府的缺。罗甲秀留意邸报等讯息,又向相熟的人打探,以为祝缨是个狠人。 由不得不认真。 在四十岁做到知府已然不简单,不过因祝缨等人在前,罗甲秀才不大显得出来。他一路走一路考察,自入北地之后见百姓安宁,有时候也会遇到与大军征发相关的车队、人马,但都井井有条。不太像是一个被胡人侵扰过的地方。 愈发觉得为公为私,自己都不能懈怠。 荆纲见劝他不动,只得说:“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晨再动身,中间错过宿头就不好了。” 罗甲秀同意了,两人各自安歇。罗甲秀的仆人犹豫了一下,劝道:“郎君,您一路这般辛苦,既说可以休息,何不歇上两天?也好打听一下那一位的行事。” “不然,”罗甲秀道,“我须得先去见一见这位祝子璋,亲眼看一看他的为人品性,才能放心。只要他心中有大义,我也可放心听命、与他通力合作,不必费心在小事上与他斗智斗勇。” 仆人低声道:“人家上头有人……” 罗甲秀瞪了他一眼:“啰嗦!” 仆人不说话了。 罗甲秀也不以为意,他出身不算差,是个乡绅世家,在县里也算富户。父亲、祖父、族兄都做过小官,不能说没有一点儿来历。他有不错的能力,人品也不错,因而入了昔年政事堂的法眼,给了他一条路走。 但也仅此而已了,没有人特意去扶持他。 仆人有时候会觉得,自家大官人样样都好,至今还没做到刺史,想是上头没人的缘故。 次日一早,罗甲秀又特别叮嘱了一句:“不可无礼,你对人无礼,便是我的家教不好!” 仆人忙说:“小人明白的,不会给郎君惹祸的!” 罗甲秀这才带着仆人出门,去寻荆纲同往行辕赶去。 荆纲见他行李不多,拢共只有两辆车,只有四个仆人相随,其中两个还是车夫。也不见他携带家眷,赞叹一声:“您真是简朴。” 罗甲秀谦虚地道:“吏部那里催得急,说北地要紧,限期过来应命,不好多带累赘。” 两人乘马,边走边聊,又叙一下各自的资历。比起罗甲秀,荆纲的仕途就要差不少,他比罗甲秀年纪大,品级却不如罗甲秀。两人又说一阵,叙了一叙籍贯,荆纲才发现罗甲秀竟也算半个老乡,是不太南的南方人。 一番攀谈,荆纲有些警惕:这罗甲秀是有些本领的。 到得州城外面,两人又拢住了马,目送一队兵士风尘仆仆地往城内奔去。 罗甲秀道:“兵士都入城么?”祝缨如果还兼顾着军务,她还住在城里就不是很方便了。最好是住在大营里进行调度,不是么? 荆纲道:“好像是新来的,大人在筹建幕府,这几日人来人往。咱们进去吧。” “好。” ……—— 如果被派出来接人的是金良,就会告诉罗甲秀,来的是自己人——温岳。 温岳奉命到前线,他没有被分给冷侯,而是一头扎到了祝缨这里。朝廷没有给祝缨再增添兵马,温岳也只携了二十人过来。 一路疾驰,到了行辕门口的时候,却见好些顶盔贯甲的人进进出出。他们见他着戎装,有人搭话:“兄弟是哪里来的?” 温岳与他们见礼,正要说,就有人叫他:“温大!” 温岳是郑府出身,军中有不少是他的旧识,循声望去也笑道:“老李!” 搭话的人问:“你们认识?” 老李道:“当然,老相识了。” 一番介绍,彼此之间很快熟稔了起来。李校尉道:“来得正好,这两天都在重新调拨呢。” 温岳笑道:“那我赶上了。” 李老热情地拉他去见祝缨,还没走到书房就见祝缨亲自迎了出来。老李悄悄对温岳道:“你好大的面子。” 然后对祝缨拱拱手:“节帅,人已带来,末将告退。” “辛苦。” 接着便是熟人重逢,金良的笑声尤其的大。 祝缨对温岳道:“正盼着你来呢!” 温岳顺势问道:“要我做什么?” 祝缨道:“进来说。” 一行人进房,温岳第一眼便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大大的地图,上面标了些图形之类。祝缨道:“先别看那个了,头疼。家里还好么?” 温岳道:“都好!” “京里还好吗?府里呢?” 温岳取出了郑熹的信:“相公给您的。” 祝缨接了,拆开一看,上面写着让她量力而为、不要太累,她现在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郑熹看得分明,祝缨不是行伍出身,经略北地不足一年,北地没有乱。非但没有乱,还安置了老兵、开垦了荒地,充实了北地的人口。 在边境有战事的情况下,迁徙人口的同时还能维持秩序,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了。 郑熹在信中写道,原本郑侯的安排是让祝缨接手,那是不行也得行。现在朝廷要分兵,那祝缨就应该采取更稳妥的策略,仗,让冷侯去主打,祝缨只要能撑到秋收,不需要朝廷再补贴北地,同时能够有盈余,朝野就能更明白她的能干了。 “梧州毕竟太远,地方偏僻,做得再好、名气再大,终究是二流。不若北地离京师更近、朝廷现在更关注,一朝有功,天下皆知。” 郑熹对北地很是上心,北地四州没有流民流出,没用朝廷再拨钱粮赈济,还抽丁征伕为大战提供帮助。 极好。 在这种情况下,祝缨不需要再去冒险了。主动出击,赢了不过如此,输了反而有损祝缨的名望。 郑熹叮嘱祝缨:守好城就行。 到时候哪怕冷侯大胜,祝缨也转运有功。非打不可,就让郑侯留下的这些将校与新去报到的温岳等人按照当初郑侯的安排去打,祝缨自己居中调度,一定要保证她自己的安全。 虽然有让温岳等人攒军功的意思,但是,不强求!先保证祝缨能稳拿到手的功劳,再说其他。 祝缨看完,将信装好,道:“冷侯带走了一些人,如今我手上的兵马不多,正从北地招募新军,又调度将校、组建幕府。你来了,正好与金大哥一道训练新兵,适应一下,咱们再安排旁的。” 温岳一口答应了,金良道:“北地子弟好带。” 温岳道:“我与三郎相识二十余年,什么见外的话都不必讲,我知三郎不会苛待我。到前线是为立功,但也须得听节帅号令。好不好带,我都带。” 他说得坦荡,金良还有点不好意思,祝缨道:“那就行。” 温岳又问:“可是如忠武军一般?” 祝缨道:“我可不知道忠武军是个什么样子,只管以朝廷的名义先征集三千人,他们的粮饷我以朝廷的名义发。本土人守土有责,却又容易形成地方上的势力。钱,得朝廷来发。” 温岳道:“原来如此。好。” 几人正说话,荆纲带着罗甲秀来了,温岳道:“那我先告辞了。” 金良热情地带着温岳去安顿,他们与荆纲擦肩而过。 ………… 罗甲秀被引入堂中,祝缨已从座上站了起来。 荆纲向她拱手为礼:“罗府君到了。” 祝缨向前迈了两步,对正在行礼的罗甲秀也是一礼:“罗兄。” 罗甲秀见她客气,越发的谨慎了:“下官拜见节帅。” 祝缨道:“罗兄客气了,坐。” 两人坐下叙旧,祝缨知道罗甲秀的来历,人是朝廷给派过来的,祝缨让荆纲去接,更多人因为他的籍贯。 卓珏极力促成许多南士钻到祝缨的翅膀底下,谋划能成,不是卓珏有多么的能干,而是祝缨也确实需要这样一批人。 她对罗甲秀尤其的客气。 这可是三位丞相都认可过的“青年才俊”,还是经过了地方上十几年的考验熬出头来的。 祝缨问他路上辛苦,罗甲秀客气应答。祝缨又关心他的家人,罗甲秀也还是对荆纲那般回答。 祝缨道:“公忠体国,殊为不易。你我是同年出京的,能在北地相聚也是缘份,今晚我为罗兄接风。” 罗甲秀道了谢,又说:“那,下官明日便去赴任?” 祝缨道:“稍等一下,拿来。” 只见一个精壮短小的汉子用托盘托了些簿册过来放到罗甲秀的面前,罗甲秀道:“这是?” 祝缨道:“这是你要去的地方,你来之前,才叫他们摸过底。北地被胡人侵扰之后,户部吏部存档的那些东西都做不得准了。” 罗甲秀起身,郑重道谢:“节帅对我如此推心置腹,下官唯有尽力任事,才能上报陛下,下安黎民,不负节帅所托。” 祝缨道:“客气了,收下吧。明日我再派送你去赴任。我这里要用人,有些他们本地的子弟。今晚你也见一见,或可询问一下当地的风俗。” 罗甲秀的表情舒缓了很多,道:“节帅周到。” “何必客气?卓珏,你送罗府君去驿站安置。” 一个年轻人闪了出来,对罗甲秀一礼:“府君,请。” …… 到得晚间祝缨在行辕设宴,款待新来报道的人。 除了罗甲秀、温岳,又有新到的校尉五人,卓宇的外甥沈骥等年轻人,拢共二十来个新来的,行辕里热闹了起来。 这其中有互相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互相介绍渐渐热络。罗甲秀冷眼看着,只见这里年纪最大的是金良,金良之下也就是温岳、荆纲。其余都是比自己年纪小的,而有三分之二的人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夹杂着两个十来岁的。 有男有女。 年轻!朝气!生机勃勃。 哪怕是老人如金良,脸上也放着光,他们的眼睛里都带着希望。 罗甲秀的眼睛里也渐渐映出出些神采来,借着酒意对祝缨道:“节帅这里好,同心协力,如此我等便可以专心做事了。” 他背景不硬,最恨陷入党争,见祝缨在尽力淡化党争之影响,他是高兴的。他在上一任上,与倾向双方的同僚都起过争执。 温岳不知道罗甲秀的经历,也起身道:“罗府君说的是,大家都在节帅麾下,当然要同舟共济!坦诚相待!” 温岳白天与金良等人聊过了,祝缨手头的兵力确实不宽裕。两下分兵,祝缨又大方,冷侯要什么给什么。冷侯当然要为自己手里多攒点底子。祝缨做得体面,冷侯也不好当她是纯粹的冤大头,给祝缨留了差不多的人马。 这个“差不多”是指没有漫天要价,不像跟别人争的时候拼命把别人家底给掏空。冷侯以老将的经验估算了一下,留给祝缨的人马将将够用。 即,如果有意外缺员,就不够用了,没给祝缨留太大余地。 祝缨也不慌。大战之后,郑侯就计划过从北地再征一些兵马做补充,已向朝廷报备过了。现在祝缨就拿着这个计划来顶上。 金、温二人嘀咕了一回冷侯:“厚道,但不太厚。” 罗甲秀一提,温岳就站起来表态,要为祝缨撑撑场子!祝缨不是行伍出身,温岳觉得自己得帮她。 祝缨笑道:“好,明日你来,咱们再谈公务。今日破例,且饮一杯。” 大家举杯,金良紧张地看着祝缨,见祝文给她斟的是茶,才放心自己喝酒。 酒过三巡,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姚校尉有紧急军情!” 众人只得停杯,祝缨道:“你们吃着。”她指了指金良、温岳二人,示意二人随她过去。 她命人将信使带到了书房,余下众人也没心情吃喝了,开始交头接耳。 信使给祝缨带来了一个消息:姚景夏那里的斥侯偶然听到的消息,胡相要奉“太子”趁着冷侯立足未稳之际,去突袭冷侯! 温岳微惊,这倒真有可能。冷侯新到,与下面的将士还没熟悉,协调上会略显滞涩,反应不及时,让敌人有隙可趁。 金良也皱眉。 祝缨问道:“消息可靠么?” 信使道:“斥侯是姚氏族人,绝不会被胡人收买的。” “他的胡语很熟练?”祝缨又问。 “这……应该能听懂。” 祝缨道:“探明!若是讲的胡语还罢了,胡人,说着官话,让斥侯听清楚了,再活着回来报信?” 温岳道:“诱饵?” 祝缨道:“不好说。兵事我不懂,人情还是略知一二的。冷侯新到,难道我对大军来说就不是个新人了?胡娘子,把青君和项安叫来吧。” 须臾,祝青君、项安也从席上赶了过来,与她们同来的还有一个苏喆。 苏喆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祝青君道:“你……” 苏喆踢了踢地面:“快进去吧,别让阿翁等急了。” 祝青君一入书房,便被温岳上下打量,金良道:“你见过她的。” 温岳见祝青君一身戎装,道:“这……”还是个女孩子呢,也太危险了。 祝缨道:“青君,给你一件事。” “是。” “你明早就动身,带上人,往北去探查胡相的动向!” “是。” 温岳终于忍不住了,道:“三郎,这一个小娘子,也太危险了。”温岳承认,祝缨手里使出来的女人也有能力,但是战争? 祝缨道:“你以后就知道了。青君,能做吗?” “能!” “项安,她的补给,你来盯。” “是。” “去吧。” ………… 祝青君与项安出了书房,苏喆迎上问道:“怎么样?” “派了我差使。” “哦,那要好好准备。我才得到一个很好的水囊,比你现在用的那个结实还轻便,我去拿给你。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项安劝苏喆道:“小妹,你……” “我知道,我不能出事儿,出事儿家里就要乱套了。我好好活着,就是一件大事了。” 祝青君道:“那,我去收拾了。” “我陪你。” 三人到了祝青君的房里,她现在有自己的一个房间了,西墙上却供着几个牌位。“獠人”没有供奉牌位的习俗,连文字都没有的族群,牌位还是在被祝缨特意教习过官话、文字之后才仿着有的。 牌位上一个一个的名字,都是“祝”字开头,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祝青君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又换了盂中清水,再上香。 项安与苏喆也拈了一回香,项安道:“她们会保佑你平安的。” 祝青君道:“她们已经够辛苦的了,别再累着她们了。” 苏喆嫌弃这样不够吉利,道:“那就别看了,来,收拾行装。这是水囊。别在这里伤感。” 祝青君道:“没有伤感,就是有点心疼。” 苏喆道:“心疼也不能耽误了正事。你去吧,反正也不许我去太危险的地方。这儿我给你照顾,一天三炷香,早晚供饭,牌位擦干净,行不行?” 祝青君抹去了泪水,道:“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女兵从来不容易!若是男丁,一户抽一丁,或三丁抽一,就能成军。女兵都是百里挑一,最低也是一、二十个里选一个,才能选出身体强体壮能上阵杀敌的,这就死了。愿意来的,都是有心气儿的。才几天呢,就死了这些。” 项安道:“要不,对大人说,你就别去了。” “不行!”祝青君断然否定了项安的看法,“好容易拿血汗做出了一点儿成绩,我不能让她们白死了!” 说着,她扭过头去,麻利地收拾起了行装。 次日,祝青君悄悄地带着一队人马出城。祝缨没有送她,而是下令给叶将军等人:加强戒备,以防胡人偷袭。 然后,她派人送罗甲秀去赴任,同时向冷侯示警。 最后才是筹建幕府,她罗列了一些官职,部分授予了北人,部分征调南士,很快将大部分的职位填满。 陈放誊抄完了名单,道:“还有四个空缺。” 祝缨道:“我有人选了。” 四个空缺里,有一个是个五品,她留着给一个人攒朱衣,其余都是低阶,祝缨特意留了个九品小校,只等祝青君什么时候攒够了功劳。给祝青君立女兵营,顺便让项安做祝青君的配套补给,把项安也提出来。 项安与项乐同时到她的身边,项乐已然有官职了,项安并不比项乐愚笨懒惰,却一直没有机会,却又蹉跎了青春,头上顶着项母的压力。 这些却都不能提前讲。 陈放见她这么说便也不问了,这份名单里,还有两个他们的同乡子弟。凡这个时候,便是熟人、亲戚、同乡受益的时候了。陈放也有点期待能来两个自己人。 他看了一眼那个从五品的空缺,心道:这个又是给谁呢?难道还是南人? 祝缨瞄了一眼他的视线,那个空缺? 她对祝银道:“拿我的帖子,请骆驸马过来一叙。” 祝银急忙去请骆晟。 ………… 骆晟正闲,不久便至。 祝缨道:“您还住得惯么?” 骆晟道:“我又没有什么事忙,哪有不习惯的?” 别人说这话可能是抱怨要权,骆晟说这话,就是闲了。祝缨道:“额,您这样我就不好意思说了,有一件事,还要麻烦您。” 骆晟忙问:“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祝缨道:“我与冷侯分兵,他是宿将我不能比,但咱们也不能无所事事,也要扬长避短,有些作为才好。否则,你我在这里枯坐,岂不显得懈怠?” 骆晟道:“你一向机敏,必有办法的。要怎么做,你说。” 祝缨低声道:“率军上阵,咱们都欠点儿火候,可咱们是鸿胪寺出来的呀!” “怎么讲?” “从来朝廷对四夷,恩威并施,教化礼仪。” 骆晟道:“哦!” 这个他懂了,鸿胪寺么,有时候还干点儿给人家家里挑拨离间、扶植对家之类的事儿。 骆晟道:“可惜我孤身前来,也没有带人。要与他们接触,得有人,有通译,还有……” 一想,他就觉得这事有些难。他没干过具体的细务。 祝缨道:“从鸿胪寺调一个呗。” “妙!” 祝缨道:“我把赵苏调过来,您看怎么样?” “冷云会放人?” “李彦庆也很能干,不耽误他鸿胪寺的庶务。” “好。” 祝缨道:“那,这件事就请您多担待了。我这里——” 她一摊手,骆晟见她房里到处堆的卷宗,墙上乱七八糟的的地图之类,点头道:“你幕府初设,人员尚未齐备,此事我来办。” “好。要联署的时候,您只管说一声。” 赵苏也快四十岁了,谋个朱衣,不过份吧? 第372章 夺情 与北地的紧张相似的是,京城里许多人的神经也绷得很紧。 赵苏回到祝府之后,有些敷衍地把扑过来的孩子抱在怀里晃了两晃:“去陪你外公玩。” 小孩子偏要父亲,赵苏道:“外公累了,你帮爹娘照顾他好不好?” 小孩子赌气挣扎下地,扭头跑了。两条短腿跑得还不够利索,吧唧,左脚绊右脚,还趴地上来了个五体投地。 哇哇地哭了。 祁小娘子目睹了整个过程,上前抱住让孩子,边哄边问赵苏:“这是怎么了?” “郑侯殁了。” 祁小娘子的手一沉,好险没把孩子落地上。小孩子更委屈了,哭得更大声了。赵苏道:“你哄他,我须得做些准备。” 奠仪得上,吊唁也得去,赵苏数不上名号,但是得以祝缨的名义去一趟郑府。 此外还有一件大事:郑侯死了,郑熹作为儿子,是不是得丁忧? 臣子丁忧,起手就是三年。赵苏还有另一种担心,郑侯年纪不小了,郑侯夫人、那位郡主,可也不年轻了!与郡主同龄的人是先帝,既然是先帝,对吧? 世人都知道,祝缨与郑府关系不错。万一郑熹丁忧了,祝缨还在北地,朝中为祝缨震慑宵小的人就少了一个。还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王相公虽好,可不像郑熹可以“变通”地护短。 想来郑熹也不会坐以待毙,丁忧也可以有“夺情”。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夺情”不是?东宫里有一个冼敬,太子会怎么想的可不知道。哪怕是陛下,也未必就一定会留下郑熹。 偏偏祝缨不在京城,赵苏的份量又不够,无法伸展。 赵苏定下神来,开始打点奠仪。接着,他去了冷侯府上。 赵苏如今是冷云的手下,平素为冷云办了许多事。李彦庆也是个踏实肯干之人,惜乎过于古板正直,好些事不好交给李彦庆办,冷云因此与赵苏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到得冷侯府上时,冷云早已知道讣闻,刚换好素服,等着管事把奠仪准备好。听到赵苏来了,冷云一拍脑门儿:“哎哟,差点儿忘了!他是得来的。叫过来吧。” 赵苏到了厅上,见冷云已一身素服,冷云见他也是一身的素服,相视点头。 赵苏道:“大人这是要去郑侯府上么?” 冷云指指自己又指指赵苏,道:“你说呢?” 赵苏勉强笑笑,低声道:“下官人微言轻,还请大人带上我同去。” 冷云道:“拿你义父的帖子,郑家必待你如上宾。” 赵苏道:“门是能进得的,话恐怕就说不上了。” “嗯?” 赵苏道:“如今大人的父亲在北地,我的义父也在北地,二位能安心经略北地、抵御胡人,皆因京中令他们放心。郑侯猝然离世,郑相公万一丁忧,您的父亲、我的义父,恐怕就要承受朝廷中的许多责难了。” 冷云跳了起来:“他们敢?” 赵苏道:“如何不敢?倒也不必卖国叛国,只消日日不停寻衅,今日说军纪不严,明日指贪墨渎职,又或者说某下属犯法。派个御史去监军,事事都要过问。纵打赢了,也得气得折寿。所以,郑相公不能丁忧!” 冷云道:“不丁忧更麻烦!那些人不会让七郎如愿的!还会说出许多难听的话。” 赵苏道:“郑相公不好自己提,他只能要求丁忧,他是丞相,须得为天下做出表率。可是您是九卿之一,也要为社稷考虑!如今朝政纷繁,离不开郑相公。听说,王相公也是大病初愈,不是么?” 冷云道:“窦相公还是个新手!好!走,咱们见七郎去!” 二人一同到了郑府,那里正在装点。彩饰之类能撤就撤,不能撤的都拿白布蒙了,上下人等一边换衣服一边筹办丧仪。又扎灵棚、搭待客的棚子,给男女仆役分派活计。 鸿胪寺是有吊丧的职责的,但这事儿归沈瑛管,冷云、赵苏两个人此来并不管这事。 冷云看到了鸿胪寺的官员之后,问了一句:“沈瑛呢?” 得到一句:“去同刘相公请教奠文去了。” 冷云对赵苏道:“走,见七郎。” 郑熹正在厅上,身边围满了人,郑川道:“奏本已经递进宫里了。” 郑奕道:“这可如何是好?七郎,你要丁忧么?” 邵书新看了他一眼,郑奕完全没留意到,邵书新只好说:“相公是丞相,怎么能……” “那还有夺情呢!”冷云大步走了进来。 这话姓郑的不能自己说,得有个外人来讲,冷云先对郑熹说:“节哀。” 两人先互相致礼,赵苏跟在后面行了一礼,冷云道:“沈瑛办事是办熟了的,别担心。只说你现在。” 郑熹道:“丁忧的奏本已经递上去了。” 冷云道:“我这就进宫,劝谏陛下!如今政事堂这个样子,不能离了你!” 郑熹道:“有王、窦二位,哪里就离不得我了?” 冷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就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了!” 郑熹不能“一劝就听”,还是坚持要办好葬礼、结庐守孝,两下争执,看的人干着急也不敢插话。郑川只能说一句:“我、我守。” 郑熹道:“难道你还想不守孝的吗?” 冷云气得直翻白眼,对赵苏道:“哎,你来说给他!” 赵苏暗骂冷云是个王八蛋上司,愚蠢的九卿,这个时候居然推下属过来顶缸。冷云不能对郑熹说“我爹还在前线,你不能因为你爹死了就不给我爹扛事儿了”,难道他赵苏能这么说吗? 这里的人也都认得赵苏,都看着他。 赵苏道:“相公,君侯难道是自己愿意在北地未平之时就回来么?情非得己、天不假年罢了。但凡能有一丝机会,故去的君侯也必是想亲自平定北地的!您身为人子,应该是最明白父亲心意的人啊!如今郑侯的心愿未了,您却拘泥于凡夫俗子的细枝末节,作小儿女态,是为‘愚孝’。 当此之时,您更应该为北地战事继续出一份力,早日传捷,以告慰君侯在天之灵!什么是大义?什么是大孝?都在这件大事里了!” 冷云附和道:“对啊,就是这样!世伯泉下有知,也会盼着你振作的。” 这理由,郑川未必就想不出来,但是不能由他来说,赵苏给说出来了,郑川、郑奕等人也就跟着添油加醋了起来。 郑奕道:“七郎,咱们难道不知道你的品德吗?现在不过是为了大义而不得不为之!” 郑川道:“我愿守孝三年!” 郑奕道:“对啊,他是嫡孙,让他来。” 冷云忙钉上一句:“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去上表建言。你要实在不甘心,等北地大捷,一切定定了,你再择机丁忧嘛!” 郑熹仍然说:“不妥,不妥。” 争执时,岳家又派了人来道恼,岳桓虽未至,先派了儿子过来。孩子来见了姑父,对郑熹道:“我爹正在刘翁翁家里,陪着写祭文。” 冷云道:“好了,我得回去换身衣服进宫了。” 郑熹道:“你这人!” 正说话间,郑氏族人、姻亲等又陆续来人,郑侯府上人口不算多,但郑氏家族庞大、姻亲众多。不多时,郑霖又带着儿女过来了,然后是高阳王府,此外又有许多人,不能一一记数。 赵苏本来打算窝在郑府看看情况的,却被冷云一把薅走:“你跟我来!” 两人出了郑府,赵苏道:“您去劝谏陛下,我……” “你再帮我参谋参谋,”大概的意思,冷云都听明白了,但具体怎么说,还得再琢磨琢磨,“要是有人说,我是为了我父亲,怎么办?” “公私两便!且郑相公又不是不丁忧。古人有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是说处事持正,如今竟为了一点点庸人的闲言碎语,倒要自缚手脚,听人摆布了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是为国乎?”赵苏说。 他觉得也没必要把全副身家都挂郑熹身上,郑侯会死,郑熹难道就不会了?郑、王之争,两家各自出招,看得多了,便也觉得不过如此。 怪没意思的。 只要让郑熹顶在前面,顶到义父凯旋就行了。只要义父还京,谁怕谁呀? 冷云道:“你说的是!你别走,等我。” 赵苏道:“大人想岔了,此事不能只由您一个人来说。” “嗯?” 赵苏道:“毕竟还有个‘孝’字,只有您一个人硬讲道理,讲不过的,您还要为千夫所指。您先上本,再多找几个人,也请他们为郑相公进言才好。” 冷云道:“妙!” 当下分头行事。 郑侯的丧事办着,冷云先向皇帝进言,建议夺情。 赵苏则往陈府去,向陈萌痛陈利害。陈萌儿子都送到祝缨面前了,去就是要攒个资历。这么年轻的时候,参与了一场这么大的战争,对陈放好处颇大。 陈萌的问题在于,他自己死了爹守孝守得足足的,现在却不让别人守孝,这有点不对。 陈萌给赵苏出主意:“不要求太子,免得戳着了陛下的眼。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派人宣扬有人要查不法兼并之事。一提抑兼并,就容易让人想起王云鹤,弄得许多大臣必要与冼敬等人作对,坚持要留郑熹在政事堂。很多人在朝上为郑熹说话。 有想郑熹夺情的,就有想他滚蛋的。仕林对丞相不丁忧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乃至于民间都有了些非议。 “要是北地战事拖个三五年,他就一直做着丞相了?要是三、五年后他自己也死了呢?到地下丁忧不成?” 郑熹已经到了一个死了也不算太意外的年纪了,说这话的人也确实是嘴毒的。 一番争吵,太子装聋作哑,被皇帝问急了,只说:“丁忧,为父,夺情,为君。” 太子的话说出来,便有穆成周说:“去了的郑侯就是个忠臣,让他为儿子选一样,会怎么选呢?” 这什么屁话?太子用力咳嗽了一声,瞪了舅舅一眼。 李彦庆在一旁看得厌烦,出列奏道:“不如给其假期治丧,待丧仪完毕,回来理事。北地大捷之后,再丁忧也不迟。” 当时便有老大臣说他“乳臭未干”,天知道李彦庆儿子都十几岁了,哪来的乳臭未干? 皇帝却把李彦庆的话听了进去,道:“有志不在年高,他说得有理。” 事情这才定了下来。 ………… 郑熹在家中接到消息,又上表要求守孝。皇帝再不准,郑熹又哭着要求。 如是者三,终于,郑熹领了旨。皇帝为了“补偿孝子”,多给了金帛治丧,将郑侯祔葬先帝。 冷云闻讯放下心来,对赵苏道:“这下可好了!咱们都能安心了。既安心也省心。” 赵苏迅速拿出了一份公文,道:“操心的事又来了。” 冷云从来办理公务都是下面的人先筛一遍再给他过目的,这回也是这样,他一面接过来,一面问:“什么事?” 赵苏道:“骆驸马在北地应付胡人,要鸿胪寺协调,奏请调下官去一趟。” “诶?什么?!!!” 赵苏耐心地说:“郑侯在世的时候,就有扶植奚达部的意思。如今郑侯去了,这事儿也不能就此搁置,否则,前线将士就要多流血了。” 冷云道:“我看就是姓骆的既无能又想出风头,一定是他!” “这与驸马何干?” 冷云道:“你不懂,好吧,去就去了,为我捎封家书过去。” “是。” 赵苏又与同乡辞别,祝缨临行前是把京城的一些事务交给他的,他不得不将事情又嘱咐给赵振等人。 接着是去郑侯府上辞别,看郑熹有什么话说。 郑熹也拿出一封信来,道:“没想到又要再给三郎一封信。把这个带过去,告诉他,京城有我。” “是。” 赵苏将京中安排好了,领了公文之类,又带上了几个吏目,一路疾驰往行辕报到。 ……—— 赵苏一路吃了不小的苦头,他在路上的时间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行辕,人被晒得黑了一档。 行辕门口,守门的人是后来到祝缨跟前的随从,并不认识他,收了帖子,客气地说:“大人稍等。” 赵苏也耐心地等着,直到苏喆提着裙子跑了出来:“舅!” 随从吃了一惊,赵苏对他笑笑,苏喆道:“舅,你别逗人家,他们新来的,不认识你。” 拖着赵苏去见祝缨。 一路上,卓珏等熟人不断与他打招呼,赵苏脸上的笑越来越明显。 只有在看到金良时,赵苏敛起笑容。金良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腰间的白布,眼圈也红了,说:“三郎在等你了。” 赵苏看他身边两个军士手臂上系着白布,而一路行来其他人并不如此,便知各人来历了。 苏喆小声说:“讣闻传来,阿翁已经设祭过一回了,没失礼数。金将军这是另外的情分。” 赵苏道:“知道了。” 到了祝缨面前,赵苏才重新有了笑意,当地一拜:“儿拜见义父!” 祝缨道:“快起来,正有事等着你呢!” 赵苏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坐了,苏喆挨着他坐下,一脸的期待。 赵苏前身子往外扯了一扯,问祝缨:“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坏主意?” 一室皆笑。 祝缨道:“哪里来的坏主意?她好得很。” 赵苏新来,寒暄之后,其他人就都识趣离开,留下赵苏向祝缨汇报了京城近来的诸般情状。郑侯死后怎么争执的,王云鹤大病一场才好,东宫又多了一个儿子之类的。 祝缨一一听了,道:“知道了,咱们还是干咱们自己的事。机会难得,不要分心。你且安顿下来,我再同你讲。” 赵苏道:“是。” 他还捎了些书信、物品,有他准备的,也有别人托他捎带的。留下祝缨的,再出去分发别人的。 都分完了,赵苏指着一口箱子对苏喆道:“喏,都是些小娘子用得上的东西,你拿去分给你的小女伴们。” 苏喆道:“都是些什么呀?步摇之类太累赘的不要啊!咱们可忙着呢,打扮得利索。” 赵苏啧啧两声,打量着她,道:“给你东西,你倒挑起来了!不要算了。” “要的!”苏喆赶紧说。 赵苏斜眼看她:“你不对劲,什么时候这么乖巧可爱了?无事献殷勤。” “嘿嘿。” 赵苏道:“你同我过来。你长大了,别叫我动手揪你。” 舅甥俩到个小厅里说话,不等赵苏发问,苏喆先说:“那个,舅,阿翁要让您管的事儿,您已经知道了吧?” “嗯,一会儿还要拜见驸马去。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不是不是,就是一件差事。这事儿,你带上我呗!上阵又不让我去,治理地方哪儿不能干呢?我到北地来,最难得的机会不就是学点儿新鲜的么?”苏喆的语气里有一点乞求的味道,“我不去太危险的地方,不能干危险的事。” “行。”赵苏说。 “真的?” “嗯。” “那阿翁那里呢?” “我去说吧。” “好!” 两人一同望向祝缨书房的方向。 祝缨正在里面拆信。郑熹的信里说了些夺情的事,然后叮嘱她:北地一定要稳,她的名下绝不能有败绩!只要奏凯,就赶紧回来,代替郑熹盯住朝堂,如此一来郑熹也能放心地丁忧。 这孝是非守不可的,早守比晚守强,不然得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祝缨收好信,对祝银道:“下张帖子给驸马,今晚我请客。把小妹、青君、三娘也带上。” 祝银道:“三娘有伤,也来么?” 祝缨道:“当然,有她们的事儿。” 祝银领命而去。 第373章 虚实 最先到的是赵苏,他在行辕里只有几个熟人,还没有领具体的事务。分完礼物之后,左右无事,便又到了祝缨的面前来了。 祝缨很忙,身兼四使职,有多大的权利就有多么的忙。随着秋收的临近,又有种种迹象表明,胡人也会在近期南下再劫掠一番,祝缨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她不太懂兵。 见赵苏又来了,祝缨道:“来得正好,把这些理一理吧。” 赵苏一边上手接过了一叠杂七杂八的讯息,一边说:“我以为我是来为教化胡人的。” 祝缨道:“说人话。” “我不是就为着离间胡主与其它部族来的么?这个我会!” 祝缨道:“你现在开始干了么?” “还没有。” “那先干这个。” “哦。” 说话间,陈放、卓珏等人又来了,祝缨又指一指桌子,道:“干活。” 几个人干了好一阵儿,到天色暗了下来,开始掌灯了,祝缨才说:“就到这里吧。” 晚宴是祝缨给赵苏接风,骆晟提前了一点到。祝缨先为他介绍赵苏,赵苏上前行礼。骆晟将他扶起,对祝缨道:“在京城就见过啦,果然是一表人材。人都说他能得你七分真传。” 赵苏道:“晚辈比义父还差得远了,能得三分便此生无忧了。” 祝缨道:“几天不见,嘴见甜了,背着我们偷糖吃了。” 苏喆噗哧一笑,对赵苏扮了个鬼脸儿。赵苏丝毫不觉得尴尬,坦然地道:“以后我还接着吃。” 须臾,祝青君、项安等人也来了,又有荆纲等人。项安被个女仆扶着,走路看起来不够便利,左手还吊在颈间。 赵苏问道:“三娘这是怎么了?” 项安笑笑:“出了个丑,耽误了事儿。” 祝青君道:“是我……” 项安道:“你在前头的好好的,我安安稳稳在后头,倒伤着了自己。” 她俩一直搭配得不错,祝青君冲在前面,项安给她保证后勤。事情偏偏那么巧,到处穿插、偶尔杀敌的祝青君除了被蚊子咬,身上没受过伤。倒是送粮的项安,前几天遇袭。是一小股的胡兵游击,粮草没有太大损失,项安却受伤了。 祝青君因此十分自责,认为是自己的疏失,把胡骑漏放南下了。项安受伤,祝青君就为她医治,三餐陪也着她一起吃。 赵苏道:“两军交战,无处不险,你们两个都要照顾好自己才好。” 不多时,温岳又赶了过来。大家齐聚。 席间,骆晟见无人提及赵苏的公务,想要提时,又听他们只说着京城的事情。既感慨郑侯走得太早,又庆幸郑熹没有丁忧。 骆晟说了一句大实话:“有七郎在,咱们才能安心在此做事。就怕换个人,又要换条路。” 祝缨道:“是啊,中途改道,确实为难人。还是现在这样好,不浪费功夫。” 骆晟捱到宴散,特意留了下来,又频频拿眼睛去看赵苏。祝缨会意,将他们都留了下来,又对祝青君、项安使了眼色。 几人便都停步,跟着祝缨到了书房里。 祝缨请骆晟坐下,其他人才敢落座。 一坐下,祝缨与骆晟对望一眼,骆晟做了个“请”的手势,祝缨道:“前几天。我与驸马商议一事,要你们去办。” 赵苏道:“但凭二位吩咐。” 祝青君与项安都安静地坐着,千里迢迢地把赵苏叫过来,可见此事以他为主,自己二人为辅。 赵苏是已经知道了的,且还受了外甥女苏喆的请托。是以祝缨重复了一遍他要做的事情,他丝毫没有显出惊讶的样子来。 耐心又听了一遍,就说:“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祝缨对祝青君、项安道:“如今北边的事情你们知道得更详细些,一会儿给他说一说。” 又让赵苏这几天先把概况理一理,再定具体的计划 骆晟道:“不与冷侯说一说,他会不会心中不快?又或者两下办重了?说了,又恐消息泄漏,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反对。” 祝缨笑道:“当然要与他讲明。您担心的,都不是事儿。您忘了,现在的鸿胪寺卿是什么人?” “冷……哦!” 祝缨指着赵苏道:“难道我把他这么调过来,是只为了要给他机会么?既为驸马谋划,就要做得妥贴,少结怨才好。” 骆晟脸上现出些感激的颜色来:“子璋有心了。” 祝缨又推了一叠材料给赵苏,让他熟记。赵苏一面接了,一面说:“此事也确实要请冷侯相助。他亲率大军在前线,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他的。”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也确实要冷侯的配合。厚赠反叛部落金帛,是之前郑侯在世的时候已经做了的,这是叫让人看到实惠。光有实惠还不行,容易被当成冤大头。看郑侯似乎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那下一步就由他来办。 譬如,抓到俘虏之后,不同的部族区别对待啦。故意在俘虏面前说些挑拨的话让他们带回去,玩一出“蒋干盗书”啦。 而兵分两路,都想自己更出彩。冷侯与祝缨关系不错,架不住手下的人也想要劳,冷侯也得给手下人谋军功,不免会有竞争关系。 冷侯那里配合与不配合,完全会是两个效果。把赵苏弄过来,就是把鸿胪寺也给拉过来了。赵苏有功,鸿胪寺也能露脸,鸿胪寺卿冷云,当然也能蹭上一蹭。 那可是冷侯的亲儿子。 骆晟这几天本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祝缨当然也是帮着他掺和点事儿,也是给赵苏机会,他们是双赢。骆晟也就接受祝缨给他的计划。到现在才发现,祝缨连冷侯的反应都算计到了。 与鸿胪寺有关,想向冷侯打听些战报都更容易了呢! 骆晟也可以比较放心地把事情交给赵苏去操办,但他还是对赵苏保证:“有要我出面的时候,只管来找我。” 赵苏道:“下官这两日便尽快拟出个计划来呈给驸马过目。只是……” 骆晟问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 赵苏道:“下官只带了几个吏目过来,人不太凑手,也没有副使。那个,能把苏喆拨给我么?派一生人过来,彼此不熟,麻烦。那丫头是我晚辈,骂两句也不怕她记恨。做事方便。” 骆晟道:“子璋你看?” 祝缨对骆晟道:“他还想绕过行辕自己单干不成?我就把这两个让人头疼的家伙交给驸马了,您多费心教导。” 祝青君、项安对望一眼,都有点笑意,都说:“大郎要知道什么,只管问我们。小妹与我们住得近,捎话也极方便的。” 祝缨道:“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赵苏见骆晟露出点要与祝缨再单独谈话的意思,对祝青君、项安道:“咱们去探望小妹吧,她一定等急了。” 三人离开后,骆晟的表情更加灵活了,诚恳地对祝缨道:“多谢。” 祝缨道:“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您这话就见外了。” “你本不必操这许多心的,便是做,也不必让我上表请示,这是给我机会。我虽驽钝,也不至于不知好歹。实不相瞒,我如今也正需要做出些功劳来。” 祝缨道:“人往高处走,谁不想建功立业?郑侯年过古稀,仍然志在千里,您还年轻,怎么倒羞愧于胸怀壮志了?” “做父亲的,不能不给孩子长脸呀!”骆晟说,“当初先帝把阿姳嫁给药师,家里是多么的欢喜!是阿姳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先帝崩了,是阿姳做了太子妃,家里才能维持以往那样的体面。嫁为人妇,哪有在父母膝下自在?不能叫她一个孩子熬在那里。可是我呢,着急又没有什么办法。看陛下要派人到北地,我便请命,唉,做些跑腿的活计罢了。我真羡慕你啊,无论什么样的境况,都能找到出彩的事来做。我便没有这样的智慧。子璋,你的情谊,我记下了。” 祝缨连连摆手:“您过誉了。咱们把事儿干好,皆大欢喜。我就开心了。我宁愿把心思花在做事上,不想花在勾心斗角上。” “是极,是极!” 两人一番客气,祝缨将骆晟送了出去。 ……—— 赵苏第二天就与苏喆去见骆晟,转头再回行辕,两人办公的地方仍在行辕。 苏喆拖着赵苏选了一处三间屋子,指挥着仆人打扫干净。祝青君与项安都在行辕休整,也过来帮忙。她们搬了些材料、卷宗过来,又特意派了自己心腹过来守卫,把架子给搭了起来。 赵苏一面看卷宗,一面对苏喆说:“我带了两个通译过来,你的胡语怎么样?要不要一同来学一学?” 苏喆道:“胡语?青君都为我准备好了,小凤!” 赵苏看着一个小姑娘跑了进来,问道:“这是什么人?” 小凤有僵硬地上前行了一个礼:“大官人,小娘子。” 苏喆道:“她也会胡语,也会官话,是青君为我找来的。” “哦,哦,不错,我正要说,你们都是女子,做起事来方便。” “哼,我是女子怎么啦?我从来都是与男子一块儿读书、做事的,便是一屋子里的都是男子,谁也别想把我挤走!” 赵苏举手投降:“谁个要挤你走了?!义父护着你,你阿妈只有你,我又何曾要你守什么‘规矩’了?” 苏喆高兴了起来:“就是这样!小凤,来,看看这句怎么说。” 小凤小心地说:“娘子,我……我不识字。” 苏喆“咦”了一声。 赵苏道:“你道这里是梧州?” 苏喆道:“那也没关系,我有想要知道的,就现问你翻译。” “是。”小凤将头埋得越发的低了。 祝青君道:“哎哟,大家都忙得忘了这件事儿。没事儿,我给你寻个识字课本,他们忙的时候,你在这儿枯坐着也无聊,趁闲学一学。” 苏喆道:“到了北地,没印啊。你上哪儿找去?” 项安笑道:“他们手里都有,随身带着的,舍不得扔的。淘换一本就行,再不行就抄一本。” 祝缨来这儿一年,却是紧张的一年,完全没有精力去推广识字。不过是胡乱往村口、街头设点识字碑,随从们胡乱唱一唱识字歌而已。 因而北地现在的识字率,是比不上旧梧州的。 祝青君道:“那就行,走,这两天我教她唱歌。” 小凤低声道:“我、我就不学了吧。” 祝青君道:“不难的。” 小凤只管摇头,祝青君再三追问,小凤才说:“您赏口饭吃,我能来挣几个铜子儿,还要养家的,没有闲钱闲工夫弄那个。” 项安道:“我送你一套文具不就齐全了?不识字,赚钱都没人赚得多。就这么定了。” 小凤听了,马上同意了,又向她道谢。 这时,一个随从过来道:“大人召大家议事哩!” 苏喆道:“有我们什么事吗?” “说是,军报。” 几人互看一眼,匆匆赶了过去。 ……—— 行辕上下几十号人在祝缨面前密密麻麻地站好了队,赵苏等人赶到之后飞快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 苏喆旁边是林风,赵苏旁边是陈放。陈放对赵苏道:“是冷侯那儿的事。” “多谢。” 人齐了,祝缨先没说话,又过一阵,骆晟也飞奔而来。 骆晟问道:“子璋,怎么……” 祝缨道:“坐,我一起说。” 随着骆晟的到来,冷侯那儿的战报也披露了出来——冷侯来报,他跟胡兵打上了! 祝青君皱眉,上前道:“大人,我探听的消息,胡相攻冷侯东路是虚,攻咱们西路是实,绝无谎言。” 苏喆道:“胡人那么多部落呢,进攻冷侯的,未必就是胡相。” 祝缨道:“无论是不是他,咱们都要准备起来了!已经跑起来的胡兵,就像是水一样,哪里没有堤坝,他们就会往哪里流。赵苏、苏喆,你们的事也不要耽误了。” “是。” “祝青君你不能再歇了。” “是,我这就北上。” 祝缨又分派陈放等人督促秋收,又派包主簿等人转运粮草。此外还有项乐等人,被派出去特别关照一下屯垦的老兵。 接着,行文到各州县,下令醒戒。又重申,不得私下加增赋税。 一条一条的命令发了下去,祝缨心里也不免奇怪——怎么是冷侯先挨了打? 她不知道的是,冷侯不是挨打,而是主动去打人。 接到她的警报,虽然说的是,胡相有可能声东击西,请冷侯做好准备,如果自己顶不住,请冷侯增援。 冷侯是个极有经验的老将,并不因“声东击西”而懈怠。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谁抓着了机会谁就能赢。冷侯毫不犹豫地下令整军、备战,又派出游骑去试探胡兵。 胡相把大兵压在了西路,那东路不就空了吗?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真要坐视胡相与“太子”去打祝缨吗?祝缨能不能打还是两说呢,不能冒这个险! 他硬是把自己这一路虚的,主动出击成了个实的。如此一来也可减轻祝缨这个新手的压力,免得落到救援她的境地。 只是这些都是冷侯的随机应变,冷侯本人在仗打完之前,也不知道对面下了多少注,给祝缨的消息就是:我这儿打起来了。 行辕被调动了,祝缨一面给冷侯提供补给,一面让西路也准备起来。叶将军移师北上,温兵的三千新兵跟在他的后面。 边境上,姚景夏等人也忙着帮同百姓抢收粮食。 祝缨在后方走不开,前线一两场败仗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耽误了今年的秋收,接下来的麻烦会非常的大。 到得九月,冷侯那里传来了一个捷报,道是击退了胡兵,且这一仗还是在境外打的,斩首八百余级,是个不错的战绩。 祝缨的西路却吃了亏。 累利阿吐是个机敏的人,先是因为冷侯的主动吃了一个亏。累利阿吐很快调整了策略,也将虚实先颠倒,与冷侯硬碰了一回,又赢了冷侯一局。接着,趁冷侯休整不出的时机,再将虚实调换,抽兵来打祝缨。 又调仆从部族的兵马填充东路,以消耗冷侯。 祝缨没有在前线坐阵,前线的将士传说胡兵主攻东路,不免有些松懈。累利阿吐移到西路之后,先派小股兵与叶将军等人接触,以小败麻痹叶将军。五战皆败。 叶将军难免放松了警惕,然后累利阿吐再驱大军南下!叶将军的兵士死死抵住了他的进攻,折损了两成的兵马,好险没闹出个溃败来。 亏得姚景夏在祝青君的带领下抄了累利阿吐的后路。累利阿吐的后路没有大批的粮草,两人也不客气,把累利阿吐后路的小土城给烧了。姚景夏以牙还牙,将土城还未收获的庄稼一把火也扬了一大片。 他还很不满意:庄稼没有完全成熟,不太好烧。 姚、祝二人各有斩获。 累利阿吐进攻不下,后路被抄,也不恋战,也不往东,乃往更西处去。 一场仗下来,累利阿吐的损失不小,祝缨这边也吃了一个不小的亏。互有胜负。比起冷侯的战绩,祝缨这边让人打到了家门口,实在是不太好看。冷侯先赢累利阿吐,接下来对阵的是并不精锐的各部兵马,连番胜仗,又斩首两千余级。 祝缨这里,拢共斩首不到一千级,光叶将军那里死亡就近千人,伤者数千,没溃败得感谢之差郑侯的整顿。 祝缨开幕府,武将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温岳满脸怒意:“只恨我新兵还未成军!”新兵上阵是吃亏的,一上阵,或不知道躲,或只知道跑,伤亡颇多。他脸上也挂了彩。 叶将军又检讨:“是我疏忽了。又上了他的邪当!他又是小败诱人深入。” 祝缨道:“好在这次不曾被他们攻破城池,咱们反倒攻破了他们的。” 祝青君的队伍胜在轻捷迅速赢了个“先登”,姚景夏等北地子弟与胡兵有血仇,斩首颇多。叶将军也不是全无收获。 吃了亏,倒也不能说是败。 祝缨道:“伤亡的,抚恤。有功的,记功。各守营寨,不得懈怠!” “是!” ……—— 众人散去后,祝缨把赵苏、苏喆叫到了书房。 祝缨先说:“这样不行,温岳新兵尚未成军。叶将军比先前强些,也还须要休整。得想办法,拖一拖。” 赵苏道:“我已联络上了奚达部!他们也不愿意与朝廷交战!累利阿吐总推他们顶在前面,他们早就不满了!” 祝缨道:“哦,他,先放一放。” “诶?” “奚达诸部本来就弱,也打不过胡主,先留着这条线,当闲棋冷子吧,”祝缨道,“胡主有几个儿子?几个兄弟?知道吗?” “他的兄弟早些年被他斩杀殆尽了!只余两个侄子,都不敢轻动。儿子倒有十几个,如今长大成人的有四个,都颇有些勇力……啊!”赵苏突然眼睛一亮。 祝缨冷笑道:“窝里斗才有意思呢!我才不信他们能同心协力。” 赵苏道:“我去清点俘虏,再去联络冷侯,看他们有没有捉到旁的王子领的兵。” 打仗,祝缨是不精通,但是心眼是足够耍的了。 赵苏、苏喆得了指点,又忙了去。 留下祝缨写战报。 不能写吃了败仗,要写叶将军警惕,五战五捷之后谨慎,没有如上一次冷平辉那样被胡相反攻连拔四城。要写守住了己方的城池,要写没有耽误自家的秋收,还要写己方还攻破了对方的一个城池,将对方吓退! 要给祝青君、姚景夏报功,要为祝青君请一个校尉的职衔。 要安排抚恤事宜,要安排补充兵源。 祝缨又忙了小半月,才将这些事情安排完。 这个时候,郑熹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祝缨的请示,他都给争来了。祝缨没管朝廷再多要粮草,没管朝廷要北地的赈济。反而将仓储回填了一些。 秋风凉了起来,边境上放牧的人耳朵都竖了起来。 秋粮入库,按照经验,胡人有可能再来一次大的进攻,以抢夺过冬的物资。 第374章 暴毙 秋收之后,照便是各地刺史进京的日子,不出意外的,四位刺史又到行辕来了。 今年比去年的情况略好,虽然因为战事也耽搁了一些,但因垦荒之类,北地的收支略有盈余。北地的官员一如所有的官员,遇到个灾变正好拿来平账。北地的账面比前几年好看多了。 光有这些是不够的,北地的税赋被截留了很大一部分。他们如果拿着剩下的这么点儿上京,也不太好过关。 最终,还得祝缨给他们一总拢一拢账,写个奏本代他们说明一下。比他们自己进京去磨牙好使。 祝缨也不推辞,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几个人。 宾主坐定,祝缨道:“你们此去,一路辛苦,早去早回。” 阳刺史看了一眼作为陪客的陈放,问道:“那大人如何述职呢?今年是否还从行辕派人与下官等一道入京?如此,彼此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祝缨道:“这是自然。” 陈放一张脸皱了起来,他一直在祝缨身边,知道祝缨的计划。原本,祝缨这个使职,安抚下北地之后差不多就该回去了。今年祝缨就该撤了。 但是事情起了变故,又是冷侯替了郑侯,又是分兵两路,再加上才打过了一仗,还要防备累利阿吐再次趁虚而入。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祝缨走不开,只得另定计划。 秋收完了,祝缨的计划就是再巡察一下,尤其是边境的防备、新军等等。 这是极好的机会,能够学不少东西,运气好的话还能蹭上一场大战。陈放不想走。 好在祝缨没有说今年会派谁走,陈放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继续留下来观摩。他熬到了宴散,祝缨与刺史们讲定,后天吉日,派人陪同他们一起进京。 陈放留在最后,祝缨道:“有话要讲?” 害!世叔从来不喝酒,不能趁他醉糊涂了的时候哄他点头。陈放有些遗憾,放正了面孔,诚恳地道:“叔父久滞北地,为防朝廷小人忌惮,频繁述志才更合适些。当选一个合适的人去,我去年已经回去过一次了,今年是不是换个人?” 祝缨问道:“你是想回呢,还是不想回?”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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