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文具之类,才放祝缨离开。 祝缨猜度,屏风后面的人可能就是永平公主。她也不点破,又转到政事堂去见王云鹤和施鲲领训。 政事堂里不少人认得她,见她便笑着说:“恭喜。” 祝缨也笑着说:“同喜同喜。” 政事堂里王云鹤与施鲲前天就收到了祝缨的帖子,收到的时候天已不早了,两人当天的日程都排满了,又想祝缨身上没有任何紧要事务,就没有连夜加急叫她过去嘱咐任何事情。 哪知昨天皇帝突然把祝缨给召进宫里来了,召见祝缨的时候丞相们并不知情。等他们知道了,就是皇帝写了张纸条告诉他们已经决定让祝缨做鸿胪寺少卿,催他们赶紧发文。 两个丞相都不太高兴,祝缨是他们放到京外的,历练得不错。二人看祝缨,不免有一种看自己杰作的亲近之感。有感情就不想这“作品”在完工之前受到意外的损伤,给她挪个地方,到一个比较大的州去是二人有默契的想法。 二人都是老人精,郑熹做了京兆,祝缨就算不回京,也已经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了。正好,北地这个鬼样子,把她扔过去,给一个上州,好好整顿一下。 多好! 可皇帝把人召回来了,丞相问,皇帝就说:“他在那里够久了,该回来了。” 他们建议了给祝缨的新职位,皇帝说:“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呢? 皇帝又不说。直到给他们写了张纸条。 皇帝一张纸条,丞相就要给他擦屁股。祝缨早早跟政事堂讲好了条件,不能给她调成个光杆儿,一个帮手也没有,要调她,她就要带着祁泰等人一块儿走。政事堂不住要管祝缨的任命,还得给祁泰也鸿胪寺给安插了!这一调动静就大了。 今天,祝缨就新模新样地到了他们的面前了。 三人见礼毕,王云鹤让祝缨坐下,问道:“一路可好?” 祝缨道:“还好,走的陆路。顺便回了趟老家,拜祭了一下先祖。” 面圣的事情不能问得太直白,施鲲便说:“你是陛下亲自调回来的,不要辜负了圣恩。” 祝缨忙答了一个“是”字。 王云鹤本想嘱咐的,一想祝缨这些年干的事又将所有的嘱咐都咽了,只说了一些官样文章。 祝缨也都应了下来。见丞相没说到细务,祝缨主要提起了祁泰:“相公,总不能叫我独个儿去鸿胪吧?” 王云鹤没好气地说:“忘不了!不就那个祁泰么?!” 祝缨挨了一句,笑容不改:“他寄住在我那里,没见着告身,那我就去吏部问一问了?” “去去去。” ……—— 祝缨以前没有见过姚臻,姚臻看着比实际的年龄年轻一点,但有一个大肚子,蓄美髯,很合传说中的大臣形象。 祝缨向他见礼,姚臻笑吟吟地道:“祝少卿新任,真是恭喜呀!” “尚书客气了。” “坐。” 祝缨谢了座儿,茶上来,两人寒暄几句。姚臻笑问:“少卿新任,不去鸿胪寺问事,到我吏部来是什么道理呀?” 祝缨笑道:“无论什么事,都是人的事。只要是人的事,都在尚书囊中。晚辈这就求到您了。” “什么事用一个求字呢?” “未识同僚。”祝缨说,她要向吏部借看鸿胪寺的人员履历卷宗。 姚臻道:“原来如此,这倒容易。” 祝缨忙向他道谢,又说了祁泰的事情。 姚臻一挑眉:“少卿如此看重此人,想必是个能人了?” 祝缨笑道:“是不是能人见仁见智,我用着顺手就是好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姚臻道:“这倒是了。”又说政事堂已下了文,吏部也给祁泰办好了手续,但是一时找不到祁泰的人了,正好遇到了祝缨,这事儿今天就能办妥。 然后又派人将鸿胪寺的卷宗搬了来给祝缨看。 祝缨看过了卷宗,向姚臻道谢,出皇城之后一头扎进了京兆府——此时还未落衙,她得先见了郑熹再去公主府。 郑熹诧异地问:“祝缨?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超笑道:“想是等不及到府里拜见您?”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 郑熹道:“请进来。” 京兆府的布局没有大变,郑熹家眷不住在这里,后衙只作小憩之所。陆超陪同祝缨往里走,边走边说恭喜。祝缨道:“同喜同喜。” 郑熹在后衙见祝缨,这次见面不同以往仓促相见。祝缨有了鸿胪寺的官职,此番回京就是长驻,郑熹将她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叹道:“可算是回来了。” 祝缨道:“您这口气,说得像经过了千难万险似的。” 郑熹笑道:“你总是这样,什么样难的事儿都像耳边吹阵风,浑不在意。” “在意也没用,反而弄得心情不好。有事办事,无事睡觉,多大点事儿?” 郑熹道:“只有能干的人才有底气说这样的话,怪不得安仁公主特特地跑到家里来,要我嘱咐你好好帮一帮骆驸马。” 祝缨诧异地道:“安仁公主吗?不是永平公主?” 郑熹道:“原来还有她!” 祝缨道:“旁的不知道,昨天居然收到了永平殿下的帖子,叫我今晚去她府上赴宴。” 郑熹严肃地道:“陛下钟爱此女,许多人都巴不得与她交好,你要理会得清。” “殿下是我上司的妻子。” 郑熹一笑:“小滑头!这样想就对了,陛下虽然钟爱这个女儿,朝廷大事,可也未必就是她一句话能够求来的。还是要陛下觉得可行。不要本末倒置,将前眼睛放到女人的裙带上。” “那不能够,眼睛放到女人的裙带上不就成流氓了么?” 郑熹只觉得祝缨一回来自己心情就变好了,他虚指了祝缨几下,放下手来又问:“他们回来说你搬家了,家里怎么样了?忙得过来吗?” “就我一个人,已经搬完了。” “哦?” “家父年轻时受过伤,上了年纪之后病痛缠身,愈发地信神求道,看中梧州山中清净,执意在梧州山中静修,家母不得已留下来照顾他。如今家里只有我。” 郑熹听到祝大就脑壳疼,这破神棍真真初心不改,毁了儿子婚姻之后还想修仙?真想问祝大有个好儿子,让他养尊处优二十年身体怎么反而养不好了,突然想起来,哦!祝大犯过案子,他受过刑。 一时语塞。 到外面宵禁的鼓声开始响起,郑熹道:“不是要去永平家么?该动身了。” 祝缨掌心向上:“大人,给张条子吧。” 第291章 公主 祝缨从京兆府出来之后稍作修整便带人往永平公主府去。 永平公主府占地颇广,皇帝为了女儿操碎了心,于规划之外又迁了数十家民宅,为公主营造了这庞大的宅邸。以致许多人都怀疑,若非旁边不远就是安仁公主府,皇帝能再多拆出一片地方来。 不但地方大,其内也极尽奢华。 祝缨上次来的时候未能入正堂,不曾得见更多的壮丽。今番不同,她是永平公主以夫妇二人的名义正式邀请来的。天虽然是晚的,自府门往内灯火通明,公主府的气派尽入眼中。只这一晚上的照明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反正祝缨负担不起。她将新府许多院子给锁了,就是为了节省些维护的费用。在她的身后,项安、项乐、祝炼、胡师姐都瞪大了眼睛!他们虽见过皇城的高大巍峨,对皇城之内没有任何的了解。 一见公主府,便被震慑住了。 先来两队穿戴整齐的家仆,执灯相迎。再往内,又有穿绢绸的管事模样的男子过来,询问四人的身份,另有席面安排他们。次后是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一脸慈祥,身后四个年轻女娘,身上的首饰随便拿出一件都是项大郎会特意让人捎回家给母亲妻子妹妹的品相。 他们都还只是府中的仆人,顶多算是个普通的管事。 几人都有点点晕。 祝炼见过的大世面最多,此时也摒息凝神——公主比丞相家还厉害啊!阿婆在家的穿戴都没有她们这么晃眼。 祝缨独将祝炼留在身边带着,连胡师姐也都交给公主府的人招待去了。 师徒二人再往里走,才来一个官员模样的人,三、四十岁年纪,灯光之下略显年轻些,也是个美男子,白面长须、身形颀长,步仪从容。上前先问个礼:“可是祝少卿来了?下官是公主家令史胤。” 祝缨也还礼:“原来是承文先生。” 史胤心中微讶,旋即恢复了平静:“正是在下,今日忝作陪客。殿下与驸马已经等候少卿多时了,请——” 到得堂前,又有几名近侍过来,却是永平公主自宫中带出的内侍宦官了。他也是个中年,没须,一眼就能看出根脚。祝缨也向他称呼一声:“王大监。” 这宦官倒没什么惊讶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那可不敢当,大人抬举老奴了。请。” 再进去才算到了正堂。 永平公主上面坐着,骆晟坐在她的旁边。室内被无数灯烛映得亮如白昼,祝缨迈进门槛,只扫一眼就发现今天只有自己一个客人。 她先上前去拜见公主,公主是君,休说她现在是穿红,就是穿紫,该行礼也得行礼。永平公主是个美人,岁月对她也格外的宽厚,算来她比祝缨还要大几岁,但看起来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很是温和,她整个人极为舒展,但是坐在那里的时候却绝不是瘫在位子上。 永平公主也在打量祝缨,她听到祝缨的名字很多次了,一直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直到祝缨与骆晟产生了更多的交集。 祝缨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却还没有蓄须,白净面皮,不算很高,但是身材修长匀称,五官很柔和,一脸的温和单纯。乍一看可以冒充个二十出头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不太简单。祝缨的眼神初见时一片平静清澈,细看一眼,让永平公主又有一种熟悉之感。 永平公主平素不怎么干政,身为公主却总能见着这个帝国最精华的那一部分人、事、物,隐隐觉得祝缨这股劲有点像一个见过的的人。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永平公主笑笑,声音不紧不慢的,吐字却很清楚:“少卿一路辛苦,我与驸马都等着少卿回来呢。” 祝缨连说不敢,又与骆晟见礼。骆晟见到祝缨倒很高兴,邀她入座,又问:“这个就是子璋的学生了吧?” 祝炼有点僵硬地行礼,永平公主也好奇了起来:“这是哪家儿郎?” 祝缨笑道:“臣在梧州时收的学生,姓祝。” “好巧。”永平公主说,又给祝炼赐座。 师生二人入席之后,上面的夫妇二人并不谈正事,舞乐声起、侍女、内侍鱼贯而入摆上各种珍馐。 先由史胤举杯,为宾主暖场。 永平公主笑问:“老师不饮酒,学生能饮不?” 祝缨道:“臣饮酒必生事端,故不敢饮。他渐长大了,少饮几杯却是无妨的。” 永平公主并不强让祝缨饮酒,给祝缨上的是茶,宾主相处颇为舒服。史胤这个陪客感觉也不错,祝缨竟然知道他,言谈之间还提到了他当年写过的文章。 永平公主又问起祝缨当年田罴的案子,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祝缨又复述了一回,顺便夸了骆晟办事“稳妥”。 骆晟道:“子璋过奖了,我不过看你们办案而已。” 祝缨道:“没有您,案子不会办得那么顺利的。” 史胤又从中调和:“驸马素来可靠,少卿又是一时俊彦,有二位在,鸿胪寺必能上下通达。” 永平公主也加了一句:“以后驸马在鸿胪寺,还要少卿多多用心。” 祝缨道:“敢不从命。” 永平公主显出高兴的样子来,酒馔又换了一席。祝炼这一席上六个盘子只各尝了两口,他自认跟着老师也算吃过好的了,这六盘菜只尝出来鸡、鱼、肉,剩下的竟不知道是些什么,只知道好吃,还想再吃。席面被撤下了,又换了新的一种! 这一只烤羊,厨子将肉切开,每席分一盘,自己拿着小刀切了吃。 又是没吃多少,又撤了下去。 酒倒是一直满着,祝炼代祝缨陪公主、驸马喝了一杯。酒一入口,他就瞪大了眼睛。祝家只有祝大每天饮酒,其余人只在节日自家关起门来喝两盅,节日喝的都是好酒。印象中,这样好的味道他也只喝过两次。 公主家,真是厉害啊…… 酒过三巡,又有一个头戴纱帽的人过来说:“殿下,西府那里听说殿下宴请少卿,送了酒食过来。” 却是安仁公主听说儿子儿媳妇请客,又送了一大菜——整只清炖的小牛。 次后又有种种甜品,时已入夏,又有冰品、鲜果等等。 祝炼咬着一颗樱桃,听骆晟问祝缨:“子璋什么时候到鸿胪寺来报到?” 祝缨道:“我才回京,新搬了家,这几天收拾好了就过去。以后就劳大人多多指教了。” 骆晟道:“你行的,你行的,我哪里教得了你?” 祝缨诚恳地道:“下官对鸿胪就只知道个四夷馆,必得大人指点的。今天有些晚了,到鸿胪寺前,下官还想再来向大人请教,不知大人近几日哪一天方便?” 骆晟道:“哪天都行呀!” 祝缨道:“大人还有公务呢。” 永平公主想了一下,说:“少卿什么时候家里安顿好了,驸马什么时候去少卿家走走也好。少卿,要帮忙吗?” 祝缨道:“多谢殿下,下官尽早将家里布置妥当,便请大人过府一叙。” 永平公主与骆晟都含笑点头。 宾主尽欢。 骆晟要亲自送祝缨出府去,史胤请示永平公主:“殿下,已是宵禁时候了,是否用府里的车送少卿回家?” 这话是有缘故的,一般人犯了夜禁高低得抓进牢里关两天醒醒脑子。官员能开到条子,可以在宵禁之后走夜路。但是也有一种人,什么时候狂奔都没关系。他/她们或是在车上挂一令牌,远远看着就知其来历。或是身上携带,夜遇巡查一验即知。 这类人的数目极少,其中就包括了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微怔,道:“使得。” 祝缨没说自己有条子,就势谢过了她。那一边,项乐等人也吃完了饭,小跑着过来站到祝缨身后。 一行人回到新府,祝缨又给送她回家的人包了红包,关门休息不提。 ……—— 次日,祝缨也不去鸿胪寺报到。收到任命之后,官员一般都有一定的准备时间,具体时长视职位不等。 祝缨府里已初步安置妥当,她多留几天为的是拾遗补缺,趁自己得闲发现问题好马上解决。此外还要交际一下,今天是一定要去京兆府、郑侯府上的! 祝缨掐着点儿,算准了郑熹从皇城出来就在道上堵他! 郑熹骑马从皇城出来,走到一半就勒住了马头,瞪着街边的祝缨。个不要脸的,一身青衫、面白无须,搁那儿装年轻书生呢! 祝缨一笑,拨转马头过来与他并行,郑熹的随从都认得她,也都笑嘻嘻地让开了路。郑熹瞥了她一眼,道:“你没正事干了吗?你那新差使,黏得胶手,你还有心情呢?” 祝缨诚恳地道:“这不请教您来了吗?” “我又没掌过鸿胪。” 祝缨道:“可您晓得事儿啊!顶头上司我都不熟,您得帮我。” 祝缨吃亏在出身极低,京中高门深宅之内的种种并不是在官场上混上二十年就能了解的。哪怕是皇城内的六部九寺,她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看透了。她熟的是绯衣及以下。紫衣者她已不能尽知,又何况京中权贵之间的盘根错节? 有些事,譬如,她能知道永平公主是安仁公主的儿媳妇,但是史胤的一些概况,还是昨天郑熹现告诉她的。这些事,对郑熹等人来说都是日常接触到的,对祝缨而言,她与这些人并不相交。 祝缨对郑熹道:“您先把京兆的事务安排完,今天给我半个时辰就行。我这两眼一抹黑呢。” 郑熹道:“你这是赖上我了?” 祝缨笑道:“安仁殿下还将儿子托给老夫人呢,您不得帮老夫人圆了这个人情?我要不晓事,办不好事,您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呀?” 郑熹作势要打她,祝缨也不怕他,还对他翻白眼。郑熹骂道:“小狐狸!” 祝缨浑不在意,不紧不慢地与他并行。郑熹问几句祝缨新家如何之类,京兆府便到了。郑熹还是那个习惯,每天要开个晨会安排一天的事务。 祝缨识趣地到一旁候着,然而京兆府依旧有她的熟人,或悄悄拱手、或点头致意,动作小小地与她招呼,她也含笑点头,又往后退了一点。 等郑熹安排完,祝缨便随他到了后衙。郑熹的家眷不在这里,却也布置出休息的地方。两人在小园中坐下,对着一池碧叶,甘泽亲自过来上茶。郑熹看了一眼祝炼,道:“你刚入京的时候与他也差不多大。” 祝缨道:“不知不觉这些年过去了,猛然调到鸿胪竟觉得自己仿佛没有长进一般,什么都跟当年一样是生的。当年我只要看大理寺这一点地方,做好一个评事,事情很简单。如今放眼一望,还怪吓人的。” 郑熹道:“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祝缨道:“别计较那么多么……” 郑熹哭笑不得,道:“还想知道什么?” 祝缨不客气地说:“我先不去鸿胪,摸摸底再说。我与骆鸿胪的交情不比您,也与冷大人有些不同。过两天想再见他一次,多少问一问情形。他毕竟身处其中。但是如何做事,恐怕得靠我自己。据我所知,鸿胪拢共两件大事,请客、吊丧。” “噗——”郑熹一口茶噗了出来。 祝缨无辜地道:“难道不是?” 郑熹一面擦嘴一面点头。 祝缨道:“再没那么泾渭分明的地方了,两件差使,两个少卿。另一个偏偏是沈瑛。” 郑熹笑了。 祝缨又说:“怎么分工啊?愁。请客,事涉外番,那里头什么商人冒充之类的都有,鸿胪寺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们只拣有国书的送到陛下面前,没国书的、随行的却也都好好待着。这里面有厚利。不定连着谁。” 郑熹一点头。 祝缨道:“再说吊丧,本是件极好的差使,五品以上的丧事都用得着鸿胪。我偏偏不熟这里面的门道。两件都是厚利,两件都牵扯着贵人。您再不给我指点指点,我一头扎进去非得出事儿不可。您说了安仁殿下,我昨天见了永平殿下,二位生来顺遂,人生快意,恐怕不会给我太多的时间,她们要的恐怕是立竿见影就能看到的好事。” 郑熹不置可否。 祝缨道:“陛下调您做京兆,姚尚书掌吏部,钟尚书掌礼部,禁军连年调换,驸马又管鸿胪。他老人家只要天下太平。” 郑熹笑了,十分舒展的,不带一点戏谑,道:“你看明白了。” “看明白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郑熹道:“想知道什么?” “那咱们先从鸿胪家开始?” “好。” 两人“闲聊”了一整天,午饭都是在京兆府里吃的。 ……—— 祝缨泡在京兆府里请教郑熹,她对两位公主的评价不能说高,另一个地方,永平公主对她的评价却是相当不错的。 公主不用上朝,永平公主也不想在家被兄弟们堵着,她跑到了隔壁安仁公主家,婆媳俩一起泛舟说话。 安仁公主问永平公主:“昨天见着那个少卿了,怎么样?” 永平公主笑道:“满室美姬,目不斜视,又不饮酒,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失态的癖好。想来与段家的那段恩怨并不怪他。” 安仁公主也比较满意:“那是郑家的事。咱们不管那个,只要他不胡作非为,将我儿带坏就好。眼前也看不透陛下要做什么,只好自己打算啦!” 永平公主眉头微皱:“大娘的亲事,三郎家里又透出意思来了。” 安仁公主有一点点的烦躁,道:“她才九岁,那些个又看不出前程。” “大娘”是永平公主的长女,“三郎”却指的是永平公主的三哥。永平公主素得皇帝宠爱,她的兄弟们不免有些亲上做亲的意思。这种联姻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但是在此时此刻,却又显得格外的目的明确。 永平公主与驸马共有两子一女,算起来够三门亲事的。多头下注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女儿却只有一个。 安仁公主自言自语地道:“不能当未来的皇后,何必现在结亲?” 永平公主道:“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 “唉……他的儿子,年纪倒是合适的。” 婆媳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幽怨:好好的太子,怎么就死了呢? 安仁公主道:“我儿如今有了个得力的帮手,他若得势,你我皆安。我听人说,祝缨一向运气好,能旺身边的人!从郑七开始,连冷家那个小子都露了脸。” 永平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 ……—— 祝缨猜着了一点公主们的心思,安仁公主特意找到了郑侯家、永平公主又请她吃饭,摆明了给骆晟做脸。 她也没敢耽搁,先在家里摆酒请客,又为项大郎饯行。 项大郎此番南下,如无意外短期内是不会再回京的,因此将许多置办的物事都要带走。祝缨又让他捎了一匣子的家书回去。 接着,祝缨就再次递帖子求见骆晟。 永平公主也没有打发骆晟去祝缨家,祝缨仍是进了公主府,到骆晟的书房里与他见面。这一次到公主府门前,与上一回情形大为不同。 上一次,灯火通明的热闹全是由公主府的铺张来的,这一次,喧闹是由无数的客人带来的。公主府里又在宴客,祝缨在门外的一辆车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孟弘。 祝缨不动声色,帖子一递,公主府门上的人认得她,忙说:“少卿来了?请!” 祝缨便得与骆晟单独见面了。 祝缨在书房外间等了一阵,骆晟才走进来,来便接过小厮递的湿巾子擦汗,口里说:“子璋久等了。” 祝缨欠身道:“下官才到。” 两人坐下,骆晟道:“说好了我去你那里的,你今天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为公事。哪有让您到下官家的道理?” 骆晟精神一振:“你只管说。” 祝缨连日打听,肚里已有了主意,这个破鸿胪寺,从外面看还是郑熹说得准,黏得胶手。它不像当年大理寺,从上到下都被清理了,是从头开始。也不像福禄县,祝缨自己说了算,逮着小吏一顿暴打重新招人。 祝缨现在是既不能全换人,也不能上来就立威——上面有个骆晟,既不比郑熹,也不像冷云,旁边还有一个沈瑛,这位仁兄二十年来没能寸进,也不知道现在得是个什么鬼性子。 下面两项大活,一个典客一个司仪,想必是早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了。 因此,她只试探地问骆晟:“不知鸿胪寺如今是怎么做事的?” 骆晟道:“就还照着以前的例来。” 祝缨沉默了,这位是真的“垂拱”。 祝缨又说:“下官有几个用得顺手的人。” 这个骆晟很懂,说:“你只管带过来。” 祝缨又问沈瑛,骆晟压根儿就不知道祝缨和沈瑛之前的前尘往事,说:“他是个方正守礼之人。” 整个鸿胪寺,在骆晟眼里没坏人,小小的偷奸耍滑是有的,但那也是人之常情。祝缨看着这个好命人,心道,算了。 她对骆晟道:“下官明天就去报到,还有一个祁泰,也带过去,让他帮我。” “这个可以。” “明日开始,下官先将鸿胪寺的旧档理一理,理顺旧档就开始做事。明天下官会给大人一份章程,还请大人审阅批示。” “好!” 祝缨礼貌地从永平公主府告辞而出,天已黑透。 第292章 鸿胪 骆晟是个实在人,祝缨离开之前他又要安排人把祝缨送回去,祝缨忙说:“不敢再劳烦府里了,今天下官是有准备的。” 骆晟没问她有了什么准备,嘱咐她路上小心。祝缨又让骆晟不必远送,两人在门口道别,引来许多人的目光。骆晟与祝缨都不在意,祝缨道:“大人府上客多,请回吧。” 骆晟道:“好。” 祝缨翻身上马,不给别人叫住她的机会,带着人扬长而去。 出了永平公主府,外面已经宵禁了。路上的人很少,祝缨一行人很顺利地回到了府里。才扣响门环,门就打开了,祝文迎了上来:“大人,有位冼大人来拜访。” 祝缨问道:“人在哪里?什么时候来的?” “在大堂那里,祁亲家与咱们家阿炼与项二郎作陪,刚来一会儿。” 祝缨快步走了过去,冼敬正在同祝炼说话,闲问几句怎么没见到祝大和张仙姑之类的话。项乐道:“老封翁染疾不便挪动,大人不敢耽误公事,老封君只得留下来照顾。” 祝缨走了进去说:“太常!” 项乐与祝炼忙站了起来,祁泰看到救星一般,起身对祝缨拱手为礼。 冼敬看到是她,从容起身:“促狭!” 祝缨笑笑,她与冼敬算熟人了,如此称呼官职有点生疏,面对面从她口里说出来又带了点戏谑,改口称之为“冼公”。 两人坐下,冼敬道:“你这里倒也住得,还算衬你。” 祝缨道:“衬不衬的也就是它了,哪里还有功夫另觅住处再搬一次家?我与冼公是必要做个长久的邻居了,该着我去府上拜会的,因我这几日抽不开身,倒累冼公先过来了。” 冼敬皱眉道:“我来正为你这个‘抽不开身’,可是有人急着催你?” “倒还没有人开口。冼公这么说,想是有缘故的?” 冼敬道:“这个事儿别人不好同你讲,我只好舍下脸来说一说了。别人再急,你不能急,更不好急着下手。你虽素来有主见,但鸿胪的事又杂又乱,且无甚权柄,不是个很好的地方。” 祝缨道:“料到了。” 冼敬道:“不止于此。鸿胪寺这个地方,若要说它不要紧也不尽然,它干系□□颜面。要生事,又能惹出个大把柄来。要说它重要呢?又全是些琐碎争执的事务。单说四夷排序一事就闹出过无数麻烦,你可别什么都没问就一头扎了进去。又有司仪署的事务,比典客还要麻烦些。” “还请冼公指教。” 冼敬认真地说:“司仪署可是对内!这些丧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早年老师与我说起,都惋惜你不能多读几年书就早早出仕了。 你这些年一是大理寺二是地方,都做得不错,然而鸿胪又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你先前那两处的经验,在这里不能说全部无用,也得是从新开始。这里要讲一个‘礼’,这是你以前没有专攻过的。” 祝缨赞同地点头。与外番打交道要展示□□风采,礼仪是其一、文采是其二。丧葬也是“礼”的一个极重要的部分,凡事牵扯到“礼”就常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这方面确实不是自己的长项。 冼敬又说:“听我一句,先别上去就动手,先把礼仪补上了再说。又有,五品以上官员是要有祭文的,怎么安排?陛下面前数得着的人,自会安排学士们写,差一些的没有安排,就要鸿胪寺自己去跑关节。你与文士一向不怎么相交。哪怕有刘先生,你总不能事事都找他!” 祝缨道:“还有沈少卿呢。” 冼敬道:“就算他弄来了文稿,你也不能不上心。鸿胪寺有典客、司仪二署,你二人一人分管一个倒也妥帖,却也不是千真万确的,出了岔子,谁问你是管哪一项的?你难道不是鸿胪少卿?还是要担责的。 一个不巧几家同时有事,为免麻烦,两个少卿有时也会分头致祭的。此外司衙内外的种种麻烦,我不说你也知道。” 祝缨道:“我原也打算先看看旧档、熟悉一下人事再做打算的。” 冼敬道:“唉,那便好。如今我在太常、你在鸿胪,竟不如先前那样畅快。好歹,那些账目看得见,现在这些功夫哟……” 祝缨道:“朝廷既然有六部九寺,想必各有各的用处。” 冼敬容色一整,道:“这是自然!陛下调你回京不是无心之举,鸿胪寺之典客署,连通各番,你懂吗?” 祝缨知道这句话才是今晚冼敬绕路许多之后真正想说的,忙坐正了,道:“想来调我过去,也是因为梧州羁縻的事办得还行,与各族相处免了兵祸。” 冼敬认真地一点头,起身道:“天儿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祝缨亲自将他送了出去,冼敬道:“明早同去?” 祝缨笑嘻嘻地道:“我明早还能再缓缓,明天须得办些杂事。后天就能与大人同行了。” 冼敬笑道:“以后我路上就不寂寞了。” “彼此彼此。” …… 祝缨回到府里,神色未变,虽不知冼敬此来是不是王云鹤授意,却是一片好心的提醒,且都说到了点子上。 他说得含蓄,祝缨听得明白。就差直说祝缨出身不清贵,与鸿胪寺天生不对症候了。骆晟做这个鸿胪寺卿其实是对症候的,出身高贵,无论是司仪还是典客都镇得住场面。将祝缨与骆晟一对比,就看得出祝缨的缺陷了。 比起祝缨,连沈瑛都更合适这里! 冼敬又告诉了祝缨,无论面上看怎么不合适,她都得把鸿胪给看好了。因为这里面有皇帝的意思,帮驸马只是顺带,主要还是看好鸿胪寺。新旧交替之时,不能在外务上出纰漏,不能在外番面前丢脸,还要给朝廷做脸。在这方面,骆晟的身份作用就不太大了,需要有人能控场。 这一点祝缨自己也看出来了,郑熹也点过了。 郑、冼二人的看法与自己一致,祝缨认为自己的判断几乎可以说没有问题。 将事看透,祝缨愈发从容了。她看了看一直装大型摆件的祁泰,道:“明天你与我同去皇城。” 祁泰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他以前是皇城内一小吏,被扫地出门的,现在摇身一变,以从七品的鸿胪寺主簿的身份又回去了! 饶是与祝缨已经很熟悉,可以放松对话了,脸上依旧木木呆呆,感激的漂亮话也说不出来。他有点懵,心中五味杂陈。 祝缨又对项乐道:“明天你知会丁贵他们一声,叫他们在家里等着。” 项乐笑道:“是。” 祝缨道:“都散了吧,阿炼,随我过来。” 祝炼小步跟着祝缨到了后面书房,烛已点上,负责书房的是祝晶、祝宝姐弟俩。两人又多点了两支蜡烛,才退到一边。 祝缨先问祝炼:“还记得我给你上的第一课吗?” “是。陈涉世家。” 祝缨对祝炼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正式读两年书了。” 祝炼微讶:“老师,我以前也是读书的。” 祝缨摇摇头:“那不一样。你从今开始,要开始读《五经》。先前不让你读,是怕你年纪小,读那个读坏了。现在你可以开始读它们了。” 祝炼忙问:“学生驽钝,不明白老师的意思。” 祝缨道:“你才到家里时就叫你读它,有什么用?读到尊卑贵贱、夷夏大防,你打算怎么想?现在已经识字了,也明白些道理了,又做过一些事,心志还算坚定,现在你可以去读这些书了。” 祝炼心里突然暖了起来。他想说什么,祝缨摆了摆手:“这两天可以随意玩耍,过两天我给你安排一个读书的去处。休息去吧。” “是……是……”祝炼跪下咚咚咚叩了三下。 “去吧。” 祝炼爬了起来,又是一揖,退出了书房。走到屋外觉得脸上一阵痒,眼泪和清水鼻涕一起流了下来而不自知。祝炼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深吸一口气,大步回到了自己房里。 ……—— 祝缨第二天没去早朝。 吃过早饭,留祝炼等人看家,祝缨带着祁泰、胡师姐等几人出门。先到皇城,拿着祁泰的告身办了门籍,然后才带着他去鸿胪寺,时间算得正好,骆晟刚从朝上下来。 骆晟看到祝缨不由一喜:“子璋,可算把你盼来了!” 祝缨忙与他见礼。 骆晟很热情,对沈瑛道:“光华,这就是咱们新来的少卿祝缨祝子璋了。怎么样?少年俊杰吧?” 沈瑛字光华,正是另一位鸿胪寺的少卿,也是陈萌的舅舅,还是当年给郑熹当过副使的那位沈大人。 沈瑛面皮抽了一下,勉强地说:“是。” 骆晟又给祝缨介绍沈瑛:“这位是沈少卿,单名一个瑛字。你们二位以后必能处得来的。” 他语气诚恳,盖因无论祝缨还是沈瑛,与他处得都还可以,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二位好人也能相处得很好。鸿胪寺将来必是一团和气。 祝缨面不改色,对沈瑛一礼,沈瑛也不失礼,还了一礼。 骆晟道:“来,进来说。” 祝缨对祁泰道:“跟上。” 骆晟扫了祁泰一眼,边走边问:“这位是?” “祁泰。” “哦,祁主簿。” “正是。” 祁泰进了生地方、见了生人,一声都不吭,又变成了个活哑巴。两人说到他了,他才对骆晟、沈瑛二人行了一礼。仍然跟着祝缨往前走,直到进了骆晟堂内,骆晟怀疑祝缨接下来是不是讲什么事儿的时候要用到他。 当时叙座,上头一个骆晟,下头祝、沈分坐两边,祁泰自发地往祝缨下手坐下,依旧不吭气。 骆晟道:“先前缺了一位少卿,我们好忙,乱七八糟的,如今子璋来了,我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呃,鸿胪寺两署,二位各看一署,如何?” 祝缨与沈瑛都说:“但凭大人安排。” 骆晟的分派也毫不意外,祝缨管典客署、沈瑛管司仪署。二人也都无异议。祝缨却发现沈瑛的表情不太自然,骆晟也特意地多看了沈瑛一眼,他没看出来沈瑛的不自在。 骆晟又问祝缨:“子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祝缨道:“下官新来,听二位的。” 骆晟心下奇怪,又看了祁泰一眼,仍是说:“那好吧,来人,叫他们都来,拜见一下祝少卿。” 一个书吏跑了出去,很快便将鸿胪寺大小官吏叫了过来。按制,鸿胪寺该有一个正卿、两个少卿、两个丞、一个主簿、两个録事。典客署有一令、二丞、十五个掌客。司仪署一令、一丞。 这是官员。又有吏,吏也分几种名目,分管各类事物,人数不等。 典客令从七品、司仪令是正八品,一望便知鸿胪寺的重点是哪一个。骆晟多看沈瑛一眼也是为的这个。沈瑛出身又高,年纪又大,让他管一个不太重要的署,却将另一个品级更高、人员更多的署给更年轻的祝缨,骆晟也知道这个分配不太平衡。 但是思之再三,骆晟还是觉得应该这样分。非止皇帝对他说过:“给你调个能与番邦、诸獠打交道的人来。”他自己也觉得祝缨更合适些。沈瑛出身不错,又是文官路子,管个丧葬得心应手一些。与五品以上官员之家打交道,出身官宦世家的沈瑛显然更熟悉内情。且鸿胪寺上一位少卿在的时候,与沈瑛的分工就是如此。 为此,他头一天还跟沈瑛谈过心。说这件事,时候,沈瑛话比平时少了很多,但也勉强同意了。 今天一看,沈瑛果然是个大度的人。骆晟笑得很真诚:“以后务要通力协作!王、阮二位,以后若有事,可报与祝少卿知道。” 鸿胪寺的两个丞,一姓王、一姓阮,祝缨到公主府的时候特意问过人员,现在终于将脸对上了。两人都是三十来岁,一胖一瘦,一黑一白,相映成趣。祝缨还知道,鸿胪寺的庶务是他二人在干。 二丞上前行礼,祝缨还了半礼,道:“以后还要诸位多多相助。” 骆晟也不负期望,说出了之前与祝缨商量好的事儿:“正好,对了,还缺几个人,子璋看有什么合适的伶俐人,开出单子来,让老阮给补入。” 白瘦的阮丞忙答应了。 祝缨也对阮丞含笑点头,人事他管得多一点,王丞钱粮上管得多一些。 骆晟又说:“两位少卿虽各管一署,但大家都是鸿胪寺的人。有事时,不拘哪一位问,都不可搪塞。” 众官吏听了都老实答应了。 骆晟认为自己该干的都干完了,眼下什么事也都没有,便说:“子璋,你们先安顿下来,过一时我为你接风。” 祝缨道:“好。” 骆晟说一句:“你们那你去吧,我就不打扰了。”众人识趣离开。祝缨被王、阮二位及典客署众人拥簇去她的屋子里。祁泰可怜兮兮地也跟着过去了。 王丞前引,将祝缨带到附近一处屋子,到了门前伸出一只手作势道:“少卿,就是这里了。” 祝缨踏进去一看,这里与当年冷云那个屋子差不多,各式家具齐全。她看到有几个架子是空的,王丞忙说:“那是预备大人有什么喜爱的物件要摆放的。” 祝缨一点头。 她在这里就是上座,其余人按着品级在下面左右坐着。祁泰被典客令让到前面,他俩品级相当,但是祁泰是主簿,掌印。 阮丞抢先说:“方才骆大人有言,还缺几个人。不知少卿有什么合适人选?”说着,他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两个人。在祝缨到来之前,他已经安排了两个人了。听骆晟的意思,祝缨另有想法,阮丞只得重新请示。 祝缨道:“我一会儿同你讲。” 阮丞眼见木已成舟,对那二人使个眼色。他又顺口对祁泰道:“祁主簿也是新来,一会儿我带你去你的地方。” 王丞又对祝缨介绍了鸿胪寺的待遇之类,祝缨听得有趣,这王丞管事也杂,但是与阮丞一样都没有对她介绍一下鸿胪寺的事务,只管就人事、会食少卿有几个菜上打转,怪有意思的。 等他们说完,祝缨道:“有劳。二位将鸿胪寺旧档准备一下,我要看一看。” 王、阮二人对望一眼,答应一声。典客令姓柯,与祝缨算是半个熟人,祝缨还给他送过礼物。此时他是心里最有底的,张口便是:“回大人,典客署官员共计若干人,吏若干人,尚缺掌客二人,吏三人。又,四夷馆不在宫中,四夷馆差役人等今日大人俱不尚见。不知大人何时得闲,下官为大人安排。” 又报如今番国三、四十,有接壤的、有重译的,典客署里有翻译三十二人,其中如西番那样的大番,会设数名翻译备用,一些小番只有一名。 数字比骆晟告诉祝缨的更加清楚,骆晟对本寺官员还算知道,吏员的情况就不明白了。反正有下面的人来做。 祝缨听完三人的话,不置可否,仍是和气地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于是,阮丞就要带祁泰走,祝缨问了一句:“他的屋子在哪里?” 王丞忙说:“主簿掌印,不敢离大人们太远。” 祝缨一点头,众人这才散去,阮丞临行前试探地问:“大人这里,今日先叫他们两个伺候着?” 祝缨指着一个年轻人道:“留他就行。” 阮丞只得留下一个人,与其他人一道走了。 留下的那个年轻人敏捷地上前,请示道:“小人乔三,听大人吩咐。大人要去看旧档么?” 祝缨含笑看了他一眼:“不急,你去给我找个篮子来。” “诶?” “要大些,这么大。铺上细草垫。就放到我房里。” “呃,是。” 祝缨笑笑,乔三忙说:“是。” 终于清净了,祝缨叹了口气,鸿胪寺确实不好应付。别说上下官吏人等,骆晟也不是个傀儡。她的步子却很稳,节奏丝毫不乱,缓缓向沈瑛那里走去。 没到沈瑛处她又停了下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王、阮二人正在沈瑛门前站着客气,互相谦让之后,两人先后走了进去。 第293章 懒散 一个衙司,但凡能再多腾出一点空间来,正职与副职办公的地方都不会挨得太近,副职与副职之间同样也不会挨得太近。他们之间也不会离得太远,总在一种若即若离的位置上。恰如他们之间的关系。 祝缨与骆晟、沈瑛之间也是如此,因此祝缨看到王、阮二人时住脚还算及时,她流畅地转了个弯,走出了鸿胪寺。 一路上不断有官吏驻足向她行礼,她也微笑点头,只对起初二个遇到的人说:“你们有事只管忙去,不必管我,我看一看、认认路。” 她知道底下人最讨厌的就是一点儿实惠不给偏好到处乱蹿、害底下人紧张还要严阵以待迎接的上司。她才来,手上既无财权又不握着各人的升迁,到处乱蹿只会惹人厌。因此她慢慢走了出去,站在台阶上重新欣赏起皇城的风景来了。 皇城布局还是那个样子,一旦地砖之类的有所损坏,没多久就会换上新的,想看岁月破败那也是没有的。皇城里的人来来去去,穿朱紫的年纪大些、穿青绿的年轻些。穿朱紫的行动从容,穿青绿的步履匆匆。 祝缨的余光瞄到不远处有向个人,直觉告诉她,他们在看她。 估计也是在指指点点吧。 想当年,她与左、王等人以及杨六郎就是在皇城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员们,他们给她讲一些官员的来历。她则观察着各人的步态、推测着他们的情况,头天晚上是不是给老婆打了,年轻时是不是落下病根之类。 当时这三人未必全是纯良,真心比如今这些高贵同僚们还是要多一些的。他们也未必尽知京城贵人的秘闻,却还是与她分享。犹记当年,他们说沈家不过是二、三流挂车尾,算不得京中豪门。 老王早就过世了,杨六郎与左丞前几天到她家吃饭,看着头发也白了不少,二人却都还没有穿上绯衣。 她现在是鸿胪少卿了,行动也算有人看着,倒不适合特意跑到大理寺去找左丞。大理寺也换上了新的正卿、少卿,没得给左丞添麻烦。 祝缨在外面站了一阵,复又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里。室内虽然有几个架子是空的,除此之外的陈设却都有。案上还放了本簿册子,揭开一看,却是写着鸿胪寺的一些职司、概况之类。 祝缨坐在案前,将纸笔铺开,一边看,一边在上面写一点批注。册子快翻完的时候,派去找篮子的小吏乔三回来了。抱了一个新篮子,里面垫了个草垫子,大小也与祝缨说得差不多。 祝缨微笑道:“难为你能找得着。” 乔三陪笑道:“大人吩咐的,小人只有尽力去做的。”他四下张望,将篮子放到离祝缨不远的一张椅子上。 祝缨起身,将篮子打量了一下,说:“还不错。” 乔三又陪一笑:“大人还去看旧档吗?” 祝缨拎起篮子来打量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道:“那就去看一看吧。” “大人这边请。” 鸿胪寺也有存档案的地方,也有个吏目在守着。赶着上来行了礼,然后殷勤地问:“不知大人想看什么?” 祝缨打量了一下这里,问道:“旧档都在这里了吗?” “是。都在这里了。” 存放案卷的地方可比大理寺小多了,更加不如梧州存放籍薄之处。但是自本朝以来,鸿胪寺的所有案卷就都在这里了。五品以上,即“朱紫贵”的人,本就是极少的。算上外番,拢共也没多少。两间房,一间放本朝丧葬旧卷,一间放外番册封、来宾、风俗等。再外一间就是吏目的值房。 祝缨道:“外番卷宗取来我看一下。” “不知大人要看哪一国的?外番卷宗,有多有少。离得近的大邦,文字记述的多些。离得远的就少些。又有些番邦没有文字,只有些许口述。” 祝缨道:“那便从多的开始。” “是。” 最多的就是西番,祝缨看吏目从第一个架子上抱出一堆的旧档来,拿到一边登记一下。祝缨信步入内,看那一排一排的架子上,各番按照次序排放。 扫视完,吏目也登记完了册数,乔三将旧档掸去灰尘,好好地抱了起来。 祝缨道:“回去吧。” “是。” 二人走回祝缨的房间,在廊上看到王、阮二人低声说着些什么往另一处走。 ………… 王、阮二人心情都不太美妙,他们俩有点嫌弃沈瑛。朝廷选官,挑人,长得但凡差点儿的,仕途就容易被打折扣。鸿胪寺就更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了,与外番交接,又要出席葬礼这样的场合,长得太丑不行。除非有背景。 王、阮二人并非美男子,三十来岁做到鸿胪寺丞,出身上有一点点的优势,能力上也比同侪不差。 二人出自祝缨并不熟悉的京城豪门。祝缨对豪门的认知,还是在大理寺的时候打下的底子。豪门,就是办案子的时候凡涉及到他们需要特别小心的。王、阮两家都榜上有名。除此之外,豪门秘辛她就不怎么知道了。 王家与王云鹤除了都姓王,其余没有半文钱的关系。这个王,是开国元勋的后裔,但是王丞离嫡枝血脉已经比较远了。阮就更有意思了,是高祖皇后娘家的姓氏。 二人有这样的来历,看沈瑛的时候与一般下属看上官就不太一样。 他们二人对祝缨也带着点儿糊弄,应付完了祝缨,他们去见沈瑛,告知了祝缨要安排吏员等事。没想到沈瑛不置可否,阮丞直呼晦气。 王丞道:“他要能顶事,何至于此?哼!只看这新来的吧。” 阮丞道:“他倒沉得住气。” “如何沉不住气?你没听家里说过么?当年他在大理寺的时候,能干得很。你且等着,小的不跟老的争一争,老的不把小的压一压,不算完!” “那是当年郑京兆掌大理,他是郑的人。现在咱们这位命好的神仙可不是郑七那般的人物。” 王丞道:“他还要安插人进来呢,奇怪,还是驸马先提的。” 阮丞道:“先看看再说。” 这二人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祝缨与沈瑛的一段旧怨,却凭经验,以为沈、祝二人必有一争。他二人虽也不是一条心,却不愿意上司们一条心。沈老而祝少,沈权轻而祝权重,他们理所当然地往沈瑛一边稍稍站一站。 二人小声嘀咕着,王丞先看到了祝缨,侧肘了一下阮丞。阮丞抬起头来,也看到了祝缨。两人同时住口,遥遥拱一拱手。祝缨微微点头,带着乔三回房去继续看旧档了。 看一会儿旧档就到了会食的时候。 骆晟也好心,与沈、祝二人都在他那里吃饭。鸿胪寺的伙食也不错,祝缨面前摆了一桌子,滋味也佳。品了一品,比在永平公主府吃得也差不太多。祝缨脸上平静,对面沈瑛一脸的兴味索然。 骆晟很友善地问祝缨:“如何?” 祝缨道:“很好。” 骆晟又对祝缨说:“有什么不合意的,只管跟他们说。” 祝缨道:“好。” 骆晟席间也不谈公事,沈瑛沉默不说话,祝缨倒与骆晟搭了几句话。骆晟眼里,鸿胪寺也没什么事好做,他实不知道母亲催他要干出一番事来还能从哪里着手。看祝缨,与他聊起南北菜色的差异之类,心道:祝子璋是个能干的人,他既不着急,可见现在这样就不错。 也就心安理得地与祝缨聊起天了,说起糖来,头疼自家儿子吃糖之后就不肯吃饭,牙齿坏掉了又疼。 祝缨道:“乳牙坏了倒不太妨事,会换牙的。换牙之后小心些便好。” 骆晟很认真地记了下来。 吃完了饭要午休。纵使孔子不喜昼寝,入夏之后中午不休息一下实在没精神。祝缨的寝具没有带过来,她也就不睡,接着看旧档。 午休之后,阮丞到了祝缨这里,很客气地询问祝缨:“大人早间说有几个合用的人,未知都是谁,要安排在何处?” 祝缨道:“哦!都是京城人氏,随我去了梧州,用得顺手了。” 阮丞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祝缨也笑:“各有各的好处,但也不好就忘了。” 名单她是有准备的,很快将丁贵四人的名字报了上去。典客署归她管,她就将丁贵、小柳两个放到典客署去当差。预备明天再对典客令讲,将其中一人放到四夷馆去。小黄她打算放到身边,与乔三一同在自己房里打杂。还有一个牛金,扔给祁泰。 阮丞都记下了,心道:祁主簿不是他带来的么?仿佛也是信不过的样子? 他退了出去。 阮丞才走,王丞又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吏目,捧着些东西进来。 见面先小小请罪:“早间人多口杂,有些事儿不好同大人讲,只好将一些琐事搪塞。这是大人的。” 祝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吏目将手里捧的东西奉上,王丞给祝缨解释:“大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都传说,大人在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人人富足。咱们鸿胪寺如今也算小康。” 少卿除了朝廷账面上发的东西,譬如过节时应景的衣料等等,各衙司也各凭本事有补贴。整体最好的是当年的大理寺,祝缨是真肯给下面的人发钱。鸿胪寺也不差,他们对下面的人或许没那么体贴周到。但是总能从胡商番邦海客那里弄些尖货,孝敬正卿、少卿的也是少不了的。 又有公廨钱之类,看吃的,鸿胪寺也不穷。 鸿胪寺也按月发补贴,祝缨到任时不是月初,王丞给她的却是整一个月的份。王丞留意,等着祝缨点评。 祝缨不置一词,只说他辛苦。 直到落衙,整个鸿胪寺都是风平浪静。 ………… 祝缨落衙回家,丁贵等人正翘首以盼。老远地迎上来,为她牵马。 祝缨道:“行了,以后这些事儿不用你们干了。” 丁贵心知她对己等必有安排,仍是作点惊惶的样子说:“大人不要我们了吗?” 祝缨看出来他在作戏,也不接话,径走到小厅里才说:“明天一早,你们过来等信儿。有人带你们去皇城。” 丁贵等人大喜,又拜谢,祝缨道:“都给我好好地干!谁要犯了事,我也不饶他的!” 丁贵笑着说:“小人们可不敢给大人丢脸!” 小黄道:“不丢脸可不成,要给大人做脸。” 祝缨道:“都老实些!我现腾不出手来,你们先当几天哑巴,什么事都别沾,给我混日子去,知道吗?” 四人一齐答应:“是!” “行了,一起吃顿饭吧。” 祝缨与祁泰、祝炼等人一桌,丁贵等四人一桌,一家人吃了一顿饭。祝缨问祝炼今天出去玩了没有之类,祝炼笑道:“我出去看了一看,比旧年也没多大变化。”祝缨道:“出门带钱了吗?” “带了五百钱。” 祝缨不再说话。 第二天,她正式上朝,冼敬说话算数,早早动身过来找她。看祝缨妆束停当,道:“不错不错!新气象!” 祝缨笑道:“新瓶装旧酒。” 冼敬笑道:“那可也未必。” 两人一路闲聊,冼敬问道:“鸿胪寺如何?” 祝缨道:“还没品出味儿来,卷宗却是少了许多。” 冼敬道:“人呢?” 祝缨道:“什么时候与人相处都是不容易的,我一向是拿真心换真心的。谁对我好,我也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也先对他好一点。” 冼敬道:“沈瑛也是这样?” 祝缨道:“对谁都样。不过事情在我这里过去了,在他那儿仿佛还没有过去。” 冼敬道:“是喽!他这个人,立不住,又想显出城府来,又小家子气。不伦不类。” “初见他的时候,他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造化弄人。” 冼敬撇一撇嘴,很有点刘松年味道地说:“造化才没那个闲功夫弄他呢,他出生的时候‘造化’就没管他,给他生了那么副脑子。” 对此,祝缨不予置评。 二人到了皇城便遇到了更多的熟人,有郑熹、有段琳、有骆晟、有窦朋,王云鹤出现得略晚一点。有认得祝缨的,都说:“回来了?” 祝缨将胡师姐等人介绍给陆超等人,自己再与郑熹等人说话。对段琳也保持了最低的礼貌,又从人堆里找到沈瑛。 等到排队进去的时候,她就往沈瑛身后一站,沈瑛只觉得背上像被针扎了一样。祝缨这样他又挑不出毛病来。 好在鸿胪寺现在没什么事儿,骆晟垂拱,祝缨新到,跟着糊了一个早朝,别人留下来说话,他们仨就回鸿胪寺。骆晟也不开早会,回去之后就各玩各的。阮丞将丁贵等人登记到了鸿胪寺名下,拿去给祝缨签个名,再对骆晟说一声,接着报个备,四人就正式入了鸿胪寺了。 祝缨让乔三到自己家去,把四人带过来办手续——四人算鸿胪寺的吏目,都可进出皇城了。 四人喜不自胜。进皇城当差,算是吏目里的优差了。 四人没有一个能够压得住上翘的嘴角,跟着乔三进了皇城,办手续,进鸿胪寺里被引着拜见阮丞。骆晟、沈瑛两个他们都见不着,吏目而已,骆、沈也不在乎。 等办完了手续,被阮丞打量了好一阵,才得被阮丞带去见祝缨。 四人一见祝缨便激动地叫一声:“大人。” 祝缨对阮丞道一声辛苦,说:“就照咱们说的来吧。乔三,你去把典客令请来。” 乔三忙去请典客令,典客令是祝缨的直属下属,比阮丞要殷勤一些。看着地上四个新人,心里有了一点数。站着听吩咐,阮丞笑道:“你不是说缺人么?现在给你补几个。” 将丁贵、小柳分给了典客令,祝缨又对牛金说:“一会儿你自去找祁主簿。” 小黄眼巴巴地看着祝缨,祝缨道:“一会儿你们同乔三认认人,你就家去把我的猫抱过来。” 小黄嘴巴快要咧到耳根了,嘿!他跟着大人呢! 阮丞心道:养猫?这是不打算争了?若说不争,倒也不错…… 他便不再管这几个人,都让乔三带着认一认人,乔三也很在意地看着这几个人,他觉得这向个人看着都还机灵,尤其那个丁贵,满身都是消息机关的样子。与鸿胪史里的吏目、长官们见面,都挺圆滑自如的。 乔三有点警惕。 哪知认完了人,典客令就把丁贵、小柳带走,接着,丁贵就被打发去了四夷馆了。 午饭后,小黄又离了皇城,下午提了一只狸花猫进来。拿几块布往篮子里一铺,在篮子前放了两个碗,一个碗里放水,一个碗里放了些小鱼干。 从此,祝缨就在房里看卷宗,她的话也极少,一天能说上十句都算她遇着了感兴趣的事。她也不找人聊天,也不到处走,有什么伺候跑腿的事儿小黄就给干了。 小黄、小柳、牛金三个也老老实实,他们三个话还多一点,祁主簿简直像是个哑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闲着没事儿就在那儿解算术题。 连祝缨养的猫,都懒得要死,趴在窝里有睡不完的觉。 如此这般,直到暮夏,祝少卿仿佛带了一群懒猫到鸿胪寺养老来了! 阮丞与王丞嘀咕了许久也看不出端倪,他们忍了很久,忍到祝缨把诸外番的档都看完了,以为她要有所动作了,她又去番看与司仪署有关的文档。 沈瑛的心提了一提,但看祝缨仍然是什么都没做,心下也是疑惑。暗道:难道是因为出身寒微,少年时太辛苦,现在要开始享受生活了? 他们都不知道,丁贵已经从四夷馆里择了个通译,从第十天起,每晚就悄悄地把人带到祝府去了。祝缨另给通译算钱,付他教授西番语的学费。西番语比奇霞语细致一些,西番有自己的文字,据说是现在西番王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创制的。祝缨还要再学一点书写,全仗着记性好生啃。 外面看来,祝缨每天拿着少卿的俸禄应卯、养猫,与鸿胪寺的气质十分相衬。却勾得一个人很不满意。 安仁公主满心希望儿子能再露个脸,哪知求来了一个能干的少卿,没见着他应验!说好的旺身边的人呢?说好的旺主官呢? 安仁公主不满意了,将骆晟叫了去,催他快点干事。 第294章 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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