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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完水洒湿了鞋面不在意,倒没别的大行病。不嫖不赌,也肯出力养家。 王氏也小有点聪明,也吃苦肯干,养下一儿两女。孩子比爹有出息,识字,会写算,攒了点儿家业,儿子还当了个里长,女儿也识两个字,如今家里也能有两个帮工、雇一个丫环了。虽然不如何家富有,但也不算贫户。 孟氏越想越觉得满意! 就她了,换了别人,得给家里做饭洗衣服带孙子。王氏家家务不大用她亲自动手了!纵有要帮忙的,也不会都要王氏来做。 孟氏一拍桌子:“就她了!” ……—— 孟氏是个风风火火的妇人,说干就干。她第二天先进了番学,跟着小女学生们听了半天的课,还有小女学生问她某字的发音,向她学说话。 小女学生本就语言不通,两下比划了一阵,她们指某个字,她认得的就读一下,居然沟通了下来。 课间,她找到了花姐,绷着劲儿叫了一声:“博士!” 花姐问道:“可是功课上有什么事儿?” 孟氏道:“博士,咱们这学里,旁人都是小学生,就我一个老货,会不会给您招闲话?” 花姐道:“并不会,谁要学,我就教。” “旁人也行?”孟氏又问,追加了一句,“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也识几个字的。” 花姐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只要能学得下去。您身边有几个没有病痛的?多个人学,能解些人的病痛也是好的。凡医学生,也要随我看诊的。你们学成了,也须看诊。您虽不是番学里的学生,但是寄读于此,也该与我同行。” 官学里的医学生就是如此,官学有官府拨款维持,他们也就成为归官府管的“郎中”。也收取一些费用,但是不能拒绝看病——这一条具体分人,也有拿乔不理会普通病患的。 孟氏道:“那敢情好!” 她当天从番学里一出来就跑去了好友王氏的家里。王氏的夫家姓巫,两进房子已有些旧了。 王氏见她来,请她坐下,又叫女儿去倒茶招待。孟氏不客气地说:“不用了!哎,你如今干什么呢?” 王氏奇道:“能干什么?在家呗。” 孟氏道:“那多没趣儿?我带你看个好事儿!” 王氏将身子扯远了一点:“你要干嘛?!”她俩几十年的交情了,打小,孟氏就是个火爆的人,俗称“好事者”。王氏与她家境相仿,住得近,但总是被她哇哇。 孟氏道:“好事。知道刺史大人的姐姐不?” “那是个好人。” “是喽!她还教人些医术,机会难得!我为你求情,你与我同去吧。” “???”王氏从未想过还能有这种事儿! 孟氏催促道:“你在家干什么?孩子又都长大了,你家又还没有孙子,不趁这两年轻快轻快,想干什么?且有这一门手艺,医术都是相通的,以后有了孙子,还能给孙子瞧瞧哩。咱自己也上年纪了,什么样的人家呀还能三天两头请郎中不成?” 王氏心动了,她说:“我跟孩子爹说去。” “甭问,你家的事儿,凡他拿主意的,什么时候灵过了?不如你做主!”孟氏丈夫死得早,自己当家惯了。 王氏道:“那也问问。” 孟氏道:“他去哪儿了?我等他回来,帮你说!”她与王氏的丈夫巫大也是认识的,两对夫妇,其实都是熟人。 待巫大回来,不等他回神,孟氏先一套话砸了下来:“都是女人,多么的好!她学会了,自家人就都有人照顾了!你家人口又多!学里也有歇息的地方,也管两顿吃喝!周围都是小女学生!哎~” 巫大被说得头昏眼花,稀里糊涂就被这两人说服了。 孟氏很高兴:“哎,还要准备些纸笔,别怕,我那儿也有,分她一份儿!那就这样说定了!”只要有个伴儿,她就更加的名正言顺了! 孟氏得意地离开,留下巫家一家人在家里呆了半天,直到巫家儿子巫义回来。巫义问明了缘由,看了看爹娘,道:“你们什么都没说就已经答应了?” 还真是。巫义又问他姐巫仁:“阿姐,你也没拦着?” 巫仁道:“孟姨一张嘴鸭子都不敢跟她对着叫,你又不是不知道!” 巫义道:“我出去一下。” 巫仁在他身后喊:“你干嘛去?” 巫义跑去了何家,他与何达也是熟识,两人见了面,如此这般一说。何达道:“我娘辛苦半世,她想干什么,又不伤天害理,就当解闷了吧。只是对不起阿姨,又要被她拖着去啦。要是阿姨不愿意,我劝劝我娘。你知道的,她要没这个脾气,也就没有我今天。” 巫义道:“你这话说的……我娘也没说不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母亲也是操劳半世,就当让她去玩儿了!学医,比跟老姐妹就着伴儿跑佛寺上香被骗香油钱、骗解签、骗消灾,那可真是省钱多了。 巫义仔细回忆了一下二舅母前两天才在一个算命先生那里花掉了一贯钱,大姑母两个月前为二表弟算命折了两石谷子。官府的学校,总不能是为了骗他家的钱,巫义果断地说:“那就去吧。” 巫义回到了家里,说与何达讲过了,问题不大,他说:“只要不以此为业,倒也无妨。左邻右舍有些急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说话还带点儿文气,家里父母辛苦,倒是让儿子认真读了几年书,又顺捎让女儿学了点写算。 在这家里,儿子年纪轻轻就做了里正,话说出来当娘的和当姐的都听他的,事情于是定了下来。王氏云里雾里地被老姐妹孟氏拖进了番学里。 来的时候,王氏还有些忐忑。她打小家境小康,一些常识是懂的。凡收学生的,无不是想着收个比自己年纪小的,自己死后,一身本领也能经由这学生传承下去。来俩比自己年纪大的,搞不好要死在自己前头的,这是谁继承谁的遗志呢? 不想“朱博士”却十分的和气,道:“您也有志于学,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家里方便么?讲好了么?用不用学里与你家里说一下?” 孟氏就不用这样,因为何家孟氏做主。这个巫氏有丈夫有儿子,糖坊那儿女人都能出来做工了,还有人闹着要多讹一份工钱的。现在这个…… 孟氏道:“她家都说好了哩!” 花姐仍是问了王氏:“家里怎么说?但凡有一点儿难处,都能说。” 王氏道:“家里还行,我、我先看看,听不听得懂。” 花姐道:“好。”又问她家里几口人,听说了她家还有一儿两女,又问儿女的年纪,上学了没有了。她看王氏的样子,家境应该尚可,如果不指望着女儿挣钱养家呢,番学还有名额,不知能不能拐人过来学医? 学习机会是难得的,但即使机会摆在眼前,也不是谁都有资本抓住机会的。譬如,家里还要你去打柴、放牛,随非天赋异禀,否则也只能放弃眼前的机会了。唯小康之上,不愁不急的,才更能接受让女儿到番学里来学医。不然,只有贴钱“雇”人来学习了。 祝缨做事,如今进得出、花得也多,花姐不免要多做考虑,一文钱也不肯多花。 王氏的儿女都没过二十岁,大女儿今年将将二十,这个年纪还没结婚,就有点奇怪,花姐没有细问。孟氏嘴快,说:“孩子真是好孩子!就是老天爷叫她多在爹娘跟前几年。” 巫仁,看起来白皙清秀一个小康人家的女儿,能写会算也能做些女红,父母俱在,还有兄弟。放在哪儿说亲的都得踏破门槛,她就是没能嫁出去。原本都讲定了的亲事,说亲合八字,合了三回都没合上。其中一回就是孟氏给自己儿子提亲。孟氏连聘礼都准备好了,一合八字,不成!孟氏只有一个儿子,不敢冒险,两家客客气气地当没提过这回亲。 第二次,原本人家不太在乎的,但有何家的前车之鉴,不免慎重了起来,于是作罢。第三次,看着前两家这个样子,也偃旗息鼓了。三次不成,提亲的人渐绝。 巫义,十九岁,因读过书会写算也会来事儿,越过了一干邻居,今年做了里正。 最小的巫信,十岁,一个刚刚不再于人前爬墙上树的黄毛丫头。 花姐心中取中了巫信,预备同王氏再熟悉一点之后见一见巫信。她笑道:“正好,你们可以同屋居住了。” 番学里的小女学生们私下以自己的语言议论:难道山下的学校都是收老人的?还是男子学校收年轻男子,女子学校就收老年女子?只有我们因为山里出来的是特殊? ……—— 自此,孟、王二人便杂在一群小女孩子中间,开始了自己此生第一次的学校之旅。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进入了腊月。山上不过山下的年,但是不免又被山下影响到,番学里以腊月二十日放假,因为马上就要祭灶了。番学生们也结伴回到山里,他们要到来年正月末才会回来继续上学。 孟、王二人也不例外,二人也在这一天收拾了行装回家。她们二人上课比起小学生吃力但也更认真,一进一出,竟比年轻人进度稍快一点。 二人回了家,路上,孟氏道:“将过年了,咱们须得同去府里拜个年才好。” “不是年初一吗?咱们去,能进得了门吗?”王氏冷静地说。 孟氏道:“你这什么性子呀?你不去,怎么知道进不进得了门?年前不得给先生送点儿礼物?初一再拜一回年呗!” 王氏道:“这样啊……” 孟氏摇摇头,道:“你可真是万事不操心的,不像我!听我的,准没错儿!”她还打算到时候带上儿子、儿媳,往刺史府的门房那儿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王氏咬咬牙,她委实比孟氏腼腆,但孟氏常年外面奔波,见识比她多,她说:“好。” 二人打听得刺史府封印了,才提起礼物,说是去拜见朱博士。 才到刺史府,就看到几辆车停在外面,上面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二人正看着,花姐同杜大姐从里面出来,二人躲之不急,只得上前问好。不等花姐问什么事儿,孟氏先问:“是我们来得不巧了,不耽误博士的大事吧?” 花姐笑道:“那是刺史先前的学生,如今在外面做官送了年礼过来的,这事儿归刺史管,我没什么事儿。来,咱们过来说话。” 二人看着自己手上提的小礼物,再看眼前的几大车,有些微的局促。花姐似无所觉,一面走一面说:“家里都准备好过年的事儿了么?” 又约她们过年的时候一起玩之类,还说没见过王氏的女儿们。孟氏心道:可惜我没闺女!心里虽然遗憾,离开了刺史府之后,还是提醒王氏:“拜年时把孩子们带上。” 王氏道:“拜年当然要带上全家了。” 孟氏道:“行行行,你都知道行了吧?” 两个老姐妹拌了一回嘴,各自回家了,单等初一日抢着来拜年。刺史府初一必有许多人,但是她们是来抢着给朱博士拜年的,这总是可以的吧? 哎,刺史的学生也是官,也有这许多礼物孝敬哩…… 第250章 拜年 祝刺史学生众多,许多“獠人”也都自称是他的学生,一般人也弄不清刺史究竟有几个好学生。孟、王二人在心里感慨一回也就罢了,刺史府却是有些惊喜的——多少年了,终于见着扎扎实实的回头钱了。 祝缨自打进了大理寺,没两年就混上了个有人巴结的地位,开始是小吏们给她送些鸡鸭鱼肉之类,后来渐渐添了一些其他人,礼物也是五花八门。给郑侯府里扒拉了许多东西之后,郑府这些年也给了她不少的好处。自外放开始,属下官吏人等也依惯例于年节之时有敬献。 但那都不是“学生”! 顾同做官了,虽是个县丞,但是几百里外给老师送年礼了! 祝缨因刺史府已封印,正事暂停,也在后宅里跟张仙姑说过年的事情。 祝大看到顾同送了礼物来,又想起来祝缨的另一位“学生”来,说:“还是顾家小子好,不像那个白眼狼。” 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祝缨道:“看他送了礼物就说他强啦?” “难道不给你的才是对你好?”祝大大惊失色,“你怎地这么傻了?可不能这样想啊!” 当爹的到了一百岁,还是觉得女儿是傻,马上说:“不肯给你好处,算什么对你好?” 祝大心中着急,对女儿谆谆告诫,唯恐这个女儿吃了亏。他这闺女,什么都好,就是对人太好了!这可不行啊。要吃亏的。不知道往自己身上扒拉好东西,算什么聪明?那不是白拉磨了么? 祝缨被他灌了两耳朵做人的道理,也不反驳。祝大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口惠而实不至,算什么好?就算是收了她十多年“孝敬”的郑府,该出面给她平事儿的时候也得出面不是? 等祝大说了好几句,她才说:“那也要分人。他虽然小有家资,可福禄县是个穷县,现在日子好过了,也不是京城那样的大地方,小财主的财产也不多,他祖父几个儿子,八、九个孙子,分到他手里的没多少钱。他又才做官,哪有太多的积蓄?要是一次给我送太多,我倒要担心他这钱的来路了。才刚起步,就有来路不正的钱,以后就难走正路喽。” 一屋子的人若有所思。 张仙姑忙去看那张礼物清单,单子上的字小,她双手执纸,手臂伸直了,脑袋慢慢往后扯,眯着眼睛看了看,说:“比咱们在福禄县的时候往京里送的东西,差不多?” 祝缨道:“嗯,那还行。”顾同现在是县丞,地位稍有尴尬,胜在县令今年还没到,他还能多做点主。且当年的福禄县是个穷山沟,顾同任职的地方就不一样了,要略富裕一点。 祝大道:“那就可以放心啦!咱们今年怎么过呀?” 苏喆与郎睿都回山上了,苏喆是想在山下过这个年的,祝缨却认为她需要与阿苏多一些联系,得不时回去。郎睿同理,郎睿的年纪又还小,家里母亲、祖母也都挂心,两人于年前各随族人返回了老家。 项乐又捎了信来,他今年过年就在山寨里守着,项安则要带着侄儿项渔回家。项大郎和项乐两人一个在京、一个在山里,项家这个年得有人主持。再有巧儿要回家过年,也不在府里。 后衙竟有了一点冷清的意思。 好在胡师姐无处可去,仍然是在府里。 今年应该没有太子死掉这样的大事了,可以好好过一个年。张仙姑挺高兴的:“老三今年不用往州城里去,大冷天的正好在家多歇几天!” 祝缨也是刺史了,不用去见另一个刺史,倒是福禄、思城、南平三县的县令自发凑过来向她汇报了一年的工作。祝缨也不拒绝他们这样的行为,这样确实能够统筹一下全州的事务。三县都见着了实际的收益,个个红光满面的。不用跑更远的路,往另一处的州城去坐冷板凳,他们并不觉得什么损失。 张仙姑也是这样想的。唯祝缨小有遗憾:“可惜了,采买珠子要费些劲。” 以往可以借出公差的机会跑过去买一点,现在她是邻州的刺史,不能亲自过去采购了。手上的存货越来越少,以后要用到珠子送礼之类,就只好派人去采买。众所周知的,不是自己亲自去,多一个人经手就要多一层成本。 张仙姑道:“是哩!那个姓变的不是好人,到他的地盘儿上去要吃亏哩!唉,可惜了咱们的会馆。” 福禄县是她们到南方最早落脚的一个县,在心里总有些特殊的地位,现在说“福禄”会馆被迫摘了牌子,让人感觉闷闷的。 气氛稍稍冷了一点,花姐接待完了孟氏和王氏就回来了,张仙姑趁机转移话题:“杜大姐说你有客人,是什么人呐?也不请进来吃茶。”花姐本来是带着杜大姐去接收礼物的,因遇到了孟、王二人,就让杜大姐先拿单子进去通报,自己接待学生。 笑道:“是两个番学的学生。” 张仙姑道:“山里的丫头们不是都回去了么?怎么还有人下来的吗?” 花姐道:“就是我对干娘说过的,姓孟和姓王的两个娘子,王娘子家里还有两个女儿,说过两天还要带回来拜年。” 老人家喜欢热闹,张仙姑和祝大都说:“那敢情好。” 花姐收到了学生的拜年礼物,虽与顾同这样的论车送的不能比,但是自己的学生、学生的一片心意,她的心情也不错。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没几天就过年了。今年是梧州升格为州后的第一个新年,虽无羁縻县令下山来共襄盛举显出这样一个州的特色,但是今年三县的生活都有了一定的改善,节日的氛围颇为浓厚。 除夕夜,祝缨在刺史府里大宴宾客,城中数得上号的官员都到了,祝大和张仙姑这一年过年比上次更加的热闹、快意。眼见着女儿一身大红的官服处在一群青绿官员正中,多么的醒目!连他们自己,也是一身大红袍。 他们放起烟火,除夕后半天已几乎没有人的街面上又陆续冒出了人来,人们在家门口放起了炮仗。 大家嘻嘻哈哈,指指点点。有小孩子兴奋的尖叫,也有大人的惊呼。有指着天上的色彩,评述着哪个好看。 念及大家还是回家守岁更合风俗,酒宴没有拖到很晚。毕竟府中宴请厨子、帮佣等都是不得歇息了。祝缨比较早地就让各人散去了,大家都说着吉祥话,也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慢慢走出府门。今年当值的衙役班头李六瞪大了眼睛,数好了人头,预备着关门上夜。 只听老封君说:“你们就两个人,要不到我那儿去?喏,小祁爷儿俩也没别的事儿,大家伙儿一道。” 李六看过去,只见老封君正在同二江讲话,他下意识地将目光绕过了这两个女人,尤其那个拄杖的。仵作出身的女人吧……反正黑夜里见着了就有点儿想远离。 小江道:“那就打扰您啦。” 李六在心里将这两人记上,一会儿点人头的时候此事可以忽略。 人潮散去,祝大意犹未尽,道:“这就散了。” 祝缨笑道:“明天还有呢!明天一大堆人来拜年的时候,你别嫌烦就行了。” “那不能够!”祝大马上说,惹了张仙姑发出一声努力压抑的嘲笑,大过年的,得说吉祥话,不能刻薄。 张仙姑的屋子满满地挤了一屋子的人,男人一堆、女人一堆,男左女右,祝缨一家三口在上面坐着,大家面前都摆着许多零食茶水,一面说,一面聊天。张仙姑对蒋寡妇等人说:“你们也都别忙啦,把灶下的火看一看,别叫走了火,就来一块儿吃点儿东西吧。都忙了一年了。” 蒋寡妇答应一声,杜大姐道:“我与林娘子去看看就得了。”她因领了女管家的头衔,做事十分尽心,按着蒋寡妇,让她在屋里:“这屋里不得有人看着吗?我与林娘子去,再捎些点心过来。” 她也不让赵氏去,赵氏在灶下干些烧火的事干了一整年了,再让人看火也不好。两人到了厨房,将灶间看一回,从蒸笼上装了两食盒的点心,再将灶下的柴火撤了,只留一点余烬。拿了点心过来换桌,丁贵等人接了其中一个:“姐姐们,我们自己来吧。” 桌上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是畅想来年,讲小新闻的都不多。也有想念不在场的人的,小吴就说可惜顾同不在。侯五道:“他就不往外地做官,过年也是不在咱们这儿过的,他得回家。” 花姐看小江和江舟两个一叫就来,身边也没有一个孩子,心道:她们是没有挑着合适的女孩子收养吗?于是不提此事,免教人多心。 张仙姑一向喜欢江舟,就抓糖给她吃:“一展眼你都长这么大啦!哎,还没说婆家就还是小孩子,来,吃糖。” 糖是项家糖坊产的,带着果香味儿的糖,用印了点花纹的纸包着,糖贵、纸也贵、包纸的人工反而是最便宜的。江舟捧着一把糖,笑道:“哎!”她喜欢吃糖,没人不喜欢吃糖,甜甜的,干干净净的。 祝大问祝缨:“明天他们什么时候来呀?” 祝缨道:“还与往年一样。” 小吴笑道:“那咱们可占便宜啦,离大人近。” 将近子时,外面的鞭炮声大了起来,祝大先说:“快到子时了,咱们也放炮!”一气放鞭炮放过了子时,府内与府外的响起连成一片,接着,渐渐息了下去,众人才各自散去睡觉。 蒋寡妇等人还要收拾桌子、扫地,免得明天来了拜年的客人来不及。张仙姑看天晚了,又留二江在家里住宿。小江也痛快地答应了,且知原来的屋子是苏喆居住的,便说:“她小孩子家,年纪虽小,也不好随便住她的屋子。” 花姐想邀她住到自己那里去,胡师姐抢先说:“我那儿只有我一个人,娘子要是不嫌弃,咱们就个伴儿。” 小江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打扰了。” “娘子别这么说,咱们都是客。”胡师姐定位明白,她自觉得与项家兄妹相仿,都有点像古代的“门客”,那她接待一下小江就正合适。 众人匆匆去休息。 祝缨见天色已晚,也不再看书了。 拜年么,基本上早上一起床就得出门了,不过由于头天晚上要守岁,所以一般起得不太早。于祝家,有人来拜年,他们就得起来,大年初一躺床上睡懒觉这事儿,皇帝都不能干。 ……—— 大年初一,谁也不能晚起,祝缨先带着全家上下给祝大、张仙姑拜年,然后接受大家的拜年。他们还得发红包,这一天,全家上下都有红包拿。张仙姑也包了一个红包给祝缨:“呐,这是我和你爹给你的。” 祝缨笑着收下了:“发财啦!” 杜大姐等人都笑着对她说:“恭喜。” 林寡妇到厨下将之前准备好的饭菜一热,仆人们赶紧将饭食拿过来匆匆吃完——拜年的人就要来了! 先是官员,他们新年第一件事是跑到刺史府里来,先给祝缨拜年——这个绝不能晚,因为祝缨还要带着他们摆着香案果品,大家朝着京城的方向遥拜皇帝。 接着才是他们自己的活动,官吏们在前衙里聚着,照例得摆席。祝缨命人上菜,每人桌上必有一盘福橘。 刺史府的娱乐活动一向不多,刺史大人什么就好,就是不好歌舞伎,所以素酒无趣。不过倒不禁大家划拳喝酒。还给大家设个鹄,比射箭、有彩头。此外又有各种才艺表演,也有彩头。 诸多活动弥补了没有好颜色的遗憾,大家也就做个正人君子了。 王司功道:“咱们这般热闹,可惜别驾是没赶上啦!” 李司法道:“他在京城,只有更热闹的!明年大人到了京城,也是一样的繁华,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呀!” 大家都觉得李司法这话说得漂亮,一齐喝彩! 花姐与小江等人就坐在一处,女官就她们俩,再来两个女役陪着,男人们也不拖她们喝酒。小江见花姐有点坐不住的样子,心下好奇:她难道有什么心事?这可不像她了。 花姐一向沉稳,少见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如此显露内心的,她问道:“是后衙有事么?同大人禀告一声去就是了。咱又不同他们一处喝酒。”小江也不喜欢跟男人喝酒,最近好些了,能对同僚们的酒桌熟视无睹了。祝缨能做主的酒席,少见妓-女,这让小江十分的舒服,心情也好,对花姐更温和了一些。 花姐有点讪讪的,言不由衷地说:“也、也没什么大事。” 祝缨注意到了她们这里的情况,问:“怎么了?” 花姐道:“我去家里看看。” 祝缨觉得花姐这个样子十分有趣,道:“好呀。” 花姐咳嗽了几声,将下巴扬了一下,飞快地走了,祝缨在她身后笑出了声。胡师姐道:“大人,用不用我去看看?” 祝缨道:“行。” 胡师姐去了又来,对祝缨道:“是大娘子的两个学生来了。” 祝缨笑道:“我说呢,她从昨晚吃饭就心不在焉的。她的学生,得包红包。” 胡师姐道:“两位娘子儿女都好大了,孟娘子都有孙子了,王娘子带着女儿来的,闺女都二十了,哪好意思自己拿?大娘就给她们家孩子了。” 祝缨道:“那也不错。” ……—— 孟、王二人初进刺史府都觉得紧张,她俩上次只到了花姐房里稍坐了一下就出来了,这一次也是预备着见一见花姐然后就走的,大过年的,府上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士绅来拜年,她们俩自知算不上号。 果然,两人拖着各自的家人到了刺史府外面,就见外面车水马龙,城内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来了,还有士绅不断地赶过来。其中一个荆老封翁,乃是城内著名的人物,她们也都看过荆家的威风。 荆老封君在几个儿媳妇的陪伴下往内递帖子。看到这一幕,王氏心里有点打鼓,孟氏用力咳嗽一声给自己打气,她也往内递个帖子。 刺史府上凡帖子都收,胡须杂了些白丝的男子过来接了帖子,一看她们,道:“哦!你们不是上回来见我们大娘的么?” 孟氏道:“正是小妇人,来拜见朱博士的。” 侯五又往她们身后看了两眼:“这是什么人?” 孟氏道:“小妇人的儿子媳妇一家三口,陪小妇人出门的。这是她的儿女,那头车上是她男人,车过不来,在那儿看车呢。” 侯五道:“得嘞,您稍等。小柳,这个你交给杜大姐,这是给大娘的,一定要记得。” 孟氏见状,忙说:“要是博士忙,我们拜个年、磕个头就走。不敢多耽误功夫。” 侯五道:“别呀,大娘的学生可不一般。” 说话时,杜大姐就匆匆跑了过来,笑道:“孟娘子、王娘子?快请进!还有两位巫小娘子?大娘说,都请进。这两位郎君,请往那边喝茶。” 侯五道:“那边车上还有一个看车的呢。” 杜大姐道:“那五叔您帮忙叫个人去给送些茶点。” 王氏忙说:“不用了吧……” 侯五已经安排人去了。 朱博士的学生竟这么有面子!孟、王二人腰杆也直了一点。 两人连同何娘子、巫仁巫信一同到了花姐那里,先带着小辈要磕头。花姐请她们坐下,给三个年轻女子红包,又给小孩子的襁褓里也放了一个。何娘子会说话,逗儿子让他说谢。这孩子还不到会说话的年纪,哪说得出来?却也是一种乐趣。 花姐又看巫仁、巫信姐儿俩,都模样儿周正,姐姐文静,嘴抿得比蚌壳还要紧,妹妹倒是大大方方,不太像王氏的女儿,倒有点像孟氏女儿的样子。花姐问她年纪之类,她就说:“回博士的话,我今年十岁了,哥哥姐姐们读书,我跟着也读了一点,后来他们不上学了,我现跟邻居一道听几回课。什么都学一点儿,不过算账不如阿姐。” 花姐又看巫仁。因见她不爱说话,也不强求她,女孩子腼腆一点是非常正常的,非得逼人多说话就强人所难了。不说话的人总是会更吃亏一点,巫仁一不说话,整个人就几乎没了存在感。 巫仁勉强笑笑,有点想往母亲身后躲。 王氏道:“跟大娘说,你多大了……” “叽叽喳喳——”嘈杂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从外面传到了房里,巫仁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也往门外看去。 一个中年女人快步走了过来:“大娘。” 花姐站了起来:“怎么了?” 今天府里热闹是很正常的,这是怎么了? 蒋寡妇道:“外头有人喊冤,老封君请您过去看看。” 花姐道:“小祝正在府里,李司法他们也都在,正是人多的时候,要我做甚?” 蒋寡妇道:“是我没说清楚。外头先是有人到前面衙门口喊冤了,说……说是……家里女婿杀了女儿,又跑到他们家烧了他们的屋子。” 孟、王等人尽皆站起! 大过年的,出命案,怎么看都不是件好事儿,真该去庙里拜一拜了。 花姐道:“那该江娘子忙了,难道又有人受伤了?” “是。乡下屋子,草垛一点,房子那还不见风着?连邻居都烧了,火烧了好几家,年也没能过好。就在昨天夜里。今天早上他们就跑过来报案了!那男人也叫拿住了,先打了个半死,现正被扭到前衙哩!” “那不是有医学博士么?”花姐说。她这个博士是番学里的,对外主攻是妇科。正经的医学博士是州学里的,从老师到学生都是男子。如果有犯人被打伤了要看,也是医学博士的勾当。记得这个博士刚才也在酒席上。 蒋寡妇叹了口气:“这男人也喊冤来,说是他女人……到城里做工就不学好,同糖坊的主人家勾搭上了,给他戴绿帽子。回家过年又不听话,也不安份,大年夜的跑回娘家,又倒贴娘家。反正说不是个好女人。那个糖坊是杨家的,杨家娘子正陪同荆老封君在咱们老封君面前说话呢!她当时就说,绝无此事!” 杨家也是荆家的姻亲,这地方,只要你求个门当户对,那就是个遍地姻亲。杨家的糖坊是后补的那一家,方子都不是从祝缨手里接的,心里不大自在,总觉得没能多赚钱必定是与刺史府关系不够亲近的缘故。 年礼备得颇为丰厚,今天一大早就陪同荆家过来了。 花姐听明了事情,便要向孟、王二人道个歉,请她们先回家,口没张便看到向个女人脸上的神色。孟氏道:“男人惹了这等不要脸的祸,倒要女人在外面给他圆。” 王氏道:“博士有事,咱们就先回啦,博士莫急。” 更妙的是巫仁,花姐分明看到她听蒋寡妇讲述时撇了撇嘴,眼睛往上一斜。再看时,她又是一副比当年杜大姐还老实的样子了。 花姐道:“路上小心。” 花姐与她们一同出了院子让蒋寡妇代她将出门,江舟就从那道门里穿了进来。见了她就说:“大娘,大人吩咐,请您去看一看烧伤。” “怎么?” 江舟道:“那个畜牲!跟老婆拌嘴就拌嘴,何必放火?烧伤了不少人,身上的伤,女人。” 孟氏道:“博士,要不您先看看老封君那儿?我们俩好歹也是学过的,治病还没学会,喂个水、擦个身还行。我俩先上手,您跟老封君说一声再过来也行的。” 江舟看了她们一眼,道:“有人同去自然是好啦,好几个受伤的呢。烫伤膏那边的王博士有,正在看着了。” 孟氏就让儿媳妇带着孙子出去找儿子先回家,王氏也让女儿回家,巫信道:“我也帮娘。” 花姐道:“好吧,你们先过去,我这就来。” 她匆匆先去后面劝导,请杨娘子先回家:“出了这样的事,杨郎君是要出面应诉的,家里不能没个坐镇的人,您先回家让家里别乱,免得有人借机生事。”将一个会在张仙姑面前哭着求情的人先给弄走,让刺史府里清静。 然后是向荆老封君等人说:“咱们大人必会秉公办理的。”暗示她们不要借张仙姑来插手。 最后让厨下换上新茶,自己才匆匆跑去前衙。 ………… 花姐估计,既然江舟那样讲,则伤者必是已经抬到了城内。 这是打官司常见的手法,将伤者、病者、尸体等统统一辆板车拖到城里衙门口,讲究的就铺张席子在门前地上,不讲究的就直接把板车排在衙门前面。一家人披麻戴孝,跪在门口哭着喊冤。抬尸闹衙,在许多时候比单人过来击鼓投状纸要高效得多。 实际上也与她猜得相差无几。 衙门前本来很热闹的车马人流为了看热闹,硬是给这一群人让出了一大片的空地。衙门面前,几辆平板车已经空了。仍然有一些面色凄然的人站在那里抹泪,还有嘴快的跟旁边的人说:“听那狗东西放胡屁!咱们王家的女儿是最好的!又勤快又能干!当年瞎了眼,说给他姓李的!一个男人好吃懒作,将爹娘也气死了、家里能卖的都卖尽了。我们姑娘没法子,只好出来做工!家都是咱们姑娘在养着呢!哪家叫女人养家的?!!!父老乡亲评评理,这是个男人干的事吗?” 里面又出来几个衙役:“你,有话进来对大人讲,在外面胡诌什么?” 因祝缨在刺史府,所以反应十分的迅速,尸体、伤者都被抬了来,那就先看尸体。小江看女尸,刺史府的男仵作看男尸。村里还有一个来不及跑出来的老头也被烧死了,他儿子拖着尸体也就过来了,一家子哭得昏死过去,也被叫进了衙门里。 先处理严重的,后面陪同的人稍后也当做证人被拉了进去。刺史府面前顿时清静了。 大年初一!人命官司!还涉及人伦! 什么酒都甭吃了,开始干活吧。 席面一撤,祝缨上面一坐,李司法陪同,王司功不敢怠慢,也跟着听一听。郭县令也跑了过来,倒霉催的,这事儿发生在他的辖区,人偏偏告到了刺史府上,根本没给他先过一遍的机会。就这时机、这案情,刺史都不好将事儿交给他办了。 大家都还穿着新年的新衣,就开门接一起命案。 先是听原告王家的,王家所述:“女婿李某好吃懒作、不学无术,女儿不得不含泪将幼子寄放家中上城做工。除夕夜,女婿将女儿殴伤,女儿只得逃回娘家。不想女婿又纠集许多人追来,将女儿杀死,又扬言要杀我全家。本以为他是酒后气话哪知这畜牲说的是真的!” 祝缨又传被告李某,李某脸都被打肿了一脸血,衣服也抓破了,露出来的脖子上也是抓痕,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上到了堂上就“哎哟哎哟”哼了起来。 祝缨一拍醒木,李某就是一个哆嗦,不再哼了,含糊地大声说“冤枉”:“王家养出淫-妇,抛夫弃子,还敢说呢?那就是双大破鞋!给杨家当小老婆去了!我为正门风!大人,贱人不知道贴了他们王家多少钱!他们当然说我不好!” 祝缨命博士给他救治,又命求治伤者,又问:“‘纠集许多人追来’,其他人呢?” 其他人跑了,大过年的打到人家门上,还放火烧了半个村子了,王家村的人认准了他打,他哪里跑得掉? 要不是里正拦着,说:“得告官府,着落在他们身上赔咱们的房子。”才给他剩下半条命来。 王家村的人本来也不信他能赔得起房子,但是不是还有同伙么?总有几个人赔得起的!那就得请官府帮忙抓人。 这年也没法儿过了,大家不用商议,将村里稍作收拾,先了几个壮丁赶车、押送,又选了几个会哭的妇女,为的是到衙门前好哭诉,到了堂上也更显可怜。一切准备妥当,天不亮就出发。 祝缨又审问了所有到衙前的人,凡王家村的,必说是李某不好。 祝缨冷静地问道:“既说他不好,当初怎么把女儿嫁给他的?”这李某现在看着也就二十来岁,既然说是已经有了孩子,那么他成婚的时候还要更年轻一些。应该不存在这人是“年轻时看着还好,后来越来越不像样了”的情况,他现在就还算年轻呢。 亲事怎么结的?别是看彩礼高就把女儿卖了的吧? 说起这个,王家岳父也是一肚子苦水:“小人与他父亲年轻时一同贩过猪,后来不干了。那时节处得好,情同兄弟,就说,我要生个女儿就嫁他儿子,要生个儿子就娶他女儿。要都生的儿子就叫他们结兄弟,都生女儿就结姐妹。当时换了表记,小人与他一支银簪,他与小人一双玉佩。也是小人命苦,生了个女儿。后来长大了,他们家拿着银簪要来聘,小人许的亲,就把女儿嫁与。 哪知这小畜牲不学好!先将父母气死,再将家产败尽,如今又害死了我的女儿呀!” 越说越难过,王家岳父哭得倒在地上,涕泗横流。不但女儿死了、家还被烧了,连邻居家也被烧了。这要怎么收场呢? 李某不干了,博士给他包扎伤口包到一半,他就说:“你放屁!你那是什么好女儿?不安于室!跑到那破糖坊,拿了工钱也不交到家里,就自己乱花!大人,贱人还给他钱呢!” 王家岳父道:“实是小人的妻子病了,女儿一片孝心,为买药。” “呸!哪有叫别人家老婆给你家老婆花钱治病的?大人,我家可花了二十贯的聘礼!贱人有了相好就敢说不要自己男人了!谁给她的胆子?!” “大人,外孙可是我们在养呀。” “呸!我家儿子,要你管来?你自家孙子吃干,给我儿子吃稀,那贱人把钱与你,就是为了喂饱你家杂种饿着我儿子的?” 祝缨又一拍醒木,衙役也都带着火气,大声喝斥。两人又萎了。 祝缨又命拘了那位杨坊主,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因衣食无忧故而显得年轻一些,微发福,今天刚来刺史府拜过年。前面官员们聚会吃酒,他娘子在后面已经到了张仙姑面前了,他在前面才刚将帖子递出,人还在门房排队等接见,那边儿拉着伤者和尸体的车就到了。 他本来还在门房里看热闹呢!这就涉事了! 为了给刺史拜年,杨坊主打扮得相当精神,剪裁得十分贴体的绸衣,新靴新帽,腰间挂着年前来进货的商人携来的外地新样佩饰。他并不能说是“商人”,糖坊是他的本钱,但是派了管事经营。他本人的身份依旧是“乡绅”,五年前他还是南府的府学生呢! 这就到了堂下跪着陈情了。 杨坊主脸上有点懵:“大人!我并不认识什么李氏王氏的啊!”他能记得自家几个仆人就不错了,因为那是在自己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能认得。糖坊,他去了只看糖,谁看人呢?! 祝缨又命提了糖坊的管事,糖坊管事一看李某就说:“怎么又是你?大人,他一个男人游手好闲,不事生产,他女人在这儿做着工,他就守着门口要收工钱。小人是看他女人可怜,再不挣两个钱,儿子就要饿死了,才勉强答应收留。他怎么又讹上了呢?” 李某大怒:“谁讹的来?凭什么别人一百文,她就只有七十文?是你污了钱,还是她拿三十文倒贴养汉了?好女人谁不在家带孩子,抛头露面的能是什么好货?就不该叫她出来做工!得钱少,人还下贱了!女人手里就不能有钱!” 一时之间,堂上乱七八糟! 第251章 相似 王家的陈述听着可怜,李某的话听着刺耳,堂上一些斯文人听到他的用词大皱其眉。再看被牵涉进来的杨坊主,绸衣玉佩、一脸茫然,心里已有了倾向。 祝缨却颇为仔细,又下令将携父尸来告状的王家邻居又叫了过来问。 王家儿子、儿媳都穿着孝,因走得急忙,孝衣没有来得及好好缝制,长布中间划道口子,脑袋一伸,腰间拿草绳一扎,一件孝袍就成了!他们也带了点轻伤,女人到了堂上就是哭,男人一边哭一边嚎着叫爹。 祝缨又拍了一下醒木,衙役大喝!两人哭声立止,祝缨问道:“你们如何与本案有关?从实说来。” 男人头上扎着白布,指着自己脸上的一处红肿的伤口说:“大人,小人一家世代务农、老实本份,往年辛苦,这二年遇着大人这样的青天,日子才好过了一点儿,今年才翻新了房舍,想着好好过一个年,哪知他们就放了一把火,房子也烧了,大人您瞧,我这就是屋顶烧着的梁掉下来擦着的!幸亏小人躲得快,不然小人家就要正月里出双棺了!呜呜……” 他的妻子在一旁一直小声抽泣着,给他的哭诉伴奏,十分之凄凉。 衙门外已围了许多的百姓,这不比庙会好看?一个一个抻着脑袋往里瞅。 祝缨又唤来了医学博士和仵作,医学博士道:“经查,确有烫伤。”又指旁边还有数人,也是烧伤和烫伤。再指死去的王氏的两个兄弟身上有刀伤,一个邻居是被殴伤。仵作道:“男尸头上有伤,口鼻、喉内各处有烟灰,为窒息而亡。” 推测,这死者应该是火起的时候逃跑不及,在哪儿撞着了脑袋或者跌倒之类,没有能够爬起来,然后被呛死了。 花姐、小江两人也上了堂,脸色都很不好,孟氏、王氏、江舟等都在堂外阶下站着。花姐道:“有四名女伤者,其一臂上中刀,一人面上有伤,二人被火烧伤。” 小江的汇报就简洁得多了:“七刀,刀刀毙命。” 郭县令大惊失色:“死了七个?!!!”完蛋了—— 祝缨和王、李等人都看着他,郭县令还没醒过味儿来,小江冷静地解释道:“七刀,每一刀都能杀了她。” 郭县令还要再说,猛然发现祝缨也在看着他,他打了个哆嗦,突然之前灵光一闪,明白了。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汗,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太紧张了,失了冷静。忙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说:“你接着说。” 李司法想把郭县令揪起来摇一摇:死因都说完了,你还要她说什么? 小江道:“除了刀伤,身上还有淤青,伤很新鲜,应该是最近受的伤。她身上还有一些旧伤,额角一点,背上手上都有,早已结痂脱落,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伤的,也不确定是怎么造成的。存疑。尸格在此。” 李司法很自然地问了李某:“你平素殴打妻子?” 李某道:“人是苦虫,不打不老实。” 李司法一噎。 祝缨却问堂下死了父亲的那个苦主:“你看得实在?昨晚的歹人除了李某还有别人?” 苦主大声道:“有的!” 祝缨又问李某:“有人与你一同往王家村行凶吗?” 李某倒也不瞒着:“大人,小人往去捉拿不着家的贱人,防着她家拦着不让,是得叫几个自己人的。” “都是什么人?” “我兄弟啊。” 祝缨道:“是什么人?名字?” 李某这才意识到不对,道:“忘了。” 忘了啊?那就好办了!祝缨扔下一根签:“二十!” 一声“二十”听得衙役们如见故人,大人好些日子没有打人了,这熟悉的“二十”好久没有听到了。 好嘞! 衙役们将李某扳倒,拖到衙门外面,一条板凳一横,衣服一扒,一五十一地打完了二十大板,再往堂上一拖。王家村的人见状,人人称意,又跪着大呼“青天”。 李某见祝缨是真的会打人,看她又要接着打,忙说:“我招、我招!”却又哼哼唧唧的说不清楚。 王家村的人忙说:“大人!杀人偿命,小人们的房子也叫他们烧了,他不招,我们认得他带来的人呀!” 祝缨问道:“果然认得?” 王家村的人一面叩头一面说:“果然认得,不就是他的几个本家兄弟么?”因为两家做亲,迎亲、送亲之类两家人都是有接触的,不能说个个认得,几个常见的熟脸儿还是能认得出的。 接着,祝缨又命杨坊主交出杨氏糖坊的花名册,照着名册找人,询问死者与李某在糖坊时的事情。过年,许多做工的人都回家了,有不少是在城外的乡下人。在城里住的只有五个人,祝缨都命拘了来。拢共三男两女。 祝缨先问:“你们在糖坊各司何职?” 三个男的里,有两个小管事,另一个是照顾糖坊内的牲口的。两个女的都与王氏一样,是给块糖包糖纸、散糖称重包装、兼做坊内杂事的。两个小管事一个四十上下,一个二十上下,马倌三十来岁。两个女的都是四十来岁,看着比孟氏、王氏显老一些。 祝缨问:“认得这个人么?” 五个人被传到衙门之前已听说了这个事,往李某脸上一看就说:“认得,不是王娘子的男人么?” 祝缨道:“你们见过他几次?他如今脸上有伤,你们就能一眼认定了?” 其中一个女子口快:“养不起老婆还往主人家闹事的男人可不太多!窝囊废没个窝囊废的样子,所以记得住。” 堂上堂下一阵的笑,过堂果然比庙会好看。 祝缨又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当初见李某时的情况,这个就由年长的那个小管事来说了:“记得真真的!上门讨工钱的不是没有,他闹得尤其可恶!绿豆里一个大苍蝇,怎么能不记得?” 李某又不哼唧了,说:“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当然会向着他说了!勾搭着别人家的老婆不着家,能是什么好人?他们的话也能信?” 年长管事大怒! 他气得胡子一抖一抖地,对祝缨道:“大人,梧州城里做工的女人可不少!都是正经的事,正经的人!” 李某道:“拿了钱在外面浪,算什么好人?” 祝缨嫌他抢嘴太烦,又让再打他二十个板子,李某终于不说明了,在一边小声呻-吟。 小管事对堂上拱手道:“大人明鉴。不独是女工有人上门讨要工钱,也有一些男工,他们挣了钱就拿出去吃喝嫖赌了。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有家要养,堵门讨要工钱的事情也不少。都要活命,也怪不容易的。这些都好打发,咱们早有定例的:事先讲定,将一半或者全部的工钱给男工的家人。 女工绝少胡乱花钱,不过她们家里人不放心,人家是有主儿的人,咱们坊里也不能轻易处置了。也都各依情势讲定,或全给,或给一些。只有他不行,他来了咱们坊里闹事,可打翻了一锅上等的糖浆,还误了坊里交货,我们倒赔了主顾一些钱。这不得他赔么?就讲定从工钱里扣。” 城里女工不少,不过一般都是短工,或者是到人家里帮佣,诸如洗衣服做饭之类。专到一个坊里做工的,比较少,有也是绣活之类。梧州的糖坊都是从项家糖坊的模子——其实是祝缨定的模子——而来,项家糖坊先行,祝缨对项安讲可以雇佣女工。项安自己就是个女子,多些女工她自己也舒服。后来的也就学着样子。 用着用着,也都觉得一部分的工序用女工确实更方便。一是服管,二是心细,三是省钱。有些女工顺手把地都给扫了,至于厨下做之类的活计,都能抽两个女工兼着给干了。女工的工钱也不如男工多,明面上的理由是力气不足,不能干重活。实际上还是想省工钱,重活固然男工干得更快,其他有些活儿女工干得比男工还要好一点,但不会因此给女工开更高的工钱。 女工的工钱本来就比男工少二十文,男工一百二,女工就只有一百,每月再扣三十文。所以李某就属于耍赖了。 小管事说着,递上了李某打的欠条。 祝缨当即下令,衙役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李家村拿人,除了王家村指认的几个同党之外,还要将李某的邻居们也拿了来。一路去王家村勘查现场,这一队是江舟牵头,一是看损失情况,二是看一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来。 众人领命,祝缨命将嫌犯收押,尸体先放到停尸间里,苦主则暂时在城内安顿。 其他人还家。 “退堂!”祝缨说。 ……—— 退堂之后,大门一关,外面百姓这个新年可有谈资了,纷纷交头接耳。也有知道杨家糖坊的,有问杨坊主是不是那样的人。也有人猜,杨坊主或许看不上一个村妇,但是管事呢?坊里的其他男工呢? 也有不少人骂李某真是个废物,养不起老婆孩子就算了,老婆出来挣钱他还要捣乱,真是没救了。 又有人羡慕地说:“也是本事了,自己不动,叫老婆养家。”旁边就有人说:“你也想啊?瞧他那样儿,多半是老婆攀上高枝了,不想跟他过了。” 还有心疼孩子的,说这下亲娘死了,要完蛋。找女婿真得擦亮眼,不然一害害三代。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刺史府里,退堂之后祝缨等人并不能休息,他们还得开个碰头会。 一众人往签押房走,孟氏、王氏二人都还在门外站着等着,她们没有任何相关的经验,之前是帮着花姐处理了一下伤口,现在人在刺史府,也不知道往哪走,就蹩在墙根。花姐出来看到了她们,说:“你们顺着那里,先到后面,找杜大姐,叫她送你们出去……” 祝缨看到了她们,问道:“这就是你的学生?” 花姐道:“是。孟娘子、王娘子。” 祝缨点了点头:“今天你们二位也辛苦了。胡娘子,你辛苦一趟,送她们过去吧,从那边走,叫外面人看着了又要围观她们询问安新情了。案子还没定下来,你们两个出去了不要讲。” 两人忙答应了。 王司功心道:咱们这位刺史大人,真真心细如尘。 一行人到了签押房,脸都挂了下来,只有祝缨表依然如旧,问道:“都说说吧,这个案子你们怎么看?” 李司法道:“当然是要严办,观李某绝非良善之辈,迁怒纵火不能姑息。”大年初一搅局,还不止一条人命,还纵火,称得上是性质恶劣了。 祝缨又看王司功,王司功道:“人命关天,该严办!” 郭县令道:“下官也是这个意思。不、不过……” “嗯?不要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郭县令这大半天脑子都在飞速地转着,案子,刺史接管了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比刺史还厉害的查案断案高手,本州估计是没有的。但他也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做,他也想到了另一条:“大人,这案子的时候不好,且又是这等事,就怕有人借机生事。” “详细说说。” “教化……之类的。大人,这案子的时候太不讲究了,又涉人伦,不宜让它闹大。大人年轻有为,仕途正顺,梧州新设实是大人之功。想必是招人眼红的。” 王司功看了郭县令一眼,心道:你长进了啊! 祝缨点了点头,又继续问还有什么看法,所有人都摇了摇头,派出去的衙役还没回来,目前情况也就只能说这些了。 花姐和小江也跟着进来了,因为花姐的关系,她们俩是被让到了侧方比较靠前的一个位置而不是队伍的末尾。她们也都不说话。 祝缨道:“好吧,先到这里。这个年……” 王、李、郭都自认倒霉。案情其实挺清楚的,在他们看来,除非衙役能够拿到什么惊天逆转的证据,否则也就这样了。看李某的样子,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男人,还打老婆,把老婆气得跑回娘家,他又到岳家去闹事儿。结果玩脱了。 这么清楚的案子,不用特意去判,完全可以往后压一压,出了正月、至少出了十五再断。但是在梧州,这就不太行。因为他们的刺史是祝缨,等闲不压正经活。 果然,祝缨让他们各自去安抚百姓,案子她要办,这个年也要让百姓过好。 三人都拱手出去了,出了衙门就开始吩咐:“没有什么大事,都会处置好的!莫要慌乱……” 话说完才发现,大街上的人哪有慌乱的样子? 人们讲着点案子的故事,接着拜年交流各自听到的“内情”去了。 三人对望一眼,面面相觑了一阵儿,王司功道:“那咱们就……也各自拜年去吧。” 三人互相道别,郭县令很快回到了不远处的南平县衙,越想越觉得憋屈,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啊!不对,他明明兢兢业业一整年,去年刺史大人有小半年没在城里他也不敢松懈!他可辛苦了!税赋不欠,百姓乐业,南平县的糖坊也给他赚取了不少的利润,眼看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他的任期也就还剩两年了,正要趁这两年多丰润一下自己的荷包,竟出了这个事! 命案发生在他的辖下他就有责任,所以祝缨接手了这个案子他倒也不是特别的反对。因为祝缨能够将案子办好,案子办好了,他的责任也就减轻。但是实不宜闹大,闹大了还是脸上不好看。 还有,事情是发生在糖坊女工身上的,只要摊上了这么个男人,无论换个什么别的作坊,又或者就是在内宅帮佣,这事该发生还是发生。但是沾了糖坊,郭县令心里就直觉得不得劲儿。 糖坊可是他南平县的摇钱树。 他怕,有人比他更怕! 回来衣服还没换,外面就有人来求见了,来的不是别人,乃是荆老封翁打头,带着两个糖坊的坊主。杨坊主是荆老封翁的姻亲,另一个张坊主也是南平县的头面人物。杨坊主出了刺史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上荆老封翁与另一位同行坊主,央他们同往郭县令处求情。 同行是冤家,目前在梧州的制糖业里还没有冤得那么厉害,主顾有得是,谁都做不完。上头又有一个刺史,曾将他们召集起来“商量”糖价、甘蔗收购价之类。这个法子他们用了几次之后,就觉得有些时候还是有用的,同行之间也就一直保持着一种沟通的习惯。于甘蔗收购、糖价公议、工价共议等几件事件大家有了比较良好的合作之后,另一位坊主也同意与他同来。 郭县令在祝缨面前是恭恭敬敬,到了他们面前,除开对荆老封翁十分礼貌之外,对另两位就没那么客气了。他没好气地对杨坊主说:“你不在家里老实等着传问过堂,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杨坊主也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小心地凑上前道:“是有一事要求大人。” 荆老封翁道:“今天遇到这事儿,心里都不痛快。” 有他一个圆场,郭县令才接了下一句话:“什么事?” 杨坊主道:“还求大人在刺史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早些结这个案子吧!我那糖坊,人日之后就要开工了。如今花名册也被拿了,账本也被调了去看,管事、雇工都不能干旁的,专等断案,委实拖不起。” 郭县令道:“你还支使起我来了?催促大人办案,你以为你是政事堂?” “不敢不敢!” 荆老封翁又给垫了一句话:“你我皆知刺史大人办案向来又快又细,不过今番挨着了过年,底下办事的人未必乐意。万一拖沓,也是不好。” 过年时他们都送了重礼给郭县令,郭县令拿一回乔,发一发心中的惊慌之意,又想起自己的事儿来了,斥道:“你们怎么弄的?弄那么个麻烦头子去帮工,你找不着别人了?别是你们真的有私情吧?你看你!什么毛病!” 杨坊主冤得要死:“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再也不找妇人了!不是,我是说,再也不雇这样的妇人了。我就该学着项三娘,有上门闹事的,就不雇。让他们全家都滚蛋!” 这话一扯就扯远了,另一坊主道:“大人,我等从不拖欠税金,也修桥铺路,也施粥赠药。雇佣贫人也是给他们一口饭吃,不能说积德行善,也得是个问心无愧!要是因别人的官司将我等拖入其中,以后这日子就没法过了。要说唤我等做个证人,责无旁贷,卷入其中,未免冤枉啊!” 郭县令道:“又没有问你们的罪!还有你,你的糖坊也不曾上封条,怎么就耽误你买卖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辖制官府?好大的胆子!”接着转了颜色,对荆老封翁道:“您老也是,何苦跑这一趟?大人那里,我自会进言的。” 荆老封翁面子得足,也对郭县令客客气气的,说:“大人说的是,我们等大人的好消息就是了。” 郭县令对荆老封翁很客气,亲自将他送出门外,对两个坊主却是爱搭不理,摆一摆手就让他们离开了。 两个坊主出了县衙又对荆老封翁拱手,荆老封翁道:“都是亲戚,何必客气?”二人又赔着礼将荆老封翁送了回去,荆老封翁邀二人进家坐坐,二人又在荆家陪坐了一阵儿。荆老封翁再三问他:“你果与那个女子没有干系?” 杨坊主头上汗也急出来了:“您还不信我吗?我……我房里有人!” 荆老封翁见他样子不似作伪,才说:“刺史大人虽然也会回护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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