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小说

咖啡小说> 我的天赋太过努力 > 第112章

第112章

留一个河东县,再从仪阳等二府各抽一县,三县给他凑了个“新南”府。他还是管着三个府,但是整体少了三个县!还让祝缨跑了!本来,他跟祝缨没仇,跟郑侯府上也没什么冤仇。 如果只是为了段琳,跑了就跑了,可这小子不该带着三个县一起跑! 从知道“梧州”起,卞行才是真的厌恶上了祝缨。 任命已经下来了,卞行是没那个资格挑职位、耍赖不上任的,他只得好好准备。跑到户部、吏部等处索要一些当地的资料,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勤快,已将三县、南府的旧档都旧到梧州去了,只拿“现在的三府”资料给他。 他将河东县的情况仔细研究一下,心道:这个县令王某原来可是南府的啊! 将概况都看了,卞行也没含糊,他将妻子与幼子幼女留在京城管家,自己带了长子夫妇赴任,这个长媳就是段琳的女儿。 卞行一路上也打定了主意,快点走,到了先召集各府县官员见一面,留下王县令仔细盘问,再做计较。 他一路催促:“快些走!再晚,赶不上解送秋粮了。” 卞行一路疾行,终究没赶上,他走的陆路,长史押粮走的水路,完全地错开了。卞行心道:则今天的赋税若是不佳,就算不到我的头上啦。 他到了州城,使人拿他的告身、印信等核实了身份,正式地入驻了刺史府。一进刺史府心就凉了半截,所有的前任都是坑,冷云尤其是个大坑。这个纨绔子弟真的把刺史府挖了几个大坑留给他。 府中文吏低声说:“冷刺史说这几株花树好看,就挖走带上了!” 卞行大口喘气:“着!各府、县官来刺史府。” 文吏道:“是。” 这边公书一发,没几天,人就到齐了,长媳段氏也与卞行的妾将后衙收拾了个差不多。 卞行在前面大堂之内坐定,使自己的儿子卞芝念一念各官员的官职、姓名,念一个出来一个,他认一认人。他们将王县令的名字放到最后,卞芝念一遍,没人应,念两遍,还是没人应。 仪阳府的丘知府心道:这小子是个傻子吧?这里拢共这些人,都点完了!那他就是没来呗,你数不出来少了一个吗?! 不对,是三个。 嗯,本州如今差了两个知县,一个知府——新南知府也还没定下来。 卞芝一声比一声高,念了三声发现不对了,问道:“河东令没来吗?” 没人回答,如果是正常情况,还有他的顶头上司知府代答,现在新南知府也没有。 卞芝问道:“谁知道河东令是怎么一回事?” 丘知府道:“他调走了呀!就在刺史大人的告身下来之后。” 卞行面沉如水,将这笔账记到了祝缨身上。 ………… 祝缨心情还不错,她遇到了章炯。 她是走的水路,走的时候装得满满的船,现在也还是满满的。张仙姑为了显示自己不是乱说,真的装了半船的家什。 她们登船之后,起初还很顺利,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一些。但是渐渐的,河里出现了运粮船,她们是逆行,速度明显的变慢了。 此时,她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再往前走数日,祝炼兴奋地跑到船舱对祝缨说:“大人!是咱们梧州的船!”运粮船上都插着旗子,祝炼识字,认得前面一串是梧州的。 押送的人正是章炯。 项乐走到船前大声呼唤,问前面是否是章别驾。 章炯这里也有人大声回答:“正是,前面何人?” “祝刺史座船在此。” 两下合到一处,祝缨道:“并船,咱们的船再倒着开一阵儿,别堵着河道。” 跳板搭上了,章炯一个大红影子摇摇晃晃地上了祝缨的船,一到甲板就拜倒在甲板上:“拜见大人!” 他四十了!升了! 本来,他觉得自己得再熬个十年八载的,如果运气好,能有个绯衣,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要熬到年近六旬。哪知莫名其妙就升了! 回想一下自己干了什么呢?听话看家! 有个好上司是真的太省心了!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从五品下,虽然他这个别驾是所有别驾里品级最低的,可他是了呀! 在他的后面,又扑倒了一个青色官衣的:“大人!” 豁!王县令! 祝缨将他们扶起,道:“来,咱们好好说说。” 章炯到底是个能干的人,马上说:“州里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秋收已毕,下官动身的时候宿麦已开始育种了。下面各县一切也还都好。接的信儿晚,刺史府还未及改建。播种后有的是功夫!已经画好图纸了。大人的令已收到了,下官已派人去州里的福禄会馆善后。” 福禄会馆还在州城,这个有可能会被人做文章,祝缨也给予了提示。章炯道:“项三娘的主意,暂隐了牌子,使人代持,就说盘下了这项产业……” 一项一项都安排得好好的。 王县令也说:“下官已将河东县的事都打扫干净了!” 祝缨道:“那便好,本也没什么,不过卞刺史同我有点小误会。” 王县令心领神会。 设梧州的消息他是在南府听到的,南府下了令,将他也叫过去。章炯宣布,设立梧州,府里的官个个升了一级,刺史还是原来的祝大人,一片欢声雷动。县令们也高兴,在祝缨手下比在别人手下更痛快。 只有他!要设梧州了,没有他,将它留给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新刺史。 紧接着,章炯又代宣了他的任命,王县令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接着,章炯又将他叫到一边去,告诉拆分是朝廷的手段,他调他走是祝缨出的力,嘱咐他将河东县打扫干净再走。 王县令也只有满意。 三人聊了一会儿,祝缨对章炯道:“上京去知道怎么说么?” “还请大人赐教。” “梧州新设,今年的税赋跟咱们没有关系,你只将旧南府的账交了就得。这个你拿着,是我与户部谈妥了的,别的,你一概不要答应。有事就都推给我。明年我亲自与窦尚书说理去。” “下官今番正是准备了旧南府的账目。河东县的我录了副本,粮草还是让河东县缴到州城去。” “好。” 几人商议毕,取下跳板,各奔前程。 第240章 梧州 与章别驾的送粮船队分开之后离梧州愈发的近了。期间要经过顾同即将赴任的地方。顾同初任,按归规定他可以有一点时间先回家一趟,然后再回来赴任。 这个县并不与运河紧挨着,但听说就在不远,顾同仍然忍不住站在船头眺望了半天。现时舆图也不准,他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就偷偷地往那个方向上看了无数次。船上人在他的背后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偷偷地笑。 顾同好像听到了什么,猛一回头,又看不出什么来。转过去又继续地看。 待过了这一段,祝缨又让项乐将顾同唤至舱内。顾同仍有点小兴奋与心不在焉。 祝缨问道:“就要亲自去临民办事了,好吧?” “嗯嗯!”顾同用力点头。 小柳等人都笑,顾同脸上一红。 祝缨道:“你打算怎么干呀?” 顾同道:“现在已经开始种宿麦了!老师——再给我点儿麦种呗……” “然后呢?” “诶?种……” “你这个县丞,挑的时候是没有上司的,要是你刚到任你的上司也定下来了,你预备怎么跟人家相处?朝廷选官,不是你下馆子点菜,点什么就给你上什么。哪怕下馆子点菜,你也管不着别人桌上什么。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顾同的脑袋冷静了一点。 祝缨又说:“下属也不一定就听你的。一味责罚或者一味收买,都未必管用。不要对别人说‘只要大家都加把劲儿,将这件事情做事了,大家都有好处’,除非你现在就能让人看到好处,否则就没有信誉了。至于其他,你趁回家这一路,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再去赴任。” “是。” 祝缨道:“你在我身边,干事时的本事是有的,跟上下打交道,还要自己想。” “是。” 顾同不再兴奋,拿出祝缨从吏部、户部那儿弄来的一些案卷,开始仔细研究。 船又行几日,大队运粮的船已然擦肩北上,河道复又宽阔了起来,祝缨他们行船也更快了些。又过数日,她们从水路转回陆路,船能装的东西多,行船时不看吃水线还不觉得,一旦到了地上,件件都要装车。庞大的车队将张仙姑吓了一大跳,光装她的被子都用了两辆大车。 张仙姑道:“怎么就这么多了?” 祝缨道:“咱们出京的时候就这么多,路上又捎了些土产,可不就更多了么?” 仗着是船,沿途经过一些之前走的地方,知道当地某种特产好,她们又采购了不少。沿途又有些熟人,譬如同乡、譬如旧识等等,也有馈赠。 张仙姑有点害怕地说:“会不会太多了?叫人看着了不好?” 祝缨道:“不碍的,又不是回京带这么多东西,叫人说搜刮了民脂民膏。”就算是上京,她的这些行李也不算是特别多的。 装车装了半天,祝缨下令:“分两拨走。”她们一行人先带部分行李到梧州,也就是原南府的府城。小柳、丁贵在后面押运另一拨,过两天再走。 祝缨将张仙姑扶上了车,祝大要自己骑马,她说:“也行。”起步就走得慢一点。 再行数日,即便是南方也感觉到冷了,一行人从包袱里拿出冬衣穿上。祝大打了两个喷嚏,不再逞强,擤着鼻涕上了车。 走不多远,梧州界,到了。 ……—— 梧州这群人干活十分卖力,头天接到了信,第二天就招石匠把界碑上的南府之类字样凿去,新镌“梧州”。待祝缨等人到达,附近来往的人都知道了——没有南府了,改叫梧州了。 祝缨才踏进梧州界,就有人飞奔去报。祝缨住进驿站的时候,驿丞满脸堆笑迎了上来:“恭迎刺史大人,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又将吉祥话说了一车,又说房舍、饮食都准备好了。 祝缨道:“同喜。” 驿丞道:“是是,下官们也跟着沾了光。大人请。” 祝缨等人先进房休息,项乐等人还不得休息,还要收拾安排车辆等,驿丞又忙上忙下,唤了驿卒过来帮忙。 一行人休息一晚,第二天走到半路,远远就见有人奔了过来,看到他们就喊:“前面是梧州刺史祝大人么?!” 顾同道:“这声音怎么这么熟?” 人跑近了,却是小吴带着两个衙役,顾同道:“是你?你乱喊什么呀?听着怪假的。” 小吴一张脸兴奋得通红:“哪里怪了?又哪里假了?我何曾叫错了?!咱们大人是刺史了!!!” 顾同被他瘆得差点掉下马:“你到老师面前可别这么着了,老师一向不好虚文。” 小吴道:“你知道什么?侍奉上官,没有过头的!过头挨骂,可比不够恭敬了挨整强多了!” 顾同没好气地道:“那是别人,不是老师!你这样叫别人看了,还道老师是个喜欢别人拍马的庸人呢!” 小吴道:“我不与你争,我见大人去!” 顾同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小吴见到祝缨的时候就显得正常了许多——他跪在祝缨的马前了。 祝缨道:“这是干嘛?快起来!你是朝廷命官!”两人官阶虽然差得大了点儿,但是同是官员的情况下,需要跪拜的时候是不多的的。若她的属下见到她都要跪一跪,被御史知道了一准儿要捅破天。官与民的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礼”,譬如过堂审案,民就得跪着,有身份的就不用跪。介于官、民之间的官学生之类,下跪也能有个垫子。 小吴被顾同提了起来,又笑着说:“大伙儿都盼着大人回来呐!他们说我往京里去的次数多、中途熟,就公推了我来迎大人!” 祝缨知道他高兴什么,府升州,全员升一级,得到好处最多的是她,这是她忙出来的。白拣的人里,获益最大的是章炯,直接跨过了官员最难跨的一道坎人,下面这些人也都各升了一级,下的转了上,上的升了品。小吴也跟升了! 祝缨道:“府里没准备什么过份的仪式吧?” 小吴笑道:“那不能够。” 祝缨道:“顾同,你先回去看看,不要劳民伤财,咱们的家底子可不厚啊。” 顾同得令,赶紧动身,小吴在后面拦之不及,只好又去跟张仙姑、祝大磕头。这就可以了,因为算是长辈,不叙官职。 顾同快马加鞭,回到府城——现在是梧州城了——之后,见街上人人脸上带笑,行人商铺一切正常。再看府衙——现在是刺史府了——旧匾已除了下来,新匾还未挂上。门前一排白直在洒扫,边扫边笑骂:“昨儿才扫的,又有马粪了!” 然而也高兴,一会儿彭司士又出来了:“哎,那边儿,快着点儿,将那个门再擦擦!” 顾同定晴一看,大门也新油了朱红的漆。彭司士一套指挥,旋身时余光扫过顾同,忽然一顿,猛地转头:“小顾郎君?!!!大人回来了吗?这个小吴!他成日家吹嘘他办事妥贴!” 顾同打断了他的絮叨,道:“老师还在后面,派我过来看一看……” “包管隆重热闹!”彭司士一口打断! 顾同道:“老师说,不许铺张!才是羁縻州,不要张狂!都收敛了吧。” 彭司士一脸的为难,把顾同让进了府里,道:“小顾郎君,你瞧,大家伙儿都高兴,想一道儿乐一乐!设州,多么大的事呀!父老乡亲们也愿意的!荆老封翁也说了,大人到的时候,大家伙儿一块儿去迎接。” 顾同道:“迎接就迎接,可不兴弄出叫人肉麻的事儿来。” 有他盯着,迎接的人终于消停了一点。他们出城二十里迎接而不是原本计划的五十里。荆老封翁等人奉了茶水之类,又有一些本地的乡绅、老者都跟着王司功等人过来。章别驾不在,就由王司功领着大伙儿出城。 二十里地走了半天,后面队伍也拖了老长。 祝缨对王司法道:“大家伙儿都辛苦了,这般隆重,受之有愧。” 王司功道:“下官等只恨不够隆重,不能表达心情于万一!” 接着是荆老封翁等人说:“自大人来后,官民生活一日好似一日,何愧之有?” 他们一套恭维,拥簇着祝缨回到梧州城。 城里百姓也听到了消息,也扶老携幼或出城门来迎接,或在家门旁观看。祝缨在马上拱手为礼,一路到了府门前。 王司功抢先道:“新匾已准备下了,就等大人题字之后做好挂上。下官等还准备好了碑材,就等大人回来题一题字,再让石匠连夜刻好,替换旧界碑。” 题字的事必须交给上司,王司功心里门儿清。 进了府里,衙役们已列好了队,齐声高喝:“恭迎刺史大人!” 待祝缨到正堂坐下,以王司功为首,本府之官吏又都在她的面前站好了班,面向她齐齐跪拜一回:“恭迎刺史大人回府,恭喜大人!” 祝缨站了起来,扶起王司法道:“这是做什么?大家高兴就高兴,这样可是不行的,没有下次。快快请起,都起来吧。” 看得苏鸣鸾等人目瞪口呆,山雀岳父心道:这山下人可真是、可真是…… 王司法见祝缨脸上确无得意之色,忙说:“大人教训的是,请大人训话。” 祝缨又重申了以后不可这样跪拜她,然后才说:“梧州新设,这个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底下一齐叫好。 祝缨道:“梧州草创,好些事儿还要咱们从头做起,将来少不得要劳烦大家。还是那句话,我不负大家,大家也要用心做事,听我号令、各司其职。” 无论官吏都说:“谨遵令。” 小吴又凑上来,说:“酒宴已备下,请大人更衣入席。” 祝缨指了指下面,道:“大家都有么?” “是。” 祝缨点点头。 府内官员的反应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她只稍加控制,也不故意泼人冷水、给人没脸。比起劈头盖脸地骂人,她更愿意多给他们派活,让他们累到没功夫瞎搞排场。 张仙姑等人也先到后衙休息,她和花姐等人也要招待一下各官员家的女眷们。 祝缨更忙,换了衣服,出来就有人抬了桌子上来请她题字。祝缨的字四平八稳,大笔一挥将凡带梧州字样的都写了。此外又有几处公文等,都得她以梧州的名义签发。 这些做完,才是宴请。 此时的梧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旧有南府三县,一部分是羁縻五县。入席的时候祝缨特别关照了一下,各坐各的,既不让苏鸣鸾等人坐在王司功等人的下面,也不让郭县令等人坐在苏鸣鸾等人的下面。 席间,少不得一番马屁,顾同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听得厌烦,再后来听到脚趾抠地。索性凑到仇文那里小声说话去了。 吃完了一番酒,祝缨道:“明天歇一天,后天安排。” 众人都说:“是!”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祝缨就起来了,到前院里练功,见胡师姐已经在了。笑道:“你比我早。” 胡师姐道:“小女子就是吃这碗饭的。大人还这么勤勉,许多习武之人也不及。” 两人练了一会儿功,家里人陆续起床,张仙姑有许多话要说,比如她们带回来许多东西,她都想早点儿布置到山上的那个“家”里去。想到祝缨也是才回来有事要干,生生忍住了,想叫花姐再一块儿商议一下带什么东西上山,突然想起来——好些家具还在后面,丁贵他们押送的家什还没到。 张仙姑只好先收拾后衙,带几个女仆洒扫抹尘。转脸再要叫花姐,杜大姐道:“大人请大娘到前面去了。” 张仙姑道:“这是要干什么?” 花姐已经是有告身的朝廷官员了,祝缨理所当然地要支使手下。花姐进书房次数很多,但是听令却是头一回,紧张又新鲜。 祝缨先拿出一份公文来,往桌上一放,五个指尖按住前一推:“这是你的。” 花姐过去拿起来一看,是一份补的户籍文书,上面的大名是“朱紫”。祝缨是梧州刺史,以往自己想要个户籍还要绞尽脑汁,如今自己想要办个户籍提笔而已。由府升州,好些档案都要重新统计、整理,祝缨就打算借这个机会做一些事情。她的司户——现在是司户参军事了——是祁泰,自己人,怎么改也是随自己的。 梧州妙就妙在是个羁縻州,它有真正的羁縻县,五县的户籍是没有记录的,将“朱紫”的籍贯写成阿苏县,真真死无对证。连苏鸣鸾都不能保证她的地盘里没有这样一个人,因为她也没个准数。 花姐用力握着这一份户籍,道:“这样就成了吗?” 祝缨道:“你是番学里的医学博士,课本之类都要自己准备。” “好,额,不,是!” 祝缨一笑,道:“名为番学,设立本意是教授外族。但你这个医学博士,若是收不满各族的学生,收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是可以的。只要是本州户籍。” 花姐道:“是。” “番学我预备着明年年初开学,这段日子你也可以先留意些学生。你要想给她们从头开始教识字也行,一边学字一边学医。学个几年,字也会了,也能简单照顾人了。” “是。” 祝缨道:“就是家里仍然要咱们再分神看一下。” 花姐笑道:“这有什么?官儿也得过日子,以往你也没少给家里操心,我理会得来。” 祝缨一点头,花姐道:“那我去看干娘那儿有什么忙要帮了。” “明天早上,你也要去衙门晨会。” “我?哦,是!” 花姐之后是苏灯和仇文,他们是番学的博士和助教,仇文有个正九品下的品级,比花姐还要高一级,苏灯则是助教,略差一点。他们的任务之前是编教材,现在编得差不多了。祝缨道:“还要安排好课程,要有进度。”指定了博士仇文去定。 然后留下了苏灯,朝廷给的官员名额就只有这些,苏灯此次没有品级。祝缨道:“你先干着,看看仇文干得如何,有什么得失。将来有你的用处。” 苏灯心中本有些失落,听祝缨如此一讲,旋即振奋起精神:“是!一定不给老师丢脸。可是老师,这个塔郎家的,哦,他还不认……有点儿……”说到一半,他又意识到自己背后说人坏话,“我不是因为他做了博士才这样说的,他……” “他阿公的死让他钻牛角尖儿了,一时出不来。”仇文的情况祝缨也看在眼里,所以她近来都不让仇文再进山了,只让他在山下活动。 苏灯道:“老师也看出来了,我就放心了。” 祝缨道:“你去忙吧。” 接着是叫来顾同,让他回家省亲,然后限期去赴任。祝缨道:“以后的路,就要自己走啦。” 顾同鼻头一酸,清水鼻涕和眼泪一齐流了下来:“老师!” 祝缨道:“要是在我身边什么也没学到,我也没办法了,我也不会教学生。能出息的都是自己有本事。”她对自己的认识颇为清醒,苏鸣鸾就是天赋好的,她不过稍加点拨。如果只看祝石,她就不适合吃教学生这行饭。 顾同郑重三叩首,回房收拾自己的行李。小吴等人也来送别。 祝缨又将苏鸣鸾等人从驿馆里唤了过来:“山上宿麦也要开始种了,我就不多留你们了。从此之后,梧州是咱们的。凡有事,皆可来同我讲。我将府里的事务处置完就往别业那里去,有觉得在刺史府里说不出口的话,可以到我别业里说。” 山雀岳父抢先道:“好!我们就等着大人进山啦!”他这一番进京也开了眼界,苏鸣鸾所受震憾、所有感悟乃是朝廷对女人做官并不友好,山雀岳父的感悟则是朝廷对他们“獠人”也不是很当自己人,官员们看他们有点儿看稀罕,还是与祝缨的相处更舒服。 人都是比出来的,祝缨先是比之前的知府干人事,又比后来山下人有本事、讲诚信,再比朝廷整体会做人。山雀岳父心道:我再也不上那个京城了,再大、再好也不去了!就在梧州! 路果和喜金的儿子一路只是看,并不曾发表什么意见,感觉与山雀岳父有些相似,却更是羡慕京城的繁华。他们在京城也领了自己父亲那一份的赏赐,东西比他们自家从山下购得的要好很多,心道:除了糖,京城别的东西都比咱们这儿的好。 苏鸣鸾道:“小妹还在家里,我也想她了,等义父进山回来就把她再捎回来吧。只怕这一趟没带她走,她要闹。” 祝缨道:“知道闹是好事。” 苏鸣鸾笑道:“对,知道争知道闹,是好事。” 祝缨道:“山里五县我也有安排,待我进山咱们再详议。对了,来人。”她亦有物赠与这几家,一些京中的物产之类。 四人各携礼物回去,又各有一种感慨。 祝缨又命人叫来狼兄,叫他往塔郎寨中捎信,告知自己已然回归,下月将进亲自进山。 狼兄道:“仇文已将皇帝的赏赐交给我转给县令了。” 祝缨道:“你还要带句话给他,问一问他有没有想好派谁下山来学些文字。” “是。” 然后是项安。 这几个月项安忙得像个陀螺,见祝缨的时候走路还带着风。一见祝缨又笑开了:“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我昨天还在外头没回来了,误了向大人道喜。恭喜大人!” 祝缨看她眉眼间更开朗了一些,道:“这些日子你辛苦啦。” “还有一半的事儿是为了我家糖坊忙的呢,都是应该的。”项安开始说这些日子自己干的事,什么隔壁州的会馆啦,什么收甘蔗啦、什么雇人啦,又说有些妇人可怜,糖厂雇她们做些杂事,被家里人上门来直接向糖坊索要工钱,竟不经她们自己的手。 祝缨皱眉道:“这算什么?” 项安道:“我就对外说,一家子那么些个人,爹也来要、娘也来索、哥哥也要、弟弟也要、丈夫也要、公公也要、儿子也要……我要给几份子?要么自己领钱,要是家里来支的就让他们将人领回去,糖坊要个工使,不是请一家子祖宗来的。也不知道……干得对不对……” 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是心里仍然觉得祝缨不会骂她。允许雇女工是祝缨提出来……的嘛…… 祝缨道:“嗯,干得漂亮。” 项安道:“不过女工确实细心,也听管,叫洗手就洗手。工还便宜。” 祝缨道:“你大哥还要在京城住几年,糖坊你们自家商议怎么经营,不要误事就好。” 项安道:“大哥不回来了?” 项乐道:“开了梧州会馆,大人让大哥在京城守三年。” 对项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大好事,他们如今只恨家里只有兄妹三个!项安心道:侄儿过年就十岁了,不能叫他在家里闲着了,得叫出来干活了!商人家的孩子走科考正途做官是没什么希望了,不如叫到梧州城来,一边读点书,一边学做买卖!就这么定了! 祝缨道:“你们自家商定。孩子要是能够读得进去,多读点书也不是坏事。不科考,也得学些东西。譬如律法、算学、医学之类。” “是!二哥,我这就传信回家,叫家里把侄儿送过来?” 项乐道:“先问问阿娘和嫂嫂,别跟抢孩子似的。” 项安笑道:“好!” 最后是小江和江舟。 小江和江舟两人几个月来琢磨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大人回来要说什么事?思来想去,觉得不会是赶她们走。但如果是派差的话,又不太像,一下子放她们几个月不管,这个差使也未免太不紧急了。可要说不重要,干嘛人去京城了还要嘱咐这一句呢? 两人每每睡觉之前,都在聊这个话题,却怎么也猜不着是个什么意思。 今天胡师姐来叫她们,她们就紧张了起来。江舟对小江说:“娘子,不是明天才晨会吗?” 小江道:“叫就去。” 三人从侧门进府衙,又到了祝缨的书房。 胡师姐说一声:“大人,江娘子来了。” 祝缨道:“进来吧。” 三人进来,胡师姐自动站到了祝缨背后,祝缨正在写东西,停了一下,道:“坐。” 两人坐下,老实等祝缨说话。一时,茶水上来了,祝缨见她们也不喝,便说:“有一件事,小江你也教了有一阵了,府里女仵作学得怎么样了?” 小江道:“贫道惭愧,并不理想。” 祝缨低头继续写了几笔:“哦,那先放一放吧。梧州不同南府,官职比以前多了,南府的一些吏职如今也有品阶了,譬如女监狱丞,怎么样?有兴趣吗?” 小江心道:这是小江的事了,总不能是我。我一个出家人。 江舟高兴地说:“是同大理寺的女大人们一样吗?我家娘子也能做官啦!这可真是太好了!大人,我家娘子能写能算,还会验尸,做事又聪明,一定行的!”哎哟,是官了,娘子不会总担心什么“出身”了,以后到了大人府里,见着大娘子和朱大娘,也能抬头挺胸了。 小江有点难堪地道:“别胡说,大人说的是你!是你在衙门司职!” “就是你。”祝缨说。江舟说的就是她考虑的,当然江舟也肯学,性格也不错,不过比起小江确实还差一点。 小江的声音更小了一点:“可是我、我的来历……不、不合适……她们、有人会说闲话,不成的……娇娇的事……” “你说什么?”祝缨抬起眼睛,“嗯?我没听清楚。” 小江看着她,心里有点慌:“我、我,我怕我、我不成。女官、我……” “这里是梧州。”祝缨捏着笔,看着小江的眼睛慢慢地说,“我说了算。” 看起来小江并非不愿,只是有点顾虑而已,祝缨道:“就这样吧,你的度牒想留就留着。不过梧州是羁縻州,官员须得有三分之二是本地羁縻之人,你得在本地羁縻县上个户口。” 这是她的计划,将梧州官员的任免之权大部收到自己的手里,这些人做官与朝廷没关系,只与她有关系。这样一来,无论花姐还是小江,账面上的户口都得是羁縻的。反正羁縻是笔烂账,哦,不,是没账。还是她说了算。明天召集大家开会,让祁泰另立一架子《羁縻户籍》,先登录一些羁縻县官员的家庭、人口。以后有人要查,这个就是最原始的档案,就是“根”。查死了也只能查出来朱紫、江腾是梧州人。一旦有变,二人离了这里还在京兆有户籍。 小江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为了克服“出身”带来的心病花了十年的时间,终于可以正常的生活了。但也从来不敢想什么做官的,这就离谱! 江舟见祝缨还在看她,她还在沉默,着急地推了她一把:“娘子!快答应吧!” 小江的口型:“我我我我……”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儿声来。 祝缨道:“那就这么定了。”放下笔,拿起印来盖了几下,扯出一张纸五个指尖压住推出来。 江舟忙不迭小跑上去拿着,她虽在衙里当差,实不曾见过告身,还以为是告身,拿了一看却发现是户籍。祝缨已给她们立了户籍,说:“告身、印信年底年初就能到。” 江舟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拿给小江看:“娘子,快看呀!” 小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拔步往外跑,江舟慌得赶紧抱住她,户籍的纸压在小江的胳膊上纸也挤皱了。小江被固在当地,眼泪往下掉,她吸着鼻子,道:“我——” “你行!”江舟说。 胡师姐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心中万分的好奇,女官有点儿超乎她的认知,不过跟着祝缨上了一趟京,祝缨请大理寺的人吃饭的时候也看着有女官女吏的,府里县里也早就有女吏了。胡师姐不明白这个江娘子为什么这样,可能当仵作的都有点儿怪吧。 胡师姐默不作声,看着仵作越哭越凶,大人跟没事儿人似的又开始写字。等到江仵作哭完了,擦好了眼泪,说:“我、我、我愿意。” 祝大人就说:“那行,你回吧。明天奏本发出,年底年初告身就到。”说着,摆了摆手,然后将刚才写的合上,让明天就发去京城。 ………… 次日,梧州府官吏齐聚,人人精神抖擞。 祝缨道:“废话不多说了,都升了吧?” 下面一阵笑:“是。” “升了的,都照品级发俸发饷。” 下面又是一阵叫好。 祝缨道:“来,这里有几个人,大家伙儿认识一下,以后就都是同僚了!”仇文等人在侧,衙门里的人是不惊讶的,他们最近常来,但是朱大娘…… 祝缨道:“我向朝廷请立番学,他们是番学的,另立,与州里官学并不一处。学的也与州里稍有差异,这是博士仇文,这是助教苏灯,这是医学博士——朱紫。” “哦——”大家下意识地发出了明白的声音。懂了!朱大娘几年来也都在城里给妇人看病,据说看妇科是有一手的。虽然是个女人,但是看妇科正好,朝廷都准了她当官,好像也没什么反对的道理。大人说行,那就是行! 反正不占用现在的官员名额,也与他们没什么争竞…… 祝缨道:“今天还照原来排的班次当值,你们几个跟我来。” “是。” 官员们都到了祝缨的签押房,祝缨道:“几个事儿,梧州算是羁縻,羁縻县很要紧,以后我要不时往那里去,府里事务大家伙儿都要多上心。” 李司法忙说:“大人辛苦!下官也愿侍奉大人进山,为大人分忧。” “会说几种山里的话?” 李司法语结,其实,有两三种话的问候语他能听懂,但是要交流就难了,更不要提教授。 “还是我来吧。章别驾进京了,这几个月你们分担一下。梧州情形与别处不同,各羁縻县出身的官员要占到三分之二,所以缺的这些,都要是羁縻之人。刺史府里也得有!长史、州司马以及新增之官员也一样。” 王司功道:“只怕,他们语言也不通,事务也不熟就……” 祝缨道:“这个我来办。” 他们就不再说话了,反正大家现在都是跟着刺史升的官,您行就您来! “司功,缺的吏员你主持补上,这个不用太计较出身。” “是。” 祝缨道:“梧州的州志,要编写了。这个事儿,州里牵头学官学里调人帮忙。” 州里的经学博士忙站了起来:“是。” 祝缨很重视这个州志,王云鹤、刘松年都让她“读史”,可见“史”是非常重要的。一地之地方志,可谓一地之史。早在与苏鸣鸾一起编那个奇霞族的“史诗”的她时候就领悟到了。现在也打算继续这么办。反正梧州打一开始,就是她祝缨弄的!在梧州,女人就是能当官! 祝缨又不急着先扩建刺史府,而是说:“匾也换了,人也添了,差不多得了。司仓一会儿再拢拢手上的房子,别来了新人没地儿住就行。司户,再算算税。虽然添了人,但是上头直接跟朝廷缴纳,不用再养一层婆婆,一加一减,算出来有多少。” 祁泰跟祝缨说话是不怕的,欠身道:“是。已有了个约数,再有两天就能给大人一个准数了。” 祝缨一笑:“好。” 花姐一直含笑看着她,等她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又要将全州的情况再来一次摸底,又要再查一下所有的署名等等之类。又宣布了:“凡在梧州境内,愿自投编户者,听之!” 花姐心道:这样我的户籍也就……不愧是小祝。 梧州官员也不觉有异,因为各地为了搜括隐户经常会干这个事。主动一点的官员,下乡“扫荡”,将已经隐身了的田地、人口造册收税。被动一点的就宣布:自己来投! 梧州新设,刺史要充实人口太正常了。 祝缨安排完一应事务,道:“散了吧。” 众人散去,花姐留了下来。参与官府的事务且是以一个正经官员的身份,这对她来说充满了新奇,其兴奋程度更甚顾同。不过她知道自己得稳住,并不跳脱。 她说:“大人,番学的医学生,可以先不识字,那可以年纪大些么?” 祝缨道:“当然。” 花姐高兴了一下:“那我、下官就去办啦。” 晚上祝缨才知道,花姐要招的第一个学生并不是哪家的小姑娘,而是一个中年的妇人,还是她的病人。妇人早年死了丈夫,独自支撑一间小绒线铺子,有个儿子已娶妻了,儿子倒孝顺,看母亲病痛,就求了花姐给妇人看病。看了说是早年生孩子落下的病根儿,花姐给她治了。 妇人与花姐闲聊时得知花姐是死了丈夫之后才开始学医的,便想自己也学医! 花姐就高兴的答应了。 今天白天得到祝缨的许可,跑去同妇人讲定,晚上特意找到祝缨说明了情况。 祝缨道:“那你顺便把娘也带上。”她一直不知道张仙姑喜欢干什么,张仙姑并不喜欢跳大神,连祝大其实也是不喜欢的。自从她当了官,这两位并不是被迫放弃爱好,而是真的不喜欢。他们拜佛,拜天尊,有时候也会说“我看某某面相不好”,却从来不曾怀念以往的生活。 祝大还有点醉酒的小爱好,张仙姑就整天忧虑。两人前几年是慢慢的识字,读一点邸报,好歹有点事做,现在又没事做了。 花姐道:“好!这……也算官学生?” “那不算。她要愿意,你就带上,或者问问她喜欢什么。算了,一问,就是想要我好好的,还想要我有个孩子。” 花姐哭笑不得:“我慢慢打听。你也别烦,他们也是担心你。就怕你有个闪失。这几年看你忙成这样,只好背后发愁,也不敢当面说你。” “知道。” 花姐忽然感慨:“我这就……真的……做官了?我还怕万一我做不好,被人说女人家不合适做官,坏了大事。” “我不是做得挺好的么?”祝缨说。 “那是你。” “嗯,会有更多的。不说我,就说武相、崔佳成,都干了十几年也没出差错。以后别业里,谁有本事谁来干,不管男女。再说了,你不知道大理寺每年判多少犯法渎职的官员,那可都是男人,我也没听谁说男人犯法如此多,男人不合适做官的。” 山外的手伸不到她的“别业”里,山里的人谁也管不着她,“别业”的范围内,她尽管为非作歹,只要能养活这一座小城的人就行。 花姐道:“管家么,谁都行的。” “那可不一定啊,”祝缨说,“现在是个别业,以后兴许是个县城呢?” 花姐又是一惊,旋即笑道:“干这样的事还得是你!我去与干娘说话了。” “哦,让她也准备准备,看看想带什么东西,我巡一巡下面,咱们就进山。” 第241章 秩序 梧州实属“草创”,相关事务千头百绪,祝缨且不能扔下州里的事务就进山了。她分派完事务之后并未离城,而是又在刺史府里住了数日,每日观察之前分派任务的执行情况,发现问题随时调整。 刺史府内众人见她平静如常,佩服之余也平心静气了下来。祁泰是最镇定的一个,他似乎天生的对外界钝感,核算完了税赋数目,得出一个“比先前略少一些,并不曾少去太多。”的结论之后就将账本拿给了祝缨。 祁泰的账做得很明白,虽然以前的南府四县还要供养一层州府的官员,但那是与其他府分摊的。现在只余三县,还要供养这一整州的官员,压力是比较大的。因为羁縻的各县,只有象征性的税收,是不能倚靠的。而州的官吏无论数量还是品级都高于府,花费也是一样。 祁泰道:“还好,羁縻之官不必朝廷发俸禄。” 祝缨看了一看,一年没少多少,也就不再更改征收的预算,只让祁泰将每年节余留下。俸禄不发,补贴还是要给的。 祁泰道:“还要再支领纸张。” 祝缨道:“你与小吴他们说就是了。” 祁泰一板一眼地道:“这次要用的尤其多,正好要将户籍重新誊抄,是件大工程。” 祝缨道:“你写个公文,我批。” 祁泰高兴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变成小吴过来找祝缨了:“大人,祁先生要支取纸张。” “你给他就是了。” “他要得太多,库里没那么多存货,都给了他再有别的用处就腾挪不开了。”小吴说。 祝缨道:“他一时也不能全用尽,你一批一批地给他。” 小吴陪笑道:“这个下官也想到了,就说,他那儿一时半会儿也干不完,每旬我给他一批。也好腾出手来再弄些别的纸来。他又说要先尽着他的使,可这府里哪哪儿都得重新用,编方志也得用纸笔。纸坊产的也不够好,一时采买不及……” 祝缨道:“小黄,你去把彭司士、祁司户都请来。” 小吴忙说:“大人,我再想想办法去!” 祝缨手指遥点了一点他,并没有让小黄回来,小吴只得苦着脸等到了彭司士与祁泰过来。祁泰凡在祝缨面前,话就多,他也不与人争,就只看着祝缨说话:“大人,下官办的这可是正事!全州也没有比这个再正经的了!” 彭司士马上说:“大人,纸坊造一时不出这许多纸来!凡产纸,耗时颇多,造书写好纸,又要好料。民间所谓土法造纸,所用之破鱼网烂稻草之类,造出来的并不合用。又要取料、又要沤料,所费时日颇长。” 小吴道:“已设法往外地购买,只是一时不凑手。” 祝缨问祁泰:“你要多少纸?” 祁泰道:“新修户籍要多少纸,怎么也得双倍呀!重修之后,还要誊抄送户部哩。各县自己也还要用呢。” 买,就是一大笔开支了,有造纸坊不如自己造。祝缨道:“去纸坊看看。” 他们一行人马上去了纸坊,原南府自己就有各式的作坊,铁匠、木匠、石匠之类常见的工匠都有。纸坊也有,人数也不算少,抄纸的熟手就有六个。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带着徒弟在一口大池子边上查看:“天冷了,要多泡几天。” 彭司士咳嗽一声,老师傅抬起眼来一看,忙在旧围裙上擦了擦手,弓着腰过来对彭司士:“拜见大人。” 彭司士道:“还不拜见刺史大人?” 老师傅这才看到祝缨,祝缨没穿官服,一身简单的蓝绸羊皮袍,对老师傅道:“你是有年纪的人,免礼吧。我们过来看看。” 老师傅有点紧张也有点惶恐,又夹一点看到刺史的欣喜,道:“都在赶工哩!”在这里当差是很不错的,征发得也少,还可以做一些自己的活计。因为刺史大人是个好人,所以底下的官吏也不敢如何敲诈勒索,平日只要稍稍请他们一点茶钱,日子就能很太平地过下去了。 祝缨问道:“您老贵姓啊?” 老师傅连连摆手:“不贵不贵……” 彭司士道:“他姓乌,大名乌十二。” 祝缨道:“原来是乌师傅。” “不敢不敢。” 祝缨道:“咱们边看边说?” “哎!” 祝缨拿出了算命骗钱时的态度,极和气地与乌师傅聊天,从他年纪问起,将他祖宗八代街坊四邻都问光了。又问乌师傅:“这是干什么?那又是干什么?哦,这个要泡很多天么?必得用嫩竹?手捶?你们不容易呀。” 乌师傅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什么都往外倒。他自认说得很认真,彭司士听他讲得结结巴巴的,几次咳嗽,想让他说得流利一点。 祝缨道:“冬天干燥,你嗓子不舒服一会儿向朱博士讨点川贝枇杷丸吃。” 彭司士活活忍住了接下来的咳嗽。 祝缨没有丝毫不耐,她认真地听乌师傅讲述了造纸的种种事项,又询问了一些问题。又问乌师傅造纸有什么难处。 乌师傅道:“还照着师傅教的老法子造,也没什么难处,就是快不了。大人请看,这个就是不行,还有丝呢。”又指挥徒弟继续用功。 祝缨问道:“只用人工吗?能用水碓吗?”她原本就计划着将来一部分糖坊也要用水力来榨汁,这样可以大大地减轻工匠的负担,不但省人力还能省畜力。 乌师傅道:“那敢情好!就是不……不大敢用。” 祝缨问道:“为什么?” 彭司士道:“那样纸坊就要搬迁了,且河道上不许多设水碓,水碓舂米做碾坊尚且不够哩。朝廷三令五申,不得这样……”他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后悔不该面刺长官之疏失。 水道上设水碓碾坊的妨碍有许多,阻碍河道啦、妨碍灌溉啦之类的。因为适合的水段就那么些。 祝缨道:“不会选个合适的地方吗?” 乌师傅忙说:“那就太好啦!” 祝缨道:“我再想想。” 小吴心头一跳,差点出言反对。等祝缨离开了纸坊,他跟在后面尾巴一样的跟进州府后衙,一溜烟儿地溜进了书房:“大人,您该不会是想……再造梧州纸吧?那,糖坊的本钱才收回来。一个糖师傅花了快一千贯,再来一个纸师傅,那也太……太……” 祝缨道:“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 她当然知道制糖的事儿上多花了不少钱,当时整个南府也找不着制糖的熟手,她又要人家改进工艺,做得更好的人必要多花钱,那是不得不如此。现在看来造纸比制糖要容易一些,因为自己手下就有会做的人。 她提笔写了几条,造纸速度慢,一个原因是料,好纸要用成批比较好的原料。诚如彭司士所言,虽然树皮稻草破布之类都能当原料,但是好纸还是得用比较固定的原料。比如本地产的竹纸,就要选用大批嫩竹,而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拣破烂当原料。 这样整齐的原料又有另一个问题:加工的时候更费力。 再好的料子,造纸前也得把它打碎了!以竹为例,要经过截断、浸泡、捣烂等等诸般工艺,最后成浆才能抄纸。又要压平阴干。 祝缨心道:纸可是需要的!不能总是靠买! 纸的用处是很多的,学习也得用到纸。她说:“去糖坊看看。” 糖坊制糖要先榨汁,剩下的甘蔗渣有些拿来喂牲口或者沤肥。榨完汁的甘蔗渣长得有点像纸坊截断之后才开始捣制的竹子,都是长长的丝。当然,长得像不一定就能成,但是如果能够试一试,则甘蔗渣就又有了新的用途了。 梧州地方土地肥力稍逊于中原,甘蔗渣沤肥也是个不错的用途。不过在祝缨的计划里,以后糖坊会扩大,甘蔗渣也会变得更多,给它找个新用途预备着也不错。 她让项安将甘蔗渣装了几大麻袋送到纸坊,让乌师傅带人试一试用这个。她只负责出个主意,行就行,不行就还把甘蔗渣拉回去沤肥种地。 乌师傅心道:贵人就爱有新鲜主意闹着玩,大人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以后不追究我耽误工夫的罪过,那我就陪他玩闹也不碍事。 解开麻袋一看,乌师傅就更加放心了,造纸的时间是有一大半花在处理原料上的,甘蔗渣已经是渣了,继续加工也比较容易。他说:“可以一试,不过也要些时日,小人这里人手略有不足,又制着正经使的纸,恐要十五天后才能交出纸来给大人。” 祝缨道:“十五天就十五天,只要能造出来,再缓你几天也使得。” 乌师傅道:“小人这就试来。” 祝缨点点头,对小吴、彭司士、祁泰等人道:“行了,让他们先忙着,小吴,你先按月分纸给他们,再采买,一次不要采买太多,免得砸在手里。老彭,多看看乌师傅这里,乌师傅要用什么,你来调配。祁先生,纸你先用着。” 三人都答应了。 ………… 刺史府事务繁剧,不能细数,祝缨又花了数日一一处置完毕,心道:可用之人还是太少! 又将府内众人巡视了一回,心中对他们又有了些新的安排。 这一天,张仙姑问道:“咱们什么时候上山去?再晚天儿就更冷了,赶路冻人。”他们家在朱家村的时候就住个小山坡上,那么一点儿的高度,冬天风一吹就很冷了。梧州虽然地方靠南,没那么的寒冷,可是山也高了许多! 祝缨道:“再三天吧。” 张仙姑道:“那我再多捎两床被子过去。” 祝缨道:“行。” 张仙姑以为祝缨要等三天是因为刺史府里的事,没想到第二天顾同就从福禄县赶了过来,再次向祝缨辞行。顾翁亲自将孙子送到刺史府,也跟孙子一同拜见了祝缨,对祝缨千恩万谢:“老朽一家全仗大人才有今日!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他要跪下来,被祝缨拦住了:“顾同为官,你也是官宦人家的长辈了,毋像从前。” 顾翁忙说:“听大人的。来,过来代我给大人磕头。” 顾同道:“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教诲!”转过脸来瞪一瞪顾翁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这是顾同的堂弟,顾翁上梧州城之前还有个小算盘——将家里的年轻人再挑个机灵端正一点的带上,万一能顶了顾同的位子再给刺史大人当学生呢? 顾同劝了,他必不听,顾家在家里已然闹过一场了。 祝缨何等聪明?一看就知道顾翁的小心思,她却硬是不接这个茬。当初在福禄县的时候她是那么的缺人手,如果顾同这个堂弟合用,她早就征询顾家意见了。这人只能说是“平庸”,那就没意思了。 祝缨对顾同道:“扶你兄弟起来。” 又告诉顾翁:“顾同已做官了,有些事情你们以前不知,以后多听听他怎么说。” 然后又设宴给顾同饯行,绝口不提其他。 顾翁抱憾而归。 送走顾同,祝缨就对府里人宣布要进山。王司功等人知道她这刺史有一大半是从羁縻上来的,也都不再劝阻她,只请她保重,早去早回。 祝缨道:我与别驾不在,府里你们多留意,若有急事,使仇文送信。山路他熟。” 仇文原本排在后面,听到说自己,忙上前来道:“下官领命。” 祝缨待要回后衙携家人往山里去,祁泰小跑着过来,说:“大人!纸!纸好了!” 祝缨奇道:“这还不到十天吧?怎么就好了呢?走,看看去。”她又折返了书房,命将乌师傅带到书房。 造纸的过程比制糖要顺利得多,乌师傅带着一个徒弟,徒弟背着三刀纸过来。祝缨道:“怎么这么快?” 乌师傅道:“知道大人要,就加紧赶工了,幸好赶得及。”他没有说的是,甘蔗渣是比较现成的本来就省点时间,他对祝缨又多报了点时间。 “大人请看!这一刀是竹纸,这一刀是甘蔗纸,这一刀是甘蔗渣里掺了些竹子的。纸坊刚巧有一批竹子好了,就一同试制了。一同试制,何优何劣也能看得明白,哪一步不同也能比出来。”乌师傅有点小得意,又有点小紧张。 祝缨问:“你觉得哪种合适?” 乌师傅道:“掺一点更划算。不掺也可以。都比竹纸出纸更快。” 很好理解的,就是原料的准备,甘蔗渣就是省了纸坊老大一份功夫。 祝缨道:“好!你先制着,等我回来再与你们分拨。” 乌师傅小心地问:“那……水碓……” 祝缨笑道:“忘不了!”梧州地方河流不少,许多河流源自山中,其中位差不小。以祝缨走南闯北的经验来看,那些地方也很适合干这个!祝缨倾向于在山中也建一部分作坊,则如此水利不用白不用! 祝缨取过纸来,每张都看了看,又试写了一下,感觉如果不特别讲究的话,足够日常使用了。于是签收了这三百张纸,都算在乌师傅的差使内。 乌师傅已做好了这三百张白孝敬的准备,拿着条子之后一时怔忡:都说大人好,原来是真的好! …… 祝缨看到了纸,心情很不错,一路上同花姐说说笑笑的。 张仙姑从车里冒出个头来:“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啊?” 祝缨道:“高兴的事儿多着呢!” 她们这次上山,张仙姑和祝大先乘车,到山路崎岖的地方再乘肩舆。张仙姑乘坐的时候有点儿不安心,看着底下抬着她的白直,心比白直还累。心道:得跟老三说说,要不下回我骑驴吧。 此行梅校尉也想跟着进山,兵马都点好了。祝缨在他眼前做了刺史,这让他十分的后悔:早知道就该跟着这位刺史大人一块儿干的!我却只想着跟他挣钱!竟没想到同他一道升官! 祝缨道:“梧州城得有一个人震慑肖小,章别驾北上,我要西进,你老兄可不能擅离了。” 梅校尉听她说得有理,十分遗憾地说:“也只得如此啦!下次别驾回来,有人看家了,我亲自陪大人进山。” 祝缨道:“好说,好说。”她连梅校尉的兵士都没要,只带自己的随从等人进山。 一行人先进塔郎县,郎锟铻一家早早派人在路边等候,又将人引到了寨中。 此时的塔郎寨与之前有了些微的变化,寨前没有晒人头的杆子了,张仙姑和祝大都觉得塔郎家看着也不坏。到了寨内,祝缨还是让随行的护卫、仆人与商人不得随意走动。郎锟铻也不急着让商人先在他这里交易个够本。别业那边的大集一个月开一次,其他时间如果有人得闲跑过去也有零星的交易。 祝缨对郎锟铻道:“如何?想好没有叫谁入番学?” 郎锟铻道:“早知如此,我就亲自同义父上京去了。仇文心里总不喜欢我们,就是派了人去,让他教……”他知道仇文的怨恨有道理,但是绝不会因此就放心将族人交给仇文去教授。 祝缨道:“那这样,你看到那个人么?她是番学里的医学博士,教人行医,也兼教人习字。你要放心,也可选几个聪明的人给她当学生。” “那不是义父家的……”郎锟铻见过花姐,吃了一惊。 祝缨道:“是啊,她粗通一些山里的语言,你要不放心仇文,想必苏灯也不能让你喜欢。我就让她来教这些有顾虑的人,怎么样?” 郎锟铻心道:人都说这位娘子也是个好人,反正只要学些写写算算,还能学医!比跟仇文学东西更有用! 他道:“我有几个人,义父回府的时候送过去。” 祝缨笑道:“好。” 郎锟铻道:“明天我陪义父再往山里去。”他家已在山中,却管别业所在等处也叫“山里”。 一夜无话,次日,郎老封君和郎娘子也要跟着一同去,都说是顺便串亲戚。几家寨子本就离得不近,山路又难走,往常一年也不能见上一次面,现在有大队人马又有理由,她们也就乐得跟着同去。也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石头城”。 她们管祝缨的别业叫石头城,这城建的时候用料扎实,外围以条石砌成,城门前又有一小瓮城,门以厚重巨木制成,是以绞索升降的上下门,而不是像民居那样两扇门推开。城内的祝宅用料扎实,也是砖巨大木所建。 一行人经山雀岳父家,捎上山雀岳父,又经喜金家,到别业的时候,苏鸣鸾与母亲、女儿、舅舅业已赶到了别业前面。各家也都带了些商人之类。此时是十一月,但是山下要过年,十二月几乎就不再进山了,这次可以算今年最后一次的集中交易。本次交易过后,山下商人就准备过年或者往更繁华的地方采买、趁过年将山货卖一波高价给自己人。 这里的山货还是比较受欢迎的,远来之人进山既易迷路又易受攻击,梧州本地商人就少有这样的顾虑,这个钱赚得十分顺心。 众人会齐,祝缨也知道他们齐聚在此必是为了商议接下来的事情,估计他们自己也有些要求要提、有些方案要讲。她说:“先进家里安顿下来吧,都住我那儿,好么?” 苏鸣鸾道:“正要同义父讲,我不住别的地方,就还住义父家里。安心。” 她身边的小马上,苏喆轻轻地哼了一声。小姑娘瞥了一眼祝炼祝石,有点儿恼,阿翁带了这两个货,没带她!好气! 祝缨揪了揪她的小辫儿:“你和你阿妈,不能同时离开阿苏县两天的路程。” 苏鸣鸾惊讶地看了祝缨一眼,祝缨道:“以前没想过这样的安排吗?那以后记住了,”她顺口又跟郎锟铻说,“你也一样。” 郎锟铻马上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道:“对!” 一行人入城,张仙姑和祝大进城之后又吃了一惊:“哎?人好像变多了!” 祝缨道:“是多了呀。” 苏晴天从后面赶了上来,说:“他们来过冬的。” 小城之前非常的空旷!现在里面多了不少人!都是附近的散户一传十、十传百,跟风搬过来的。祝缨离开的这几个月里,竟又多了两百多户,现在里面有了近四百户的常住人口。一个账房模样的人躬身过来,道:“都给他们划定了地方居住,没有乱住,也给了些材料,他们自搭了房子居住。” 祝缨道:“你的伤好了么?” 那人笑道:“托大人的福,已好了。” 这人也是个商人,进山的时候受了伤,如果是以前,生死难料。现如今因为有了一处“别业”,他可以到这里来住着养伤。祝缨临走前就让他先给统计个数。她既不想让朝廷染指她的别业,就不能使用朝廷的官吏给她干活。 祝缨等人先回祝宅。这一次他们真的带了许多的家具、被褥之类。祝家人自住后院,其他人住在客房里。苏鸣鸾等人的随从则在祝宅旁边的一处营房内各依家族住宿。商人们各依习惯往市集里一扎。到得晚间,将城门一关,四面角楼上点起火把,任凭山中寒风呜咽,石头城里一片的安心。 大家赶路都有点累了,晚宴颇为丰富,祝缨道:“到了这里就与到了自己家一般!我知道大家都有事要

相关推荐: 猫猫我啊,想拍飞饲主   重生之自重   功夫篮球少年   龙傲天怀孕记   星之碎片   我在美国当边牧   学渣太傅   蜘蛛与网   奶爸搬运工   逐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