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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看新州的形状就像被从边上挖掉一块一样,皇帝点了点头:“这个可以。” 施鲲道:“章程详情,只是草稿,待其到京再使其详述,以定细务。”由于交通通信不便,许多事儿见一次面就得定下来,否则来回协调八百辈子都干不完。 皇帝道:“可。” 当即下旨,命祝缨即刻带“诸夷觐见”,同时让礼部和鸿胪寺来议其礼。而设新州之事,君臣很有默契地没有马上就提,而是各自在心里打着算盘。 ……—— 京城宣旨的使者在路上狂奔的时候,祝缨已见到了甘泽。 甘泽到的时候两手空空,祝缨在书房里见的他。见面先问:“京里出事了?” 甘泽点点头:“是。” “书信还是口信?” 甘泽道:“信在这里了,三郎先看。” 祝缨接了过来,先匆匆扫了一遍,又仔细地从头到尾细读了一回。心道:可真巧。 段琳这个人她可没忘,能想出这么个损招也是个人才。卞行这个名字,她也有点印象。毕竟当年在大理寺干过,只要当时在地方上做着官、判过大案的,她都看过,至少知道名字。印象里,这个人没什么出色的。 祝缨道:“总要你这样跑也太辛苦啦,你快好好休息休息。” “不啦,三郎有什么回信,我赶紧带回去。哎,这话原不该我来讲,三郎离京城太远,有什么事儿联络起来真是来不及。你在此多年,能回去么?” 祝缨道:“看朝廷的安排吧。” 甘泽见她不接这个茬,也不再多言,先去客房休息,预备第二天再催一催祝缨,他好带着回信回去汇报。 祝缨却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她的奏本已经递上去了,就等朝廷回复了。朝廷如果同意了,那皆大欢喜,如果要给她讨价还价,稍稍降低一点待遇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同意了设州,但要把她调走,这个州以后跟她没关系了,那她就要启动后手了。 她的这个计划不能跟别人讲,所以郑熹的信写得再诚恳,她也只能有“知道了”三个字可以回复。 索性就多留甘泽几天。她的奏本是发的加急,算一算日子,现在能到京城,如果京城重视——应该会重视——喊她上京,那批复应该在路上了。郑熹必能知道她要上京,甘泽就不必再拼命往回赶,可以从容返京。 只要让她上京,她就有九成的把握促成此事。 万一朝廷不同意,再让甘泽捎话回京,托郑熹想想办法。 总之,甘泽得留到朝廷回信。 祝缨将挽留甘泽的任务交给了小吴,小吴接了任命十分尽心。先攒了个局,凡京中跟着祝缨过来的人都要做东请甘泽喝酒。他们人也多,连请了甘泽三天。甘泽已起了疑心,小吴又要带他逛集市。 甘泽道:“你莫哄我,莫不是南府出了什么事?” 小吴道:“哪有?我是奉了大人之命请您老到处逛逛,看看咱们南府一天比一天好,您瞧,这是不是比您上回来的时候又好了几分?咱们的集市里也有稀罕物,您不捎点儿回去送人?” 甘泽道:“我才没功夫干那些个闲事呢。” 小吴道:“难道有什么急事?” 甘泽道:“你莫乱问。” “那就是有大事了?有什么大事是不能对我们大人讲的?纵我没本事,大人是有办法的。” 甘泽道:“我与你说不通。” “难道是郑侯府里?”小吴一惊一乍的。 甘泽嘴却很严,一点也没被他诈出话来。一个劲地问:“三郎究竟有何事?” 三郎正在忙着找灵芝! 头回见皇帝,不得带点儿见面礼吗?山里的土产得有一点,一般都是象征性的。祝缨选择了腰机织就的窄布、山中自产的稻米、茶饼、朱砂、有特色的银饰等,这些都是现成的,量也大。 在此之外,还要弄两样出彩的东西放在前面。 上次给皇帝送白雉已是几年之前了,这次她打算再送一对给皇帝。另外山里菌子多,再摘点! 真不知道这玩艺儿有啥好吃的! 灵芝本来就是入药的,这个仇文就很熟。塔郎县的高山上经常能发现灵芝,不过一般品相不太好。头人们的家里通常会存一点当地产的比较名贵的药材,郎锟铻就再出一株紫芝,喜金那里有赤芝,品相都不错,颜色饱满、个头也大。苏鸣鸾又抓了两只雉,齐活! 祝缨又开始打点行装,她自己也有一些礼物之类要带,预备仍是乘船上京,只要让她上京! 这一次,她本不打算带张仙姑和祝大的,一是路远,二来已经在山里有了别业了,他们可以去避暑。但是张仙姑仍然不放心她,总以为自己离女儿远了,女儿万一有事没个遮掩。 她又有说法:“咱们家在京里好些行李,我要带些来放家里。” 她现在将山上别业视为新家,京中那个当年住得十分欣喜的地方就淡了。怕祝缨不答应,她又说:“你金大嫂子她们也好久不见了,我这个年纪,见一面少一面。哪天突然到山上住了,这辈子就不得见了。” 祝缨想这次入京也没什么危险,又不忍她有遗憾,便同意了。 府里于是又打点行装。 祝大没事儿干,祝缨对祝大道:“爹,你帮我留甘大郎几天。什么时候我说能走了,什么时候再放他走。你别告诉他这是我说的。” 祝大极少能在女儿这里领到任务,慷慨地答应了:“包在我身上了!” 甘泽突破了小吴之后又遇到了祝大,对祝大是要有礼貌的,他又被祝大领着喝酒、喝茶、听戏…… 直到京城快马回复来了:着即日入京! 祝缨大喜:“这下可准了!甘大!好消息来了!” 甘大郎正被祝大拉着听他讲故事,祝大口沫横飞:“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桃木剑这么一摆!嘿!你猜怎么了?一个纸人飘到了地上,哪有什么美人?是妖术!但是被我破了!我是谁啊?” 甘大郎听得直翻白眼,几天时间里,祝大已经捉过鬼、捉过妖、降过魔、给人延过寿了,现在他又让一个迷惑了富家子的纸扎美人现了原形。 祝缨含笑走了过来,甘大郎没好气地说:“你也来捉鬼吗?” 祝缨道:“我自己上京的事儿还忙不完,哪有功夫管鬼?” “你要上京?!!!”甘大郎惊讶地问。 祝缨道:“是,这几天你也呆得急了吧?先前我没把握不敢对你讲,现在诏书下来了,可以对你说了。我这就启程,走水路,约摸两个月后到京,正好七月末。你要不嫌弃,与我一同走如何?” 甘大郎道:“三郎还是老样子,凡事都要准准的事才说。这么看来,三郎一准有办法了,我也就不必多操心了。我要快些回去给七郎报信。三郎到京,还能喝上我们府里大娘的喜酒。” “怎么?” 甘大郎道:“七郎说,你正有事,别打扰你。咱们家大娘将嫁广宁郡王为妃,婚期就定在八月初。” 祝缨道:“你不早说!我都没有准备!” 甘大郎道:“你家那位令郎已将礼物送上,怎么会没有准备?好啦,你既无事,我便要走了。” 祝缨道:“稍等!我这里有一封信,请带给郑大人。” 还真是什么都准备全了,甘泽服气地接过。祝缨又给他备了若干小礼物,这是让他带回京自己用的。礼物就不用托他了,因为祝缨会自己进京。 前脚送走甘泽,祝缨后脚就叫来了项安、项大郎:“你们两个,将手上的糖拢一拢,我要带一些上京!” …………—— 上京的事情祝缨提前就准备上了,诏书一下,再往山里传个消息,五天后就能启程了。诏书里让沿途驿站好生接待,无须祝缨再多费口舌。 祝缨又命人将小江和江舟叫了来,问她们要不要跟着上京。小江道:“我就不回去了,没意思。”房子都卖了,住哪儿呢?还住祝宅,当然她也愿意,但是祝缨看起来又有大事要做,京城颇有几个人认识自己,还是不要再回去给祝缨添麻烦了。 祝缨道:“你给小江(江舟)再讲讲功课,回来用得着。” 小江迟疑地看了祝缨一眼,问道:“大人又有什么安排了么?” 祝缨道:“你们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好。” 祝缨又将伐了府衙、别业里的事务,别业交项安去主持,府衙交章炯来暂代。然后带着全家上京去也! 此行,她带了祝炼、祝石,却将苏喆送回阿苏县的家里。此事令苏喆不太满意,苏鸣鸾却心中感激——安排周到。万一她遇到不测,则自己的女儿还是安全的。 祝缨带着苏鸣鸾、仇文、山雀,以及路果、喜金的儿子等人上路。 张仙姑自认路途已熟,与苏鸣鸾讲沿途见闻,不时告诉她还有多少里就要到水驿了,从水驿走多久才能再转陆路,然后再走几天,那就是京城了! 苏鸣鸾等人此生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船! 以祝缨的品级,如今能乘的船就不小了,又因有诏,命将苏鸣鸾等有好生带到京城,船就尤其的大而多。祝缨也没浪费这次“公差”,南府与各族的商人也带了一些,一路浩浩荡荡的往京城进发。 与此同时,京城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祝缨这边进京的消息是明发的,稍稍关切的人都知道她要回来了。对此,各人又有各人的想法。政事堂知道全貌,命人将“獠人”各族的记载都翻出来看看。找出来却发现,其中大部分详细的、看起来可靠的内容都还是祝缨给整理的。另有一部分是一些官员偶尔在奏本中提到的,很少。比较多的是另一类:军报。几十年前曾有一战,于战况的描述里提到了一点。 但是过去得比较久了,当年的头人现在估计也都不在了,里面关于各族的情报可用的不多。 钟宜在政事堂里最年长,他忽然说:“我想起来了!当年随军出征的,好像还有人在呢!” 说起来几十年,其实阿苏洞主那辈的人小时候还见过这场战事的结束。朝廷中的军将,如果当时年轻从征,只要不太短命,现在应该还有。 设州的事情不能马虎,他们往前倒了几十年,果然找到了几个当年在军中做小校,如今已是“将军”的人。朝廷不兴一到年纪就让人回家,干到七十了才能申请休致,大部分人是干到死。 施鲲道:“我常在朝上见到孙将军,难道他也是当年的人吗?” 钟宜道:“是。” 他们又将孙将军叫了来问。 时隔多年,孙将军须发皆白,仍然说:“其人顽愚凶悍!不通人语!或斫长者之首,斫放壮士之血,谓之祭天!又曰敬神!” 将獠人怎么凶狠怎么说,怎么不讲道理怎么说。又说獠人在深山里,穷山恶水,比烟瘴之地还糟糕…… 王云鹤问他记不记得是什么族这么干的,孙将军道:“他们的名儿不好记。” 钟宜就念了几个族名,问他是不是,孙将军道:“有些像,穿蓝的好放血,穿黑的好砍老人头。” 衣饰对了上了!可是这习俗…… 三人不动声色,放孙将军走,王云鹤转眼就把赵苏提到自己的府里来审问。 赵苏被人从国子监里薅到丞相府,路上还想是不是义父出什么事了。到了丞相府才知道是舅舅家的旧账,他忙说:“义父已与各家约定,不得以人牲祭天!他们都发了誓的。绝不会再犯!此事学生知道!不但舅舅家,就是别家,也是这样的。其余人家,可怪不到义父头上。” 王云鹤内心欣慰,面上仍然严肃,再三向赵苏确定,然后说:“他就要来了,你秋天就能见到他了。” 赵苏大喜。 ……—— 祝缨果然在七月末抵达京城,她没有马上进城,而是奉命先在京外驿站等候。然后由礼部、鸿胪寺派人来安排,鸿胪寺派了个典客令,礼部派了个主客郎中,足见礼部是“自己人”。 典客令着青衫,主客郎中是红袍,两人都是一把胡子了,对面祝缨从台阶上走下来,仍里是面白无须的模样。 主客郎中道:“府君一路辛苦。” 祝缨道:“为陛下分忧,职责所在。” 官样文章说完了,再是道辛苦。这二人都是常见各藩各部的,明明看到苏鸣鸾等人或着官服,或穿各族服饰,也不显惊讶。 典客令道:“四夷馆已备下住处,府君来得巧,正有几处馆舍才翻新过。” 主客郎中又说:“朝廷议礼已毕,须得教会演礼。郑尚书的意思,先请送到四夷馆,再派人去教授。” 祝缨道:“好。” 她让父母先带着自家的东西回府,项乐安排随行的商人。自己与苏鸣鸾等人去四夷馆——这地方她只知方位,以往并不曾进去,得去看看。然后将所携之贡物带到皇城,先敬献给皇帝。别的都好说,白雉是活物,好不容易到京城了,万一这两天养死了怎么办! 她带来的白雉,典客令和主客郎中也没有太过惊讶——京城也经常收到这些东西。 祝缨说:“那咱们就动身吧。” 祝缨和苏鸣鸾等人都骑马,走了半天到了城门之下。祝缨命随从衙役等将仪仗打起来,苏鸣鸾等人的随从也都列队站好跟在后面。他们每人随行之护卫多则三十、少则二十,也是百十来号人。 随从们都穿着特色的衣服,在京城的大街上有这么一队人仍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不因奇,而因“人多”。 苏鸣鸾与山雀脸色苍白,路果等人一脸的惊诧,仇文满面潮红。苏鸣鸾心道:这就是京城吗?这般宏伟,难怪、难怪。她的心里,对居住在这座城里的人,对这座城的主人,升起了一股敬畏。 山雀则想:他们这样强大,难怪我们没有打得过他们。 四夷馆也在皇城的北部,祝缨路上对主客郎中道:“烦请代奏,各族有祥瑞呈上。” 主客郎中道:“好说,下官本也打算上奏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礼部是郑熹,现任的鸿胪寺卿也不是仇人,鸿胪寺卿叫骆晟,性情很不错的一个人。所以当祝缨说:“我就在这里陪他们住,直到学成礼仪面圣!”骆晟也没赶她走。 祝缨赖在四夷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郑熹带人杀到了四夷馆。 郑熹上完朝,回到礼部才听说祝缨又干了什么好事,他一路奔到四夷馆,看到祝缨正在那儿抓了一把小米喂白翎子野鸡。边喂边说:“咕咕咕,你多吃点儿,面圣前可千万别死了!哎,他们也不早点安排我们面圣。” 郑熹沉着脸道:“你还知道要面圣呢?!” 祝缨将小米一洒,拍拍手站起来:“哎哟,大人!” 郑熹伸指遥点她,道:“又干好事了?” 祝缨道:“那是,我怎么会干坏事呢?大人,请。咱们里面说话。” 郑熹瞄了一眼祝缨带来的人,在他眼里都奇形怪状的,最好的一个是苏鸣鸾,官服穿得正、表情也正常,可是个女人。其他人倒是男人了,穿得奇形怪状的,长得也不像是中原人。哦,还有一个男子穿得正常,长得正常,他表情又不正常。 四夷馆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挺不错,新修的,朱红的柱子非常抢眼。 郑熹不动声色,看祝缨与他对坐,而这些传说中比较凶悍的异族在祝缨面前很乖巧,再一数,六个人里三个管他叫“义父”。 郑熹道:“很好。陛下也很挂念诸位,诸位已是朝廷命官,见陛下要有礼,学礼之后便可陛见。” 他说得很慢,吐字清楚。祝缨道:“仇文,你给他们译一下。” 仇文磕磕巴巴把郑熹的话译给了山雀等人听,苏鸣鸾自己听得懂,仇文就不用译奇霞话了。 郑熹又问:“这是你带的通译了?” 祝缨道:“不是,他是我准备的番学博士。” “番学?” 祝缨道:“对啊,语言不通怎么行?要学嘛。” 郑熹祝缨活蹦乱跳的,道:“我会向陛下禀报的。人我带来了,你交代他们学礼仪。” 祝缨对苏鸣鸾等人道:“你们先跟他们学一下。”又对礼部的人道谢,再做嘱咐。安排完了,苏鸣鸾等人跟礼部的人走了,郑熹才道:“还是老样子,总爱操心,我的人办事你还不放心?” 祝缨笑道:“习惯了。大人真不够意思,家里有喜事也不肯对我讲,听说我要北上,甘大才漏了口风!我都不及准备。” “说了几次了,都当耳旁风,你且顾好你自己。你无事,我比什么都高兴。” 祝缨道:“我已有了一点主意了,还不太准,不敢提前惊动您。” “哦?你要自己应付段琳、卞行了?” 祝缨大惊道:“您要袖手旁观吗?” 郑熹道:“装什么怪样子?好好说话。” 祝缨道:“大人,快些安排我带些这些人面圣吧,我的事儿,要面圣才能好好地讲。再者,拖得久了,我那白翎子野鸡就该死了!人会水土不服,鸡也会啊。” 郑熹哭笑不笑:“演礼不成,如何面圣?” 祝缨道:“您瞧见那几个人没有?苏鸣鸾,她学东西最快,有她学会就成了。其他人官话也学不全,叫他们先行各族的礼,这才显得出是新附嘛。早点让我圣面吧!” 郑熹被她一催,问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祝缨道:“先下手为强,告状要趁早。” 郑熹叹了口气,道:“好吧。” 骆晟算是郑熹的表妹夫兼表弟,郑熹又一向强势,政事堂有令,命学会礼仪再面圣,他直接报给皇帝:可以面圣了。 ………… 正经大臣最恨这种皇亲国戚了! 甭管你这里有什么样的妥善安排,上头一句话就能坏掉你所有的计划。 皇帝可不管政事堂的安排,郑熹回报说人到了,皇帝也想亲眼看看这些“獠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派出去宣敕的使者也回来了,说那里可真是烟瘴之地,一群小矮人,说的都不像是人语。 皇帝好奇心起,命祝缨带着苏鸣鸾等人就进宫。 祝缨打头,苏鸣鸾等人跟随,他们各带了一个随从,有提鸡笼的,有捧灵芝匣子的,有捧银饰托盘的,一路招摇。 从皇城门入,苏鸣鸾等人又受到了一次震撼!皇帝的屋子比一座寨子都大!怪不得义父的“别业”建成那样!他们的眼睛一时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脚下是泛着灰白的石板,晴阳一照,晃得人一阵目眩。 引路的小宦官喝斥说:“不要东张西望!”不是说学会礼仪了吗?怎么还这样呢? 他说的是官话,这话也就苏鸣鸾和仇文能听懂,其中仇文还是慢半拍。山雀岳父听他说话,还朝他看了过去,问仇文:“他说什么?” 山雀岳父年纪不小了,听力不如年轻人,说话声音稍大。他说的又是一种“古怪”的语言,引来不少人侧目。 祝缨回头,慢慢地说:“跟我走,慢慢的,不要慌,见多了就习惯了。” 小宦官心道:他也会说蛮语?他对祝缨道:“祝大人,这里是宫城,您是知道规矩的,还请约束好下人。” 祝缨道:“他们可是朝廷命官呐……” 一语未毕,山雀岳父突然叫了起来:“哎!那个人!” 小宦官无奈地站住了脚:“又怎么了?”他听不懂山雀岳父的话,只知道这个蛮子在给他添乱。 顺着山雀岳父的手指,祝缨看到了一个老头儿,离他们两丈远。高大魁梧,穿着轻甲,颊上一块大大的黑斑。 祝缨问山雀岳父:“怎么了?” “他!杀了我们好些人!” 那边孙将军已大步走了过来:“你们是什么人?!!!” 他走近了,山雀岳父道:“还真的是!” “獠人?!!!”孙将军听不太懂山雀岳父的话,但是听出来这是獠人在说话。 两人各说各的,都越说越激动,差点没动起手来。这样大的动静便有有围观,有人上报,祝缨认真听着双方的话,觉得世界十分奇妙。这两人是打过照面的,不过山雀岳父记得孙将军,孙将军已不记得一个当年的獠人小孩儿长什么样子了。 孙将军脸上的特征明显,据说带队冲杀“獠人”。山雀岳父当年年纪小,孙将军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他。 两人争吵几句,终于都被带到了政事堂。 王云鹤道:“把郑尚书、骆鸿胪都给我请来!”都干的什么破事? 王云鹤生气,甭管是郡主的儿子还是公主的儿子都老老实实地过来听训。郑熹瞪祝缨,祝缨十分无辜。 一行人经过一阵的翻译之后才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孙将军当年没能大胜,回来得灰溜溜已有些不快。现在强行说“獠人野蛮”,山雀岳父愤怒提及旧债,又指着苏鸣鸾道:“放血的明明是她家干的!我们只砍头!” 又说孙将军也不是好人,官军还杀过妇孺。 仇文已经跟不上这个情况了,祝缨很诚实地将山雀岳父的话翻译了过来。施鲲等人面有菜色。 苏鸣鸾则说孙将军:“我们早不干放血的事儿了!你呢?我们信了义父的话到这里来,你还要伤害我们吗?!”她官话说得不错,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郑熹唇角上挑,笑了。孙将军真是个可人儿,这么一闹,坐实了这些人是真的“獠人”,关于祝缨可能造假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祝缨能将这些人带来,不容易的。 他清清嗓子:“祝缨!你还不劝着?我们又不会夷语!” 祝缨道:“既然愿意来,就打不起来。”话虽如此,还是将苏鸣鸾与山雀岳父给安抚下了。她对山雀岳父道:“我并不要你忘记以前的事。你想想现在,咱们是来办事的。你再看看周围,所有这些人里,只有这一个是你认识的,另外的这些人,都不想伤害你。” 山雀岳父看了看王云鹤等人,再看郑熹与骆晟,样子都好,也都不凶恶,他又记起来之前与祝缨所议之事,缓了脸色说:“因你说的,我才信。” 祝缨点点头,山雀岳父不再看孙将军。那一边,孙将军也被人劝走了。 王云鹤道:“唉,兵者,凶也。” 郑熹看够了戏,才说:“相公,我陪他们面圣吧。” 王云鹤道:“也好。” ……—— 终于一行人到了大殿前,通报,里面传。 祝缨迈进大殿,看到门边站着一个熟人——蓝德。她对蓝德点了点头,蓝德也微笑回应,笑容极是客气。 祝缨进来舞拜,她身后的仇文跟着就要跪下去,被苏鸣鸾眼疾手快给薅了起来。 祝缨舞拜毕,皇帝问道:“你身后的就是诸族头人?” 祝缨道:“也是陛下的县令。” 皇帝点了点头,装作从来没有怀疑过羁縻数县的真假,很是赞叹了一番。郑熹道:“他们着急要见陛下呢,礼仪也等不及学。” 皇帝道:“一派天真,甚是难得呀!让阿晟好好管待他们,祝缨,你也不要过份约束他们了。你的事,对政事堂讲,拿出个章程来。” 祝缨道:“是。他们倾慕陛下,有物献上。” 皇帝命呈上,打头的是祥瑞就很合皇帝的心意。再看到窄布、稻米等特产,道:“也不是茹毛饮血嘛!哪有那么夸张。很好。你以后要好好教化他们。” 祝缨道:“是,正想请示陛下,于南府设置官学。” 皇帝指着郑熹道:“你与他说去。或者去找岳桓。” “是。” 皇帝又一一询问,各人叫什么,是什么族之类。祝缨也一一介绍,苏鸣鸾自己会讲官话,祝缨对她使眼色,她就自报姓名、来历。 皇帝问道:“你会说话?” 苏鸣鸾道:“是,义父教的。” “义父?” 祝缨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皇帝点点头表示理解,是他的官员给别人当爹,又不是认异族当爹。 仇文的官话说得结结巴巴,皇帝有点不耐烦,但也没生气。其他人不会说官话,皇帝都等祝缨给翻译了,他问每个人都问了同样的问题。最后问祝缨:“为何你为他们译的话不一样?” 祝缨道:“他们是三族五家,话也不同。” “哦!是了。你都会说?” “会说一些。” 皇帝又命赏赐,给山雀岳父的赏赐尤其的丰厚,不但有大家都有的钱帛,又多赐他一对金杯。苏鸣鸾多一套文房四宝。 蓝兴见皇帝打了个哈欠,忙示意:结束。 苏鸣鸾等人稍有点昏沉地出了大殿,兴奋之情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山雀岳父也恢复了冷静,低声问祝缨:“阿弟,会不会有事?” 祝缨摇摇头:“已经没事了。我先送你们回四夷馆,你们先休息。小妹,我让小柳在那里,有事你叫他找我。” “是。” 祝缨将人送回四夷馆,转脸就被叫到了政事堂。 羁縻县的真实性已不必再提,剩下的是讨价还价。 钟宜道:“既是羁縻,南府就不能给你,不然还叫什么羁縻?!” 祝缨道:“新设羁縻州的事儿是要交给下官来管了吗?” 施鲲道:“你先将事情解释清楚,解释不清还想做刺史吗?” 祝缨道:“羁縻,我手里得有笼头有缰绳,这都不给,我拿什么笼马头?给一个敕封,还要人缴税。”她双手一摊,没好处谁跟你干? 王云鹤道:“那也不能要一整个南府,你把南府拿走了,剩下的怎么办?” “南府本来就是最穷的,福禄又是南府最穷,鲁刺史在的时候,一年两次开会,我都是坐最后一个座儿的。我要的不是膏腴之地,”祝缨道,“请看舆图。这里,是新州,新州再往西、往北,仍是一片大山,仍有许多部族,将有一、二州之广。过了这一片,就是西番了!这两个新州,实是藩屏。” “藩屏”! 王云鹤道:“南府你着实用心,虽不是膏腴,也渐渐富裕。” 祝缨道:“种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我要是连根树枝都没有谁来啊?您瞧,我还打算在山里修个路,路修好了,脚才能插进去不是?没这根树枝,拿什么修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且本来各族疑心就重,支使不动啊。” 祝缨白天去政事堂磨牙与他们讨价还价,晚上就住四夷馆。足磨了小半个月,最后抠到了三个县,思城县她也给抠下来了。 双方都有方案,在认为祝缨可以为新州刺史的大前提下,秘密协调起来还是很快的。祝缨依旧是许诺,所辖之地不乱,赋税不减。政事堂给新州定名梧州,祝缨的品级变成从四品,南府的府衙变成梧州的刺史府。 因是羁縻州,她的品级不高,但是在梧州境内权限很大。思城、福禄、南平三县的官员还是朝廷任免,官员遵守着正常的规定。其余羁縻县和刺史府则由她酌情安排,拟定人选后上表朝廷敕封,官员遵守羁縻规则。因为羁縻之地,朝廷照例是不安排人事的。 至于政事堂调整其他地方的区划,她就不管了! 定下了方案,政事堂去报皇帝,皇帝又将她叫过去重新问了一回。祝缨留意到皇帝打了三次哈欠,心道:你老了。 皇帝老虽老,出手却仍是让人难受。同一日,他连下两道旨意,其一,设梧州,由祝缨出任刺史。原南府三县并入梧州。其二,他批准了段琳的推荐,以卞行为刺史,去做祝缨的邻居。 将段琳和祝缨都给膈应到了。 第237章 羁縻 祝缨踏进了自己在京城的住宅。 侯五拉开门一看是她,回头对着宅内大声说:“大人回来了!” 宅子里一阵动荡!一堆人跑了出来。 “哎哟!可算回来了!这回往家里看几眼啊?”张仙姑故意大惊小怪地说。 祝缨笑笑,看向了她的身后:“大嫂来了?这几天辛苦大嫂了。” 金大娘子轻轻碰了碰张仙姑,道:“刚才还说三郎这些天忙,担心得不得了,人回来了,您又说这个话!”接着才是跟祝缨打招呼,又问:“今天都还顺利么?” 祝缨道:“都好,今天起我搬回来住了。” 一面说,几个人一道往里走,进了前面的大厅里坐下。祝缨主坐,金大娘子等人在下面坐着。祝缨问道:“我爹呢?”张仙姑道:“他?没了笼头还不到处野?亏得你金大哥带着他。” 金大娘子道:“我们家那个也是个闲不住的,正好就伴儿到处逛逛。如今京兆府是裴少尹在管,有点儿当年王相公的样子,安全了不少。” 祝缨没有对此作出评论,而是说:“金大哥休沐么?” 金大娘子道:“府里有喜事,他又请了几天假。” “正日子快到了,”祝缨说,“看来我还赶得及。” 花姐道:“东西我都准备好啦。” 张仙姑问:“你的事儿呢?忙完了吗?就没忙完,吃个喜酒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祝缨道:“差不多了,以后不用每天去拜见相公们了。从今天起,我就有功夫到处走走了。” 张仙姑大喜:“那好,你也是该歇息歇息啦!” 金大娘子道:“那我就先回去啦,你们娘儿俩好好聊聊,我过两天再来。” 祝缨道:“大嫂慢走。” 她将金大娘子送出门,才有功夫重新审视自己家内的事务。 张仙姑:“这回真的闲下来了?” 祝缨笑笑:“嗯。” 她从怀里拿出一份敕书:“呐!大事已定,我再领个告身就行了。你和爹的敕封等我写个奏本,咱们动身之前能批下来。” 张仙姑不知道她要做刺史的事情,问道:“什么?什么告身?我同你爹怎么了?” 花姐小心地接过敕书,看了一眼,喜道:“干娘,小祝做刺史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张仙姑也不敢置信:“什、什么?!” 祝缨道:“嗯,定下来了,梧州。” “咱不在南府了?那……”那南府那个别业白弄了? 顾同很关切上前,小心地问:“老师,梧州在哪儿啊?” “以南平、福禄、思城、阿苏、塔郎、天恩、永治、顿县为梧州。” 顾同“嗷”了一声,道:“恭喜老师!从此之后天宽地广!” 祝缨道:“且慢开心,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张仙姑道:“还有?!不是说得闲了么?” “比前几天闲。”祝缨说。 与政事堂打交道十分的不容易,虽然丞相有三个祝缨只有一个,就是这三个人,祝缨也不是每天都能逮得着其中的任何一人的。皇帝年老力衰的时候,丞相自然而然地就忙碌了起来,哪怕钟宜的年纪比皇帝还大,施、王二人也都不年轻了。但就是忙。 不能让丞相等自己,祝缨就只能每天瞅着空儿就逮丞相。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与他们争羁縻州,大部分的时间是“有意义的浪费”。 丞相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人里最不出色的钟宜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他既能挖出来孙将军,又是死死坚持着皇帝的立场,比起施、王反而更难相处。皇帝不想将整个南府都给祝缨,钟宜就咬死了不能全给,祝缨使尽混身解数,也只能拿到三个。 这不代表施、王就更好对付了,他们欣赏祝缨,但不会对祝缨的章程照单全收,也不会全信祝缨画的蓝图。祝缨说要修路还得用钱,所以要南府做支撑,施、王就要她将方案、至少是可行的计划说个大概。又有州内官员的问题、适用律法的问题,虽有个大原则就是“朝廷不管”,但是眼下南府的摊子,祝缨也得拿出个消化的方案。 政事堂起初的想法是,南府已经不存在了,现有的官员他们得陆续调走。祝缨一看,如此一来,自己的“刺史府”就没人干活了,她手上就只有小吴、祁泰二人可用。这摊子是无论如何也支不起来的,这些人得留用。 一旦留用,又涉及到官员的品级、权限的问题。祝缨自己能够管得到羁縻县,章炯等人能吗?不能?冲山雀岳父与孙将军那临时起意的冲突就能看出来,朝廷的手再多伸一点儿,人家就要跑路了。 如果不能管着羁縻县,实际上刺史府官员的职权范围反而缩小了。 此外,朝廷规定,官员不能在任职地置产、婚嫁等等,羁縻州是不同的,羁縻官员家就在那儿,不能叫人不在自己祖传的地盘上安家。如果照羁縻州的标准,章炯等人能不能在地方上置产呢? 故而政事堂一开始自己讨论的时候,钟宜的观点是很有道理的——这么个两掺的四不象,不好。 祝缨如果反对,她得拿出个方案来供三位丞相审查。祝缨只好拿出来“一州两治”的法子来,除了自己这个刺史,南府保持原样。职责不变。 羁縻的品级一般不会高,水份比较大。朝廷给她就是个从四品,她也就坡下驴,认了个“羁縻刺史”。她的底线是拿下梧州,梧州给她了,她不在乎这一点品级上的差异。能名正言顺地管梧州就行了。 她又给原南府府衙的官员争取了各升一级的待遇,毕竟是州了。名称也改了,司马也不是原来的司马了,改称别驾,又新增长史一名,再设一州司马。六曹都加“参军事”,名下又各增佐、史名额。博士的品级也升了,又加设相应的番学校,品级也与官学相当。其余吏员之类也有相应增加。刺史府的官员须得有一半以上的人出自羁縻县,长史、州司马由羁縻各族出任,司户参军事、司兵参军事得是朝廷指派的正式官员。 外面看起来是皇帝下了一道敕书,在这道敕书之前,她与政事堂不知磨了多少牙。她的敕书下来了,紧接着的是府内的人员调整,她还得跑吏部将这些一一敲定。不过与天天蹲点政事堂相比,接下来算轻松的。 等丞相的时间她也没浪费,她把自己的交际顺手解决了大半--她混了个皇城的门籍,见不着丞相就在皇城里瞎晃,跑到一些老朋友的面前先联络一下感情,约了办完正事之后吃饭,好歹算是没耽误太多的事。 祝缨看了看天,道:“收拾一下,我先去趟四夷馆。” ………… 四夷馆内,苏鸣鸾等人尚不知梧州的事已经确定下来了。祝缨在政事堂里磨牙的日子,他们也过得比较担心。祝缨每天晚上回来都会与他们沟通当天的情况,又随时询问他们的要求,及时反馈给政事堂。 白天,就是赵苏带他们逛京城,四夷馆里会“獠语”的人有,但“獠人”分了差不多十个族,能进四夷馆的都是跟塔郎家相对的那条河的对岸已羁縻、进贡的人,更因河流的阻隔他们说的语言与苏鸣鸾等人并不相同。所以祝缨就跟骆晟说,把赵苏从国子监那里借过来,专门在四夷馆帮忙接待。 祝缨踏进四夷馆时,他们还没从外面回来,祝缨坐在院子里等着他们。赵苏率先进来:“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义父?” 苏鸣鸾等人都上来见祝缨,苏鸣鸾道:“是、是又有什么事了吗?” 祝缨笑道:“敕书下来了。以阿苏、塔郎、天恩、永治、顿县为梧州,我为梧州刺史。” 山雀岳父吃惊地问:“南平、福禄、思城?那不是南府吗?” “没有南府了,这三个县划到梧州了。” 苏鸣鸾问道:“那要怎么管这个梧州呢?” 祝缨道:“羁縻,我是刺史,我来定。朝廷派的刺史府的官员,只管那三县。” 苏鸣鸾放松地笑了起来:“那可太好啦!”她到京城小半月,在外面也晃荡了很久,发现这个朝廷跟寨子差不多,寨子没几个女寨主,朝廷也没什么女官。据说大理寺里有两个,还是祝缨的提议。 这个信息让苏鸣鸾有些不安,她不希望朝廷管到她的“阿苏县”,更不想朝廷的手伸到这个“梧州”。都让你们管了,还有我什么事儿?!你们的尊卑次序,就是我要将阿苏家拱手相让啊!那不行! 她与山雀岳父是此行各族里警惕心最强的两人,山雀岳父是见到了孙将军想起了往事,她就是亲见了“对女人做官的不友好态度”。祝缨一说“刺史府的官员须得有一半人出自羁縻县”,她当时就说:“不论男女。” 祝缨道:“这是自然。” 苏鸣鸾一直以来比较担心的就是来一个朝廷里的“正统”官员,现在听说是祝缨,那就可以先放心了! 苏鸣鸾道:“那咱们可以动身回去了吗?” 祝缨道:“还早,至少还有半个月,咱们能赶上回去种宿麦就不错了。” 苏鸣鸾吃惊地问:“还有事?” 祝缨点点头:“对。刺史府官员的升调、新设,选人。” 一听“选人”苏鸣鸾就不急着走了!对,得选合适的人。祝缨道:“我还要吃一场喜酒、见一些人,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同去呢?” 苏鸣鸾道:“都听义父安排。” 祝缨道:“那好,我家里还有些事要办,先回家住几天,你们听我的消息。你们出行的时候,一定要有通译。仇文,你与他们一道。赵苏,你随我来。” 众人都答应了。 赵苏随祝缨回到了祝宅,受到了张仙姑的热情招待,又与顾同互相问好。 祝缨让赵苏先在家里住下,她则带上了项乐、胡师姐去郑侯府见郑熹——这个时候郑熹该回家了。 郑府门前车水马龙,有道喜的、有求事的,郑熹比以前还要风光几分。郑府门上的管事又换了一个人,他对祝缨比较陌生,只觉得此人眼熟,但没认出来是谁。待项乐递上名帖,他打开一看:“原来是祝大人!” 将祝缨给迎进了郑府。一面走,一面看着胡师姐,心道:这又是个什么人? 胡师姐与祝缨不同,她虽奔波受苦,却是照着正常女孩子长大的,还是女子打扮,只是比较利索而已。 到了书房,郑奕也正在书房里,看到她就指着说:“你行啊!害我们白白担心!” 祝缨道:“恕罪恕罪,没有把握的事儿我也不敢提前说出来!我还怕三位相公里有人会泄露消息呢,他们还真可靠,并没有说出来。” 郑熹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进政事堂?嘴不严的人,是走不到那一步的。梧州……名字起得不错,可惜还是从四。”他看向祝缨的目光生出欣慰与感慨来,祝缨一身青色的绸衫,脸上褪去了青涩,仍然生机勃勃,郑熹发现,自己已记不起祝缨才到京城时的样子了。 祝缨道:“没叫人捏着脖子就行。” 郑奕放声大笑:“段琳,哈哈哈哈!真想看看他知道你做梧州刺史时的表情!”郑奕恶意地想,最好是卞行的任命先下来,得意地去吏部时知道祝缨已经抱着三县跑了。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郑熹道:“不要这么得意忘形么!”口里说着,他也笑了出来。 祝缨又向郑熹道喜,询问婚礼的事宜,需要她做什么。郑熹道:“忙你的正事吧,敕命虽然下来了,你接下来的事可也不轻松。” 祝缨道:“大人总不会不招待我一顿喜酒吧?我也不能白吃大人的酒吧。” 郑熹脸上一绿:“你不许吃酒!你如今地位不同,吃完了酒再说出些什么来不好!做了刺史,就与先前完全不同了。” 祝缨道:“是。我去看几个人,再到府上来。” 郑熹道:“这些天还不够你忙的?” 祝缨道:“我是一定要来的。” 郑熹与郑奕都有些高兴,郑奕道:“你再往这里凑,仔细又要有人参你啦。” 祝缨笑嘻嘻地道:“让他参。” 郑奕也笑道:“我看他们是不敢再拿这个参你啦。” 郑熹见他二人过于轻松,便说:“你们两个都谨慎些!” “七郎,这不是在你这儿吗?” 祝缨与他说了几句闲话,郑熹问道:“你怎么带了个女娘出门?” 祝缨道:“胡娘子行事方便。” 郑熹道:“你才出了风头,万事小心。” “是。”她见门外有人影,便说:“我过两天再来。” 郑熹没有再拒绝,亲自将她送到书房门口,殷殷叮嘱:“你做事一向不用人担心,然而……对手不一样啦——” 祝缨对他长揖,郑熹道:“仔细没有过头的,将梧州经营好,再回来你就与以前全然不同了。” “是。” “去吧。” 郑奕道:“我送三郎出去。” 两人并肩往府外走,一路灯火辉煌,祝缨问郑奕:“十三郎,府里真没有别的要准备的了?” 郑奕道:“要是有一定会对你讲的。你与别人不同。” 祝缨道:“人有什么不同的?” 郑奕认真地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祝缨道:“日久见人心。” ………… 从郑侯府里出来,祝缨先回自己家。金良和祝大刚好回家,听了这好消息,金良就不走了,说什么也要等祝缨回来当面道贺。 等到祝缨来了,金良除了“恭喜”,又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了。他看看祝缨,虽不着官服,眉宇之间的潇洒气度已有了些朝中高官的模样,他自己已有了白发,仍是没有熬上从五品。 祝缨却还是如当初一般叫他“金大哥”又很感谢金大娘子这几天过来看张仙姑,帮着张仙姑交际之类。还要跟金良约饭,还跟以前回来时一样,跟老熟人们一起吃个饭。 金良此时已没有什么话能够嘱咐她了,这种感觉有点陌生,让人心里空荡荡的。金良道:“好。啊,要宵禁了,我得走了。” 祝大道:“那就住这儿呗。” 金良道:“不啦,明天还有事儿。” 祝大将他直送到巷子口,回来说:“怎么你一回来,金大郎就有点儿奇怪了呢。” 祝缨道:“哪里奇怪了?” “你就住家里了?” “对。” “哦,那先吃饭。” 祝缨道:“好。” 祝大心情不错,祝缨一升官,他就跟着升,老封翁越做越有滋味。不过在京城高官遍地都是,他也感觉不出来太实质的变化,就看着品级往上涨心里高兴。高高兴兴地吃完饭,他回房去休息了。 祝缨却没有睡,她先把赵苏叫到了书房。赵苏进门又恭喜了祝缨一回。祝缨道:“预料之中,也没什么。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赵苏忙道:“儿也该回去继续读书了。” 祝缨道:“你到国子监也有些年头了,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赵苏问道:“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道:“若是出仕,你有什么想法?” 赵苏垂手道:“那,也是要经吏部铨选的。”学生也没有直接就能当官的,直接当官的是有祖荫的人。他没有。 “想考吗?” “想的。”赵苏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纪,不考就要超龄了。赵苏到国子监读书好几年了,岳桓都升做司业了。 祝缨问道:“想做什么官?” “这……恐怕由不得我吧?” 祝缨道:“想考就去考,要保书我给你签,要保人我给你找。只要你能考中,想去哪儿,咱们一起想办法。” 赵苏张了张口,停了一下才说:“是。”这个考试也不是马上,是跟进士考试的时间前后脚。 祝缨道:“想做什么官?” 做什么官也不能由他挑的吧?赵苏道:“想,做些实务。” 祝缨点点头:“先考。” “是。” “回去准备吧。” “是。” 接着,祝缨又叫过来顾同。顾同很好奇祝缨刚才跟赵苏说了些什么,又不敢问,显得鬼头鬼脑的。祝缨道:“看什么呢?” “嘿嘿,老师这书房看一次就惊讶一次呢。” “说正事。” “是。” “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该出仕了。” 顾同大惊:“老师,您要赶我走?” 祝缨道:“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学完了不得有自己的抱负吗?赶紧的,趁我得跟吏部磨牙,顺手把你的事儿也给办了。”设了个羁縻州,她有功劳,顾同也能搭个顺风车。 顾同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祝缨道:“你要想不出来,就我给你定。” 顾同马上说:“我不想跟小吴哥那样!老师,让我做个县丞就行!多远都行!”跟小吴那样的,府里的官儿,看着过得风光,实则没有太实干!顾同一门的心思是要像祝缨那样,从县里做起来。但是他的品级起手太低,县令也不敢要,大着胆子要个县丞。他觉得这样比小吴更实用。 实话实说,顾同觉得小吴于民无益,他要做个于民有益的官儿。 祝缨道:“行。自己回去准备吧。” “是!” 祝缨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唇头,顾同赶紧点头,是,要保密。他肯定不会讲的!老师那么大的事儿都没对别人讲! 这两个人安排好了,祝缨便起身往后院去走。 花姐房里的灯还亮着,祝缨敲了敲门,花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道:“谁?”楼下肥猫也跟着喵了一声。 “我。”祝缨说,她退后两步,见花姐从楼上探出头来。 “杜大姐也在?” “不在这里,她忙了一天了,跟林娘子住在厨房后面的房里歇了。” 祝缨跃上二楼外廊,花姐嗔着看了她一眼,祝缨推开门,走进二楼房里,看花姐桌上摊开了一个本子,正在写着什么,问:“晚上就甭看这个啦,怪费眼的。” “前天我去见了尼师,她那里有一个偏方,说是有效,我想记下来看一下。” 祝缨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道:“正好,我要说的同这个也有关系。” 花姐给她倒了碗茶:“什么干系?我的书?”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自己写书,多么奇怪的念头,可是她又很想真的写出一本医书来。 祝缨道:“不是书,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做医学博士?” 花姐惊讶地问:“我?怎么能……” 祝缨道:“怎么不能?苏鸣鸾都能做县令了,大理寺十几年前就有女官了。你为什么不能做女博士?可惜,也只有从九品。” 花姐道:“我的事儿你先放一放,我还要担心你呢。你为什么是从四品呀?刺史最少也得是个正四吧?” 祝缨道:“因为是羁縻呀。如果不是羁縻,下州就是正四品了,可官员任命就全不由我做主了。从来品级就是朝廷中枢高于地方,编户州县高于羁縻,羁縻又比藩属亲近一些。也正因为是羁縻州,官员的任命就不由朝廷全做主了。我就给你报个梧州的医学博士,朝廷也只好认了。” “那你也应该先将正事做完,再来才是安排自家人。” “那些我都已经有安排了,现在轮到你了。”以前人人都劝她要有仆人、要有侍从、要有心腹。彼时她都认为时机未到,宁愿自己累一点,现在可以大把攒人了。不但花姐,连项安项乐小江等人她都有安排,她尽量不要与朝廷有太强关联的人。 花姐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 祝缨道:“你怎么反而犹豫起来了?不做这个医学博士,你就写出了书,教给谁?就是这京城,选女监的时候有多少女人是识字的?女人、识字,还要肯学医,能学得会!我立那么多识字碑,又拿糖钓小姑娘,你瞧瞧,能识数、认个幌子就不错了。让她们、她们的父母自发地愿意让她们学,啧!猴年马月了。我就设个医学博士,医学生里有一半招女生。哎!我拿梧州的钱养女医。这个事儿,只能交给你。别人我不放心,手上也没这样的人。” 花姐的心砰砰地跳,道:“可是家里。” “啧!回梧州了还怕什么?你算羁縻州的博士,与别的州不一同,女学生就说是教的妇科。这样有些能让女儿识字的父母,也不会反对。” 祝缨道:“如何?我的博士?” 花姐道:“要是将我报了上去,这……” 祝缨双手一摊:“这可不耽误你救人,也不耽误你教书。先前我设女监的时候,你说不要做这个官,以后不方便随我行动。又说自己也有事做。现在呢?这事儿非你不可。就算以后我调走了,你留不留在梧州,种子都播下了。咱们先干!这并不是我要护着你,如同那些无能的纨绔一样因祖荫而授官。你是有真材实学的。想想看,你一个人能治多少人?带出学生来又能治多少人?” 花姐终于点了点头:“好。” 祝缨笑道:“那取个正经名字往上报吧。” 花姐一时卡住了想不出来,道:“你帮我起个名吧。” “朱紫。”祝缨说。 “太大了。” “我看挺好的,就这么定了。” 花姐嗔怒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反驳:“你快睡去吧,明天还要早朝呢。” …… 第二天一早,祝缨早早爬起来,还是项乐跟着她去上朝。 在皇城门口,禁军看到她就笑。祝缨道:“又笑什么?” 李校尉道:“恭喜恭喜!” 祝缨歪头看看他:“不对,一定有事!” 李校尉用憋笑的声音说:“你看那边。” 祝缨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那边几个没灭掉的灯笼下,橘黄色的光衬着段琳铁青的脸。李校尉在祝缨耳边说:“他同卞行来面圣谢恩……嘻嘻嘻嘻。” 祝缨轻咳一声:“那是应该的。” “噗——” 段琳不开心,祝缨也没有很开心,她今天来还有别的事儿呢。早朝上的各种事与她关系不大,很多人知道了她的任命,也知道了卞行的任命,这消息瞒得比较死,昨天公开发诏书之后大部分人才知道此事。看她的目光又有点不同。 “干得漂亮!”冼敬路过祝缨时说了一句。 祝缨道:“什么?” 冼敬微笑,他才升了官,心情不错。两人闲聊两句,祝缨问道:“冼兄,户部,缺钱吗?” 冼敬警惕地与她拉开了距离,问道:“你要干嘛?户部什么时候不缺钱了?!等等……”我不是户部侍郎了呀! 冼敬恢复了镇定,微笑道:“现在的尚书是那一位,你要钱得跟他磨。不过你那儿又没灾,又没变的,还没工程,他恐怕不会给。” “您就说,缺不缺。” “户部从来只嫌钱少、不嫌钱多。不过我交的账可是余量颇丰。你那里有三个县,税赋也不曾拖欠,你可以与他聊了。” 祝缨道:“多谢。” “开始了。” 祝缨随大流站了一会儿班,大朝会散了之后,皇帝又留了一部分人开小会,祝缨一看郑熹没留下来,大摇大摆地跟着他去了礼部。路上看着的人见她太从容,都没察觉出她不是礼部的人,直到快进礼部大堂了,才有人问道:“哎,你是谁呀?” 郑熹一回头,看到是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祝缨笑道:“等您吩咐完今天的事儿,我还有事找您呢。”现在想起来,她每天把衙门里的人薅过来安排事务的习惯还是郑熹给养成的,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每个衙门都这么干的,可也习惯了,不想改了。 郑熹又说了一句:“一切如常。” 祝缨跟着他进了房内,郑熹没好气地道:“坐吧。磨完了政事堂又要给我派差使了吗?” 祝缨道:“哪儿能呢?是求您来了!” 吏员上了茶和点心,郑熹招待祝缨边吃边聊。祝缨道:“番学的事儿。” 郑熹道:“唔唔。” 祝缨道:“要建个大一点的,生员四十人,设博士、助教,医学博士。”是的医学博士她要设在番学的名下,另来二十个名额学医。 郑熹皱眉。 祝缨左右看看,郑熹摒退了众人,祝缨道:“郎中在山里很受欢迎的,不管是医人的还是医兽牲口的,行走方便、易博好感。”她左右看看,将那个“那搞一、两个州,做成藩屏”的构想给郑熹说了。 郑熹一听即明:“如此,倒也可以。” 祝缨道:“那我就当您答应了?” 郑熹道:“你看得长远啊!怪不得政事堂答应了。”祝缨管政事堂要的条件还是稍有点过份的。光这个两掺的梧州的设置,以前就没有过。如果是一盘大棋的话,祝缨有之前的政绩做背书,政事堂同意她试一试就不奇怪了。看来祝缨的计划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啊! 祝缨道:“相公们现在看我也还是讨厌的,恨不得我赶紧走,不过我还有事要办,且走不得,还要烦他们。嘿嘿。” “什么事?” “官员。我得攒人呐!跟吏部磨牙不易,还得找相公们说话。” “太远了……”郑熹叹息。也就祝缨主动请缨,别人很少主动愿意过去,郑熹也不想强迫自己的手下过去,一旦派过去,心有怨恨,是帮忙还是坏事就不好讲了。不然的话,梧州新设,实在是个好机会。 祝缨道:“是。所以我才要再找相公们。” 她将自己那一件大事办完,其他的事情就不介意跟郑熹多说说了。她又问到了郑熹的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合不合适,喜不喜欢之类。郑熹警惕地问:“你又要干嘛?” “喜欢就行,不喜欢咱们就……” “去!不许打坏主意!到了日子来吃酒。” 祝缨笑笑:“那我就去政事堂啦。” ………… 她之前跟政事堂磨牙时摸出了规律,这个时间差不多他们也该回来了。 于是,三个丞相慢慢说着话回来,一抬头就看到她又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门边。钟宜道:“你又要干嘛了?!” 祝缨觉得丞相难缠,丞相们也没一个觉得她好对付的。此人实乃他们见过的官员里最难应付的一个——她会写预案,一写写好几套,你要说什么她已经提前给你都写个大概堵嘴了。跟她打交道省力是省力,但是累心,你想的事她说不中也能蹭个边儿,还不容易被带偏,说半天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了。 更要命的是,胆子还特别大。丞相说别人,可以说人格局不够大、想得不够周到。祝缨倒好,远的国家安全看到了,近的什么道路、人口、教育、地理之类也都考虑到了,你不能说她不周到。既然都预料到了,她就特别敢开口要价,总在你要翻脸的边缘蹦跶提条件。 祝缨恭敬地说:“前些日子下官无礼,给相公们道歉来了。” 你还知道道歉两个字怎么写啊?!钟宜瞪了她一眼。 “进来吧,”王云鹤说,“不要在外面引人围观了。” 祝缨跟着他们进了政事堂。 吏员上了茶,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祝缨陪他们喝了一杯茶,然后站了起来,团团一揖道:“之前下官无礼,虽是为了国事,也是麻烦了相公们许多。” 施鲲道:“说你想说的事儿。” 跟她认真打了这些天的交道,施鲲也是哭笑不得,有点明白王云鹤为什么看好她了。 祝缨从荷包里掏出两个小纸包,放到他们面前案上,打开了:“相公请看。” 三人凑了上前,问道:“这是什么?” 王云鹤又紧接着说:“糖霜?” “是,这是赤砂糖、这是白砂糖。” 王云鹤道:“南方是产糖。你拿这个来,是要说什么?” 祝缨笑笑,问道:“您猜,这是个什么价?” 王云鹤严肃了起来,他对粮价、盐价之类十分清楚,糖贵,是比较重要的一样生活物资。 祝缨又问:“京里市面的糖又是个什么价?南府是什么价?” 王云鹤道:“不要兜圈子,直说,不直说我请老刘来与你聊天。” 一提刘松年,祝缨就……还是一点也不害怕的,她笑着说:“赤砂糖,我现定价是市面上的三分之一,白砂糖,二分之一。” 施鲲与钟宜也都惊讶了,二人也是养尊处优,一些常识又还是有的。尤其施鲲也与王云鹤一样,任过地方,更知道一些民间疾苦。 祝缨道:“我在南府高价试出了法子,压低了糖价。才刚刚着手办,此时放手就前功尽弃了。与相公们争执非是只为了梧州一事。再给我几年,我将天下的糖价都打下来。请不要多征税。薄利多销,到时候整个儿的税也能涨上去。” 货物过关卡是要收税的,如果照着糖以前的高价征税,这玩儿价又得因为税涨上去了! 王云鹤定定地站着,良久,叹息道:“令堂可以吃上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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