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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着他真正厉害的时候。当年田罴……” 吏部的一个文吏捧着盒子跟在祝缨的身后,祝缨道一声谢。又拿出个红包塞到他手里,此人笑道:“小人也沾沾喜气。”平素一般的县令到他面前都要客客气报,他此时却对祝缨十分的客气。 祝缨道:“你还没有补上去?” 那人道:“祝大人还记得小人?” 祝缨道:“那年你与老黄一同抬的桌子。”那人道:“是,大人带来的猪蹄子十分香甜。” 孙一丹的耳朵动了一动。 到了政事堂的外面,祝缨接过盒子道了谢,那人道:“小人这便回去复命了。” “慢走。” 祝缨捧了盒子到政事堂,施、王二人都在,两人面上不显实则看着她进来。见她目不斜视,脚步不虚浮,脸上的表情也不僵硬,宠辱不惊,二相看在眼里。祝缨向二人行礼,施鲲道:“坐。” 祝缨将盒子放到座位边的高几上,自己坐正了,等二位发问。施鲲道:“唔,是有点大臣的样子了。” 祝缨道:“下官惶恐,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还叫不知所措?” 祝缨眉头微皱:“陛下之前说绯衣是借给我的,如今麦子还没种好呢,拿着有点儿不踏实。” 施鲲道:“你还不踏实?”他歪头对王云鹤道:“你说他是这是真明白还是装傻?” 祝缨先说:“满怀不解,不敢傻乐,从底下县令升任本地知府可不多见。” 王云鹤道:“是不多见,也得有人愿意与你争这个。” 南府那个地方,也只有在福禄县觉得是好的。有本事与祝缨争这个位子的人,人家瞧不上这儿。瞧得上这块地方的人,上头又觉得都太次了。 施鲲又笑着夸了两句:“肯踏实做事的年轻人,总是会有机会的。你这次招抚了阿苏部,夷女头人已是县令,虽是羁縻,品级放在那里,你若还是县令,就算做了人家义父,也难以驾驭。听说你又盯上利基族了?岂有以一县令而驭数部的?有事你也不好调度。” 祝缨道:“事情未成,下官不敢妄言。” 施鲲马上变脸:“成不成的不打紧,不许擅开边衅!让你掌南府是为了更好地劝课农桑,安抚内外,不是给你棍子好打人的!”他变起脸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目光咄咄,祝缨看了心里也打了一个突。 她马上站起来说:“是。下官也研究过了之前清剿的事儿,耗费巨万,未见全功,不过是凭着边军震慑勉强维持。和平不易,百姓生计艰难,真要打起来,南府本来就破烂的家底子就要被打碎了。” 王云鹤吃惊地道:“你还真想过?” “没有,没想打人。一到福禄县,看看那样子就知道不成啦。也不能全靠怀柔,亏得南府驻兵数千,听说连同附近府县,总有两万之数,能够震慑得住。所以无论何族,也都不敢挑衅。只有一些零星的山匪,倒也容易应付。这么多兵马,一旦开战再征发兵役、民伕,光吃不干的就有数万,府库粮草吃光、田地荒废,我这几年就白干了。我才不拆自己的台呢。” 施鲲道:“记着你说的话,离京陛见的时候不许胡言乱语。” “是。” 王云鹤道:“阿苏县的事情虽然已经定下来了,冼敬说还有宿麦之事要与你再详议,你再留几天,正好掌了南府,你们好好说说,讲清了再走。你以一人之力掌两地能秩序井然,租赋未损,当再接再厉。” “是。”祝缨答应了,又请示把冷云也给薅进去,她之前需要冷云,现在仍然是需要的。 王云鹤和施鲲都认为她会做人,说:“这件事情没人比你更熟悉,你既说需要,那就这样吧,不必一事一请示。办好了一总来说一声。” “是。” 至此,二位丞相才满意地将她放走了。 祝缨捧着盒子出了政事堂,又被几个熟人围着道喜,祝缨也说:“同喜。过几天请大家吃酒。”他们也都笑着答应了。 祝缨先没有离开,而是跑回了户部,见到冼敬就说:“我请示两位相公了,将冷刺史再请来咱们一同商议。” “你还不死心?” 祝缨道:“南府之内我能做主了,与邻居的事儿还是得他来。他现在虽厌烦管事,等回去了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不如让他从头参与。” 冼敬道:“好。你先回家,捧着东西不像话。” 祝缨与他告辞,出去一路不断遇到人,有人知道了道喜,有不知道的看着她猜测。 ………… 祝缨回到家里,家中又来了客人,金大娘子又过来了。她儿子金彪如今也混了个小军官,父子俩都不在家里,金大娘子就跑来与张仙姑说话解闷。 祝缨回到家,张仙姑问道:“你又带什么回来了?” 祝缨道:“哦,南府的大印。” “啥?” 项乐道:“大娘子,大人是南府的知府啦。” 祝宅的人都高兴坏了,金大娘子过来就听着了好消息,一拍巴掌说:“哎呀呀,又升了呀!好事,好事!明天我们家那个回来,听了一准高兴。” 祝缨问道:“金大哥没调动吗?” 金大娘子道:“那倒没有,温大郎调了,你们没见着?” 祝缨道:“我回来还没喘口气儿呢,安排好了趁着明天休沐日大家都有空聚一聚。” “应该的。” 祝大道:“你又升了,是有新官衣了吗?穿上瞧瞧、穿上瞧瞧,再给祖宗上炷香!叫他们也高兴高兴。哎,我去盛碗鸡肉供着。” 祝缨道:“上什么香啊?衣裳也没什么差别。” 所有人都不肯,必要她去拜一拜祖先。祝家祖宗都是祝缨现编的,现在自己要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拜完祖宗,祝缨就去把官服给换了下来,依旧穿着家常衣服。 金大娘子看了,说:“这身儿好。” “府里夫人给的。”祝缨说,岳妙君实在是个周到的人,给自己的衣服就没有不妥过。 金大娘子又催促他们去报喜,又说:“大家都说,三郎是个有良心的人呢。” 祝缨道:“这话说的,是人都有良心,就看把良心给谁了。” 金大娘子叹道:“是啊。” 祝缨安排了人给郑侯府上报个喜,再照着之前的习惯给府里送些酒席,自己准备今晚照着约定跟之前大理寺的同僚聚上一聚。门房那里,狗却叫了起来。 这狗留在京城有点亏,曹家老两口自己就很节俭,狗也不能吃得很好,略瘦。这两天伙食好了不少,肉眼可见地欢乐了起来。 侯五开了门,一看之下便说:“赵小郎君来啦?!” 赵苏站在门外,一袭青衫书生袍,狗见了他就不叫了,警惕地看着他的身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侯五看着赵苏身后的挑夫,问道:“这是?” 赵苏道:“听说义父回来了,我想义父久不回来,家里东西恐怕不凑手,就带了一些来。” 侯五心道:都回来好几天啦,等你送东西来不得饿死几个? 他头一低:“请。” 赵苏让挑夫将担子放到院子里就出去了,除了吃的还有柴碳之类,只有他的小厮捧着盒子包袱留了下来,赵家一个年长的仆人与挑夫出去算钱。 祝缨等人走了出来,看赵苏比之前见着的时候年长了一些,已蓄起了须,衣着举止上已然是个久居京城的士子了。祝缨道:“不错,有点样子了。” 赵苏道:“义父,儿来晚了。” 张仙姑笑道:“不算晚不算晚,正正好的,今天又有好事儿呢。” 赵苏便问何事,张仙姑道:“她做知府啦!” 赵苏急促地问:“义父要离开福禄县?” “去南府。” 赵苏一颗心放回了肚里,道:“那可真是太好啦,恭贺义父高升。” “还有好事,走,里面说。” 他们到了前院的正堂,祝缨上面一坐。 赵苏郑重地拜见义父兼道贺,顾同听到他说完贺词,也跟着在后面再拜而贺,小吴敏捷,顺势也拜了下去。祝缨道:“都起来坐吧。你们两个,已有官身了,还这么拜就不合适啦。” 顾同笑道:“我拜老师,与别人不一样。” 小吴道:“小人本来就是大人栽培的,与别人也不一样。” 赵苏笑道:“我是别人?” 顾同道:“你自己瞎想的。” 赵苏、顾同下面对坐着,小吴挨着顾同也坐下了。项安、项乐往祝缨身后一站,杜大姐来上茶水。 祝缨道:“小妹的敕封也下来了。” 赵苏心情十分复杂,一时没有掩盖得住,道:“舅舅……” 祝缨点点头:“升天了,我去送的,身后事还算安宁。你呢?看着还好?” 赵苏将身子拔了拔:“总算赶上趟了。”说着,让小厮把那个小包袱拿过来,接过之后郑重地递给祝缨:“义父,这是儿在国子监读书时记的札子,国子监的书籍义父能弄得周全,师傅们上课讲的些东西常是有感而发,未必记录成册。还请义父带回家乡。” 祝缨很高兴地说:“你有心了呀!” 赵苏笑笑:“京城繁华之地,确实令人心胸开阔。” “是吧?跟他们对着骂了吗?打他们了吗?” 赵苏笑出了声:“到了这儿,我不说,别人也不知道我是獠女之子,我们这些人统一有一个称呼‘蛮子’。” “切!”顾同说。 赵苏道:“别说咱们了,比咱们还北的那几个府州,也是蛮子呢。同学们互相攻讦的时候说什么的也有,南人、北人、东边的、西边的,各有蔑称,互相对着调侃。也就那样了。” 顾同道:“就是,他们说是蛮子,你也讲他们……”他忍住了,想起来老师也是北方人。 祝缨问道:“有人抱团儿排斥你么?” 赵苏道:“还好。人一多,什么样的事儿都有。还应付得来。”他多少有点钱,既不是最穷的、也不是最富的,故意针对他的也少,一些恩怨就不怎么显眼了。 京城常见四夷,长什么样的都有,又有番学。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进番学,进的是正经的国子监,还是自己考的。 或许岳桓等人因为祝缨的书信对他稍有照顾,夸他:“天资尚可,就是来得晚了有些耽搁。”他自己从最后几名入学,将成绩追成了个中等,虽然再往上努力总觉得撞墙,比不得全国最顶尖的那一拨人,凭本事考的中等大小也算个青年俊才了。 顾同有点羡慕地说:“真好啊!” 赵苏道:“你也不赖呀。” “那是!” 祝缨道:“明天休沐,你且住一住吧,今晚咱们出去见些客人。” “是。” ………… 才回京的时候,并不曾料到自己会做南府的知府,当时的一些安排就需要做一点调整。 当天晚上,祝缨约了与大理寺的旧同僚们同聚,于“旧友相聚”之外,又添一分升官的喜宴,席面上也多加了几道菜。 同僚们也有一些调走了的,也有外放的,人不如上一次的齐。吏员大部分都在,小吴在亲爹面前也不敢摆谱,被祝缨安排去给叔伯姐姐们敬酒。 左丞看着赵苏、顾同代祝缨挡酒,又看着项安项乐站在祝缨身后,道:“春风得意啊!” 祝缨道:“那我请你与我同行呢?” 左丞摆摆手:“罢了罢了,我是不敢的。一把老骨头比不得年轻人。” 祝缨道:“各有各的难处,我那儿头上还顶着事儿呢。” “你必是行的。” 祝缨道:“先干着再看呗。” 一旁胡琏说:“咱们祝大人只要干了,就一定是成的。” 大家都笑。 祝缨拍拍左丞的肩膀,道:“没事儿。”左丞问道:“真的?”祝缨附耳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他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左丞才放开,与身边的人划拳。祝缨看着左丞,心道:这都不肯来南府呀! 大理寺这些前同僚,一面说羡慕,祝缨道:“那你们来!咱们还一道干事。” 他们又都笑着岔开了话题,有人说:“成,干不下去了我就去投奔祝大人。”有人说:“我将手上的案子忙完就去。”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很认真的意思,全是玩笑。 祝缨也仿佛是在同他们开玩笑:“那成,忙完了你们招呼一声,我先干着了。” 吏员们颇为动心,小吴跟个花蝴蝶似的满场穿,哥哥姐姐叫得很甜。从九品在官员里屁都不是,在吏员心里就不一样了。在中枢当差的吏员心理十分矛盾,他们看地方上的官员,只要品阶没有高到一定的地步,小官儿他们瞧不上眼。但是“官”又是他们艳羡的。 去南府?本人下不了这个狠心。烟瘴之地,那是真的不行,又舍不得现在的吏职。不像老吴,儿子几个,小吴是最小的,本来也难有更好的营生,所以豁得出去。年长的就想到了自家的子侄,也不知道祝大人肯不肯收下多几个跑腿的。 有了这个念头,不少人就开始心神不宁。也有一些不考虑这方面的,倒吃得十分开心。祝大人请客,还是一如既往的舒服。女监们更是高兴,她们之中多数人不需要考虑兄弟子侄的问题,其中有儿子的人虽看到了小吴,仍是没有将孩子往南府送的打算。 祝缨与众人吃了一回酒,重叙了旧谊半个人才也还没有捞到。估计顶多捞俩仆人兼衙役,还未必有小吴机灵。 天色暗了下来,客人陆续告辞回家,祝缨送别众人,自己再回家的时候宵禁已经开始了。赵苏道:“不好。” 顾同道:“没事儿,大人已经有安排了。” 一人行走在路上,对面忽然来了一列车队,车上挂着个牌子,祝缨道:“避一下吧。”指着牌子给他们讲,车上挂那个牌子的,就代表是可以夜里走的,京城有一些这样的权贵之家。 再拐一个弯,又有一些少年,在街上长嚎。有巡夜要拦,他们中有一人也拿出了条子,道是京兆府出的。 祝缨喃喃地道:“天气果然暖和了,都出来蹓跶了。”少尹整顿京城的治安还是不如京兆尹亲自出手有效果。 回到祝宅,赵苏与顾同去安放铺盖休息,祝缨则回书房翻阅赵苏的手札。笔记记得很扎实,字迹也很工整,看得出来是一口气誊抄的,赵苏也是个有心人。 那一边,赵苏知道顾同已是官身,心头各种滋味混杂,终是决定:我既走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什么老师、义父,学生未必就能学得成老师,义子以义父为榜样不也是一样的么? 他从小与各方都不能相合,凡事都自己琢磨,倒是心志坚定。打定了主意,蒙头大睡到第二天。 第二天休沐日,祝缨先带他们去王云鹤家。 赵苏这是第二次来,与顾同一样内心都比较激动,面上却比顾同看着要潇洒一些。可惜他二人都被祝缨留在了外面,两人在一个小厅里等着,里面的人客气地给他们上了茶点。 祝缨很快见到了王云鹤,王云鹤上了年纪,休沐日起得也不晚,看到祝缨就说:“有事?” 祝缨笑道:“是。” “何事?” 祝缨不客气地问:“大人,福禄、思城两县的县令,能不能给个能干的?” 王云鹤对她向来比较宽容,道:“这是要安排人了?” 祝缨双手一摊开始哭穷,道:“昨天问了相熟的人,没人想跟我走啊。” 她想给福禄县找个合适的县令,如今她是南府的知府了,可以向朝廷提点关于下属的要求了。列清单点菜肯定不行,差不多范围内要差不多水平的某类人人还是可以的。她与吏部的人关系还凑合,甚至可以指定要一两个人。指定,得先有人。 王云鹤道:“还真打算过了?” “烟瘴之地,确实有些难为人。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得人愿意,”祝缨扳着指头开始跟王云鹤说难处,“知府比县令难,南府四县,我得居中协调调度,能巡视的时间就比现在少。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在福禄县的那些事儿正在关口,还没定型,定了型我也不这么担心了。还有思城县,才遭逢大变故。如今南府里的人,以前是我的上司,现在回去,也要分心与他解心结。我真得要顺手的人。不先跟您说一说,凭我跟吏部去求,能安排两个八、九品的过来就顶天了。真得给我几个顺手的人。” 王云鹤看看祝缨,心道:像他这样愿意过去的人也不多。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祝缨想了一下,道:“退而求其次。福禄县那个地方,家父家母头一年过去,夏天出门就中暑。若硬安排个人过去,没几天折了,也是朝廷的损失。” 王云鹤直接问:“谁?” “现在福禄县丞调到思城县做县令,您看?暂代也行,试试看?” 王云鹤听到“调”就笑了:“小滑头。” 祝缨道:“做县令的时候不觉得,一说做知府,眼睛里竟然多了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事儿。今天才知道当年鲁刺史忧愁的是什么,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就要委于他人。同朝为官,也不能怀疑别人不行,但又担心别人干不好。就必要设法令下官‘听话’。当年是我轻狂。” 王云鹤笑着指着她:“你竟还能找到自己的错处?” 祝缨正色道:“轻狂,不后悔,再来一次还这么干。” 王云鹤笑得惊天动地。笑完了道:“说吧,还想怎么样?” 祝缨道:“要是多给我几年,遇着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怕的,只不过现在身上系的事情多了,不能不顾及别人。单说宿麦,我与冼兄争执归争执,我心里知道他能给我五年已是很难得了。他在吏部又能有几年呢?他未必会计较一事之得失,可比起让偷机取巧的人得了便宜,我还是不想辜负内心正直的人。 阿苏洞主以子女相托,我也不能中途不管。前番动乱之前,诸部也是心向朝廷的,一把火,什么都没了。放火还是因为没把他们当成自己人。这才有了敕封,接下来总得再稳一稳,更亲近一些。 这些事能给我多少时间呢?相公,不给我时间就得给我人。” 王云鹤点点头,道:“说说。” 祝缨道:“要不,能给那位升一升,走人么?” “嗯?” 祝缨故意堆出一个甜甜的笑来,王云鹤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摩摩手臂:“正常点。不要向刘松年学!” 祝缨道:“那位能熬到现在,也是有些本领的。他去年冬天已在南府试种了些宿麦,今春就能收获,经验也有了。附近不拘哪里您安排一下,我情愿再给他麦种带过去。咱们推广还快些。种宿麦,现在看来不是太难,铺开了、收成稳定能够收租,非得下功夫不可,再急,也得稳住,试种这一步不能省的。有经验的人都聚在南府,是暴殄天物。” 王云鹤听得很用心,最后被说服:“只种了一年。唔,不过你也是自己试种的。咱们去郊外看麦子仿佛就在昨天。好吧。” 祝缨一乐,王云鹤道:“福禄县呢?” “还没想好。能容我再去寻摸寻摸么?没寻摸着合适的,我宁愿空着自己来,顶多累点儿,可不容易坏事儿。” 王云鹤道:“去吧。” “那另两个,您答应了?” 王云鹤道:“答应了。” 祝缨对着他正正一拜,道:“多谢大人。” 王云鹤道:“你要的我答应了,我要的你也要办好!” “是。” “都说施相公懒惰,哪知道他的忧心呢?” “我一定不惹麻烦,宁愿慢、宁愿晚,也要稳。容不得我出差错。” “去吧。我看你还得到处乱跑。” 祝缨笑嘻嘻地走了,路过小厅又捎走了顾同、赵苏,出了府门才问:“等得着急吗?” 顾同道:“光顾着想这是相府了。” 祝缨道:“以后你们自己到处奔波的时候,等的时间会比这长得多。还未必能见着人。多练练耐性吧。” 顾同大惊,道:“老师要打发我们了吗?” 祝缨弹了弹他的脑门儿,带他们又去了岳桓的府上。岳桓休沐日也在家,他妹夫郑熹才罢了职,他也比较低调也不出门应酬。祝缨登门,他还是见的。 岳桓对祝缨的印象极佳,见面就说:“我已听到三郎的好消息了,可惜仍是南方,太远。” 祝缨道:“已好了许多了。” 岳桓看了一眼顾同,不认识,又看了一眼赵苏,顿了一下,问道:“赵苏旁边这个,是哪家郎君?” 祝缨道:“是我在福禄县时收的学生,顾同。” 顾同和赵苏都上前行礼,岳桓道:“都不错。”赵苏或许是混血的原因,相貌更佳一些,顾同则是能够看出来比较明显的南方人的样子。二人生活尚可,都养得细皮嫩肉。 岳桓道:“赵苏勤奋、天赋亦可,以前是被埋没了。亏得有你。顾郎想必也是一样。你有教化之功呀!刘叔父常夸你呢。” “有天赋有什么用?我自己书也读得七零八碎的,还得是您给的那些书,顶了大用了。” “光有书也没用,得读得进去、读得懂。” 祝缨道:“那您给看看这个,是不是读得懂了?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能给批一下么?千万拜托,我还要带回去给他们学呢。” 她摸出来厚厚的一叠手订的本子,也不知道刚才她藏哪儿了。岳桓接了,掀开几页看看,诧异地道:“这是国子监的课业?这一篇我看着像是王博士的手笔。” 他看了一眼赵苏,赵苏微有点紧张。岳桓收回目光,点点头:“记得认真。这里、这里,有点漏了,许是听岔了。成,我来给你看看。” 祝缨道:“多谢。” 岳桓道:“你是用心的人。别人遇到了福禄县那样的地方,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了,最后什么也都干不成。他们又会先征租税以示自己是能吏,倒将读书的事给忘啦!刘叔父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刻了他的识字碑,是因你主意正,没忘了教化百姓。” “我知道他心里高兴的,不然也不用搭理我了。” “哈哈,他是有些小别扭。”岳桓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低了,仿佛刘松年随时会从窗户里跳进来一样。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岳桓问了祝缨何时南下,好在她走之前把手札给批完。祝缨道:“怎么也要再有十天,与户部还有些没讲完。” “好,误不了事。”岳桓说。又说了赵苏一句:“你每门功课都听得认真,不若单选一经专门治学,会比现在更好些。” 赵苏躬身道:“是,学生受教了。” 岳桓将祝缨送出门,看了一眼隔壁刘松年家,道:“可惜他一早出去了,不然咱们去讨茶喝。” “总会有机会的。留步,过几日我再来取?” “那我可要加紧了。”岳桓笑着说。 ……—— 拜访完了两家,赵苏心情有些激动,问道:“义父,咱们再去哪里?” “回家。” 她今天约了金良、温岳等人好好聚一聚,这些人情份不同,单花一个晚上吃个晚饭是不够的。地方也不是酒楼,而是她家,早订好了酒席送到家里来。 回到家里,金大娘子等人都来了,金良和金彪爷俩正在梅花桩下,温岳、郑奕还没到。邵书新来了,蔺振也来了。随后,甘泽、陆超也到了,二人在这些官人堆里进退自如,并不因奴仆身份而有所拘束——他们两个陪着郑川到了祝宅。 郑川第一次到祝宅,原以为祝缨现在升了职、以前也听说是个能干的人,想来家中不奢华壮丽也当是精致小巧。进了之后发现并不算很大,人口也少,宅子竟有点“古朴”,不由有点奇怪。 祝缨来了见到了他们,笑道:“大郎竟然能来,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郑川叫她:“三郎。”也不显生疏。 祝缨道:“来,里面请。” 外面订的席面也上来了,金大娘子因郑川来了,将自家的拿手菜也带了来。前堂里摆下酒时,郑奕也来了。 没有丝竹声乐,摆了投壶大家玩着叙个旧。祝缨将郑川往主宾的位子上坐了,郑川推辞:“叔伯们都在,我陪着就好。” 金良道:“没事儿,在三郎这里,他说你坐得,你就坐得。” 郑川才坐下了。大家又问郑熹,郑川道:“阿爹说,忙了很多年,得空歇息几天也不错。” 祝缨捏着筷子从面前往远处拉了一段距离,道:“不错,你看,离远点儿能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这一天祝缨不见别人,大家直聚到天黑,各叙离别之事又向祝缨道喜。祝缨问金良:“别再说我啦,我那点儿事儿大家都知道了。你呢?阿彪到底补了官没有?” 金良道:“喏!陪戎校尉。” 正九品?“还行,”祝缨说,“想不想到我那儿去?” 金良道:“行啊!” 祝缨很高兴地说:“那就讲定了?!” “你管得了吗?” 祝缨道:“南府司兵,如何?”这个司兵,是府衙里的官职,与驻军并不在一起。司兵还管兵甲器仗、门户管角、烽候传驿之类。虽不是军职,但是趁手。 金良叹了口气:“太精细了,他干不了这个。” 祝缨只得作罢。 温岳道:“阿彪有他自己福气。” 祝缨问道:“你呢?” 温岳道:“我还在禁中。不过调到了左武贲,所以你没见着我。” 祝缨又谢了邵书新介绍的祁泰,邵书新道:“是你能变废为宝。” 蔺振是翰林,吃酒不用作诗,也没什么风流情致就是闲话,颇觉放松。 他们都卡在六品上,既羡慕祝缨这么快就到了五品,一想到祝缨这是跑到三千里外换来的,又觉得还是在京城熬资历更适合自己。郑奕倒是在兵部,但是金良想升个五品,他还得通过兵部尚书,这是个坎儿,不太好悄悄办,遂作罢。 温岳要了竹筒签筹来,又行酒令。郑川摆弄着竹签,觉得有趣,郑奕道:“你看什么呢?” “十三叔,家里的都是牙签,没见过这样的。” “我得跟七郎说去,你再这么着可就要被养傻了。” 叔侄二人嘀嘀咕咕。祝缨见几人都有了点酒意,问道:“你们有没有认得的,愿意到南府去的人呢?不是做仆人,如果有合适的,咱们私下调一下,南府、福禄县都行,吏部那里我去跑。” 邵书新直白地道:“能合你意的人恐不乐意去。”之前祁泰那样是找饭碗的,越是地位低的,活着越不容易,所以愿意。现在要的是已有官身的,都有点身份了,就更爱惜自己。要么是有点赌徒之心,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就是真的满腔情怀。 后者他们通常不太相信此人性情是否属实,走投无路的赌徒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祝缨道:“那就算了,先就着手上的人用吧。”她不再提这个话题。攒局,这不上不下的还真不太容易。 一群人不再聊任何的正事,单说些风俗人情,郑川听得十分入神。 天擦黑,祝缨将众人送出门去,也拿定了主意。 她决定了,跟吏部那里商议一下,把祁泰、小吴、顾同都给塞到南府里。已有官身,补个实职,还是个烟瘴之地的九品的小官,就他们了。搁她手里,干几年活攒点功劳和上等的考试,升到八品不是问题,接下来就看机缘了。顾同能走得远些,祁、吴两个还得看命。 酒楼的伙计们将残肴收走,小吴凑了上来,道:“大人,那个,他们有几个人想来求大人点事儿。” 祝缨道:“什么事?” 小吴笑道:“大人如今高升了,身边不能只有咱们这几个人伺候着不是?他们有几个人,家里也有伶俐肯吃苦的孩子。” 祝缨道:“都是熟人?” “那可不!”小吴低声介绍了一下,“都是从小长大的,小人也认得。不好的,小人也不敢同大人讲,更不能叫大人吃亏。要不是现在走不脱,我姐夫都想跟大人南下呢。” 小吴给介绍的,一个是他的表弟丁贵,一个是大理寺的积年老吏老牛的孙子牛金。又准备了几个备选的,不外小吴亲戚或者大理寺熟人家的。 祝缨道:“他们。”她都有印象,大理寺这些吏员及其亲眷,祝缨心里都有数。小吴也没撒谎、风评都还可以,不过小吴的表弟家里小有点家资,有房,有个小铺子。祝缨问道:“你表弟家里还不错嘛,怎么舍得离开?” 小吴道:“想趁爹娘身子骨还硬朗出去见见世面。” 祝缨道:“你没对你表弟讲,我身边这许多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官做的。” 一句话戳破小吴的心事,吓得他当即跪了下来:“小人该死。”他如今在外面不飘了,在自家亲戚面前被全家一套夸,不免要充个胖子。嘴上稍稍吹个牛,夸大了一点在祝缨身边的好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祝缨给看破了。 “起来。回去想清楚了,同他们讲明白了再带过来。我这里好处有,坏处也有,还有板子挨呢。不要让人家只听到好处没听到坏处,苦吃完了,好处没能尽得,你是要落埋怨的。” “是。” 第199章 南府 小吴蔫头耷脑地回了家。老吴正在檐下逗家里养的那只老猫,猫已经很老了,十分懒得动。小吴挨挨蹭蹭地蹲到老吴身边:“这猫太老了,再聘一只来吧。” 老吴瞥了他一眼:“你要带走养啊?” “嘿嘿,爹……” 老吴哼了一声,这儿子有了官身,回来之后全家也跟着添了光彩,近来就有点想要造他老子的反,在全家跟前都大小声儿,谁说话他都要呛两句,说话都是用的反问句。连老子的话都不太肯听了。现在这个狗样子,一定是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的灰,要用着他老子了。 小吴道:“爹,有个事儿……就表弟的差使。我想荐着他也跟着大人干的,还有那边住的牛金,都挺好的人。那个,跟他们说的时候,说得太好了点儿。这个,大人那儿……” 老吴又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吹牛了?跟人家吹嘘着怎么风光。” “什么都瞒不过您。” “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老吴慢悠悠地说,“能说得上话,才显得你能耐那是不假。你是不是拍着胸脯子说,你帮着说话,跟到大人那里好处有的是,还能跟你似的做官儿显威风呢?” “嘿嘿。” “叫大人戳破了吧?” 小吴苦着脸道:“爹,这可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你又不欠他们的!你的脸丢就丢了,又不值钱。”老吴轻快地说。 小吴缩缩脖子,老吴道:“你是不是收他们好处了?” 小吴愈发不敢说话,老吴扬起个巴掌,小吴抱着头蹲得更低了。老吴道:“祝大人是那等由着你摆布的傻财主吗?啧啧,敢打着他的旗号坑蒙拐骗,我看你是不想过了!犯了事儿别说我认识你啊。” 小吴吧唧跪了下来:“爹,您可是我亲爹啊!” 老吴等他跪了很久,才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老猫落到了地上,往墙根一蜷,看了这对父子一眼不感兴趣地闭上了眼睛。 老吴道:“滚起来,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老实吐出来!敢拿大人挣钱了,可真有你的!” “我就是荐人拿好处。当中人还得有抽头呢。” “嗯,够贱的。跟着大人这么久,还想着要这仨瓜俩枣儿的!你也得挑个好糊弄的去弄!” “哎。” 老吴道:“比如你舅家,送你点心酒肉,给你套衣裳,托你帮个忙,你收了,这是人情。你要收了钱,这就不一样了。大人那儿门儿清。” “是是是。那现在?” 老吴看了儿子一眼,小吴又把耐心拣了起来老实蹲着了,老吴道:“懂个屁!去,整桌酒席,就说我请的。” 此时天已晚了,第二天,小吴整治了酒席,约了向他送了好处的人晚上到家里来。等老吴从大理寺里回家,一起吃个饭。 老吴先当着他们把儿子打了一顿,然后对他们说:“这个小畜生得了点势就开始飘了,还敢干这样的事,真是混蛋!”把钱给退了,然后在小舅子和老同僚失望不满的表情中,慢慢地说:“你们也是,老牛,你是不认得大人还是摸不着大人的门怎么的?要借这个小兔崽子的一张臭嘴讲情?亲爹送过去的,不比个小兔崽子更妥贴?” 一语点醒梦中人,老牛道:“大人如今是这样的人物,实在是不敢高攀……” 老吴道:“不懂了不是?” 支好了招,几个人家各回家去琢磨。留着小吴在自家又被老吴给训了一通:“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连看上司都不会了?你再这么着,就算有了官身,迟早也得栽跟头叫人扒了官衣!” 小吴老老实实受训:“是是。” “你还不去大人那儿?以后记着了,干事儿得看人!大人现在升了,我冷眼瞧着他手下还是那么几个人,可见他是个个都上心的,秃子头上拢共那几个虱子你还想玩花活?大人怎么没打你二十大板呢?” “是是。” 老吴道:“罢了,舍出这张老脸,明天我把你送回去。你爹这脸,可也没几回好用,都花在你身上,以后你侄儿外甥可怎么办!” 小吴大气也不敢喘,老老实实听着。 老吴道:“但愿这两天大人那里的随从不要招满了。” ………… 祝缨身边的仆人还是缺的。 小吴回家的第二天,也就是上朝的日子,也是赵苏回去上学的日子。 一家子起来之后,祝缨对赵苏说:“你在那里安心上学,下回放假了咱们再聊,你的课业本子那会儿也该批完了。” 赵苏道:“是。” 祝缨看他的衣饰,想了一下,将岳妙君给的衣料取了一匹来让他带回去再裁新衣。再让曹昌送他去学校。自己带着项乐、顾同去上朝。 到了皇城前,被冷云撞了个正着。冷云哈欠连天,眼角带着一滴泪,专门在那儿堵祝缨:“怎么回事儿?冼侍郎怎么又要我去户部议事了?” 祝缨道:“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南府交给我,我盘了一下,南府麦子已种开了,不用等南府全种完就可以推广到别处啦。您不想本州占个先?” 冷云又打一个哈欠:“你弄就行了你弄就行了,不是说好了的么?你们弄,有什么事儿要调度的你跟我说一句就得。嗷!谁!爹……” 冷侯冷冷地收回手中的笏板,对祝缨亲切地点点头:“三郎还习惯起这么早吗?”又踢了儿子一脚。再瞄瞄两边有围观样子的同僚,对儿子如此不上进感觉十分的丢脸。这得烧多少香才得到这么一个体贴能干的下属? 啧! 祝缨道:“还好。一会儿睏了就溜回去再休息。” 冷侯一笑。 冷云觉也醒了,老实站一边,道:“哎,我说真的,我揽总,你只管放手去干。” 祝缨看了看四周道:“等会儿只再详谈成不?您现在,朝上如果问起您就说知道这个事儿,一会儿咱们细细地议章程。别说您不管。” 冷侯道:“就是。” 郑侯踱了过来,道:“忙着呢?” 三人忙跟他见礼,郑侯对祝缨道:“不错,如今名实相符,该着穿这一身啦!” 四人站到一起,那边冼敬也来了,他过来招呼一声,对冷云道:“一会儿到户部再细说。” 冷云看到冼敬马上变得像个正常的刺史了,他答应了下来。 到了朝上皇帝并没有提起这件事,等朝上报了些卫王府邸快建好了之类的事情便散朝了。祝缨冷云去了户部,冼敬在户部也有些年头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几年,也想事情快些做好。他押着冷云坐下,就让祝缨说规划。 祝缨道:“南府如无意外应该可以了,仪阳府那里可以开始了。” 冷云道:“你手头的人能分得出来吗?” 祝缨道:“放心,好用的。州城那儿有您坐镇,当是无碍。”他们州下辖三个府,十三个县,州城所在是一处,另外就是南府、仪阳府,如此一来就是三府都铺开了。进度不可谓不快。所可虑者乃是本州看起来面积不小,同样山岭不少,耕地总数不算多。总产出不能算丰富。 冼敬道:“那也不错。只要你们这里有了成绩,别人看着,不用朝廷多催促,也能有人开始干了。” 他们又算麦种的数量之类。冷云听了一个本州的约数,再算别的州的数目的时候他就开始记不住了。也是想记的,但是记了后面的,就把自己州的差点忘了。赶紧拿手笏出来随手写了几个数。 他只要自己占这个先,祝缨也没有把他丢开去单干,这就行了。看着到了中午,冷云道:“差不多了吧?”冼敬留他们在户部吃饭,户部的伙食不错,吃完了冷云看没自己的事儿就不肯再管别的州了。 他说:“那我先回去了,哎,这是我的人,你别没事儿老支使他,能干也不能往死里用。还有麦种,他就拿你两千石吧?高利贷也不是这么个还法的,别的州你自己想办法!我,你也得再给我一些。” 冼敬本来挺烦这个纨绔的,冷云这么不客气他反而对冷云有了一点好感:“知道了。你走的时候,也给你两千石,行了吧?多了你也没有熟手种。” 冷云道:“行。三郎,你也别总钉在这儿啦,自己个儿的事儿不得忙么?” “是。” 冷云这才背着手出了户部。 冼敬道:“虽然是个纨绔,大事儿上头总算不太糊涂。遇到个糊涂虫还偏要揽权,这事就要不成啦。” 祝缨道:“冷刺史有颗赤子心。” 冼敬笑着摇头道:“什么赤子心,没吃过亏罢了。来,咱们接着说。” 两人说了半天,落衙前,冼敬拿着一张条子给祝缨:“这是南府在户部的历年档案,你明天过来拿着条子尽可调阅。” “多谢。” 冼敬拍拍祝缨的肩膀。 ……—— 祝缨从户部回了家,甘泽也被约到了。 甘泽当时正在姨母房里坐着,跟他们说话。祝缨回来,先将马放到马厩,曹昌开了偏院的门牵马,甘泽出来道:“三郎,恭喜恭喜!” 祝缨道:“同喜。” 祝大也过来了,说:“侯府里知道你升了,叫甘大郎来送了好些东西呢。” 祝缨道:“先前已拿了一遭了。” “两回事,这是君侯的,给你就拿着。”甘泽说。 两人到了正堂那里,甘泽先代府里道贺等等。 然后才是说两人的私事,祝缨道:“曹昌你有什么打算?我看问他是问不出来了,一家子就抱着良民的身份不撒手。前番我想借着请功给他也报上去,他这些年功劳、苦劳都有一些。没批下来。接下来前程未知。直接做官是不成的了。若肯做吏呢,我给他补一个,以后有功也可晋升,没功,也有份差使。一家子太老实了,没点倚仗可不成。” 甘泽道:“我也才说这个事呢。就是不愿意,再说他们,就过了。三郎,就这样吧。过一天是一天,谁也不能代谁过活。姨母刚才还说,正打量给他说亲,你这几年给他的钱也不少了,够他生活了。” 祝缨看他不是气话,道:“娶妻就是有意要定下来不挪动了?” 甘泽脸上有点尴尬:“是啊。”他刚才跟姨母家稍稍争执了一下,姨母的意思,曹昌是时候娶妻生子了,怎么也得有个后。再说曹昌大了,要是在南边儿跟人乱来,那可不行,正经人家丢不起这个人。得在京城老家相个亲,等有了孩子妻儿就跟爹娘一处住,曹昌跟着祝缨继续当差挣钱养家。但得给个时间让他成亲。甘泽就觉得这时机不对,你跟着主人,人家南下正用人的时候,你说我不去,舒坦了再回去,还住人家房子里。甘泽觉得这事儿干得不太好。 “本来说好的,也只是帮我一阵儿忙,不想一走这么多年,是耽误他成家了。” “嘿!三郎都不急,他倒急上了!啧!唉……也够他们回家翻新房子,娶个妻,重新过活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也该回去了。” 祝缨道:“这是你的意思呢?还是他们的意思?” 甘泽道:“就这样吧。” “项安,去把老曹请过来。” 项安将曹家三口请了过来,甘泽别过脸去。祝缨很客气地问他们的意见。曹昌还是不怎么说话,老曹道:“大人,他大了。” 甘泽道:“人长大了,怎么就没个可靠的主意?” 祝缨制止了他,道:“但我得限期赴任了,他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咱们得把事情定下来。” 老曹想了一下,觉得这几年曹昌挣的钱也不算少了,够娶房好妻了。成亲,得回自己家,不能在祝家了。 甘泽道:“那就这么着,先到我家去,我爹娘也在,好好把他收拾个样子出来也好帮你们相看媳妇。三郎这里呢,你们把钥匙都交出来。趁现在家里也有人,他们再找人看门。” 曹家一家三口本是没主意的人,甘泽给他们弄了来,他们就来。现在自家有生活要过,便也默默地同意了。 祝缨无奈地道:“也只得如此了。” 甘泽道:“三郎,我……” 祝缨摆一摆手,曹家一家三口讪讪地:“大人。” 祝缨道:“我耽误了小曹这几年,也是过意不去的。你们办喜事的时候我恐怕是赶不上啦,这两天我还在这里,你们慢慢收拾家什。项安,告诉大姐一声,备一份礼物。”又问曹家现在回乡去住会不会被排挤之类。 甘泽道:“有我呢。” 曹家一家都是好人,但是人家有自己的生活。 祝缨道:“你就别再说他们啦。” 甘泽道:“我家那个小子要是再大些,我都想送给你使唤呢。” “别说气话。” 曹家一家三口全是实在人,祝缨将这些年给他们置办的衣物等连同新铺盖之类都让他们带走,又将平日家里的那头做脚力的驴也送给了他们。也没什么好交割的,祝宅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一眼看得见。 曹姨母将钥匙交到花姐手里的时候,眼睛也湿润了:“大人,我们没脸见您。” 花姐道:“这是什么话?又不是卖给咱们家的。”她也拿了一份份子钱给曹家人。张仙姑、祝大也都有些馈赠,侯五、小吴、顾同等人也都拿了份子给曹昌,都说喜酒是吃不上了。 娶妻延嗣是一件大事,此时顾同才彻底弄明白,曹昌不是他老师家养的奴婢,是个雇来的。他看向杜大姐,心道:要这个也是雇来的,我老师岂不是没人侍奉起居了?打定主意,一回到南府就回家从自家再薅几个仆人过来。 当天晚上,曹家一家三口还住在祝宅,内心十分的复杂。祝缨依旧好吃好睡,其他人都有了一点离别之情。曹昌沉默寡言,也不搬弄是非,也不与人口角争强好胜,做活从不叫苦,连侯五都只能说他一句:“三棍子的打不出一个屁来。”别的就再也没有不好的话了。 第二天起来,依旧是一处吃饭,也还是买了他们三口的早点。祝缨要去上朝,曹姨母带着儿子过来道别,让儿子给祝缨磕头。 祝缨道:“日子过得可真快。我都疏忽了你还没有成亲的事,好在没有耽误你太久。起来吧,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了。” 曹昌想去马厩收拾马,侯五已经将马收拾好了,他只好讪讪地退到一边,看着祝缨带着项乐走了。 曹昌这一走,祝缨身边的人就更少了。老吴送小吴回来,祝缨只笑笑,说:“他就是见的还太少,以后就会好了。” 小吴不敢在亲爹面前再装大人了,老老实实站在老吴的身后,发现亲爹这回跟祝缨说话也有点抖。心道:你也差不多嘛…… 老吴的老脸还是有用的,小吴又留了下来,这回老实了。小吴的表弟丁贵和老牛的儿子牛金都年轻,力气也好、模样也还周正,都识字,牛金跟他爹学了不少本事,粗通律法。另一个小柳会养马。 他们之外,另有老黄带了自己的孩子过来。老黄年纪已长,带的不是儿子,是孙子。孩子十五岁了,在京城再没个好营生就只好在街上鬼混帮闲了。老黄本来没这个想法的,不意小吴一阵上蹿下跳,老黄听了之后便舍了老脸,将孙子送了来。 祝缨道:“当年咱们除夕夜一同当值,还是你教了我好些事儿呢。” 老黄忙说:“不敢不敢,大人这般聪明一个人,没人多嘴自家也能看明白的。”推了小黄上前磕头。 祝缨道:“南下可不是轻省的差事。路途或生病,或有旁的意外,到了之外也还有凶险,真想好了?” 老黄道:“想好了!生死疾病,皆是天命,总不能是大人故意害他的。咱们大理寺上下,谁不知道大人的为人?” 小黄大概也是听着祝缨的事迹长大的,也不迟疑,到了祝缨面前一跪,祝缨道:“好吧。” 自此,祝缨身边仆人走了一个曹昌,却又补了丁贵、牛金、小柳、小黄四个,出去也很有排面了。他们四个并不介意做仆人或者补吏职,似牛金、小黄这样,能有吏职反而是开心的。四个人差不多的大小,祝缨便将他们交给侯五管着。 侯五旋即升格成了一个男仆的头领,笑道:“不想在大人这里,我倒成了个伍长。” “那你就好好教他们。” “是。” ……—— 祝缨攒完了男仆,去找父母商议。 张仙姑和祝大正与花姐在西楼围着桌子算账,这些日子不断有人来送礼祝她高升。用器都收着了,钱要如何用,他们还没拿定主意。 花姐看着钱又不想带到南府,问他们要不要趁大家都在京城再买一点土地?官员不能在任职的地方置产业,但是在京城可以。以后祝缨如果不做官了,也有份家产。 张仙姑和祝大都乐意。花姐又给他们讲,现在祝缨五品了,有更多的田可以免赋,张仙姑道:“能买多少买少。”祝大说:“要点儿好地!” 祝缨倚着门框,看他们说得热闹,花姐发现了她,说:“怎么不进来?” 祝缨道:“看你们说得热闹,这么喜欢置地,那——要不你们留在京城慢慢弄?这回我先自己回去?” 张仙姑跳了起来,将身后的椅子带倒了:“什么?你要自己走啊?出什么事儿了?” 祝缨道:“快,方便。曹昌一家子又走了,这里屋子没人住就朽坏了。咱们几年没回来了,田也是交给温大郎他们家打理,多大的人情呢?” 张仙姑道:“我们也不会弄这些个。” 祝大有点意动,但是仍然问:“你自己要去干什么?” “干活,还是干原来那些个。等我换个更好点儿的地方,再接你们过去,成不?”南方实在是潮湿,几年过去了,父母年纪都大了,再跑三千里,祝缨也不忍。 张仙姑和祝大都摇头:“不行,没我们照应着,你怎么弄?是吧?花儿姐?” 花姐也犹豫了,祝缨的情况使得她的身边没个自家人就不能令人放心。要不父母跟着走,要不就是花姐跟着,花姐如果跟着祝缨,老两口在京城就没人照顾。 张仙姑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女儿的,她对祝大道:“要留你留,我跟着老三走。” 祝大道:“那我也走,这房子?唉,再没比老曹家更好的人看屋啦。” 张仙姑瞪着祝缨:“说好了,我们得跟着!我一辈子落着什么了?不就落下个你吗?你不在眼前,我就是要死了。”当了十年老封君,她开始不好意思坐在地上拍巴掌,意思却很明白。 花姐道:“我在哪儿都能给人看病。不过我瞧着,南府那儿郎中更少,我还想教几个徒弟呢。你都有顾同赵苏他们了,江娘子也有翠香。我光一个人干,能看多少病人?不过房子实在是为难。” 祝缨道:“没了张屠户,还能吃了连毛猪?也不用托人,就叫赵苏时常过来看看吧。” 张仙姑道:“他不是在国子监那儿有房子了?” “赁的!”祝缨简单地说,“他还往我这儿来看书呢,家里的狗都不冲他汪汪,来得日子必不少。他又是个机灵人,不碍的。回来将门锁换一遍,我再托人不时巡一巡附近。” 张仙姑扶好椅子坐下了:“那行,你不许自己跑了。” 祝缨道:“不会的。” 女仆仍是没有着落,京城就算是女仆,也不想跑到三千里外的,除非自己买奴婢。眼下又不太凑手。 张仙姑道:“有杜大姐帮忙,还有什么?不用啦!等到了南府,再雇个洗衣烧火的丫头就成啦,还比京城便宜呢。” 祝缨即便做了地方官,家里收入多了一些,往京城送礼的开销也不少,结余总是不多,张仙姑与花姐仍是节俭持家。 祝缨道:“好吧,那就早点儿回去。” 她说了要早点儿,手上的事儿也就加紧了。她又与请吏部的熟人吃了几回饭,向上跟王云鹤要人、向下找吏部走门路,仪阳知府、思城县令的告身都拿到了手,吏部同意将两封告身稍晚一点再发,派人与她一道南下,同时宣读任命。 祝缨又以新任的南府知府的名义,就在京城写了个公文加了知府的印,当面交到了吏部。福禄县的县令现在没有合适的人,暂将莫主簿升做了县丞。 跑到户部借看户籍田亩图册。 再拖着冷云回到大理寺,借调了本州的案卷。冷云在一边喝茶,与窦大理聊天,祝缨就去翻档。窦大理一面羡慕冷云,一面又觉得此人真是纨绔习性不改。 此后数日,祝缨就拖着冷云到处跑,到兵部将本州的关隘、哨卡、兵营,军士数目、来历、各级军官的名单、履历等都借了看了一下。之前到福禄县的时候她没有很留这个,如今吸取教训,也都记了一遍。 兵部见她只是泛泛观之,也没有要兵甲器械的数目之类,她又是南府的知府,还拖了个冷云,便给她看了一些账目的数字。 冷云每天都要早起,十分难受,终于熬到了休沐日,一头扎进了爱妾的怀里,道:“我可太难了!” 祝缨休沐日又带着赵苏去岳府取了批阅过的手札,先给赵苏自己看一遍,再将手札收回带好,最后将宅子交给赵苏来看管。 赵苏道:“儿平日上学也只有几个仆人,就怕看不好。” 祝缨道:“有什么看得好看不好的?这里的书你尽管看。现在列单子,我还会在京城呆几天,有什么缺了的,我去弄。” 赵苏大喜:“是有几份!”有些书籍即便不是什么古籍善本,出得少,就只好靠借阅、抄写。他一个十天关学校、只有一天能休息的外地学生也弄不来。 他当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这些。儿没有买到,能借来抄一抄也可以的。” 祝缨道:“我知道哪儿有。” 她将赵苏带到刘松年家,让他跟刘松年那儿抄书,刘松年很烦,将赵苏扔给了岳桓:“你的学生,你来管!” 祝缨依旧是忙,家里的田依旧托给温岳,京城这点田地的收入对她来说已不算多了。新田也还是没有买成,她也不在意。将南下的事务准备完毕,便去找冷云,要一同南下。冷侯巴不得儿子赶紧走,一口答应了下来:“初三日就很好!越早越好!” 祝缨道:“如此,下官也去准备了。”她还得与朋友们道别。福禄县带来的衙役们在京城里放久了也不合适,为了让他们有事做,她已派他们做了许多事情,使小吴或者侯五领着,往各处送拜帖、送礼物,连京兆府的牢头、班头、仵作统统都送了一回礼盒。 再不走,这些精力无处发泄手上又没多少钱的青壮男子怕得到街面上与人打架斗殴了。 临行前,祝缨去郑侯府上道别。郑侯家一派安静,郑熹还是在老地方见的她,将一只扇匣递给她:“你那破扇子赶紧换了吧。” 祝缨打开一看,还是一柄腰扇,道:“我以前那个也挺好的,我给它换个边儿就成。” 说着,将两柄扇子都拿了。郑熹道:“出息呢?不嫌寒碜。” 祝缨不睬他,对岳妙君说:“我这番回去了,府上要办南货,别找错地方。” 岳妙君笑道:“当然。” 府里又给祝缨准备了一些用器,供她到南府之后使用。郑侯又赠了她一柄剑,说现在大臣应该佩剑。 王云鹤、刘松年等人再无旁的叮嘱,唯施鲲再三提醒:“不许擅自动兵!你要惹起边患,我必请旨诛你!” 祝缨道:“大人,我何时自己惹事的呢?都是别人惹我,我不得不动手的。” 施鲲更担心了:“那你就不要去了。” “我在宫里都能见血的,您忘了?” 施鲲看着她只觉得十分闹心,让她赶紧走。 祝缨又从岳桓那边搜罗了几大箱书,才算满意。到了岳桓家,她还另有一事,问岳桓可否见一见赵苏。她走的时候,赵苏正在学校里关着,临行总要见一面的。 岳桓笑道:“这有何难?” 赵苏便将行李从赁的屋子里又搬了出来,重住到了祝宅的客房里,自家的仆人也带了来。狗子绕着他的脚边摇着尾巴转了好几圈,赵苏拍拍狗头,起身对祝缨道:“义父,有些东西还请义父带回,祭一祭我舅舅。” 祝缨道:“你有心。” “小时候,舅舅比阿妈对我好。”赵苏说。他托的东西是一些京城的玩具,以及一些南方见不着的异域玩物。本来这些应该是陪葬带入的,他当时人不在,现在开棺也不合适。就托祝缨都烧在墓前。 祝缨让项安郑重地收了,将家中的钥匙交给了他。 一趟京城之行,终于结束了。其结果是出乎意料的,祝缨心情颇佳。他们出京的时候许多人来送,郑熹上次不见,这次也来了。又有冷侯来送儿子、冼敬来送祝缨等等。送行的人互相打个照面,彼此竟不觉得意外,都是相视一笑。 ……—— 回程仍如来的时候一般,无论祝缨还是冷云都带了不少东西南下,冷云从冼敬那里讨来的麦种也是装船。依旧是先到码头,换船,沿运河南下,到了临近南府的地方,再从水驿转至陆驿。派去宣布任命的官员也与他们同行,巧的是这位正是之前到福禄县去召她进京的那个人。 同样有商人请求随行,不必赘述。 冷云与祝缨不同船,船停的时候却总爱聚在一起。他从来没有与张仙姑、祝大相处过这么长的时间,听二人讲乡野故事听得意犹未尽。频频追问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狐仙之类。 薛先生与他同行,此时多半与祝缨商议一些州内的事务。薛先生十分看重宿麦的推广之事,董先生已是官身,薛先生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他只恨不能将冷云按到祝缨身边,一个错眼不见,就是一项功劳飞了。 眼见“獠人”的事儿是插不上手了,冷云在偏僻的山里必是呆不住的,宿麦就是成了薛先生最关心的事,连一向更擅长的刑狱都被他放到了一边。 船到码头,再转车马。祝缨须得到南府,冷云拖着许多东西则直回州城。从船上移到地上,冷云的脚不由晃了一下,祝缨扶了他一把,冷云站稳了道:“无妨。” 祝缨看着他从一个纨绔又变回了一个刺史,整个过程也只在冷云仰面长出一口气又摆正了脑袋之间。 祝缨道:“不知大人回去之后需要多久能够安顿好?” 冷云道:“你有话便直说。” “等大人安顿好,下官才好再去刺史府向您复命。” 冷云想了一下,回头一看麦种,不由头疼。道:“不急,先将你府内的事处置好。交割也要办好。” “是。” 祝缨目送他离开,薛先生在离开之前特意来与祝缨打招呼,向她道珍重:“大人有事,只管送信来。” 祝缨道:“多谢先生。先生也请保重。” 她转头向随行的那个年轻的官员道:“又要劳动你啦。请。” 两人一同到了南府,南府的官员们在那位“丘知府”的带领下正在驿站外面迎接。 祝缨升任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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