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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二儿子只得抱憾离开。 老妻低声埋怨:“你怎么那样说孩子呢?不管哪一个,不能好好说么?” “还要我求他们不成?明天就去见县令大人!睡觉!” ……—— 顾翁说的时候硬气,可是顾同安心睡了一晚,他却气得半宿没能睡着,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饭也吃不下就想去县衙。 在家气冲冲,出了门越近县衙他的脾气就变得越好,等到了县衙求见的时候,又是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了。等看到祝缨那张看不出想法的脸,顾翁语带谦恭地说:“大人,麦种如何分,小老儿不敢置喙,这麦子怎么种,您是不是要教导我们一些?” 祝缨道:“顾翁等不及了?我也才种了一年,今年不定能种成什么样子呢。所以我想,真士绅们应该为家乡多出些力,才找你们先种。” 顾翁笑道:“大人定的事儿,准是极好的。”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回,祝缨道:“一两句说不清楚,等我从州府回来,再与你们细说。还有什么事吗?” 顾翁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外面小吴跑了进来:“大人,顾小郎君求见呢。” 祝缨询问地看向顾翁,猜到应该是为了转科的事儿,她现在对顾同转科的想法是一点也不迫切的。当然,顾同想考进士是真的挺难的,今年那个去国子监的机会她又给了赵苏了。 她说:“今天不上课么?请进来吧。顾翁,这是怎么回事?” 顾翁哑火了,顾同却跑了进来。他看着还挺整洁,祝缨细看却发现他后背上有点灰尘,头上的帽子也有点脏了,心道:这是被家里锁起来之后逃过来的吧? 顾同是跳窗跑路的,还差点崴了脚,二叔不是真心要拦他,他意思意思跟家仆周旋两下就跑出了家门。 祖孙俩在祝缨面前大眼瞪小眼的。 祝缨道:“你怎么不上学?” 顾同当地一跪:“大人,学生想转明法科!学生觉得明法科顶好的!读明法科也不耽误学生读经史!我的《春秋》也已通读过一遍了。” 顾翁响亮地抽了一口气,祝缨问道:“顾翁?” 顾翁左右为难,小兔崽子是真的被惯坏了,硬是不怕他,还敢跑。祝缨他又得罪不起,不敢揭人家出身的短。顾翁肚里一肚子的计划,底子里还是怕县令的。 祝缨却很宽和地道:“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顾同也机灵,并不提自己之前已拜访到祝缨的事儿,只说自己的盘算:“大人容禀,大人一向宽容待人,不会说学生功利。学生想,明经、进士应考者众多,出头也难。福禄县乃至整个南府也无甚全国闻名的大儒,如何能出息?多少年也不曾有一个经明经、进士出仕的人了。明法科却有大人指点,学生请大人不要嫌弃学生驽钝,许我转个明法科,好向大人请教。一个人能做的有限,但是能够出仕,就能像大人这样帮许多人了!” 祝缨看向顾翁,问道:“顾翁的意思呢?” 顾翁支支唔唔又说不出话来,祝缨笑道:“看来顾翁还是有所犹豫的,顾同,你先跟小吴去洗把脸。” 顾同微微一顿,将两个人都看了一眼,道:“是。”他捏着两把汗,将赌注压在了祝缨的身上,他希望自己心目中才树起来的榜样不会让自己失望。 孩子一走,顾翁就开始大口喘气,一副被气得不行的样子。祝缨道:“我以前问过转科的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又想起这么一出来了?嗯?” 顾翁苦着脸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大人,您看这孩子……” 祝缨道:“年轻人可贵之处就在于有一身的锐气,没了锐气,人也就没意思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还是想走最正的正途嘛!” 顾翁赶紧连摇双手:“不敢不敢,不是!小老儿的意思不是说明法科不好,是他已读了这么多年了,再一转又要耽误功夫了。” 祝缨道:“他还年轻,倒也耽误得起,这样吧,就让他先跟着我一年,走走看。合适了就走下去,不合适,我重给他一条路。要不,你给他安排?” 顾翁道:“不敢不敢,就听大人的。”心里把孙子骂个半死,又不敢怨祝缨。 祝缨把顾同叫了过来,道:“给你阿翁道歉,你气到他啦。” 顾同心中祝缨是可靠的,可是居然让他跟祖父认错,他心里失望极了,只对祖父深深一揖,要他认错那是不可能的。顾翁心里对这孙子也是不满了,他拂袖而起,对祝缨一拱手:“我是管不了他啦,全交给大人了!” 顾同心中骤然一喜,直起身来看顾翁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惊喜地看向祝缨。祝缨道:“你可以先试一试,一年后要是没个成就,就老实跟你祖父回家去。” 顾翁道:“我才不要他呢!” 顾同对顾翁道:“那我要您。” 顾翁气得将胡子一吹,向祝缨匆匆道别! 顾同左顾右盼,在留下来还是陪着回家之间作选择的时候顾翁已走远了。他就当这是天意,顺势留了下来,凑上前道:“老师,为什么是一年啊?” “忤逆可是重罪。他只要一句话,你辩解就坐实了与祖父口角反诉祖父陷祖父于不慈确实不孝,不辩解就是认了。你怎么办?” “呃……” 祝缨又将一本书塞给了他:“礼之所去、刑之所取,你是不是只背了这八个字,没懂其中的道理啊?先把这个给我再读一遍,再去习律条。之前告诉过你们这是王相公一生的学问,你都学到哪儿去了?不会以为这就是总结的经史礼仪吧?你要真是这么想的,那你确实不适合考明经、进士,你考不过人家。” 耳目一新!顾同道:“是、是这样吗?” 祝缨歪头看他,顾同老老实实地捧起了书,道:“是。那,县学里?” 祝缨道:“你要是现在转了科,想再转回来就难了。” 顾同道:“我不后悔!本来我们家、全县,也没个读书能出来的人呢!” 祝缨道:“行。” 顾同高兴地笑了,又疑惑:“学生这就成了?您收下我了?怎么就……成了呢?” 祝缨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是福禄县里第三个自己个儿来找我的。” 顾同好奇地问道:“前两个是谁?” “赵苏、苏鸣鸾。” 顾同不掩饰地皱皱鼻子,显得与赵苏不是那么的合拍,祝缨也只是笑笑,道:“去温书吧。” “是。”他又添了一句,“我不会跟他斗气的。” 祝缨对他摆了摆手,顾同抱着书轻快地走了,一路上有人问他怎么不去上学,他说:“我阿翁让二叔给我请假了。” 一路走一路说回到了家里,迎面就飞过来一根拐杖。顾同抱着书闪到了一边,笑着说:“阿翁莫气,以后有好事呢!” 顾翁虎着脸,道:“你出息了,敢拿外人压你阿翁了!” “大人现在是我老师了,不算外人了吧?” “你拜师?敬酒了?孝敬了?跟着了?他给你什么了?待你跟赵苏那么近了?”顾翁一连串的发问又快又急,然后说,“以后不给他月钱!” 顾同想了一下,道:“也行。”他回了房,将铺盖一卷,扛着就打算去县衙。顾翁怒道:“那也是我的!” 顾同把铺盖也放下了,开始解腰带脱衣服。顾翁道:“你要干什么?” “这也是您的……” 那不能叫他裸-奔,顾翁说:“滚!” 正中顾同下怀,他正愁没个理由能赖在县衙跟老师多混一阵儿呢。他抱着书又滚回了县衙,重新站到了祝缨面前。 祝缨将他上下打量,道:“顾翁怎么突然脾气这么大了?” 顾同道:“您惯的呗。就觉着您总会给县里各种好处的,就算咱们读书再不如别人,非得考个进士,您也能给弄上。想什么呢?不是,老师,我不是说您不行。” 祝缨默,道:“小吴,拿我帖子去顾家说一声,人我先留下了,向顾翁要点食宿费。” 顾同睁大了眼睛,祝缨道:“你真想跟你祖父现在闹掰呢?” 顾同道:“要不您跟养我几年吧,别跟他们要钱,这样我就能少欠他们点儿了,以后少受点儿辖制了。天地君亲师,您得护着我点儿。” “小吴,跟顾翁说,人我留着住几天,过几天让他回去请罪。” “是。” 顾翁无奈,他也知道祝缨的“好脾气”未必就是真的“好”,孙子就先放那儿也不算太亏。心里终究是有了个疙瘩,将次子家的一个孙子又带在了身边。这孩子与顾同不能说截然不同,但也区别明显。样样比顾同都要差一点,但是有一个顾翁特别需要的特质“听话”。 顾同再回家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堂弟扶着祖父出现了。他也不嫉妒,很平和地跟顾翁行了礼。 顾翁道:“这是什么大官人回来了?” 顾同笑嘻嘻地道:“阿翁别生气,我来取铺盖,以后就少在您面前惹您生气啦。” 他二叔上前劝道:“你怎么与你阿翁怄起气来了呢?哪有不在家住的?” 顾同道:“二叔,老师的义子要去京城了,我当然得伺候老师啦。老师管学生吃住,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二叔惊疑地问:“赵苏?他上京干嘛?” “他是老师义子,老师要送他上京去国子监。” 顾翁猛地坐了起来,眼神不定地打量顾同。顾同道:“我去取铺盖啦。”顾翁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取五贯钱给他。” “阿爹?” “咱们家的人住到县衙里,不得有钱上下打点?算了,等会儿我自己给县里送过去。” ………… 顾翁想再见祝缨一回,哪知顾同回家取铺盖到县衙,祝缨安排了他的住处后就离了县衙往州城去见鲁刺史了。顾翁扑了个空。 见鲁刺史之前,她先去了府城,看看上司要不要一同去。照常来说,聚一聚是应该的。哪知上司这回没病,见了她之后先是默默无语,继而说:“你自己先去吧。” 祝缨问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上司心道,有你在,刺史大人的心情就会不好,谁想在刺史府里多呆?找骂吗? 上司知道,鲁刺史这几个月被祝缨又气得够呛。他说:“你沾了些官司,刺史大人明明有回护之意,你怎么也不领情?这可不好。” 祝缨道:“啊?我知道刺史大人回护之情,只是又被朝廷给叫了去解释,这才回来呢。这不是想早去几天,好向刺史大人当面道谢么?” 上司深吸一口气,道:“你们都是好汉,你先去吧。”他要踩着点儿过去!这破地方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祝缨道:“是。” 祝缨说的是实话,阮芝和樊路来的时候鲁刺史是确实有回护她的意思,不管这意思有几分真心,还真是派了人一路跟着了。她也确实想要向鲁刺史道个谢的,此外又有种麦子的事儿她也有个预案。鲁刺史愿意体谅就体谅,不愿意那她也没办法,只好依旧自己玩儿了。 出了府衙,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驿馆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让小吴去把在府学里上学的赵振和甄琦都请来一起吃个便饭。 小吴去了半晌,只有赵振过来了。祝缨问道:“甄琦呢?” 赵振摇摇头:“他读书太刻苦,不与我们一处,刚才没找到他。您叫他他也不会来的。” 祝缨问道:“怎么说?” 赵振道:“他太想考好了,这样吃一顿饭也嫌浪费功夫。” 祝缨再问,赵振才吞吞吐吐地说了,甄琦近来过得不是很好,在福禄县,他是个鸡头,在南府,差不多是个凤尾。府学的老师比县学是强很多,但是赵振说:“比起您给咱们讲的王相公的文章,那可就差远了。都是剖析经史,他们要是能讲得好早当相公去了。真想回家啊……” 他只是叫唤两声,并不想真的回去。因为除了那点讲义,别的方面府学还是占优的。他家又供得起他的开销,在这儿感觉还凑合。 甄琦的情况特殊一点——他长得不好看,以貌取人在哪里都是难免的。如果一个学生,穷、学习不是名列前茅、长得还不好看,又不大会打架,也没什么势力。 祝缨道:“是有些艰难的。” “犟呢,我说我与他一同吃住,他说不肯占我便宜。就天天闷头苦读。” 再提就没意思了,祝缨道:“你呢?” 赵振突然觉得压力有点大,他本来比甄琦成绩差些,准准的挂车尾的,胜在心态一直很平和,在府学这些日子竟有了点长进,还被老师夸了两句。但是成绩确实称不上优秀,甚至混个良好都勉强。 祝缨道:“才刚上没多久,不急。” “哎!”赵振高兴地答应了。 吃完了一餐,祝缨让人拿出些钱来给他带走,又让他再带一份给甄琦。赵振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带到。” 祝缨又在府城住了一晚,往同乡会馆看了一回。那里橘子也还剩一点,不过不多了。祝缨问了价,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按个卖了,竟也有人买。有个财主的母亲还愿,三十文一个就买了一盘去供给佛祖了。 祝缨心道:还行。 次日动身赶往入州城去。 到了州城,她还是住驿馆的。这一次到州城比起之前她也是诚意十足。依旧是准备了一些礼物,虽不贵重也是人人都有。给鲁刺史准备的尤其用心,还添上了她从京城带回来的一些东西。 帖子递上了,她没用在刺史府多等就得以入内见鲁刺史。此时是六月二十七,她算提前三天到了。她估计别的知府、县令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到,但是她能够第一时间见到鲁刺史,可见是上了鲁刺史的单子了,是不是黑名单不好说,刺儿头的单子上得有她一个。 她仍然毕恭毕敬地拜见鲁刺史,鲁刺史的声音也听不出喜怒:“来了?坐。” 祝缨谢了座,很乖巧地坐下,然后开口向鲁刺史致歉兼道谢:“早该来拜谢大人的,不幸沾了些麻烦须得往京城去解释,延宕至今,不胜惶恐。” 鲁刺史心道,你还悠闲自在的在县里多玩了十几天才动的身,你当我不知道? 他说:“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么?与你无关有什么好惶恐的?” 祝缨道:“给大人添麻烦了,劳大人又特意派了康大人跟随回护,大人恩情我岂能不知道呢?” 鲁刺史道:“你得赐绯衣才要谢陛下的圣恩,怎么不穿来呢?” “您这一身才是真的,我那一身还是‘假’的,不敢夸耀虚荣。” 一旁侍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就见鲁刺史跟个假人似的,祝缨也越来越像个假人。两人说话的内容都很友好客气,口气了也没有嘲讽的意思,气氛不知怎的就还是很让人害怕。 鲁刺史道:“怎么是虚荣呢?你不是种出麦子了?” 祝缨道:“那是侥幸,不敢居功。案子压到了头上,只好先寻摸些东西带上想着能挡一挡。究竟能不能推广成了,现在还是未知,故而不敢先向大人禀报。哪知情势所迫得用着它,仓促间就带到了京城……” 鲁刺史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事情过去了就好,你又不曾犯法,不必再提。” 祝缨道:“下官已奏请再任三年,以后还请大人多多赐教了。” 鲁刺史他心里有点堵,但也知道不好跟这个人杠下去,他温和地说:“年轻人,日后必有作为。” 祝缨也很无奈,她不太想得罪鲁刺史的,鲁刺史这个年纪、这个品级,弄不好就能进京在哪个部里有一席之地了,到时候她还是个地方官。不怕他,但也麻烦,最好能维持一个“相敬如宾”。 事已至此,却又不是轻易能化解的了,她也只好礼貌地向鲁刺史告退。 两人心情都不怎么美妙。 出了刺史府,祝缨回望了一眼刺史府的朱门,心道:得再做点打算了。 小吴在外面牵着马,一见她出来就跃跃欲试:“大人,咱们再去珠市?还是去看看宝石?” 祝缨道:“走!换身衣服,去珠市!” ………… 憋了一阵气,祝缨决定多称点珍珠! 主仆二人到了珠市,这回小吴不想拣漏了,祝缨却有了点“抢购”的心思。她之前买过几次珠子,认识了一些贩卖的商人,直接去信得过的商人那里去要买。 商人抄起一把散珠,笑道:“官人来啦?您瞧瞧这些!” 祝缨低头,看到了牌子上的价格,问道:“你这涨得有点凶啊!” 狗日的!价格翻了四倍!这是要抢钱吗? 商人陪笑道:“官人许久不来我这里,或许不知道,行情变啦!” 小吴道:“你休要骗人!不要看着咱们总往你这里买,你就要杀熟。” 商人不慌不忙地道:“不敢、不敢!您往哪家去看,也都差不多是这个价。官人或许不知道,如今珠子的市价有点乱的。以往,咱们只看珠子的成色、大小、圆不圆。可就在前几个月,京里忽然派了使者来,连不圆的珠子都要。他们带了几个匠人,一看那手就知道是大拿!哎呀,他们不但让我们这些人拿珠子去挑,还往产珠地亲自选哩。” 祝缨心里暗叫不妙,道:“怎么说?” “以往,有些不像样的珠子原地就扔了,或者凑一起按斤称了。现在那样的珠子也都有人要,越奇形怪状的越好,拿去镶了首饰,哎哟,还怪好看的!这不,听说京中有贵人喜欢,刺史大人也就使人拣选些好的贡上。您瞧,那边也有几家做珠宝的铺子也有师傅过来挑珠子呢,大家伙儿也就,咳咳,奇货可居了。” 祝缨道:“也不是所有的珠子都能用的吧?” “可说呢,可是大家伙儿都觉得自己的珠子是奇珍,就是涨,同行涨了咱们可不敢不涨。小人说句话,官人莫怪。亏得市面上还更认走盘珠,现在这些不圆的价还没上去,它们还是看工匠手艺才能要上价。不过呢,小人估摸着,以后还得涨,涨个差不多了才会落一点,最后看它长的样子。特别奇异一眼能认出像什么的,最贵,其他的才会便宜下来。您要现在买,就这个价儿。要是看中了什么,千万别跟我说,跟我一说,我就忍不住要接着涨价了。” 珍珠这东西一般人也不大消费,能用的都是小有资产的人,它再贵也不耽误百姓吃饭。所以这价格真就见风涨也没人管的。 因为异形珠的价格极不稳定,带着走盘珠的价格也跟着不稳定了起来,反正是都不太便宜。只有个头小些的圆珠子目前的价格比去年要降了一点。 祝缨估计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钱,什么百八十斤的是别想了! 她不动声色地说:“我要磨粉的,也不用细挑,先随便买点儿吧。小个儿的圆珠给我来一些,要个头差不多的。” 商人笑道:“使得!”一边给她称珠子、拣珠子,一边说,“官人实在人,又识货的老主顾,小人也不算你高价,这几颗算是小人送您的。今年小人算是年景好,一样的货,利更厚些,真要多谢京里的匠人,还能想到这样嵌珠宝的法子哩!” 祝缨道:“是哈。” 主仆二人提着小袋子的珍珠回到了驿馆,小吴低声说:“也不知道是谁……” 祝缨看了他一眼,小吴恍然:“不会就是您去年弄的……” 意识到可能戳了上司的痛处,他垂下了脑袋,跟只雨打了的鹌鹑似的不再说话。 祝缨心道,算了,我还是种地去吧,不过圆珠买得倒是划算了,正好送岳夫人生孩子。这一次的礼物又有着落了! 珍珠囤货不成,祝缨也不难过,到了六月三十这一天她还照旧去刺史府汇报。今年大家看她的眼神又有点不同,从御史台全身而退,还献麦了!还有绯衣! 鲁刺史面前,大家不敢拿她的绯衣说事,心里却是有些佩服的。等她汇报完了,大家也不好明着夸她,只有鲁刺史夸赞了她两句。又说她“不骄不躁,愿为百姓福祉留任福禄县。”让其他人也要向她学习,不看自己仕途,却是真正的心系百姓。 众官也一阵含糊地附和,许多人想的是:不,我还想升官,还想去繁华的地方。他干这个是有回报的,咱们不是。 邻县的县令不知道是不是傻,道:“你种得好些,也给我些麦种,如何?” 祝缨道:“好。” 苗县令咳嗽一声,道:“二位这些事情不如私下细细的商讨,反正你们离得近么。” 邻县的王县令道:“苗兄说的是!祝兄,等会儿我找你去!” 祝缨道:“好。” 等所有人都汇报完了上半年开始说下半年计划,祝缨的计划就是再种个宿麦,也不提橘子的事儿。 鲁刺史以前喜欢开会,现在开会开得挺闹心,又忍不住还想开。将其他人挨个点评一遍,再说祝缨给驻军发钱的事办的不太好:“以后行事要慎重。”就让散会了。 王县令与祝缨一同离开,苗县令留了下来,陪着小心对鲁刺史道:“大人,这种麦推广的事儿,一个县也不能叫广呀!您是不是得将这事儿管起来?不然得多少年才能干成呢?” 鲁刺史凉凉地看着他,苗县令道:“下官的一点浅见。本地以往也不见种麦,可见本地是不太适宜的。他偶然种成了,贸然推广恐怕也难,或许本地就不宜栽种呢?还得您来主持大局。” 鲁刺史没好气地说:“他奏请连任了!多少年能干成?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能把我送走!” 苗县令轻轻吁了口气:“是个厉害的角色呀,肯在福禄县一干六年不怕回不去。” 鲁刺史心情本就不好,说:“你也回去吧!”他心里又把祝缨给记了一笔,这小兔崽子,怪恶心人的。 恶心人的小兔崽子跟王县令协商,只要上头一开始推广,王县令那儿她派人去教授种麦子。王县令满意地离开了:“你可快着些呀!我还等着呢!”谁不想多有些粮食呢? 祝缨道:“好。” 王县令道:“哎,你跟刺史大人怎么回事儿?可不能再犟下去了啊,他是刺史,随便给你个小鞋就好了。就说种麦,也得人家不给你使绊子呀。” 祝缨道:“我前几天好好跟大人道谢了呢,他也没生气。” “那就好!”王县令这回真的离开了。 第167章 绸缪 州城之行两个目的都没有完成得很好,祝缨也还是在七月初一的时候按时启程回福禄县。几月未见,也不知苏鸣鸾等人情况如何了。她们本该每月下山半个月来学习的,几个月来祝缨本人并不在县城,苏鸣鸾的功课她没有亲自监督,不知她和她的伴读们是否将十六通识字碑都自学过了。 这次回程祝缨走得比往常更快一些,第一天跑了一百二十里,当晚歇在驿站里,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能到县城了。小吴又见识到了祝缨赶路的速度,第二天再宿下的时候,他给祝缨打好了热水,自己随便抹把脸倒头就睡。 睡到一半,小吴猛然惊醒,披衣下床拉开了门,只见院子里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驿站里檐下挂着灯笼,就着昏暗的灯光一看,来人他也熟:“老侯?” 侯五与驿卒同时回头看他,上房的门也被拉开了,祝缨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问道:“怎么了?”声音里听不出一点睏意。 侯五道:“大人!有事!” 祝缨道:“进来吧,小吴,弄点儿水来。” 小吴答应一声,拖着驿卒去灶下弄水,顺手盛了碗饭,又催厨下给炒个菜瓜之类就着吃饭。驿站的灶在有官员住宿的时候是经夜不熄的,厨子揉着眼睛胡乱给炒了个素菜,一个菜炒完,厨子也醒了盹儿,问道:“大人不再吃点鱼肉?” 小吴道:“不是大人,我饿了,你有什么随便弄一点儿就行。有劳。”塞给了厨子几个钱。 厨子又拌了两道凉菜,再炒一盘鸡蛋,小吴道:“够了够了。” 拿个食盒往里一装,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茶壶回到了上房。 上房里,祝缨面色凝重,侯五站在一边抹汗,桌上放着一个空茶盏,旁边有一点水渍。 小吴忙道:“对不住,来晚了,老侯,水晾凉了,你先喝一口。今晚跟我住?我把吃的也拿回来了。”顺手斟了一碗茶给老侯。 祝缨道:“行。” 侯五道:“大人,我也不急着吃,您有什么主意,我再赶回去传信儿。” 祝缨道:“急什么?你跟小吴先对付一晚,明天咱们一道回去,黑灯瞎火赶什么路。” “是……” 小吴提着食盒领着侯五去了自己屋里,把食盒往桌上一放,道:“你先自己吃着,我给你打盆水。出什么事儿了?” 侯五缓过来一点儿了,一屁股坐在桌子边,一边从里面拿吃的一边说:“出事了!” “啊?” 侯五扒着饭,含糊地说:“七月初一,开市的日子,山上那位也下来看着。听说大人回来了,又要回来接着上学。她来的时候还路过西乡榷场,说一切如常,话音才落,西乡赵家就传来消息——出人命了!你说她这什么运气?关丞叫我赶紧过来报信,顾小郎君抢着要来,我一看他哪儿认得路?又跑得不快,这不添乱么?还是我来了。” “什么人命?” 侯五提着水壶灌了口茶,道:“是山上下来的匪类,穿着那个獠人的衣裳,骑马跑进了市集里先捅死了几个大商人,接着见人就砍!” “啊?!!!” 侯五又埋头苦头一阵,抬手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长出一口气:“市令受了伤,赵郎君带人拿下了两个人。结果还不如不拿呢!” “什么意思?”小吴一边收拾残肴一边问。 侯五道:“你道那是什么人?他是个奴隶,可他的主人竟是那位苏小娘子的远亲,与赵家也有些亲戚。你说,这可怎么办?” “嘿!他们自己求的要开榷场,现在倒自己砸起锅来了!”小吴愤愤地道,“亏得大人还说,不能将他们的钱全都榨干了,不然要出事儿了,还让着他们呢。怎么他们还这么乱七八糟的?” 侯五道:“我也不知道了,估摸着他们没落着好处吧。十个指头有长短,唉,我也见过的,一家子心不齐,这个想跟朝廷交好,那个就想坏事儿。别是那个洞主也做不了主吧?啧!那还吹什么牛啊?” 小吴道:“大人愿意结拜必是看准了的,不用咱们操心那个。只是……眼下可怎么办?” 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一点点担忧。他们常在祝缨身边,知道祝缨是重视獠人,要以此为一项功绩的。本以为一切顺利,瞌睡递了个枕头,阿苏家自己肯贴上来,哪知…… ………… 比他们更忧虑的是赵苏和苏鸣鸾等人。 苏鸣鸾和赵苏连夜赶到了西乡,赵沣此时也还没睡! 两人赶紧向赵沣询问情况。 苏鸣鸾道:“我下山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是谁竟然敢这个时候坏我的事?”她每月下山半个月,初一、十五开榷场,她正好一来一回顺路监督,这些都是筹划得好好的事情,以往从未出过差错。 赵沣阴着脸道:“我知道有人会捣乱,防着他们欺行罢市又或者诈欺财物、以次充好等等,没想到他们是直接动的刀子!” 赵苏寒声道:“这些日子过去,还以为他们晓得利害了,竟是在憋着等机会呢!” 苏鸣鸾道:“姑父,杀人的是哪几个?都是谁家的?姑姑是去上山告诉阿爸消息的吗?” 赵沣道:“你姑姑已经上山了。人我拿下了,都是奴隶!他们的主人家你都认识的,大郎更是知道的就是阿浑,以前他们倒是常与咱们有交易。” 赵苏道:“当时情境如何?阿爹是怎么处置的?” 赵沣道:“我把人扣下了,在咱们家暗房里,捆好了,防着他自裁。另有一个跑了。” 赵沣作为乡绅代表以及榷场里的一个隐形的市令,每逢开市是必得出现的,他在地方上有势力,榷场发生变故的时候他正在里面,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几步,等他带人把凶手控制住的时候,已有一个商人当场死亡,另三个受了重伤。此外还有些人也受了或轻或重的伤。他又安排人治伤,再安抚商人,忙了个不可开交。 苏鸣鸾道:“我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狗东西这么大胆子!” 赵沣道:“跟我来。” 一行人去了暗房去看人,说是暗房,可以视作一间禁闭室,四面没有窗,只有一扇窄门往内透出一点光来,里面有几根木桩子,从房梁上又垂下一些铁链绳索之类。两个人被吊在了房梁上,身上已抽出了条条血痕,衣服也抽破了。 赵沣道:“你姑姑已经审问过一回了。” 苏鸣鸾提着根鞭子上前,问道:“说!谁派你们杀人的?为什么要杀他们?都命令了你们什么?” 吊着的人闷不作声,赵沣的手下又点了几根火把,火光照耀之下苏鸣鸾看清了他们的脸,怒道:“原来是他!” 赵沣说她还将信将疑,直到她认出了这是她父亲的一个堂弟家的奴隶,那位叔叔以前是代表着寨子里跟山下的赵沣联络交换买卖一些需要的物品的。房梁上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苏鸣鸾却安静了下来,绕着他转了一圈,忽然问道:“还有别人叫你这么干么?” 那人又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赵苏突然说:“说出实情,我放你走,包管别人找不到你。” 苏鸣鸾看了他一眼,默许了他的话,那人还是一言不发,赵苏道:“杀人赔命,除非另有人指使你。” 这人死活不肯开口,苏鸣鸾叫来随从,将这人一套暴打,又下令:“烧起烙铁!拿大剪刀来!” 赵沣道:“且慢,不要把人弄死了,等到县令大人回来看着你反而像是杀人灭口了。” 苏鸣鸾恨得咬牙切齿:“就让这狗东西多活几天!” 赵沣低声命令手下看好人犯,才说:“咱们出去吧。当时人不少,虽然维持了秩序,商人仍是逃走了一些,县里一定知道消息了,县令大人很快就会回来,咱们要想好怎么答话。” 苏鸣鸾脸色铁青:“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嘛!” 赵苏道:“出去说。” 出了暗房,赵苏道:“小妹,这事儿你要拿个主意的。是惩罚肇事者,还是回护他。这个人是在坏你的事,留下来会是个祸害。要处罚了,你现在会难一些,过了这一关以后反而更顺利。” 苏鸣鸾道:“我明白的。” 赵苏道:“那就好,你先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办事。” 赵沣道:“大郎说的对,小妹,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他父子两个拐去一边说话,当真不再打扰苏鸣鸾。 苏鸣鸾心里堵得慌,她眼见得跟山下关系越来越好,当然也知道朝廷要她一点“顺从”,综合考虑她得到的更多。她这次下山还有一个目的:想同祝缨商议一下,问怎么种麦子。山上贫瘠,如果一年能够多种一次庄稼,这得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 此时她不由佩服起祝缨来,祝缨早说过,如果只是贸易,她家迟早被掏空家底。事实证明祝缨的预见是对的,由于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情况还没有变得很糟糕。想来祝缨也会愿意让她学习一些耕种之法,以便可以长期贸易的。 现在不说进展了,之前取得的都可能被葬送。 纵使祝缨有意,可是她不能做所有的主,出了命安案,这事就不能轻易过关了。 苏鸣鸾慢慢地踱回了房。 赵氏父子步履匆匆,回了赵沣的正房两人才将焦虑彻底地暴露出来。 赵沣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要怎么向县令大人交代?!唉……” 赵苏道:“先别急,义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现在出人命了!大家都看到了,没法儿遮掩!你的国子监……” 赵苏眼角一抽。祝缨才要给他送国子监去,这是一个新的起点,赵苏满心的期待,他知道自己能被推荐去试入国子监这个“中间人”的身份也为他增分不少。一旦双方交恶,呵! 赵苏眼睛气得通红。 赵苏沉着脸道:“不管舅舅他们如何,杀人偿命,这事儿咱们不能偏袒哪个!爹,凶手不能交给舅舅!得法办!” 赵沣道:“我知道。哎,大人是真的收了顾同做学生?” 赵苏道:“约摸是想着送我上京之后身边得有个人吧。” 赵沣搓搓手,道:“哎呀,有点不妙。这要是他总在前面绕着,恐怕要分薄大人对你关注呀。” 赵苏道:“我本是要上京的。” 赵沣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不能叫这事儿妨碍了与瑛族的交好。” 几人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又派出两拨人,一拨往进山的路上迎阿苏洞主的信命使,问他的消息,一拨往去县城的路上,等候祝缨的消息。 ……………… 祝缨第二天照旧起床,照旧吃早饭,饭吃得与平常差不多,不多也不少。吃完了又暂歇两刻时光,才让人备马回福禄县。 一路赶得很急,天还没暗就赶到了福禄县里。县衙里,关丞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祝缨回来。结交“獠人”是祝缨主导的,虽与关丞关系不大,但是主官倒霉,谁知道下面的人是不是跟着倒霉呢? 他们都蔫头耷脑的。 关丞坐在县衙的门房里枯等,听到马蹄声就要跳起来跑出去张望。如果不是祝缨,他就要把人骂一顿:“混蛋!居然在在衙门口跑马!拿下来打他二十板!” 连打了四个人之后,附近连条狗也不凑过来了。 他又听到了马蹄声。 关丞又跳了起来,这一回祝缨是真的回来了。他跑过去,拉住祝缨的马笼头:“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祝缨轻盈地跳下马,问道:“出什么大事儿了?非得急着把我叫回来?也不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关丞低声道:“赵苏赵小郎君派人来说……” 两人说不几句,顾同风一样地卷了过来:“老师!” 祝缨道:“你没上学?” 顾同嘿嘿一笑:“上了,今天放学早。” 祝缨道:“好吧,你去办一件事。” “哎!老师只管吩咐!” 祝缨道:“你与他们一道,请士绅们过来议事。” “是。”顾同答应一声,就与童波等衙差去各家门上通知了。 祝缨与关丞一面往里走,莫主簿等更多的官吏也迎了上来,祝缨问道:“市令的伤怎么样了?瞧过大夫了吗?” 关丞道:“赵沣将人留下医治了,前胸挨了一刀,不宜挪动,暂无性命之忧。” 祝缨点点头:“怎么福禄县从来没有过命案吗?你们这焦急得不同以往啊!”之前斜柳村的案子,跟着她看热闹的居多,现在围着她的人都显得急惶。 关丞道:“要真是闹翻了,山上的盗匪无时无刻不骚扰,也是麻烦的。好不容易不闹了的……” 祝缨道:“唔,这倒提醒我了,瑛族毕竟还不是编户齐民,究竟适应什么样的律条确实得说道说道。” “啊?” 祝缨慢慢走到小花厅,坐下说:“本想着这件事儿缓一缓再谈的,既然遇到了也就正好与阿苏家将此事定个章程下来。看我干什么?一桩凶案,凶手都被扣下来了,只走脱了一个,审一审,拿了走脱的那一个就是了。难处倒在于适用何法。” 关丞等人脑子差点没转过来,听她说完,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阵儿,关丞小心地问:“您的意思,就照普通凶案处置了?” 祝缨问道:“难道不是?那你说说,它怎么不普通了?” 关丞张口结舌:“额……这……不不不,没、没有,您说的是。”心道:不愧是京城里出来的能赐绯衣的人,一句话就将事情最难的地方给迈过去了。 祝缨道:“司法佐呢?没去西乡吗?”她扫了一眼,四个司法佐都在,他们也知道了这个事儿正担心呢。 四人底下一阵拳脚把高闪给推了出来,高闪道:“回大人,赵苏来报,说犯人已拿下了,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们,故而没有过去。” 祝缨道:“明天你与我一同往西乡去。” “是。” 剩下三人悄悄地相对微笑,一人挨了高闪一脚。他们的小动作祝缨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但也没跟他们计较,这事儿确实不是他们能办得了的。走脱的那个估计也得是山上的奴隶,让他们进山抓人?怕不是去送菜的。 祝缨问:“还有什么事吗?” 关丞忙说:“没、没有了。” 祝缨问道:“安抚百姓了没有啊?” 关丞道:“百姓也没慌乱。” “商人要是慌乱了,四处传些谣言也不好。贴个告示昭告一下,就是生意上的纠纷引发的殴斗,我自会料理,他们不必慌乱,钱财上的纠纷闹出人命的事儿他们走南闯北见得还少么?去把丁校尉也请来,我有事要劳动他。” “是。” ………… 丁校尉还没到,顾同等人已将顾翁等士绅请来了。消息灵通的士绅已经透过商人知道发生了血案,都怀疑这次叫他们过来与此事有关。 到了却发现县里的官员大部分也都聚在此处,他们又吃不准了。 祝缨看了一下,道:“都来了?” 顾同道:“凡在县城的士绅都请到了,赵苏现在西乡,他没过来。”他对士绅们熟得很,扫一眼就知道了。 祝缨伸出两根指头,道:“两件事。本来是要与你们说一下种麦的事儿,现在有一个案子须得我亲自跑一趟。那件事就要延后些时日,好在水稻还未收割,倒是来得及。这是第一。第二么,你们秋收的时候,有无防范火灾?” 王翁道:“秋收的时候男女劳力都在,有火灾也即时扑灭了。” 祝缨道:“这样不好。” 顾翁等人忙说:“但听大人吩咐。” 祝缨道:“要防着有人纵火。这样,各乡、村的田地都要分若干区,快要收获的时候要安排人巡夜,带上锣,有事就敲。这是防。此外,还要有预案,万一有火情也不至于慌乱。你们是本县的大户,田地也多,所以叫你们来一同吩咐。图来!” 她对全县土地的掌控高于历任县令,她指着舆图,命司户佐等人也一同观看,道:“这样,全村的地分成若干份,以县郊为例。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划分若干地块,一处着火,不要紧着救火。着火了,怕它烧着庄稼,那叫它没得烧不就成了?秋收的时候就抢收,割出一片空地来,叫火烧不过来就成了。” 看得人都点头,又有些惊讶:难道真的会发生这样的灾事?獠人这么大胆? 祝缨道:“司户佐,你们几个照着户籍田簿挨个乡村跑一遍,让他们警醒,防火救火也照此办理——我要查的!” “是!” 祝缨又说:“让各里正乡老都留神些生人。” “是。” 祝缨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那、那、那、那……那个凶案?”顾翁现在话少了些,张翁话又多了一点儿。 祝缨道:“你有线索?” “没没没没。”张翁将两只手护在胸前连连摆动。 祝缨点点头:“哦,那行,都去准备吧。我去将案子结了,回来咱们再说正事儿。都还有别的事吗?” 众人都说没有,祝缨道:“那就散了吧,高闪,你明天与我同行。关丞留在县衙。” 童波跑了来道:“大人,丁校尉来了。” “请。” 丁校尉与一众乡绅擦肩而过,回头看了两眼,大步走了进来。祝缨起身道:“丁兄,请坐。” 丁校尉道:“大人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的?” 祝缨道:“不敢。坐下慢慢说。” 两人坐下来,祝缨道:“丁兄知道西乡有个榷场么?” “啊,是,听说有,我家婆娘还从转卖的人手里买了些菌子野鸡,炖着好吃。” 祝缨心说,野味哪里好吃了?年载长的肉也柴,还一股膻味骚味的,家养的好吃多了。 对丁校尉却是说了另一件事:“近来有人闹事,就前天,见血了。我想请丁兄那儿每月两次,派些人去镇镇场子。好叫他们不敢胡闹。” 丁校尉道:“何必客气?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要多少人?” 祝缨道:“先二十,巡逻着看看。每次三天,食宿我这儿包了。” “那怎么好意思?” 祝缨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要是有吃酒循私,又或者打架斗殴的,丁兄可得管好了。” 丁校尉严肃地道:“你放心,下回我亲自带人去。” 祝缨道:“那我就先谢过丁兄了。” “不客气,不客气哈。”丁校尉拿人手短,答应得痛快。天天在县城和营里,有时候还要被老婆打,他也呆得有点腻也想透透气——这话就不用说了。 祝缨道:“还请丁兄明天就与我走一趟,先去看一看,心里好有个数儿。瑛族的事已上报朝廷了,不能当是化外蛮夷来待。” 丁校尉道:“放心,我们知道的。上头不放话,咱们不能拿獠人的人头凑数儿。谁闯了祸,谁自个儿收拾,都明白。” 祝缨道:“见了瑛族的人,不可称‘獠’,他们是瑛族。” “鹰?那有猴儿不?” 祝缨笑道:“以后帮你问问。” “那行。” 祝缨又留丁校尉在县衙里吃饭,丁校尉道:“不了,家里母老虎备了饭了,我要敢不回去吃,她能吃了我!” 祝缨道:“嫂夫人是关心你。” 丁校尉连连摆手:“享不了这个福,我走了。” ………… 顾同送完了乡绅们,回来又与丁校尉擦肩而过。 他跟顾翁差点闹掰,自个儿赖到县衙里住的,落到了众乡绅眼里仿佛是顾翁故意将他给送过来的一般。也有姻亲拉着顾同的手说:“你小子出息了。”的,也有人说顾翁可真是“好福气,得了县令大人青眼的。”顾翁被他们说得皮笑肉不笑的,只想回家。 顾同与他们在门口说了一回话,才将他们一一送走,回来时连丁校尉的事儿也没听到。顾同心里痒痒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祝缨跟前。 祝缨道:“都送走了?” “是。” “走,咱们后头吃饭去。” “哎!”顾同赶紧撩开了帘子,同时问道,“老师,这就完了?案子怎么弄?” “老师还没完呢,案子那当然就是照着案子来办了。” “要是獠、哦、那个瑛族人闹起来怎么办?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大简单。就算事儿简单,也容易被人拿去做文章,不然赵苏不能这么着急跑回家去。” 祝缨道:“他是关心则乱。既然明面上是凶案,咱们明面上也照着凶案来。暗地里谁要拿这事儿做文章,咱们也就暗地里也作一篇文章怼回去就是了。莫慌。” “哎!”顾同笑了,这样处事十分利落,他喜欢。 两人去了后面,张仙姑也认命了,走了一个干孙子又来一个徒孙,她说:“来,吃饭了!” 赵苏几乎不与他家一处吃饭,顾同不一样他是住过来的,张仙姑和祝大还都挺喜欢这个爽快的小子。祁小娘子就不太合适与这个年轻男子同桌了,她拿了饭菜去与祁泰一道吃。 张仙姑道:“才回来,你衣裳换了去。” 祝缨道:“不了,吃完再弄吧,对了,我明天还要去西乡。” 张仙姑端饭的手停住了:“啥?你才歇了几天呐?” 祝缨道:“我又不走远,几天就回来了。” 顾同跟着说:“您老放心,我陪老师一同去,一定会侍奉好老师的!” 张仙姑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一个年轻男子跟着我才不放心呐! 祝缨道:“是案子。” 张仙姑叹了一口气:“哦。” 祝大道:“老三呐,你不是说的司法佐吗?怎么自己去了呢?” “这事儿他办不了。” “哦。” 顾同心道,原来咱们家里都一样,老头子们都是这么的啰嗦。不过张仙姑和祝大比他祖父好点,祝大有时候爱装腔作势的,顾同开始还被他哄住了,后来发现他就是纯粹的装腔作势,内里什么都没有,也就不怕他了。不像顾翁,故作神秘,但是亲祖父,有时候还真能出点贱招,令人防不胜防。 让顾同选,他还是想跟祝家人在一起,轻松。 吃完了饭,祝缨才问顾同:“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同去了的?你学不上了?” “嘿嘿。学生这不是转了科了吗?办案么,总得跟着学着点儿,您说是吧?” 祝缨道:“你律条没背熟,先学这个没好处。” 顾同问道:“那是为什么呀?” 祝缨道:“你背的东西是死的,就像地基,地基也是死的,它绝不能活!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活的,会妨碍你打地基。” 顾同道:“我不怕!我只记住了什么是该记牢的就行。” “你留下来好好上学,先把该背的都背熟了,回来我要查的。” 顾同撇撇嘴,还想讨饶撒娇,祝缨就安静地看着他表演,演了半天顾同突然不演了,说:“唉,骗不过。我明天上学去,老师,你一路平安,早去早回,家里都等着你呢。” 祝缨被他逗笑了,道:“知道了。睡去吧。” 顾同就住她家后衙客房里,一步三回头地回去睡了。祝缨将第二天要做的事准备好,也回去房去准备休息了。张仙姑已经给她准备好了热水,祝缨道:“不忙,我又买回来些东西,你们收一下。” 张仙姑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叫花儿姐来。” 祝缨回来了些珍珠,由于异形珠涨价了,她没有多买,又匀了些钱买了点宝石。分一边说:“留一份儿,在京城看郑夫人已经显怀了,得有五、六个月了,这会儿怕不快要生了。” 花姐道:“这边又没有好的绸缎料子,我这两天四下讨些碎布,给孩子缝个百衲衣吧。” 祝缨道:“这个好!我穷,就得想点儿别的招。” 张仙姑道:“穷还买这些宝贝!” 祝缨道:“还说呢!它还涨价了!涨了四倍,一问,宫里说,镶着好看,就要征一些做贡品了。要死!” 张仙姑惊讶地道:“什么?那不跟你想一处去了吗?” 祝缨看了看她的头上,说:“是啊。你头上这个,得值一百贯。” 张仙姑一时头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赶紧把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这么贵啊?” 祝缨点点头,张仙姑不再跟她说钱的事儿了,攥紧了簪子先回房收好。祝缨与花姐偷笑,花姐道:“那这一包不是你先挑?” “他们都挑过一回了,好用的他们都拣走了,我能挑出几颗就不错了。” “一颗也好,一百贯呢。”花姐取笑。 两人又笑了。 将她带回来的东西都收好,花姐问道:“听说死了人,又与瑛人有关,案子很大么?” 祝缨低低地将事情说了,最后说:“我一直防备着有人反对,并不敢着紧就催着他们归附,只想羁縻便罢,免得激怒一些人。我以为要到阿苏洞主过世,又或者苏媛受封时才会有大波澜,竟还是想差了一步,此时就有命案了。所以,你们在县城也要小心些,不过我也有准备了。” “怎么准备的?” 祝缨又说了防火防盗以及乡村巡查的事儿,花姐道:“你想得仔细又周到,纵有事,也能收拾得很好的。真的,我就想不到。” “唔,我只是想,要是我来干,会干什么事。比如放个火之类的。” 花姐道:“你总能想到前头去。” 祝缨道:“也不是回回都行的,这次就没料到。我得好好想想了。” 光是自己防盗还不行,还得从源头上给它掐了,祝缨决定与阿苏家好好谈一谈这个事儿。她自己对整个“獠人”是有一个大致的想法的,总的来说是羁縻,既然是羁縻,也就算是归朝廷管辖的一部分了,人口的归属、户籍、律法的适用等等,最终还是要朝着“一体”的方向来的。之前没有提出来,是因为连敕封、羁縻都还没有做到。 现在遇到了这个凶案,只好先把适用律条这一项拿来跟阿苏洞主、苏媛先敲定一下,同时,她也把给朝廷的奏本先打了个腹稿,定稿还要看接下来事态的发展。 ……—— 次日一早,祝缨就带着一队人马赶往西乡,丁校尉也带着两什人如约而至。两队人并作一处,丁校尉道:“可算能出来逛逛了。” 祝缨道:“咱们这是赶路的。” “放心,这些人脚程可以的。” 他们又走了一整天,将将到了西乡。赵苏亲自迎在道旁:“孩儿拜见义父,义父一路辛苦。” 祝缨道:“你也辛苦啦,来,咱们边走边说。” 赵苏拢马跟在她身侧,一眼没扫到顾同,低声将:“舅舅到了。表妹已在我家里了,凶手一共三人,拿住了两个,跑了一个。都是阿浑舅舅家的人,阿浑舅舅先前与我爹娘很熟,没想到偏偏是他。” “没有误会吗?不会是别人收买了他的奴隶?” “舅舅亲自问的,他认了。呃,许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吧。”赵苏说得有些艰涩。杀自己寨子里的人,那是个事儿,杀外面的人就真不是个大事儿。如果是杀的仇人家,就更不是什么事儿了。这个破远方舅舅是没把山下人当自己人,甚至觉得山下商人背叛。 祝缨道:“最后一个凶徒拿下了吗?” “是。舅舅把阿浑舅舅也带来了。”赵苏心里稍安,这代表他舅舅还是愿意与朝廷友好相处的。 祝缨道:“我也有事要与你舅舅商量,他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是有些操劳,正在休息。” 一边说着,一行人到了赵宅。赵沣又出来迎接,赵娘子和苏媛也出来,苏媛此时又是一身男装,变成苏鸣鸾了。 祝缨道:“阿姐。” 赵娘子道:“可算来了!” 祝缨顺手将一枚珍珠串起的肩饰挂在了她的肩上,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赵沣命赵苏安置一行人,祝缨道:“阿姐,这是丁校尉,新到咱们这儿来驻兵的。” 赵娘子道:“咦?”她知道丁校尉,但是为什么他会来西乡? 丁校尉上前一抱拳:“娘子放心,以后开榷场我就过来,包管不会再出命案了。”心道,县令大人这第二个姐姐了,等会儿不会再冒出一个来吧? 几人才进大门阿苏洞主就被那位“树兄”搀着走了过来,兄弟相见,又是一番问候,祝缨看阿苏洞主比上次更加衰弱了,脸色尤其的不好,说:“大哥这是累着了吗?快些去休息吧。” 阿苏洞主道:“这事儿我得亲自过来同你解释才好!” 他比较着急,儿子鲁莽,跟利基族继续打得乱七八糟,反而是女儿安静发展,又同他讲要学种麦子之类。抢掳、打猎等的收获是不固定的,风险也高,耕种以前产量低,无法完全依赖,风险有时候也不低。如果产量高了又稳定,阿苏洞主还是希望自己的部族可以稳定、持续地发展。 他也在思索着朝廷敕封的事儿,他希望,以后是自己家择出一个好的继承人向朝廷申请,朝廷批复。即,敕封可以,你不能代我决定。 有了敕封,哪怕像祝缨隐约提及的,要交一点税,但这样背后有朝廷,他也觉得安稳。如此便可子子孙孙、长长久久。 这样的局面他可不想败坏了! 好在祝缨是个还可以讲道理的人,希望她不会因为“瑛族杀了百姓商人”就悍然认为是两族之争。 祝缨一开口就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一场寻常凶案,你怎么还当成件大事来办了?” 阿苏洞主道:“只怕别人不这么想。又要说什么不是一族的人,流着不一样的血,总不是一条心了。” 那肯定是有的,不过当着她的面大家不太敢说罢了。 祝缨道:“我既然来了,就与大哥将这件事办好,也为以后的事情做个样子,怎么样?” 阿苏洞主不顾劳累,道:“你说,要怎么弄个样子?” 祝缨道:“大哥已然称臣,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怎么样?” “好!那个混蛋我已经带来了!” 祝缨道:“且慢,还没说完,姐夫,咱们进去说吧。” 赵沣道:“席面已经摆下了,请!” 一行人入内,又不开始谈正事了,丁校尉等人也都在赵沣的田庄里安顿了下来,吃酒的时候也叫上了他们。 阿苏洞主和祝缨都不喝酒,两人看着下面推杯换盏,自己却交谈了起来。祝缨道:“我知道,肥了这个就要瘦了那个,亏得姐夫心宽,没有与我计较,他也有亏损的。” 阿苏洞主道:“你上一回说的那个话,现在才显出道理来了。只可惜我不能为了他一个人、一家人吃得满嘴油,就锁着一整个寨子只经他的手来交易。这个你放心,我绝不更改主意。” 祝缨道:“其实你照着原来的样子过活,也能求了敕封,你的日子也是不会差的,不过底下的人过得苦些,奴隶更苦些罢了。” 阿苏洞主道:“想过了。有时也想放弃的。可我这一松手,后代怎么办呢?你没有坏心,下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就不一定了。就算害死我阿爸、兄弟的那个人,他也是很聪明的。过一阵儿来这么一个,我们就像外面种的花,年年被剪叶子吗?剪了,再长,再长,再剪。唉……所以我选小妹。” 祝缨点点头:“大哥助我功成,我也要为大哥着想。大哥看,一个案子,寨子里与县里的判法就不一样,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下,定个准星?大哥家事事心里有数,是不是给它写下来,不然以后事事依着朝廷律法恐怕有些事大哥也不太方便的。” 阿苏洞主惊疑地看着她,祝缨知道他的意思,不写下来不公布,就是天威难测,写下来就跟朝廷似的,有人敢跟皇帝理论两句劝谏了,她解释道:“咱可以不告诉别人,自家人心里得有个底,跟朝廷说话也得有个谱,譬如……” 她轻声在阿苏洞主耳边说:“写下来,告诉朝廷,小妹当家是有瑛族的法可依的——至于法怎么写,在咱们。写了就是定了。” 第168章 定律 阿苏洞主的眼神变了,他从未想过要“写下”什么法典之类的,奇霞族连文字也没有,哪来的法典?且什么都要写下来跟那个朝廷请示,一件两件还罢了,越来越多实在让人有些厌烦与猜疑。 祝缨看他的脸色,不慌不忙地又加了一句:“小妹不是已经会写了么?你让她来写就是了。” 阿苏洞主心中怀疑的火苗又被压了下去一点,他点点头,说:“我再想想。” 这一天直到宴会结束,祝缨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宴会结束,有些人明知道还有一件事没办完仍然是微醺,祝缨滴酒未沾,先去看望了市令。 市令接了这个差使之后兢兢业业,没想到天降横祸,被赵家安排在客房里休息,身上的伤口也疼。想到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也不能再主持集市,他的心也痛——他干这个活也能得一些小小的好处,这下一养伤可就没了。 卧房的门被推开,赵苏先露了个脑袋,进屋后往一旁一闪,祝缨就踱了进来。市令挣扎着起身:“大人!” 祝缨道:“你有伤在身,快躺下,咱们慢慢说话。” 她先问了市令的伤势如何,感觉如何,市令道:“挨了两刀,拣回一条命来。” 祝缨又问他当时的情状,市令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交易也顺利。交易过许多次了,以往也有些争执成色、打架斗殴的,都是常见的,哪里的市集都有这样的事儿。这一回不一样,以小人的浅见,他们就是冲着杀人来的。拣的是市集里的几个大户,特意挑的才能杀得这么准。” “你从头看到尾了?” “他们纵马入市就惊起了人,小人忙赶过去时,他们已然杀伤两人了,小人去阻拦也受了伤。” 祝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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