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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起来。送人头的大儿子回来了,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但见了祝缨等人又有了点高兴的样子。阿苏洞主对洞主夫人道:“客人的礼物你也收下了,先请客人住下来,晚上我再好好招待咱们的客人吧。” 阿苏洞主也是为了礼貌先请客人休息,也是为了支开祝缨好问一问事情的始末。 洞主夫人请祝缨与她一同出去好安排,连赵苏也一同带走了。一路上一会儿与祝缨聊天,一会儿与外甥说话,还问外甥:“你这回住哪儿?还住你阿妈住的地方吗?” 赵苏道:“我跟义父一道住。” “好,我叫人把你的东西也搬过去。” 正堂的火塘边儿女们却都围着阿苏洞主:“阿爸,你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 阿苏洞主大怒:“我才离开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我还能休息吗?!说!” 兄妹几个只得说了,说着说着还小吵了几句。 原来,阿苏洞主下山之后原本一切正常,但是今天利基人趁大雾摸了过来偷袭。寨中发现得还算早,将寨门一关。 至此,外面是雾,里面关着了几个入侵的人,拿去放血祭天,完事儿。但是阿苏洞主的大儿子看到寨子外面只有一、二十人在叫骂,却认为,不行,不能叫人闯进来就完了,得把门外这些都抓回来。 小妹反对,认为雾里看不清,父亲没回来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结果其他几个哥哥看到外面人很少,都同意了大哥的意见,不想利基族也不傻,他们明面上放了二十人做诱饵,其他人借着浓雾的掩护已潜伏在了寨子底下,寨门一开,他们借机冲了进去。 这一场来得目的也很明确,一套酷刑下来俘虏就招——他们就是来抢人头的。他们的叔叔要给侄子侄女撑场面,亲自压阵,人头被取走了。 苏媛的大哥被激怒了,带队一路把人又打了出去。 这位大哥犹自愤愤:“他们真是狡猾,我去攻打他们寨子的时候就不会干这样的事!” 阿苏洞主一阵头痛,道:“我知道了,死了的人给他的家里送米。给他棺材。抓到的人,等你们叔叔下葬的时候祭了。你们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再去你们叔叔家。” 儿女们退了下去,苏媛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阿苏洞主道:“你很辛苦。” “阿爸,我不累。那位县令怎么来了呢?” 阿苏洞主摇摇头:“他是个厉害的人呀!”将祝缨如何要跟过来,对自己说了什么,一路上的表现、路上在小寨中又怎么做的,一一都说了。 苏媛认真听了,忽然问道:“阿爸,你说他们的县有多大?比咱们的地方更大吗?如果咱们的地方再加上索宁家的,是不是比他管的地方还要大?如果算上利基族的呢?利基族之外又有‘西卡’族‘吉玛’族,都加上呢?是不是比他的地方大得多?他虽然厉害,可要听他的朝廷的,一点也不痛快!那样的本领却要听别人摆布!如果告诉他,他肯留在咱们这里帮咱们,他不用听任何人的。他会不会留下来?” “你是说——” 苏媛眼睛亮晶晶的:“做‘王’。他们说的王。咱家做王,让他也能在这里做王!他什么都懂,只是缺一片天地,可他头上压着人!在咱们这里,不这样!他不用事事都问别人,只要他想做的,都听他的!” 阿苏洞主说:“他已经看些什么来了,只怕……” 苏媛道:“那就结亲!不愿结亲就给他生个孩子,他的孩子他总不能不管,不愿意孩子做王。” ……—— 祝缨当然已经看出来了,不看出来也问出来了。 洞主夫人给她安顿好,赵苏住她隔壁,她在屋里趁阿苏洞主家的仆人过来点火塘的功夫就跟人攀谈上了,也把今天这一场战事的始末问了个底儿掉。 只是不知道阿苏洞主父女已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了。 第153章 兄弟 寨里死了人,还是自己的兄弟,阿苏洞主回家之后先问清了事情的始末,接着就去了兄弟家安抚自家亲人。 寨子里这一场虽然死了人但人头没被带走,也不算输。又俘获了对方的一些来袭之人,阿苏洞主自留了一些,又分了几个俘虏给兄弟家。苦主家的儿子抱着他一阵大哭,转头收下了人,挑了两个看起来品相颇佳的俘虏当成了人牲,剩下的预备留着当自家的奴隶使。 利基族砍老男人的头,奇霞族放壮年男子的血,都是族中的顶尖祭祀。 这是寨中的惯例了,阿苏洞主道:“我还有客,明天再来。” 他侄子问道:“是今天夺回阿爸头颅的客人吗?我要去谢他。” 阿苏洞主道:“是。” 家人也不管祝缨是不是山下来的,都打算去道谢。阿苏洞主正要交好山下官府,便不拦着,反而要带着侄子回自家去见祝缨。一行人才出门就看到赵苏走了过来。 阿苏洞主问:“你义父呢?你怎么自己过来啦?” 赵苏道:“义父命我先来看看,说不熟寨里丧事怎么办的,冒然过来怕犯忌讳。” 阿苏洞主道:“他总是这么小心。”对侄子简要说了。 这侄子对山下人的印象一向不是很好,同赵苏也是面子情,不过人家帮忙夺回了亲爹的头他也就不太挑剔了,说:“我亲自去道谢吧。”又很疑惑:伯伯为什么对这人这么客气了呢? 一行人便往阿苏洞主家去。 祝缨此时已安顿了下来,先将自己收拾妥当,清清爽爽坐在离火塘不远的地方想事儿。看到赵苏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阿苏洞主,她也起身相迎。阿苏洞主身后的年轻人就不认识了,这人长得与阿苏洞主没半点相似的地方,但是看他的衣饰也知道此人的身份应该不低,祝缨记得,在混战的时候仿佛看到过他。 阿苏洞主先给祝缨介绍这年轻人,年轻人十分实在见面就给祝缨行了个大礼。祝缨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道:“你遭逢大难,不必多礼。” 她说的是奇霞话,将这年轻人唬住了,顿了一顿才哭着说:“能抢回阿爸的头,你是我的恩人。” 祝缨道:“遇到了这样的事,谁都会帮忙的。你的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又问安葬的事儿需不需她出点力。 阿苏洞主道:“都办好啦。” 年轻人又邀她去葬礼上坐坐,吃个饭、喝碗酒,全家好认真谢一谢。 祝缨看向阿苏洞主,阿苏洞主点一点头:“咱们一同去看一看,再回来我家。” 祝缨道:“好。” 她又问有什么礼仪忌讳,重新修整,又拿出布帛作为礼物,再三叮嘱自己的随从不要随便出阿苏洞主家,才带着侯五去了这年轻人家。出门的时候又问一句:“大郎呢?”赵苏闪过来站在她的身后,同她一起去葬礼上致奠。 奇霞族也不兴烧纸钱,却把逝者生前用过的许多东西烧的烧、放进棺材的放进棺材,也算厚葬了。不兴拈香,也不兴跟着哭几声,人们摘了自己身上的贵重佩饰往棺材里放,祝缨也摘了枚玉佩放了进去。 逝者的妻儿放声痛哭。 出了这边哭声震天的屋子,再回阿苏洞主家,洞主家已点亮灯笼火把,预备好了丰盛的酒宴来欢迎贵宾了,从里到外丝毫看不出才经历了一场“战争”。 祝缨是主宾,侯五在她的身边,其他人都被安排到下面有人招待着喝酒、吃肉。曹昌是个老实孩子,不喝酒,带得童波等人馋得口水要流下来了也不敢多喝。 祝缨已探听到了今天这场“战争”的始末,再看阿苏洞主这几个儿子越发看出些端倪来了。他们豪爽,心眼儿却不多,又很想把这不多的心眼拗得看起来像是很多,结果却是弯弯绕绕把自己绕得乱七八糟。 她听着苏媛的三哥故意说要“三千洞兵人人都有酒喝”,肚里就想发笑。她面上却一点也不显出来,反而说:“辛苦过的人是该有赏的。” 阿苏洞主瞪了三儿子一眼:“那你还不滚去催酒?滚!” 将这傻子给赶走了。 寨中年轻的姑娘们唱起了歌、跳起了舞,祝缨看了两眼,发现她们的舞蹈节拍很有意思,有点像跳大神。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阿苏洞主:“寨子里是什么人在主持祭祀呢?还是洞主吗?”据她所知,山上祭中应该有连郎中也兼了的巫医的。 阿苏洞主道:“他今晚在各家有事。” “哦。”祝缨说,猜到大概是去主持丧事了。 有年轻的姑娘在歌舞,哪怕宾主不聊天场面也不会冷,洞主的二儿子却偏偏要热个场。他一手提着一坛子酒一手拿着一只碗到了祝缨的席前,说:“县令,我敬你。” 侯五大惊失色,赵苏道:“表哥,义父不喝酒……” 祝缨不等这位“二表哥”对赵苏瞪眼便说:“我对你舅舅说过,他家的酒我喝。” 将空碗递给了“二表哥”,“二表哥”一咧嘴:“痛快!”接了空碗倒满酒。 侯五想来挡酒代饮,也被祝缨使眼色斥退了,她接了“二表哥”的酒碗一饮而尽。她酒量尚可,不过久不饮酒一碗下去头稍有点点飘。阿苏洞主在大声喝斥二儿子鲁莽,祝缨已笑着看“二表哥”又给她满了一碗,她也不推拒,又喝了。 “大表哥”见状也上来敬酒,祝缨来者不拒。 阿苏洞主大喝:“你们又来灌人了!” 祝缨道:“他们故意试我呢!” “大表哥”说:“没有!我很佩服你的。今天你不像个山下人,倒像我们阿苏家的勇士一样。” 祝缨道:“你有。想试我酒量,还想试我武艺,你已按捺不住了。你兄弟也想给我下马威镇住我,不过想装得不叫人看出来。” “二表哥”矢口否认:“我没有!” 祝缨道:“说的就是你,喝酒显威。你们都不懂你们的父亲,觉得他人老胆怯了。你既不想与我多交往,也不想与我做交易……” 阿苏洞主脸色大变! 他不能说人老成精也是阅历丰富,“一喝酒就揭短”这种事儿世上肯定有,不过当这种反应出现在要谈条件的人身上的时候,他心底是怀疑的。此时此刻,这醉酒的反应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祝缨说的话,那是真的在“揭短”。 祝缨还说“二表哥”:“你们不懂你们的父亲。” 侯五脸也变了,忙对阿苏洞主道:“洞主,大人醉了。”要把祝缨拉去休息,阿苏洞主的内心很矛盾,既想再灌两碗酒看看祝缨还能说出什么来,又担心这样不礼貌会将事情谈崩,便说:“是我没留神。”让赵苏赶紧侍奉义父去休息。 祝缨被侯五扶起,她看到了阿苏洞主说:“你身体不太好了,上次的伤应该还没完全好吧?你肯下山找我,是在为你的儿女操心了。” 侯五担心了个半死,如今他们孤身在此猛戳主人家的痛处也不太好。 阿苏洞主却露出了少有的坦诚,他说:“你说的都对。” “那是,我可不骗人。” 侯五再也不敢耽搁了,道声“得罪”,硬把祝缨带回了客房,随后,越苏也跟着匆匆进了客房,留下主人家面面相觑。 洞主夫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苏洞主道:“撒酒疯了。” ………… 祝缨这酒疯还撒到了客房里,进了客房就只有她自己的人了。侯五见她一抬眼看到了自己,不由一个激灵,只听祝缨说:“侯五,你现在背后也不说我的坏话了。” 侯五苦着脸:“是,小人改了毛病了。” “你没有,你还在背后说他们的不好,我都听到了。” 侯五郁闷得要死,嘟囔了一声,不敢接话。 赵苏见状往一旁一闪,甭管这酒醉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想让祝缨现在看到他。 祝缨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往盆里一掷却又看向了他。赵苏心里咯噔一声,却听祝缨说:“别扭得要死,还以为自己是个心里清楚的人。你知道原稿是刘松年的手笔,偷偷照着识字碑练字。私下找赵振,把府学的卷子还自己做了一遍。” 曹昌听到了声音走了过去,先说一句:“怎么让大人喝酒了?”又赶紧拉出了赵苏,接着便和侯五合力将祝缨送到了内室,把她扶上了床。祝缨将鞋子一蹬,扯起被子一盖,不理他们了。三人如得了赦一般跑了出来。 曹昌大大地出了一口气,道:“还好我跑得快,没被看到。” 侯五使了眼色:走! 三人悄悄地跑了,都不说刚刚听到的别人的秘密。 他们刚走,祝缨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条厮理给自己倒了碗茶,小声嘀咕:“亏了,没吃多少东西。” 重新洗了脸,坐在床上回想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以山寨的规模想凑出三千兵是能够的,但是,一个这样的山寨是不可能日常维持得了三千兵的。不过一路宿过两个小寨,期间也隐约看到路边山上还有别的小寨,如果都是阿苏家的部下的话,统统加起来凑个上万兵也是能够的。 祝缨估算着阿苏家的规模。不小,但也不特别的庞大。部族不大才好呢,太大了,谁是主、谁是客?这个规模对她来说刚刚好,地盘、人口仿佛比她手里的多一点,但是她还是占优的。譬如福禄县,地盘比万年县大得多,各方面却都是比不过万年县的。阿苏家也是一样的意思。 阿苏洞主这几个儿子可真是够叫人发愁的。虽然不知道利基家是个什么样,也不知道索宁家又是什么水平,但是只要有一个人与阿苏洞主能力相仿,对付阿苏洞主这些儿子就绰绰有余,到时候阿苏家就得吃大亏了。怪不得阿苏洞主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 两部今天的争斗她也看到了,她不大懂兵事,不过京城禁军不少,金良又是行伍出身,她多少看到了一些、听到了一些。就今天这一场来看,两边都不能说是“兵”,比“群殴”好上那么一点,稍强于民间械斗。 她准备明天一早就在寨子里、四下的山里再转一转,看一看这里的农桑渔猎。 才要睡下,却又听到脚步声起,祝缨微微皱眉,脚步声她听得耳熟——苏媛。 ……—— 门是侯五等人出去的时候从外面带上的,里面没有插上,苏媛一推便将门推开了。 她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她掌着灯,进屋后反手将门给插上。里间的门刚才被祝缨打开了,透过门正好看到苏媛的动作。苏媛转身看向内室,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里间床上坐着个人,她反而吓了一跳。 “谁!” 祝缨没说话。 苏媛拿起灯照进去,看到祝缨,脸上现出一点点嗔来:“你醒酒了,也不说一声。”将灯又拿进了里间,往一张小桌上放了。她站在灯,歪着头看着祝缨。祝缨也看着她,灯下美人别有风韵。 苏媛晚上也喝了一点酒,趁着一点点的酒意来到了祝缨的屋子。 她看祝缨没动,嗔了一句:“看什么呢?” 祝缨仍然没动,苏媛上前坐在她的身边,一只胳膊搭在了她的肩上:“你不想睡吗?” 祝缨转过头来看着她,苏媛的心呯呯直跳,心想:他会说什么吗?又会对我说怎样的实话?他会说出我的心事吗? 祝缨却站了起来往外走,苏媛险些被闪到床上。她也不生气,仍然带着那一点嗔:“你站住!这么大的男人,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来?不知道我过来的意思?” 祝缨真的站住了,苏媛踩着重重的步子到了她的身边,说:“我们要与人好,就结亲!他不愿结亲就给他生个孩子!” 祝缨歪头看着她,仍是没有多言。苏媛深吸一口气,凑近了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你留下来好不好?留下来,我是你的,以后这个寨子都听你的、周围所有的寨子也都听你的!” 祝缨抬起了手,苏媛心头一跳,只见祝缨伸出一根食指抵着苏媛已经靠得很近的脑门儿,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妈不叫我跟傻子一块玩儿。” 苏媛瞪大了眼睛:“你!” 祝缨慢慢地用那一根指头将她与自己推开一尺的距离,说:“小傻子。” 虽带了一个“小”字,整个词却没一点亲昵的意思。她说:“我今天见过你所有的哥哥了,你四哥说话虽然很少,可也与其他几个差不多。我都见过他们了,我知道你和你的父亲在愁什么。” 她食指在空中下划,又抬起另一只将苏媛微张的领口理好,说:“我问过你‘能不能做主’,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是女人都能生孩子,这算不得本领更称不上金贵。我是能做主的人,也只与能做主的人说话。我不与你姑姑商议任何正事,她只是信使。你呢?你本事不差,是够格做下一任当家人的人,如果眼睛只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我与你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苏媛的心跳得愈发厉害了:“你不要儿子吗?” 祝缨道:“你几个哥哥可也都是你阿爸的儿子。” 祝缨收回了手,说:“能当家做主的人却要以出卖身体生孩子来做条件,真是个傻子。明天我会找能做主的人好好谈一谈。” 见苏媛还没动,她伸手捏着苏媛肩膀上的衣服,将她提到了门口,单手开门,不幸遇到了侯五巡夜又巡了回来:“大人房里灯亮了?是口渴么?” 曹昌道:“我去倒水……” 两人看清门口的人影之后,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碗! 他们的声音又惊动了刚躺下的赵苏,他也从隔壁房里拉门走了过来:“怎么了?” 祝缨面不改色继续将苏媛提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关上了。侯、曹二人一声也不敢吭,苏媛将头一昂,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赵苏大步追了上去! 苏媛一路不说话,没几步就到自己房外,赵苏道:“你站住!” 苏媛回过头看着他,说:“怎么?” “你干什么去了?” 苏媛道:“聊天。” 赵苏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咱们不讲究这个!” “那你、你们,有没有……”赵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苏媛生气地说:“你看呢?” 赵苏并不好打发,他仍不依不饶道:“我要听你说。” “没有!讨厌鬼!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赵苏突然恢复了礼貌,后退了三步,说:“夜里风大,进去早点休息吧。” 苏媛道:“什么鬼?!” 赵苏却心情很好地回去睡觉了。 ……—— 次日一清晨,祝缨早早起身,她这一夜睡得挺好的,赵苏也早早起来到义父房门前站岗。 父子俩精神十足,侯五、曹昌却是顶着四只黑眼圈,问也不敢问,连讨论都不敢,就怕被童波等人听到。他二人自诩是祝缨的“心腹自己人”与福禄县的衙役不一样,哪里会把昨夜看到的事情拿出来讲?好险没把自己给憋死! 祝缨洗漱完了,跟赵苏一起在自己房里吃早饭,早饭是阿苏洞主家的厨子做的,仍是山寨风味,鸡蛋、熏鱼、腊肉等等十分丰富,还上了一壶米酒。 赵苏吃了两口粥,低声道:“奇霞族不知道何时沾了些郑卫之风,父母不禁青年男女自择婚配。” 话才说完就听祝缨笑出了声,祝缨伸手给赵苏倒了碗米酒,道:“能说出这个话,你再喝点儿吧。” 赵苏有点疑惑地看着祝缨,祝缨道:“只要有选择就会有高下。哎呀,吃完了你陪我四下走走?” “是。” 祝缨不再解说,两人吃完了饭又去看阿苏洞主,阿苏洞主今天得去兄弟的丧礼上,祝缨问赵苏:“你不去吗?” 赵苏道:“他们也未必想见我。” 祝缨道:“走吧,我与你同去,别叫人挑了礼数。” 两人仍是去丧礼上转了一圈,这回就不用再往棺材里扔贵重的佩物的。在这里,祝缨见到了寨中的巫医。这是一个年老的男子,有着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他唱着难懂的歌谣,祝缨饶有兴趣地从头听到了尾,觉得很有意思。 原来,天下跳大神的唱的意思都差不多。 她忽然有点想父母了。 看了一会儿,阿苏洞主就过来说:“县令大人,你又过来啦?我这里忙完就要去找你呢。” 祝缨道:“死者为大,不要耽误了殡事。” 两人客气一回,阿苏洞主请祝缨回他家了,他也不是哪个亲戚的丧事都要从头呆到尾的。路上,祝缨说:“洞主去看看其他人家吗?” 阿苏洞主道:“早上看过啦。” 两人无话,到了阿苏洞主家,阿苏洞主请祝缨到正堂的火塘边坐下,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放着茶、一些肉脯之类。他拿出小刀慢慢切着肉,堆了一碟子推给祝缨,又切了自己吃,显出是要长谈的样子。 赵苏躬一躬身,往后退了几步要出去,冷不丁后背撞上了个人!赵苏一回头,就看到苏媛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祝缨道:“大郎,要么出去要么坐下,选定离手,再不能反悔。” 苏媛坐在阿苏洞主的身侧,赵苏就坐在祝缨的身侧,祝缨一边嚼着肉条,一边看着苏媛说:“洞主,你留下了她,她是能做主的人吗?” 阿苏洞主看了女儿一眼,心里矛盾得很。祝缨道:“你这女儿很能干,可是一个管家再能干,我也不想与管家定约。再能干的管家也不是主人,跟管家说话不顶用。大郎留下来,是我知道他能当他的家。” 苏媛神情紧张地看着父亲,她想对父亲表一表忠心,却又张不开口。她明白,一旦她说出“我就一心为阿苏家辅佐哥哥”,祝缨一定会转而与她的哥哥接触。 阿苏洞主长叹一声:“县令大人上山,连我的家也想看一看的吧?我的几个孩子,县令大人都看到了,我的儿子虽多,却不如这一个女儿聪明懂事。可是女儿要怎么当家呢?我快死了,我这个家不能跟着我死。我要在死前将家里安排好。” 祝缨道:“我上来是为了榷场的事,我说过,让我看一看才好筹划。开榷场是为了长久的贸易,可不是为了一锤子买卖。如果洞主家不能持久,这件事我也是不能答应的。洞主的家事我不该过问,也不想过问,但是想问洞主一句,你怎么保证持久?” 阿苏洞主道:“我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祝缨道:“那可不太稳。开榷场不是一句话就能办好的,选址、选官吏、定规矩,从划地、建造市场,再到召集商人、定价、供货,等等,这边儿房子还没盖好,那边儿有人反悔,今天一个说法、明天换个人又换一个说法,我担的责任可太大了。” 阿苏洞主道:“我与你发誓,绝不反悔。” 祝缨摇头道:“我不想看反悔后的报应,我只希望能够保证没有反悔的事情发生。” 阿苏洞主终于吐了一点实话,道:“小妹当家倒可保证。” 祝缨道:“洞主担心她坐不稳你这张椅子。” “是啊。” 祝缨问道:“洞主觉得把这张椅子传给谁,他能坐得稳呢?” 阿苏洞主哑然。 祝缨没有催促,阿苏洞主能请她上山,又屡次派女儿下山办重要的事情而不是把女儿像妹妹那样拿出来嫁掉,就已是一种表态了。而她昨晚对苏媛,也是一种表态。 终于阿苏洞主低声道:“县令大人能够帮助我这女儿坐稳这张椅子吗?” 祝缨喝了口茶,低声说:“洞主不是已经开始安排了吗?你我不如坦诚一点,阿苏家兴旺和睦对我也有利,不然你这里乱起来必有人做山匪打劫,我那里也不太平。我不希望你家出事。” 阿苏洞主大喜:“好!那榷场的事?” 祝缨道:“我已有了些想法。开当然可以开,如何说服朝廷我已有了主意。只是如何开,怎么定个规矩,还请洞主能够让我在寨子瞧瞧,与寨里的人聊聊。再看看寨中的产出当如何安排。” 阿苏洞主道:“可以。你要怎么与你们的朝廷说,要我做什么?” 祝缨笑道:“洞主明白人,当然还要上一份表章了,这个依旧让大郎来写。” 她已规划好了,还是阿苏洞主的名义写请开个集市可以长久贸易,理由就写寨子离县城太远,交易不便。当然免不了要称颂一下皇帝,再赞美一下天-朝的物产丰富之类。然后祝缨再写一个奏本,详细说明本地的情况,并且向阿苏洞主要更详细一些的奇霞族、阿苏家的情况,她需要再汇报一下。 “你人多、地方大,才好设榷场。只有三五个人,也是不值得单设一个的。” 阿苏洞主慢慢听着,犹豫地问:“我家所有的事?” 祝缨道:“不必所有。你有那么多的敌人,又有那么多的需求,与朝廷走得近一点不是坏事。” 阿苏洞主笑道:“这是实话。就这么定了!” 祝缨道:“好。” 阿苏洞主道:“我可以照你说的做,你会帮我对付利基族吗?我出兵,你有兵器、有钱粮,又有主意。咱们打败了他们,就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地,你也会有更多的功劳。” 祝缨笑道:“拉一个打一个?那是在玩弄心术。那我也可以先答应你,等你把他打得不行的时候再帮他一把,叫你拿奴隶人口来换米、盐、铁,让你们永远流血,我一直可以收获人口,对我岂不更有利?我只想大家都能过得好一点,并不想玩弄这样的诡计。阴谋,我懂,但不想用在你们身上。” 阿苏洞主死死地盯着祝缨,祝缨安稳地坐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 阿苏洞主道:“县令大人帮我这许多,我也不能不给你允诺!我愿与你结为兄弟!” 祝缨毫不犹豫地说:“好!” 赵苏吃了一惊,人往后仰了一下。 ………… 结为兄弟是件常见又不太寻常的事情。 所谓常见,是指只要意气相投了,当场斩鸡头烧黄纸就算是个把兄弟的。所谓不太寻常是指,结为兄弟之后就跟亲兄弟只差那么一点了,两家辈份也通了,得算个通家之好了。尤其是两人的身份,阿苏洞主是“蛮夷酋长”祝缨是“朝廷命官”,这就不太寻常。 但由于是私人的关系,就像祝缨收了赵苏做义子一样,倒也不能说是犯法。 阿苏洞主当即就安排了起来,就在他家前的那一个宽阔的广场上,阿苏洞主叫来了巫医兼任主持,又通知寨中的人明天观礼。 阿苏洞主全家的人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结拜了,四兄弟看着比自己年纪小一大截的祝缨,以后就要叫“叔”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苏洞主却不管他们的意见,一个劲儿地下令安排。 第二天的时候,阿苏洞主另一个兄弟还没下葬,这一个兄弟就在结拜了。 祝缨穿戴整齐,与阿苏洞主到了广场上。只见广场上站满了人,人又蔓延到了广场下面的路上,黑压压的一片。 一个壮年男子牵了一头牛、一匹马上来,闪亮的刀锋划过牛颈,将它的血放到一个大盆里,牛发出痛苦的长鸣。接着是马,也是如法炮制。次后用一只银碗从盆里盛出血来,由巫医接了,递到二人的面前。 两人各取血涂了口唇,跪下对天盟誓,说的是奇霞语的誓词:“我两人结为兄弟,从今天开始就是一家人了,要互相帮助,绝不背叛。如果背叛,就放干他的血祭天地。” 山上山下都欢呼了起来。 阿苏洞主就让全家来跟祝缨改称呼,祝缨十分自然地叫洞主夫人“阿嫂”,阿苏洞主的儿子们狠狠咽了口唾沫,还是叫了:“阿叔。” 苏媛倒是张口就来:“阿叔。” 接着,阿苏洞主就开始摆流水席,庆祝自己多了个兄弟。祝缨留意看着,他这流水席摆得比赵翁做寿的流水席也不差多少,自家吃得好一些,外面的桌上也能管饱。 祝缨会奇霞语,与上下说话并无阻碍,不多时她就与不少人都混熟了。尤其那位巫医,她说:“我姐姐也学医术,她在弄个药方。”巫医道:“弄出来了吗?”祝缨道:“差不多了,等弄出来我给你捎来?”巫医矜持地点了点头,又说自己也有很好的伤药。祝缨也向他讨一点,还说自己也有跌打药。 阿苏洞主低声对妻子道:“巫医平常不太喜欢与人说话的。” 洞主夫人道:“是很让人喜欢的一个人呢。” 祝缨吃完这一席,次日又找到了阿苏洞主,往他那位死了的兄弟的丧事上去,按照她与阿苏洞主的关系,现在死者也算她兄弟了。 阿苏洞主道:“不是要去寨里看一看的吗?” 祝缨道:“看是要看的,家里的事也是不能不管的。”竟真的去了丧主家里。 奇霞族的风俗跟山下略有不同,不必停灵太长的时间,这一天就下葬了,人们将棺材抬到另一座山上,放进了一个山洞里。这山洞比较高,将近山顶了,里面高高低低摆来很多棺材。棺材抬进去之后也不在洞里再掘坑深埋,只是往里面一放。巫医又在外面兼起了祭司,带着几个人又唱又跳,唱跳完了葬礼就算结了。 祝缨跟在队伍里步行,她与阿苏洞主并肩,听阿苏洞主介绍一下山里的物产之类,也有茶,也有米,还有木材等。 祝缨道:“我问过茶铺,春秋两季茶好,春季尤其的好。大哥给我的茶我也拿去给他们看了,他们说制得不好。” 阿苏洞主道:“要好匠人才行,总弄不到。”抢人是一个好办法,问题是抢不到。好的制茶师傅不在他这周边,根本无从下手。 祝缨道:“等秋茶下来,我设法寻一个吧。” 阿苏洞主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两人又一路说着如何经营山寨的事,直到走回家阿苏洞主也没觉得累,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双腿都肿胀了。 此后祝缨就满山满寨的乱蹿,偶尔还顺手雕支漂亮的木簪顺手送给个孤独的老阿婆。 也见过奴隶,他们戴着枷锁,还要背着沉重的东西,祝缨低声道:“不戴枷还能多背一些。” 寨里的人都笑着说:“不戴枷就跑了。” 祝缨默默记在心上。 祝缨又往山中的稻田看了一回,还看了茶山、附近的其他小寨。寨子看得不多,她的时间有限。 眼看离开的日子将近,这天晚上,祝缨去向阿苏洞主辞行。 阿苏洞主十分不舍,道:“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呀!” 祝缨道:“我还要回去办咱们的事呢,榷场的事我心中也有数了。回去就写奏本。” 阿苏洞主叹道:“我也没想到事情真能办成。” 祝缨道:“只要想办,总能成的。对了,另有一事,既然已经结义,大哥家里的事就是我的事,万一我调走,不能把大哥一家晾在半山腰上不去下不来。我少不得为大哥筹谋一二,只盼大哥不要当我别的用心。” “兄弟你说。” 祝缨道:“大哥担心的没错,女儿当家必会有人挑毛病。不过,如果有朝廷的敕封,就是另一回事了。” 阿苏洞主突然不说话了,祝缨道:“莫慌,不是要管着你。如果是给你授官,以后这官也可以传给你的儿女,儿女再传给儿女,世袭,你还管着你的地方,除了多一个官儿,旁的什么都不变,怎么样?” 阿苏洞主脸上豁然开朗! 祝缨道:“你认朝廷为主,朝廷并不派官员接管你的山寨。每年缴一点赋税,数目能另商量,就是自己人了。盐铁交易也不像现在这般困难,榷场更是容易。当然,咱们现在先不跟朝廷讲,一点一点放出来。人口也不全报上,一是大哥你这里没有文字,数目也不准,二是,报得多了,又有赋税上的麻烦。今年可以先不报,等到明年。或留到有需要的时候再报上去。 我虽然不愿动刀兵,但大哥要是被人袭击了,我也想保你平安。有敕封,别人动你你向朝廷求援名正言顺,是过了明路的。” 阿苏洞主听到最后一句,道:“好兄弟,你很好!是在为我着想。就听你的。” 第154章 校尉 阿苏族之行祝缨收获颇丰,阿苏族也没有故布疑阵给她看一些明显假装的小寨,也没有故意安排人在她面前表露敌意,更没有安排假意热情的人群,一切都还算自然。 她也对阿苏族这一片地方的物产有了些了解,阿苏族之地比较适合种茶树,更让她在意的是山地的气候,这时节雨水比较多,但是山上要更寒冷一些,她不由想到自己试种的一些作物是否可以移种山上之类。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就在两人夜话的次日,她告别了阿苏洞主带着赵苏等人折返县城,比她预定的日期还要早上三天。阿苏洞主亲自送她送到寨子外面,说:“我等你的好消息。”他向后一招手,他的长子带着一队人出列,两人一组抬着祝缨在山寨卸下的箱子。 阿苏洞主道:“你做客带了礼物来,回答也不能空着回去。” 祝缨不推辞,坦然收下了。 阿苏洞主道:“回去要走几天,还要经过寨子,就让他送你回去吧。” 这回派的是长子送祝缨回县,祝缨道:“那就辛苦你啦。” 胡子留了两寸长的阿苏家长子脸皮抽了一下,对这位年轻的“阿叔”道:“走惯了的路,不辛苦。” 一行人这才上路。 回程阴着天,因没遇到雨比来的时候走得更顺利些,走得也比来的时候更快。赶车、押车的人有时候需要下车步行、帮忙推车,但前面领路的人却丝毫不觉,弄得众衙役肚里小声嘀咕。 夜宿的时候,不用祝缨叮嘱,他们也没力气四下闲逛了。大侄子与这座寨子的寨主显得极熟,两人见面就是拥抱,大侄子向寨主介绍了祝缨:“这是我阿爸新结的义兄弟。” 寨主惊讶地看着祝缨,祝缨也对他点点头,此后宴上就主要是大侄子与寨主叙旧了。他们年纪相仿,快走不用一天的路程,听得出来两人打小经常见,互相问候着彼此的家人,又说起一月不见发生的事。 赵苏想开口,祝缨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就安静地用饭不再说话了。祝缨则偶尔插一两句,大侄子很在意她的那手连珠箭。祝缨道:“我这不算什么本事,京城看别人专精箭术的才叫厉害呢。”并不展示给他们看。 大侄子得了父亲的嘱咐,也不敢强求。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终于到了西乡。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大侄子见到姑姑,开心得紧。 赵沣抢先来见祝缨:“大人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县里关丞就要吃了我啦!” 祝缨道:“他哪里有这么凶?” 赵沣摇头道:“您不知道。”再看折返的车的样子,估摸着带了回头礼,觉得事情应该谈得不错。他看了一眼儿子,不等父子俩说话,赵娘子已经大声说:“这又多了个兄弟了?!” 大侄子清清喉咙:“是。阿爸叫我护送阿叔下山的。” 赵娘子道:“这可是件大好事!来!” 祝缨不知不觉又多了个“阿姐”,被阿姐招待在西乡多住了一天才回县里。 ………… 祝缨离开县城大半个月,整个县城已经知道了她出城,从惊讶到担忧也不过是花了三天的时间,此后就一直盼着她回来。 她才出西乡,田野间就有人看到了她,大声叫:“大人回来了!” 有腿快的早回到村里报信了,一站传一站,消息比她回程还快,人还没到县城,关丞就已经收到了消息。确认消息之后,关丞心头一颗大石终于落地,不自觉笑了出来。 小吴一个机灵鬼,听了信儿就溜到了后衙:“大娘子!咱们大人回来啦!” 后衙也欢腾了起来。 待到祝缨回到县城,早有乡民出城来围观她,其情况比之前几次出城更热烈。祝缨见状下了马,问道:“县里出什么事了吗?”挤在前面的人张口差点落泪:“大人,以后可不敢孤身犯险离开这么久了!” 祝缨一口答应:“好。” “真的?” “真的。” 围观者都欢呼了起来。 她该跑的都跑了,现在就剩六月末去州城一趟,其他的都是在县里就能办得了的了。这答应的话不算是骗人。 祝缨对赵苏道:“你先回答,将那稿子拟出来,过两天拿到衙里我来看。” 赵苏之前已代阿苏洞主写过奏本,这回也有底气了,答道:“是。”这回的奏本主题还是榷场,而不是“归附”,这是祝缨与阿苏洞主商议好了的,一点一点的来。 祝缨独自回县衙,怎么样走的还是怎么样回,还带回了礼物,这是县衙几十年没有见过的奇景了。汪县令之前的县令不是没想过与阿苏族缓和,却总也不能成功,不想祝缨却能做到。 关丞与莫主簿等人一个劲儿地猛拍马屁:“这些年也不见有一个县令如大人这般精明强干!” 祝缨道:“皆是因为诸位可靠,我才能放心离开。” 互相吹捧了一回,关丞又要说县里的事务。祝缨道:“你办事我还能不放心么?明天再说,今天都歇一歇。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放假半天,”半天假,整个县衙都快活了起来。 祝缨匆忙回到后衙,又被家里人围着看了一圈,张仙姑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不再抱怨,只催着她洗澡换衣服:“都要馊了!” 祝缨闻了闻自己:“哪有?山上还挺凉快的。哎,我带回来了些东西,你们看看。” 她自回房洗沐,换了身袍子出来,见他们都在看她带回来的山寨土物。以山珍为多,张仙姑道:“哎哟,这可值老钱了。在京城……” 祝缨心想,在京城那得算上运费了,这些东西在产地没那么贵。也伸头看了一下,各色菌子、土布,更有一整套的银饰。她想起了苏媛说过,她们山里还有银矿。花姐打开一个匣子,惊讶地说:“丹砂!” 祝缨道:“你用得着就拿走。” 山中有宝,但是她在寨子里这些日子都没有看到矿,据寨子里的人说,这些矿产离寨子也挺远,运输困难。 祝缨看了一回带回来的东西,自己家留了一些,又将其中一部分散给县衙上下。晚间便开始写奏本。 她的奏本上详述了自己这些日子的见闻,将阿苏家的物产列了一些,又标出哪是自己亲见,哪些是听说。 其次写了与奇霞族交好的好处——县里可以安心劝课农桑。再写了自己开榷场的详细规划,何处设点,开设的频率,规模不过眼下不必太大,一月开一次,由县衙派人去主持。大概的物品,以及山中有哪些是山下也比较需要的。 向政事堂陈明了自己的观点:榷场是可以开的。 第三日上,赵苏也将自己写好的稿子拿来给祝缨看,依旧是以阿苏洞主的口气写的。祝缨看了,又指点他将其中几句稍稍改一改,让他重新誊抄好。 等赵苏誊抄完了拿来,祝缨问道:“你还愿意时常往你舅舅那里跑几趟吗?” 赵苏一凛,道:“但凭义父吩咐。” 祝缨道:“坐。” 赵苏坐了下来,祝缨道:“以往不安排你是因我只知你父系,现今你母系我也见过了,是时候与你好好谈一谈了。” 赵苏道:“是。” 祝缨道:“你占两边的便宜也吃两边的亏,你要把自己夹在中间,永远困死一隅就一辈子都是一个别扭的人。你得跳出来看,一旦跳出来了,天地宽广。你有忌讳,别人看你的时候就要顾忌你的忌讳,许多事情也就跟你不沾边儿了。” 赵苏道:“儿以往没有跳出来的机会。” 祝缨点点头:“现在呢?能看得开吗?” 赵苏笑笑:“义父宽容,儿没有什么看不开的。” 祝缨道:“很好。你舅家,你怎么看?” 赵苏道:“舅舅已是认准了小妹了。舅舅和小妹都有心气,他们不甘心。表哥们当家做主不是不行,但是太平庸。” 祝缨道:“这一封奏表递上去,朝廷多半是会答允的。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赵苏犹豫地说:“归附?” 祝缨摇了摇头:“是先请朝廷正名。奇霞族分几家,先到先得。榷场的事定下来之后,你去你舅家说这件事。除天授而外,人做事都是历练出来的。趁着跟舅家好说话,你先练一练。” “是,儿一定把事情办好。” “还没说完,要让你舅舅准备一些贡品。改名,不得准备点礼物么?这个不急着办,你先自己想想要怎么说。” “是。” “你还是想走科考的路子么?” 赵苏道:“儿要想走得远些,还是经学校考试为好。” “很好,”祝缨说,“你再用心做两年文章,我将你的文章送到京城,自有人点评。” 赵苏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谢义父!” ………… 祝缨将两封奏表连同自己写的一些私信统统捎到了京城。接着,她又发了几封公文,说的是另外一件事——驻兵。 一地有了正式的官兵入驻,大部分时间里是肯定会更安全的,兵士等有点钱也会在当地买东西,还是肥了当地。当然,如果军纪不好,就是地方一害了。且驻军有军官,也有品级,如何与之相处也是一件麻烦事。 祝缨思之再三,还是请求派驻少量兵马到福禄县。 因为福禄县本就是接收流人的地方,现在恢复了接收,接不下来不可能总是给她宗族械斗的老实人、倒霉催的好心人、误杀人命的可怜人……流人营就得跟官兵营离得近一点,好有个看守。 再者,与奇霞族之间的榷场开了,阿苏家还好,局面打开之后,必有其他部族。各族之间又各自有仇,打起来光凭县衙这几丁人恐怕镇不住。 几封公文发出,最先收到的是同意派兵的公文。 原本福禄县就有少量驻军,眼下不过是“恢复故事”,由一个校尉带着一百来号人分驻到福禄县。他们原就在南府驻兵,据言南府驻兵有一千人,分她一百虽不算多,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一百人维持日常也够了,真要打仗的时候,那就是全县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各村、乡以宗族、同乡为基础,选出各级的头目,这一百人就是骨干。以福禄县的人口,临时能凑出来数千至一万兵丁,如果让一县常年维护养一万个青壮,哪个县也熬不住,所以不打仗的时候就全散了,日常还是指望驻兵。 府、州也是这么个办法。按说,农闲的时候壮丁还应该操练一下的,不过许多地方都省了这个步骤。 因她多向南府也行文一封,南府那位上司倒还好心,给了她一个公文,提醒她:准备好给驻军耕种的田地! 祝缨拿到了公文心道:原来坑在这里! 她重新召来了关丞,指着公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关丞道:“大人怎么会想到招这群鬼来?好不容易将他们给晾走了!” 祝缨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关丞道:“哎哟,要是军纪不好,他们喝酒赌钱、打架、调戏妇女……比土匪还可怕呢!” “地是怎么回事?” “您还不知道么?这些人有些个是拖家带口的,还有地处偏僻转运难的,养活这么些个人,除了上头拨钱粮,也有下令当地给田亩自己种。以前驻兵的时候他们也有田地,后来撤了,不但营盘荒废了,地也荒了。” “荒了?也行,有多大地方?叫他们再开垦就是。他们本也会带些兵马钱粮来的。” 关丞哑了,祝缨再三催促,他才说:“又开荒了。” 祝缨听明白了,其实就是把人家的田说成荒地,毕竟原来耕种的人真的走了,算抛荒。紧接着再说我来开荒了,这地就是我的了,又能免几年的租税。合着是两头吃。 一百人,一人五亩算,就是五百亩,也算个财主了!怪不得这两年也没人提醒她,哪怕流人发过来了也没人提及这件事! 关丞见祝缨看着他不说话,心里直发毛,对祝缨道:“大人,其实……” “嗯?” “不如再给他们一片地,叫他们开荒。都是壮丁呢……” 祝缨道:“原来的荒都叫谁开了?” 关丞脸色煞白,谁开了?他也开了,不过是由县衙一个本地的书吏代持,名义上是书吏开的荒,实则有他的一分儿,每年书吏收了租还分他一大半,等他离任了,再将田地以平价转让给书吏,书吏又是一方地主了。 这也是许多书吏积攒家业的方法之一。 除了关丞,县衙里与他交好的莫主簿也这么干了,此外又有四个县中大户,给了一些贿赂也分得几十、上百不等,合起来拢共六人干的这个事儿。但因这田不算县产,祝缨让他们自首时没一个人提这事儿的,哪知道这事儿现在又被翻出来了呢? 祝缨道:“看来有你的事儿。你是现在说,还是等驻军来了事发了,我把你们都捆了给他们乱刀砍死?嗯?” 关丞腿一软,跪了下来,道:“下官当时不合起了贪念,收了他们一些好处,将田拨给了他们。” 他不招自己,而是将代持的书吏与从他手里弄到田地的乡绅给供了出来。这事儿是过不去的,县里的田亩册已改了过来,可是军中的记载他的手也伸不过去,还是得老实招。 祝缨道:“把人都请来吧。” 关丞忙道:“下官这就去叫他们来!” 祝缨没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关丞,关丞只觉得她一双眼珠子冷冰冰的,全不似个正常人类的样子。他上下牙直打战,硬着头皮道:“下、下官……” “串供?小吴,你去!” …………—— 来的一共是七个人,因为关丞和莫主簿是由人代持的,关丞没把莫主簿招出来,莫主簿却躲在外面偷听。又因祝缨到任之前是关丞代理县务,关丞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他只能出现。代持的这两个人居然现在也在衙内,每天勤勤恳恳地应卯。 四位乡绅也都是熟人,内中还有一个顾翁。 他们也没想到在与新县令的相处渐入佳境的时候又冒出一笔旧账来,也都有点心慌。 祝缨先不说话,几人绷不住都跪了下来,不等祝缨点名,一个一个痛哭流涕。县中书吏哪个上司都得罪不起,也不敢供出县丞和主簿,只能自认:“猪油蒙了心,白抢了这块荒地。”死咬着荒地不放。 祝缨知道这些人的油滑之处,他们办事的本事是有的,否则也不能还能留下来,挖坑的本事更是有! 她说:“荒地?行,几年开出来的?六年?我再给你一块荒地,开不出来我杖毙了你!” 关丞一脚将人踢翻,跪到祝缨面前:“大人,休理这等奸滑小吏的口舌。” 顾翁也有点慌,低声道:“老朽无颜见大人!” 祝缨已然看出端倪,慢条厮理地道:“你们是算地钱,还是交钱?” 几人哭声戛然而止,脸上挂着泪抬头看祝缨。祝缨道:“你们总不能白拿我的地吧?” 关丞心中暗叫一声侥幸,祝缨的眼风就扫到了他的身上:“你们干这等事,该脱官衣的脱官衣,该流放的流放,还敢有妄想吗?” 关丞的心凉透了,他这确实是犯法了,如果深挖事情更多,真不止脱官衣了。忙忙碌碌几十年,最后官没升反而贬为庶人?关丞这回哭得真心实地,头在地上呯呯作响:“大人,大人,下官知错了!” 余下几人见他这样也都吓得不轻,又想起来这位近来十分和气的大人刚到福禄县干过的事了,都叩首乞饶。 祝缨道:“算地钱,还是交租子?” 顾翁也吓到了,道:“全凭大人做主。” 祝缨道:“拿纸笔来!一人一张,写!不许交头接耳!” 她命几人各写取了多少田亩,各人既怕她,又怕与别人说的合不上,不得不写了实数。祝缨拿了一看,乐了:“六百亩地,就这么分了?”原来,前番耕地不止五百的数,六百亩多一点。笔一抹,六人就这么分了。 祝缨也不跟他们客气,先把两个书吏手上的田没收归公,两个书吏各二十大板逐出县衙,不许再在县衙供职,另择两人代替他们的职位。交出职位之前,先在县衙外面站枷三天。 罚完他们,祝缨对乡绅道:“是我没有信誉,还是这二年来我做得不够好呢?你们没有对我说实话,现在我很失望。” 顾翁也哭得梨花带雨,一个劲地请罪。祝缨道:“你们都是县中乡绅长者,为什么也这样?行赂是罪,侵吞田地也是罪,还要欺瞒吗?” 顾翁等人膝行上前:“小人知罪了!大人宽恕则个!” “交钱还是交地?”祝缨问。 顾翁等人哭声又是一歇,顾翁哭得头脑发昏,抬起头来想了一阵才明白这意思:“大人?小人愿,交钱……” 地就这么多,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还是一整片连起来的地! 祝缨道:“祁先生。” 祁泰又半死不活地挟着个账本过来了:“大人。” “算一算吧。” 顾翁等人瘫软在了地上,祁泰呆呆地看了他们几眼,开始算账,给四个人报了一个数目。顾翁耳朵里听着数,心算了一下:不算高价。 他松了一口气,瘫得十分安心。 算完了账,祁泰道:“起来拿钱去吧。” 顾翁等人对他也算熟了,道:“祁先生还是这么丁是丁卯是卯。” “我是做账的。”祁泰说。 顾翁抹了一把脸,老老实实地对祝缨一礼:“大人,小人无地自容,这便回去兑钱。” 祝缨摆了摆手,没说话。 顾翁心里颇不是滋味,这回这便宜没占够,还吐出来一口,他真觉得挺亏。又想让祝缨早点高升走人算完,走出县衙之前,他站住了脚,先正一正衣冠,又讨水擦一把脸。衙役里也有好心一点的,带他去洗了脸。与他同来的乡绅们也都有样学样,一个个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才装成没事人一般出县衙。 县衙外,久不见的站枷又出现了。两个书吏挨过二十大板,被一群人围观,人们窃窃私语,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也有认得顾翁的,见他大模大样地从县衙里出来,向他拱手打听。顾翁将这两个书吏一看,一阵心惊肉跳,不敢多想,道:“你们看县衙的告示就知了。” 须臾,兑了钱,收到了县衙批下来的条子,他这一百亩田就算过了明路了,他将地契放进匣子里。老妻还要追问:“你为何兑了这许多钱出去?”他说:“别问了,别问了!”恨不得刚才出的钱是给祝缨贿赂上官高升走的钱。 老妻左猜不着、右猜不着,要再问时,顾翁突然发怒:“这家还是我在做主吗?!!!” 将老妻吓了老大一跳,与他吵了起来:“我与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业,如今儿孙满堂,你竟这么对我?” 顾翁气得要命,将自己反锁在房里,谁叫也不肯出来。心里琢磨着:有这么个县令,究竟是划算还是不划算?有心纠集大伙儿抗议,心里又怯了,不做点什么又觉得憋闷。 一时又琢磨着:这个县令大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是重视士绅还是要抑制豪强? ……—— 顾翁没猜透祝缨,关丞此时在祝缨面前也猜她不透。 祝缨处置完了田地的事儿,也不说放他走,也不说不放。他也不知道这田收回了两份,另外四份都卖出去了,祝缨怎么应付驻军。他老么大一个人,站在祝缨面前罚站也不敢叫苦。 到了落衙的时候,祝缨才说:“落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关丞道:“刚才还没落衙,下官应该在衙内的。” “哦,那走吧。”以刚才二吏的神情,祝缨就看出来其中一人与关丞有瓜葛,故意晾着关丞。 到第二天,她又下令,采石场准备石料,再发徭役,准备木料等——准备建营房。驻军还是得要,流放犯还得有人看着。将来榷场的秩序也还是要维持的。又有,缺了两个书吏,再张文榜,招书吏。书吏也还是依着她之前定的规矩来招,识字,但是与各大族明面上不能有很深的关系。 公文才发出,县衙前面的鼓被敲响了! 两个书吏被她黜了之后,又有百姓来首告。如今他们不在县衙里弄权了,就更有人敢告了。接着,这两家的妻子又告关丞的管家,说是这管家勒索他们。 祝缨弹了弹手里的状子。民告官是要挨打的,但是告官的管家却是可以的。告的内容十分刁钻,是说书吏是代管家侵占的耕地,指着管家骂关丞。莫主簿亦是如此。 祝缨收了状纸,将管家也拘了来,管家却又咬死了都是他自己干的。祝缨知道,这管家是关丞的家奴,奴婢不能首告主人。她叹了口气,明知这二人是代持,但是关丞、莫主簿是官,她如果硬打也是能打,但是其他的惩罚还是得经朝廷。且还没有证据,只能在明面上放过。不过她也不打算让关丞和莫主簿好过,她将二人今年的补贴掐了。 关丞、莫主簿一言不敢露。 祝缨也不再管他们,她终于可以应付驻兵的事了。 ………… 驻军到来之前,她的奏本也批了出来。 皇帝看了奏本心情不错,夸奖了她两句,批准了她的请求,命政事堂详议。政事堂里也觉得合适,政事堂三人都是老鬼,见她先请交易,再设榷场,在公文里隐讳地提出了,让她再接再励,能再进一步就更好了。 祝缨接到公文,会心一笑,招来赵苏:“是你的事了。去跑一趟,告诉你舅舅这个好消息吧。谁不爱听好消息呢?” 赵苏问道:“要儿再同舅舅说别的吗?” 祝缨道:“待榷场立起来,再说下一件事。” “是。” 祝缨又问:“设了榷场,对你父亲会有影响吗?” 赵苏道:“儿家中吃不下这一大笔。” “唔,放心,不会让他吃亏的。你去吧。” 榷场设立最麻烦的地方在于“批准”,准了之后祝缨就不觉得麻烦了。阿苏家那里的物产她也知道,福禄县有的她也知道,西乡圈出一片野地,平整一下,粗粗的木栅一圈,再隔出一些摊位来,都是比较简单的木板子一搭,各写上编号。 再在中心立一杆秤,放升斗等称量的工具,都是朝廷颁布下的标准器具。 再由县城之商人经报名,集体往榷场去。榷场不收阿苏家的税,但收商人的交易税,收了税之后,他们拿到的东西就可以在县里贩卖了。 县衙里派出衙役、市令,祝缨指令赵沣、雷保等几人在榷场评定物价,与市令一同维持秩序。榷场开三天,三天之后关门,下月初再开。 阿苏洞主与祝缨都亲自到场,看这头一场交易,阿苏洞主因不收他家的税,笑道:“兄弟你果然够朋友!” 祝缨心道,他们会把这税也回到交易的价里的。嘴上却说:“也要朝廷准了才好。” 这一次交易的东西不算特别多,双方都在试探,价格也不很稳定,有头一天高、第二天就落的,也有头一天便宜,第二天就贵了的。 三天一过,双方各自回家。 祝缨回县衙之后便派了赵苏再次上山,与阿苏洞主协商“称臣,正名”之事。原本没有提及“称臣”,但是祝缨这次派赵苏上山让他向阿苏洞主说明“敕封是对臣子的,须先称臣,再请封。”赵苏一个读圣贤书长大的人,以为称臣是理所当然,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领命就往山上去了。 而她自己则收到了一封公文。 这封公文与之前接过的都不一样,乃是一封由军中发出的公函,讲一位丁校尉将带一百人驻扎到福禄县。不日便至,请福禄县地方划出一片地方来供他们驻扎。 ………… 祝缨接到公函之后,先问采石场与木材准备得如何,得到已在准备之后,又亲自往城郊看了一圈,划定了流人营旁一片荒地,以作驻扎之用。 等到丁校尉到的这一天,祝缨带着县里的官吏、士绅前去迎接。 丁校尉骑着一匹高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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