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当时上奏的御史竟是个耿直的年轻人,官职虽低,到了朝上却丝毫不惧,道:“是郑衍亲口说的!某日某地与某某、某某某同饮,席间又有歌姬若干……” 郑熹也没料到会问出这样一个结果来:“郑衍?” “正是!” ……………… 郑衍是郑奕的亲哥哥。郑奕家还没有分家,他们家兄弟四个都跟父母住,郑衍已然婚育,虽是长子却是比较平庸的一个人。 年前大火,郑奕家损失不太大,但房子不能就这么破损着,除了被烧没了的地方,住得久了的府邸有些房子旧了、小了、样式不新了,就趁着这个机会重新翻盖一下。家里人口繁衍也比自家才住进来的时候多了,还得重新设计、加盖。 家里重新动工程,郑奕起了很大的作用。祝缨给他介绍了极实干的傅龙,又有几乎全套的匠人,连材料商人都是熟门熟路的。商人们跟祝缨那儿赚得少,在郑奕这儿赚得就多。不过有祝缨夹在中间,他们也没有很坑郑奕。郑奕跟亲戚朋友家的工程一比,工也实在、料也实在,在家里夸祝缨是个实在人。 家里有弟弟忙,郑衍就轻松了。他倒是看得开,也不觉得弟弟抢了自己的风头、自己受到了冒犯,他跟朋友喝酒时还夸他弟。夸弟弟就顺口说到了祝缨。男人喝了酒再吹牛就没有边儿了,明明是帮忙介绍,就能说“派了人来给我弟使”“当天就拉了材料来”“是送的”。 朋友取笑时,郑衍还要力证自己所言非虚:“他本就是大理寺的人,是我家七郎的手下,现管着大理寺的庶务……” 有理有据,逻辑自洽,且非常非常地符合现在的人情世故,各处哪儿没点这种事情呢? 不合传到了一个年轻的御史的耳朵里。这位御史根本就不是段家的人,人家只是见不得这么嚣张大胆的损公肥私的事情! 祝缨是大理寺的官员,事情是郑衍一张破嘴说出来的,御史只是履行职责。段智落井下石怎么了?不这么干才奇怪呢! 政事堂也不袒护,大理寺要避嫌,皇帝道:“着御史台查明。” 好在祝缨还不是“犯官”,只是个嫌犯,不用收押抄家拿证据。她与胡琏办好交割,结结实实给放了个假,归期,待定。 回到家里,张仙姑、祝大、花姐都一脸的焦急,杜大姐已然哭了一回。曹昌对他们说:“经手这么多的事情,也没见从大理寺里朝家拿什么东西,怎么就、怎么就……” 张仙姑、祝大开始骂御史,花姐心里把段家祖宗八代都骂了。 只有祝缨很淡定地说:“不用干活还有钱拿,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祝大问道:“你不找郑大理说说?这不是替他干事么?” 祝缨道:“这里头有他什么事儿?我也没替他干什么事儿。没事的,杜大姐,今晚咱们吃什么?” 张仙姑焦虑地问:“王京兆,不,王丞相一向不是很看重你的吗?咱们去找找他?” 祝缨道:“都说了,没事儿的。您是想王丞相给我做保?还是要他循私干预?我又没干什么违法的事儿,让他们查一查,去去疑,也挺好的。以后别想再拿这个事儿来说我。吃饭!” 家里旁人都没心情吃,祝缨好好吃了一餐饭,又去了书斋二楼,去着初夏的小凉风读起书来。灯才点上,罩上罩子,书才翻了两页,门就被拍响了——有人来看她了。 郑熹派了甘泽过来传话:“只管安心在家里住着!” 温岳、郑奕是亲自来的,他们都不曾想到,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帮忙,竟会因为郑衍一张破嘴被个御史拿住了把柄。二楼的凉风也没让郑奕的火气稍减几分,他骂道:“该死的段智!”又为自己的哥哥向祝缨道歉。祝缨道:“你何必这样?就算没有这个事,还有旁的事儿。他们打定主意要借题发挥的,你再小心也没用。” 温岳道:“你打算怎么办?” 祝缨想了一下道:“趁有功夫再学点东西呗。我这几年可难得有闲暇呢。都别太懊丧了。来,笑一个。” 温岳和郑奕都哭笑不得:“你还笑得出来?” 祝缨道:“查账的事儿,只管叫他们查!” 温岳道:“七郎怎么会叫他们乱翻大理寺?” 郑奕道:“我和傅龙、匠人那里都有账呢。” 祝缨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不是的。让他们查。”她回头看了一眼甘泽,她们仨说话,甘泽虽然也跟了上来,却很守着一个仆人的职责,并不插言。祝缨对甘泽道:“告诉郑大人,查下去。” 甘泽这才问道:“要七郎查什么?” 祝缨笑道:“问问郑大人,还记不记得我向他要过的那份名单。” “好。” 温岳和郑奕道:“早有准备?” 祝缨道:“要对付人,不外那么几招,挑拨离间、杀鸡儆猴、剪除羽翼、借力打力、直指魁首……对付你们,还要顾忌你们的上司,我就不一样了。”她上司还是郑熹。她不能不早做准备。 温岳道:“那也当心着些,有事儿只管招呼我们。” 郑奕也说:“这件事我记住了。” 祝缨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呢。我劝你们都不要马上动手,郑大人是身在其位,不得不回应,御史不好说,一个段智,我应付他就够啦,你们再多看他一眼都算抬举他了。正菜还没上,你吃果盘儿把自己撑饱了,不是叫正菜笑话么?” 三人都笑了起来。 祝缨把他们送了出去。 门才关上,又有万年县柳令等人派人下了帖子来问候,祝缨都说:“上覆你家大人,有劳挂怀,还应付得来。过两天请他们喝酒。” 到了宵禁之后,祝宅才安静了下来。祝缨准备睡觉的时候,祝大、张仙姑、花姐又一起过来了。祝缨坐在竹塌上,说:“我终于可以睡一回懒觉了,不用天不亮就起来应卯,不好么?” 张仙姑道:“那咱们干些什么呢?” 祝缨道:“照常过日子。俸米不是都领完了么?钱也照发。不干活还有钱,挺好的。放心,哪怕我有事儿,郑大人也不能在这时候不管我。不过这些日子要谨慎些,别跟外人再自夸了。” 说到这个,张仙姑先骂祝大:“你灌了黄汤也好在外面吹嘘孩子!” 祝大道:“我哪敢瞎吹啊?!!!”他又骂郑衍,得了好处不知道闭嘴,“以后不再帮他们了!净惹一身骚了。” 祝缨知道,祝大喝了酒也会吹个小牛,什么孩子当了官儿了有事儿来找我啊,孩子衙门又发好东西了,之类的。 如果这一回弹劾能让他再谨慎一点,倒也不算坏事。 祝缨从此就在家里读书,偶尔也出门闲逛,地点是京城的任何一处地方。甚至被长安县令邀去帮忙看了一回流氓殴斗的现场,找到了一个嫌疑人。 在花街不远处,她还被小黑丫头拦了下来。这丫头眼神怯怯的,问:“祝大人,他们查你的账,那你的钱……” 祝缨道:“我的钱禁得住查。告诉你家娘子,我的钱怎么花自己有数,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哎!”小黑丫头高兴了,“那娘子不用变卖房子了。” 祝缨一怔,这孩子已经跑远了。祝缨摇摇头,再往回走,遇到个卖乐器的老头儿跌倒在路边,这种事情在京城是经常发生的。祝缨想了一下,掏了点钱,跟他买了根箫管又拿了支竹笛,这两种乐器她都是入了门的,刚好拿回家玩。 又跑到坊里小食肆那里看人家做饭,想跟后厨学两手——家里其他人做饭实在不怎么好吃。她吃得下,但既然自己能做就没必要非得吃那种手艺了。 一个官员,哪怕被弹劾了也不该这么闹。花姐指挥着张仙姑和祝大把她给揪回了家里。 ………… 祝缨的日子过得多姿多彩,大理寺众人却天天指着隔壁太常寺骂。太常寺卿路过门口他们都要在背后吐口痰。 外面再说“大管事”、再戏谑,大理寺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落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的。一般人就算有这个心,也办不到她那么的周到。一有不便,他们就想祝缨,一想祝缨就骂段琳。 段琳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事儿真不是他安排的!他要安排也不在现在,他儿子才考试,这个时候闹事儿不是给儿子添乱么?怎么也得段婴功成名就了再弄! 可是郑熹已然认定了是他们家干的了。因为段智下场了。段家几个兄弟里,老三段琳最出挑,最平庸的是老大。他是老大,该是家中主心骨,但是家人总不听他的,这让段智非常的痛苦。他总以大哥的身份自傲,不喜欢听段琳的道理。 在段智看来,父母、二弟就是郑熹这个小王八蛋害的,怎么报复也不为过。段智的官运并不很好,守孝三年出来,扔到了外任上。地方不肥,他的本领也一般,并不如三弟段琳这样能做得好,名声还上达天听。他能回京城,还是因为三弟回来了,皇帝想起来还有一个他,晚了一些时候才勉强给他调回来的。 段琳这头跟郑熹扛着,家里还要承受长兄的压力,看到他,郑奕都不好意思再多怪他哥郑衍了。 因为祝缨给郑熹带了话,郑熹没有非常的用力阻拦,使得御史台可以将“能查”的账目略翻了一翻。 要查账就要暂时封一部分账目,大理寺上下骂得更厉害了。这回就算胡琏有祝缨的本事,也得耽误了大家伙儿的料钱。 他带头骂段琳。 郑奕也没有消停,愤怒地堵着上奏的御史:“难道我是个只会打秋风的穷酸?!”他将匠人等都送到御史台,让匠人们跟御史台说,跟他们结账的是郑奕,不是祝缨。 郑氏公府也愤怒了,公府上表:“难道我什么都没干,只看着自家兄弟忍饥挨饿受别人的接济?这哪里是弹劾祝缨,这分明是弹劾我不友爱兄弟!” 段智不顾弟弟的反对,又亲自要弹劾祝缨“侵夺民田。” 皇帝被他们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要命的还在后面——查往来商人的账目时,却牵扯到了段氏的姻亲。 祝缨有没有收商人的钱是不知道,但是段智的亲家是真的勒索了商户。而佃户田某供称,是因为某个贵人威胁要他们投效,这个贵人对佃户极其苛刻,他们不得已自己先找了个靠山。“某贵人”,不幸又是段琳的大舅子,也是向皇帝举荐段琳是个能干的官员,应该调进京的人。 皇帝只是觉得烦,上奏的御史就是难堪了。他确实不是受了段琳的指使,但是却有人说他是段琳的走狗,真是进退两难。他的同僚姜植则是查了出来,自祝缨掌管大理寺之后,大理寺的产业、收益是变多了的,你说他损公肥私恐怕是不妥的。不好说她干出这么个成果还是无能、还能干得更好吧?御史也得讲道理。 现在轮到郑熹一方要求彻查段智、段琳了。 郑熹的亲娘也在此时进宫哭诉:“他们要查我们孩子,箱底都翻开了,一丝脸面没给我们留!他们凭什么?!!!现在证明我们孩子清清白白,他们脏得要命!就要不查了?凭什么?!!!” 皇帝便把此案交给政事堂:“速办。” 政事堂里,一个施鲲是不想跟任何一方扯上关系的,王云鹤厌恶双方的争斗,尤其是讨厌段智一方。祝缨会不会干点擦着边儿的事儿,王云鹤心知肚明,但是有这个能力,又在那个位置上,还能干许多的实事,就得把上峰给伺候好了。不伺候好上峰,没机会干实事就得滚蛋了,她能怎么办呢?王云鹤认为祝缨是合格的。 陈峦也有偏心,他也不喜欢段家,嫌他们蠢。才回来就报复,是怕别人不知道吗? 想查是吧? 王、陈都说,那就查吧。施鲲道:“他们这是掉进圈套里了,且他们才上京不久,恐也犯不了什么案子。” 陈峦笑道:“那不正好?意思意思抹过去得了。” 王云鹤道:“侵占民田、勒索商户是必要查明的!”他曾是京兆尹啊!他治下的京兆…… 最终查出来,段氏进京时间实在太短,让他干都干不出太多的非法事件。只令段氏吐这些日子“收留”的良田良民,着京兆府妥善安置。又令将勒索商户的钱财奉还。他们的姻亲反而倒了霉,一个罢了官、一个降了职,都贬出京去了。 …………—— 然而事情却还没有完,高阳郡王护外甥,带人把段家货栈的围墙也拆了,房顶都掀了,叫人看着里面的珍货,问:“这是什么?” 京兆府的地面上,可再没有一个王云鹤会管这种事了。 祝缨以一种“能员干吏”的姿态重新回到了大理寺,从还没进皇城开始就受到了热闹的围观。御史台查账查不出犯法来不算什么,查出来一个人这么能干就很少见了,她还年轻!这让许多主官都心生羡慕。 大理寺的官吏们在她离开的这两个月里,没停了给她宣扬。只要哪一天日子不顺了,就想起来都是姓段的害的,就想起来祝缨在的时候的美好时光。你不知道一个人,能在大理寺丞这个芝麻上官的位置上玩出多少花活来。 她还是以前那个样子,见人三分笑,跟熟人打趣开玩笑。她甚至说:“御史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我要犯了错,先参了我,我警醒了、改了,免得以后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这是帮我呢。” 可真是太会说话了! 祝缨说笑着,重回了大理寺。胡琏还同上次一样,将账一交:“你来你来你来!哎,该给咱们发冰了。”京城小官可不能得到足够的冰,全家能吃两口就不错了。祝缨倒能给大家多弄一点。 祝缨道:“好。容我先写个奏本,得先谢个罪才好。” 他们都说:“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不急不急。” “这么热的天儿,怎么能不急呢?”祝缨笑道。 奏本她都写好了,在送奏本之前,她得先把大理寺的庶务再理一下,万一有什么需要请示的,顺手就给办了。等到了郑熹下朝回来,她先给郑熹汇报了。一旁冷云笑道:“可算回来了!还谢什么罪呀?又不是你错了。” 祝缨没事,他也与有荣焉。如果祝缨只给郑熹弄好处,还连着郑奕都得了许多好处,他心里也是会不痛快的。既然查明了郑奕没有得到额外的好处,他心里也就舒坦了。 郑熹道:“别听他的,写诚恳一点。” 祝缨道:“写完了。” “拿来我看。” 祝缨写得很诚恳,先是写自己一个官职低微的人不该耽误皇帝、朝廷处理真正军国大事的时间,是自己不好。再写自己一个年轻人,经验不足,被人弹劾了就是自己做事不周到。然后写自己会引以为戒,瓜田李下的不好,建议朝廷下令,所有的官员都甭跟上官的亲戚来往。 郑熹骂了一句:“胡说八道,别又淘气了。” 拿笔把这一段给抹了,裴清问:“怎么了?”伸头一看也乐了,对祝缨道:“你又不是七郎,怎么能这么跟陛下说话?” 祝缨道:“跟陛下说实话么……” 郑熹让她重新写,祝缨就把最后一段改为引以为戒,关心熟人也要有个尺度,慰问即可,别管别人家的闲事了。 裴清读着这最后一段,竟读出了一丝凄凉之感,暗骂段琳不是个东西。 段琳此时是无法辩驳了的,更让人生气的是,段婴今春考取了进士科,可惜受了这件案子的影响,几位主考没有将他取作头名,而是给了一个中间的位置。 段琳告诫儿子:“经此一事足证郑熹心思缜密,凡事不要轻举妄动。唉,凡自己做过的事,都不要拿来说他,免得又被牵扯出来。” 此时他不知道他家的姻亲是祝缨为了自保给安排钩上的,却依然对祝缨产生了一丝兴趣:这么能干,郑熹又保着?那可有意思了。 ………… 祝缨料到段琳有可能注意到她,不过她也不在意,跟着郑熹干,就得有被郑熹的敌人盯上的觉悟。 这天,她拿一些公文去政事堂请王云鹤批示。 在政事堂外面,遇到了一个目光十分不善的红衣老头儿。祝缨按照礼仪让在路边等他过去,不想这货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问:“你就是祝缨?” “正是下官,不知您是?” “哼!”来人轻蔑地将她打量一番,继而拂袖而去,“黄口小儿,不过如此!” 祝缨等他走了过去,才抓着一个政事堂行走的书吏问:“刚才那个是谁?” “段智段大夫。” “豁!呵呵!”祝缨笑了,真是要谢谢段大夫了。 她抱着公文先去请示,施鲲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以示安慰了。陈峦多说了一句给这个小老乡,道:“宠辱不惊,方是我辈本色。” “是。” 王云鹤将公文先批了,才说:“做官为政,遇到一些事情是难免的。不要因为一时之事,就失了为国为民之心,从此颓丧又或者堕落。君子也要炼心。” “是。” 祝缨嘴上答得好好的,当天回到家里就干了非常“一惊一乍”的事。 她剪了点马尾毛,又翻出点胶,动手做了一副假须。 次日起来吃完饭后,骑上马往皇城去。快到皇城了,掏出假须来往脸上一粘。这假须她没有认真做,做工相当粗糙,是“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的水平。看的人都笑了,温岳道:“你这是干什么?” 祝缨道:“听话啊。不听话又要被参了。昨天,段智大夫说我黄口小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给他现粘一个,免得他看我不顺眼再参人。” 温岳忍着笑,道:“快拿下来,快拿下来!这里人来人往,你又想被参了吗?” 第119章 刺客 被参就被参。 祝缨现在是一点也不怕因为这个事被参的,她等一个人骂她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等很久了。她能做许多事,但是蓄须着实是强她所难了。有这么个由头,她就能接着借题发挥了。 她贴着那个滑稽的假须,一路招摇着进了大理寺又引起了哄动,大家笑着围着她说话,最后把假须扯了下来,又都笑。祝缨把假须抢了回去,说:“都别闹,我还有用呢!” 左司直道:“你真是……别人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你这算什么?自己惹事不怕事大?” 祝缨笑道:“左兄差矣!” 完了,都开始不好好说话开始拽文了! 左司直道:“好容易事情过去了,你就消停一下吧。”他拉过祝缨,低声劝她:“你一个从六品,硬跟人家一个从五品过去,那边——”他指了指隔壁太常寺的方向,“也不是善茬儿啊。有事儿,你往后缩一缩,咱们郑大理是不会不管的。你之前做得已经够好的了,以后的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了。” 祝缨心道,谁要管了?我这是为了我自己。 她说:“怎么也要狠狠地咬上一口,叫它知道疼!以后不敢轻易对我动手。狗急了可不止会跳墙,还会咬呢!”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叫人听了像什么话?还要不要点名声了?”左司直说。 祝缨自嘲地笑笑:“事到如今,还想要个清流里的好名声?我谄媚,我还爱财、琐碎,然后呢?说我好的,也不过是说我用着顺手罢了。啧!” 左司直不说话了。他也不是什么清流读书人出身,祝缨进大理的时候他也才是个评事,可见连个大靠山也是没有的。祝缨这话着实触动了他的肚肠,他拍拍祝缨的肩膀说:“以后都会好的,你是有本事的人,与我们这样混日子的不一样。” 祝缨道:“谁又比谁高贵了呢?” 她就立意要拿段智作个筏子来生事。 郑熹下朝回来,就见她又粘上了假须,一个没忍住笑了一声,才怒道:“你那是个什么样子?!!!”冷云乐了:“还怪逗的。” 郑熹马上喝止了冷云:“不要胡说!”指着祝缨,“你把那个玩艺儿给我扯下来!跟我过来!” 祝缨和冷云对着扮了个鬼脸儿,祝缨跟郑熹进了屋里。郑熹道:“门关上。” 祝缨一把门关上,郑熹就开始拍桌子:“你要干什么?想进滑稽列传啊?!” 祝缨把那假须一扯,往郑熹桌上一扔,道:“如今已然是个笑话了,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谁进滑稽列传还不一定呢。” “你长本事了是吧?” 祝缨冷笑一声:“我本事也没长,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看一看段智也不过如此嘛。大人,您打算让谁跟他一般见识去?还是打算自己去与他一般见识?” “这个不用你管。” 祝缨认真地说:“大人,您出手弄他,那是抬举他。还是让我来抬举抬举他吧。别人不成,他们要么资历够、要么出身够,我呢,什么都没有,正合适羞辱他。” “胡说!” 祝缨是立意要跟段智对上一局的,她说:“段智这个人本事不大,好歹是个从五品,伤不了人也恶心人,让我先揭一揭他的皮也没什么不好。” “他?他已然是个活死人了,你却有大好前程。”郑熹说。 祝缨道:“您几位都不适宜再出面了,这个事儿也不能叫他轻易就逃脱了。我保证,不再拿这假须干滑稽事儿,但一定要下他的脸皮。” “嗯?” “人家都开了盅了,咱得回应呀。要不怎么着?我退后,您再另寻别人出招?跟十三郎有点干系,府上出面说得过去。跟我有干系的,您再动用别的人手,那不就叫人试出您的深浅了么?不如我来试试他们的深浅,怎么样?” 郑熹想了一下,道:“也好。不要太过份。” 祝缨道:“嗯,我就对他一个人。绝不提他兄弟侄子。” 提到“兄弟侄子”,郑熹就一声冷笑,段婴算是给段智这一回给坑到了,段智一闹,无论主考官多么欣赏段婴,都不能太抬举他了。又有点庆幸,段婴没有祝缨这么难缠。郑熹私下说段婴,也没少说他“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之类,这是骂年轻人的起手式,偏偏祝缨不接受。 祝缨得了郑熹的首肯,回头再给政事堂呈送公文的时候,就公然把这假须往公文上一粘,道:“这一本应该就能过了吧。” 知道的人都震惊了! 胡琏直言:“你是被气疯了吗?干出这等事来?” 祝缨捧着公文道:“那可说不准。” ………… 她又抱着这一叠公文去政事堂交差,路上竟有一些人围观她。有人低声说:“这不挺白净一个年轻人么?哪里来的滑稽样子?” 祝缨今早在皇城门口闹的那一出不少人围观、知悉了,不过她不是个要上朝站班的官员,因为品级不够所以殿上纠察百官仪态的御史没见着这一幕。旁的看着的人掂量了一下,都想看一看再决定写不写新的弹章。 祝缨也就从容地在许多人偷窥的视线之下到了政事堂外面。 然后就又见到了段智。 段智是个闲官,陪着上了一回朝,也没再有什么别的议题好提——他正在被御史追着打。王云鹤对在京兆地面上鱼肉百姓的人十分反感,这里面还有段智的姻亲,段智本人也接收了不少“投效”,触及了王云鹤最在意的点。 名目正义,又能让王云鹤高兴,自有不少官员愿意踩上一脚。 难得今天没人提这个事了,段智心道:三弟还要我谨慎,有什么好谨慎的?谁不干这些事呢?就是一些想讨好王丞相的小官儿发昏罢了。 散了朝,他想找个借口就回家休息了——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儿。哪知一出大殿,没走多远就有人看着他笑。没出皇城他就知道了今天早上祝缨干了什么,祝缨跟温岳说话的时候没有特意的压低声音,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段智直到此时才觉得那些目光十分异样! 自幼的处境使然,他是个不聪明但很敏感的老人,当即就要去找祝缨算账!那边段琳也听到了消息,赶紧过来拦他。段智一见三弟,本来只有三分的薄怒不由自主变成了五分,扬言道:“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竟敢折辱大臣吗?区区刀笔小吏……” 段琳想打他的心都有了! 段智自己坐实了自己确实对祝缨有意见的。 段琳问道:“你、你怎么真说过这话吗?” 段智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不用你管,我自料理此事!”说完,抽身就走。 段琳没有劝住段智,反而让他更生气了。段智想起来了,他确实说过,而且是在政事堂外,他决定亲自骂祝缨一顿。此时祝缨正离开大理寺去政事堂,段智远远看到了,从另一路也往政事堂去。 段琳只好在后面追赶。 祝缨看到政事堂外的段智就觉得好笑,她都不知道段智会是这么的配合的。这一下,三位丞相想不知道都不行了。以他们之精明,必然能够知道来龙去脉——昨天段智先撩的架。 祝缨还是捧着公文,往路边让一让,请段智、段琳先过。 段智就是来堵她的,怎么会走?他往祝缨面前一站,道:“就是你……”段琳顾不得其他,赶紧上来拽住了段智,对祝缨说:“没事了。”又招呼人把段智拽走。段智就不走!段琳让人:“架走,快点!” 祝缨看着这老兄弟俩在她面前演一出兄不友弟不恭,捧着公文是一言不发。 政事堂的人趴在柱子后面围观,也有老成的人进去请丞相。 王云鹤出来喝一声:“这是做什么?有失体统!散了!”他先斥了围观者,再说段琳、段智两兄弟:“这里是政事堂,议政之所,不是你们家,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和,回家说去。” 他一板起脸来,段智也不敢再造次了,段琳赶紧谢罪,王云鹤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够多的了。要约束好家人,不要再触犯国法、残害百姓了。” 这话说得很重,段琳却不敢顶嘴,他心里一记郑氏一笔,二恼哥哥愚蠢,捎带着把祝缨也给记了一笔。向王云鹤一揖,拖着段智走了。 王云鹤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对祝缨道:“你呢?” 祝缨道:“有些公文。” “进来。”王云鹤依旧没开脸,祝缨这货今天早上干的好事他已经知道了。 祝缨送来的公文,内容上依然是毫无瑕疵,然而她在公文上粘了个假须!王云鹤生气了,用力一合公文:“这是在做什么?!” 施鲲伸头看了一眼,先是一笑,继而也板着脸说:“胡闹!儿戏之物岂可加于朝廷公文之上?” 陈峦也好奇地踱过来看了一眼,皱眉,旋即生疑:这不像是祝缨会干的事儿。是气疯了,还是别有所图? 祝缨低声道:“不想被那条臭舌头左右罢了。我小的时候,村里有两个傻孩子,大家都不爱跟他们玩儿。一个就任凭别人说他傻,也不知道回嘴,见人就躲,他们在别处受了气就要来找这傻子的麻烦。 另一个偏要跟人一块儿玩儿。他们就说,你胆小。他说,我不胆小。他们让他证明。他问怎么证明。于是他在他们的戏弄下,爬上房顶往下跳、偷自家种的豆子,以至于饮下便溺之物……” 啪!王云鹤一掌拍在案上。 祝缨道:“还没说完呢。有一天冬天,听说他下河冻死了。这傻子谁爱当谁当。谁说我胆小,我都说,是啊是啊,然后吓他一下,看他胆子有多大。我看他也挺爱一惊一乍的。” 陈峦笑道:“淘气。”然后又踱步走开了。 施鲲叹息一声:“唉,何必多事?” “不敢狡辩,我心中有怒气。”祝缨老实地说,“好好地干着活儿,让我回家歇俩月。俩月回来,积了一堆的公务,着急上火的,可遭不住再来一回了。还是硬一点好,下回他们就找软柿子捏去了,我也清闲。相公,快给我把公文批了吧?” 施鲲居然听笑了,指着王云鹤道:“找他。哎呀,你就板着脸了,没听年轻人说么?早点干完早得清闲。” 王云鹤对祝缨道:“你还要干什么?” 祝缨上前把假须摘了下来塞进袖子里:“不干了。” 王云鹤这才低头看公文,施、陈二人也各忙各的去了,都觉得段智这回惹错了人。王云鹤批着公文,问道:“京兆府的案子怎么变多了?” 祝缨道:“事情就那么多,不在开头摁住了,就在后面费劲。” 王云鹤边看边摇头,道:“这可真是……” 祝缨站在他的案边,低声道:“也许,主父偃说不能五鼎食便要五鼎烹的时候,并不是奔着被烹去的。他只是不想跟剩饭杂草米糠一道进大锅煮,再倒进猪食槽里。” 王云鹤的笔顿了一下,在公文上落了一个墨点,又很快恢复了常态。 …………—— 祝缨粘了副假须,也就带了小半个时辰,却给段智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首先,御史没有认真地弹劾祝缨,御史台仿佛没听过这件事情一样,个个装聋作哑。 其次,他又被他的弟弟段琳给说了一顿。 当天晚上,段琳就又到了段智家里,苦口婆心对段智说:“且不论郑氏之残暴阴险,必不会袖手旁观。就说这个小儿也是个狡诈之辈。以郑熹之城府,能够让他放心交付大理寺一应庶务,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世人都被那小子的谄媚相给蒙蔽了。大哥,我自有安排,你稍安勿躁。” 段智就听不得弟弟训他,有道理的就罢了,这个黄口小儿,哪有什么“不简单”的样子?他嘲讽地说:“他在气人这一项上确实不简单!” 段琳又请段智冷静:“知道他在气人,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大哥,还请沉住气。” “这是说我不稳重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一次,御史弹劾他,咱们且看热闹就是。大哥出来请旨彻查,是自己将事情揽了上来。弄得他们把咱们给钩上了,得不偿失。” 说到这个段智就不服气了:“我打他条狗怎么了?郑熹不也是这么干的么?” 段琳脸色一变:“大哥!当年郑熹杀的是奴婢!祝缨是朝廷命官!” 段智心中一突:“我没……”他只是打个比方,没想!等一下!弟弟这话倒提醒他了。段智心中有了主意。他说:“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动手了了,就不能不啃下这块骨头。否则这一口气泄了,别人怎么看咱们家?那群见风使舵的家伙不帮着郑熹对付咱们才怪!” “大哥!” 段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朝廷命官!” 段琳心道,你知道这一条就好。这大哥是劝不好了,只要大哥不犯大错,还是不要再继续刺激他了。段琳没有埋怨哥哥一闹把他儿子一个头名弄没了,而是很礼貌地说:“祝缨一个年方二十的人,又无资历又无荫庇,让他且熬着吧。” 段智也笑了。心道:那我可要做个好事,让他不用再熬日子了呢。 段琳以为自己劝成了兄长,也满意地告辞了。 让段琳欣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有许多人在看笑话,对着祝缨光洁的下巴笑,但是段智都没有再跳起来骂人。 祝缨的日子也变得正常了起来,她把大理寺的暑天补贴很快筹措到位发了下来,先稳定了人心。然后就被郑侯给叫到了府里去。 她纯属是被牵连的,事情了结,郑家要安抚她。 郑奕、郑衍兄弟连同他们的父亲,一起请郑侯出面给安抚一下。祝缨与郑衍打了个照面,他长得与郑奕有几分相似,不过年长几岁,小肚子微微外凸,略有点发福。一看面相就知道是个爱酒桌吹牛的人。 话说出来,许多人都爱酒桌吹牛。 郑侯笑呵呵地:“三郎受委屈啦。” 祝缨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委屈什么了?” 郑奕道:“害!三郎,这个……此事……” 郑衍倒是干脆,他起来给祝缨作了个揖:“三郎,兄弟,对不住,是我当时酒喝多了就胡说八道了。你多担待。” 祝缨笑道:“原来是为这个?那您没见过我喝了酒之后是怎么胡说八道的。” 郑衍发出了好奇的一声:“咦?” 郑熹在一边说:“快别说你的酒品了!” 郑奕的父亲问道:“怎么了?” 郑熹道:“四伯不知道,他呀,是丞相都不敢让他喝酒的人。一喝酒,什么都敢往外说。” 祝缨道:“我不是。谁在我面前我才说谁,没见着的不会说的。” “还说!” 祝缨没闭嘴,她下了个结论:“都是段琳不好!” 郑侯中肯地说:“对!” 郑侯留了祝缨吃饭,祝缨也不客气,郑熹特意嘱咐了:“不许给他上酒!” 郑衍好奇地问:“这么可怕么?” 甘泽一边给他倒酒一边低声说:“不想跟金彪一样,就别在他喝酒的时候出现。” “金彪?” 甘泽低声说了金彪之可怜,郑衍听得直笑:“这孩子挺可爱的。” 郑奕见他哥哥似乎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主动与祝缨攀谈了起来,祝缨也跟没事人似的接着跟他聊天儿。并且说:“没事儿,都过去了。不是这一件,还有另一件,谁摊上了谁还手就是了。” 一看郑衍,又没事人一样跟郑熹喝酒呢。害!谁家没几个傻亲戚呢? 郑侯、郑熹为了这个傻亲戚收拾局面,倒比段琳跟段智讲道理轻松许多。祝缨也不去记恨郑衍,从郑熹手里拿了安慰她的一些夏季之用品也毫不手软。 如是风平浪静一个月,又一年的中元节要到了。 …………—— 七月十三,祝缨照旧应卯。 每天,祝缨骑着马在前面,曹昌就骑头驴跟在后面,驴上放着一些祝缨用的东西比如她的加餐肉饼之类。等到了皇城门口,曹昌把东西交给祝缨带进去,自己再将牲口带回家喂养。 今天仿佛也是一样。 只是快到皇城的时候,突然从路边的沟里蹿出几个人来! 祝缨勒了一下马,临近皇城,她骑得并不快,离几人还有数步的时候就停住了。正要说什么,瞳孔倏地收缩了一下——这些人手执钢刀正向她冲来! 祝缨不及细想,用力一鞭抽在马臀上,驱马奋力向前! 皇城前有一道象征性的河,河上有数道桥,过了桥就有大把的禁军了。现在她离这桥也不过是数丈远。她其实挺好奇的,什么人这么有勇气,在这儿跟她动手?! 她还有心数了一下,四个人,人数不少了,够看得起她的。 马一吃痛,长嘶一声便往前冲。祝缨犹有闲心感叹:金良是个实在人,给选了匹好马。 这马两只前蹄几乎要腾空而起,猛地踏到了第一个人的身上,踩着那人往前冲去!那人的钢刀也没收住,跟着落了下来。祝缨是没见过这个阵仗,只好本能地反应,她伏低了身子偏向一侧,拿马来挡着自己。 不幸腿上一凉,第一人固然被马踩着了,但他手里的钢刀落到了马腿上,马一吃痛本该前冲,但因伤的是腿竟踉跄了一下就要跪倒,祝缨因为坐在马上,腿上也着了一下!马前腿一跪,祝缨机敏赶紧松开马蹬,从马上往旁边的地上一滚!她还没滚出两尺远,马倒摔倒了! 如果不是滚得快,她不被马甩出去也得被马给压住了。 后面曹昌大喊:“杀人啦!快来救命啊!!!表哥!!!” 对方还剩下三个人!他们一惊之下,又醒过味儿来,三个人竟然不理曹昌,提刀往祝缨这边杀来。曹昌催动驴子来救,最后一人反手一刀劈过来,这驴竟然比马有想法,它驮着曹昌跑了! 祝缨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热,她的精神很兴奋,但是头脑很冷静,手也很稳。她站着,不去管受伤的腿,却将郑侯之前给的那把金刀握在手里。这刀很短,祝缨看向三人,她选定了最右边上的一个,提前往边上一跃,躲开了三人的乱刀,手一挥,小刀插入此人的喉中,手握紧了刀柄用力一划! 然后猛地向地上一伏一滚,再次滚了开来! 那人的喉咙被横着切开了一道大口子,血喷得到处都是。 祝缨再将滚地而起,此时腿上的伤口才觉得疼痛,而另外两人又提刀杀到! 祝缨极少与人正面对战过,却出奇的冷静,她又是一个翻滚,滚到了刚才切的那人身边,从他的手里抽出了钢刀。左手执刀,右手执短刃,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剩下的俩人离她已经很近了! 对方的动作在她的眼里放慢,一个节拍一个节拍的。她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人的动作可以分成一个节拍一个节拍的,只要抓住了节奏,做什么就都会很容易。 人也是一样。她不求一次对付所有的人,也是一个节拍一个节拍的来。她伤的是左腿,就挑选自己右边的人动手,左半边身体再受伤也无所谓。她架住右边一人的钢刀,那人力气比她大,钢刀一沉、腕上一痛,紧接着钢刀被磕飞,她也不在意,身体猛地往前一撞,撞到来人怀中,右手金刀再次划出! 来人个头不算矮,祝缨以金刀刺入他的腹部。七月天气并不寒冷,人们穿得仍然单薄,这几个人都穿一层单布衣。金刀虽因为短可以被带入皇城,它的刃部仍然足够没入一个人的皮肤。祝缨仍然是握住了金刀,用力向上一挑,将此人肚腹破开一道大口子。 最后一人的刀也到了她的左肩上! 此时,皇城门口的禁军也被曹昌的大叫吸引了过来,来往应卯的官员大部分都被惊得来不及反应,还有几个处变不惊的一面叫禁军,一面招呼家仆过来帮忙。可贼人手里有刀,大家又不敢上前,只能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弧,喊:“休要伤人!快快束手就擒还能留尔等一条性命!” 大理寺来应卯的见状,先打听:“怎么回事?”一看是祝缨,胆小的招呼禁军快点来,胆大者开始乍着胆子上前摸死去匪徒的刀,要来帮忙。左司直将被马踩死的那人的刀提了起来:“小、小祝!我来帮忙了!” 左司直刀才拿起来,祝缨就挨了第二刀,而禁军也赶到了。 与一般人认知里不同的是,并不是每个禁军都佩了实用的武器,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礼仪性的。好在来的这个李校尉的刀还是很趁手的,他挥刀上前,身后的一队士兵执长戟,两人一组,将地上几个先叉住了,被剖的那个还没死透,又动了一下,两个禁军一紧张,手一抖,又给他开了个大口子。 剩下的人将长戟对准最后一个贼人。 那人见势不妙,将手中刀往李校尉脸上一扔,又往旁边沟里一跳! 从他们跳出来,到最后剩了一人跳回沟里,一共也不过是祝缨吃完两块肉饼的功夫。 大理寺诸人一哄而上扶起祝缨,祝缨提着刀,道:“我没事!给我匹马!” 左司直把手里的刀扔了,说:“还什么马啊?我给你请假,你赶紧回家。快!谁有车?坐车回去,哎,请大夫!” 祝缨道:“大姐就是大夫!马!” 曹昌连滚带爬地回来,驴也丢了,他深悔自己没用,被闻讯而来的甘泽揪着骂:“你还有什么用?” 祝缨道:“你别骂他!” 四下张望,把左司直的马抢了,单手翻身上马。左司直道:“你干嘛?!” 祝缨冷笑道:“他现在可没刀了,我有!” 左司直目瞪口呆! ………… 祝缨不是个吃亏的主儿,更不是个鲁莽之人,她知道自己受了伤,但是要追踪抓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叫这些人一阻,再抓到人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如今的京兆尹可不姓王! 她一提马,绝尘而去,喂了周围与左司直同样惊呆的人一嘴灰。她循着排水沟的方向就追了过去,中途见到可疑踪迹,下马观察一番。在一处桥底下找到了此人从排水沟里跑出来的踪迹,上马继续追踪。 很快在城南一处破烂的院子里堵到了人! 此时她已带着半身血追了大半个京城,那人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便被祝缨纵马踏破了门板! 祝缨的身后,是李校尉带着几名禁军,再迟一点,是京兆府的衙役闻讯而来。再远一点,是有些请了假跟来的官员。再远处一大圈儿,是早起的百姓来围观。 祝缨脸色苍白,对李校尉说:“就是他了!”禁军一拥而上! 京兆府、万年县的衙役都认得祝缨,都大惊:“小祝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受累,到我家里说一声,让大姐准备给我包扎,我挨了两刀。”祝缨说。 衙役们哆嗦了一下:“竟是真的受伤了吗?” 祝缨笑笑:“拿人吧。” 衙役们还要说:“这个,是在京兆地面上犯的案,得归我们管呐……” 祝缨道:“你们自己商量,我是苦主,我还想拿来亲自审呢。”说完将金刀收了,开始慢慢搜索起这间破屋,在铺下搜到了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是一包金子。 “豁!买凶?!” 祝缨道:“这个也是证据了。” 说话间,柳令亲自赶到,说:“发生什么事了?三郎?” 祝缨对他点点头,道:“咱们交割一下?还是?” 柳令马上说:“我来!” 祝缨道:“来,写字据。” “你还……都这个时候了……” 李校尉也有点吃惊,他不怕见血,但没见过祝缨这么冷静的。祝缨跟柳令交割完了犯人、贼赃,让柳令签字画押完了,对柳令说:“此事干系不小,柳令一定要小心,谨防有人灭口。到时候你会说不清的。” 交代中,胡琏也带人赶到了。祝缨对他点点头:“犯人找到了,剩下都交给你们了。” 最后对李校尉说:“你协商吧。” 此时甘泽又冲了过来,他是带着车来的:“快,我接你回家!!!” 祝缨道:“回我家,别叫我爹娘担心。我出事了,就更得回家。他们受不起见不着我的刺激。我家里也有药。” “行。” 祝缨不再抗拒,上了车,看到了曹昌,说:“别哭了,不干你的事。” 甘泽道:“他还有脸哭呢?!” 祝缨道:“老左呢?给我请假了没有?事儿还没交代呢。” “你闭嘴吧!!!” 甘泽把祝缨送回了家,彼时花姐还没出门,甘泽把门拍得山响,曹昌道:“那边小门我有钥匙。” “你闭嘴!” 祝缨道:“你是叫他来给我养马的,又不是叫来当护卫的,你这要求就过份了。” 甘泽道:“你也闭嘴!” 张仙姑来开了门,边开门边说:“哎哟,谁呀?怎么这么……甘大……” “婶子,实在对不住!”甘泽说,“快!三郎!” 祝缨从车上跳下来,踉跄了一下,扑到了张仙姑怀里。张仙姑看着个血人吓了一大跳,看清是女儿,又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女儿就是她的命! 她当机立断:“快!进屋!花儿姐!花儿姐!老头子!老头子!” 就要背祝缨进去,甘泽道:“我来!” 张仙姑道:“你看好车吧!老头子,快来!阿昌,拴门!” 把女儿往祝大身上一扔,张仙姑扶着女儿回到后面的屋里,把卧房的门一关,连花姐一块儿关进去。自己拉着要进去的甘泽问长问短:“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哎哟,你这身上也有血了……” 甘泽踢了曹昌两脚,问:“门拴好了?牲口喂好了?快收拾了去,再来回话!” 里面花姐脸色也是煞白,问祝缨:“怎么回事?” “有人要买我的命吧,大约是段智,近来就他有钱脑子还不好使。”祝缨马上说出了最怀疑的人。 花姐道:“你别说话了,也先别动!你血流得太多了!”手都开始发凉了。 她拉开了门,对杜大姐说:“你去烧热水!”自己去房里拖了药箱过来,又把卧房的门关上。她把祝缨的衣服剪开,接了水,先擦洗伤口。 祝缨这伤口很倒霉,左背上有、左腿上有,甚至无法躺平,只能侧卧。刀口颇长,花姐道:“还没结痂,这……” “缝一下呗,”祝缨口气很轻松地说,“能好得快一点,总不能由着它流血吧?” “你该早一点回来的。” “那贼人就跑了。现在京兆这个熊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 “留着点力气,别说话。那……我缝了?” “嗯。” 花姐把窗帘也挂起来,屏风也推开,让采光变得好一点。花姐深呼吸,说:“我、我先配剂药你服下,疼痛能轻一些。” 祝缨道:“那得拖到什么时候?来吧!别哭,哭了就看不清了。这点疼也不算什么。更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花姐兑了水,先给她洗伤口,再取针,配以麻线,为了让祝缨少受苦,花姐先纫了数根针,每根针上的线都很短,这样可以让线尽量少地撕扯皮肤。张仙姑很快也进来了,花姐缝伤,张仙姑就给祝缨擦汗。 缝好后敷上伤药,缠上纱布,盖上被子。然后打开门说:“行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甘泽进来说:“七郎让我给你带句话:安心养伤,有他,会给你个交代的。” 祝缨道:“给大人带句话,是我没料到,过招的人能这么直白这么蠢。” 花姐和张仙姑一直围着床,甘泽点点头:“你好好休养,婶子,我先回去回话。” 张仙姑这才坐在床边抹眼泪:“这都怎么了?干嘛这么拼命呢?” 祝缨笑道:“也就这一回,没料到么……” 张仙姑道:“那根参还收着,我去给你炖鸡。” 花姐低声道:“干娘,还是我去吧,再炖些补血养气的药膳来。” “哎!”张仙姑就不跟花姐争这个了,“这两天咱们俩轮流守着她,别叫杜大姐和阿昌干这个了。甘大郎我已经打发了,老头子跟阿昌说话了。有什么事儿,咱们给拦下来。” 花姐低声道:“懂。” 张仙姑道:“不行,等会儿搬小榻来,我就在这屋里守着。我是她亲娘!” “哎。睡着的时候,别叫她压着了伤口。” “行。” 祝缨在她俩商量声中安心地睡去了,张仙姑拿热水给女儿擦干净了身体,给她套上一套新的寝衣,小心地拿被子给她盖上,轻抚着她的额头。 第120章 凶顽 张仙姑和花姐轮流照顾祝缨,哪怕在自己家里,花姐也注意不让杜大姐又或者曹昌察觉出什么来。张仙姑把自己的铺盖都搬到了祝缨房里的一张小榻上,花姐就在白天忙碌。 自祝缨回家之后,从第二天开始就陆续有人登门探视,张仙姑和祝大都引人在卧房外面隔着门看她一眼。花姐从旁解说:“失血过多,还没有醒。” 不太会看人眼色如杨六郎就问:“要不找个好大夫吧?我好像还认识一个御医。” 那可不行!张仙姑一急,说:“不成的!” “诶?” 花姐道:“她如今这个样子也瞧不了大夫,大夫来了又要折腾,就怕累着她了。” 张仙姑忙说:“对啊对啊,才缝好呢,再扒拉了来看,我这心呐。” 花姐道:“要有需要的时候,一定会开口的,就怕到时侯……” 杨六郎不疑有它,一拍胸脯:“别人不敢说,我是肯定会帮忙的。” 热心如金大娘子开始就把自家的厨娘给送到了祝家来:“大嫂子,花姐,我瞧你们家这样儿,你们俩又要照看三郎,杜大姐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不,三郎以前就喜欢吃我们家的猪蹄儿,我们家烀的肘子、猪头也是极好的!大肘子补气!” 厨娘连铺盖卷都带来了。 张仙姑一个劲儿地说给大家伙儿添麻烦了,金大娘子道:“这是什么话?都是自己人,三郎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才受的伤!我们家那口子要是从城外回来了,看我没管三郎,必要跟我打起来的。告诉大嫂一声儿,七郎的脾气,不会叫咱们三郎白白吃亏的。” 金家全家都对郑熹有着一种坚定的信任。 慈惠庵的尼姑也送了药材来,两个小尼姑过来给花姐捎话:“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那一边,大理寺的同僚们来得竟是稍晚一些,到了当天傍晚,才由胡琏、左司直、鲍评事三人一同登门。远远看了祝缨一眼,才说:“伯母放心,有旨意,三法司连同京兆一同办案。我们这就回去,必不叫三郎白吃这个亏!” 他们仨又留下了共凑的份子钱,张仙姑十分推让,他们说:“小祝要是好好的,府上日常再俭仆也是缺不了吃喝,他现在躺着了,哪里寻摸钱去?他也是,该多给家里存些钱的。”硬把钱给留了下来。 比大理寺更晚一点的是王云鹤府上,他派了个老管家,也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因祝缨还睡着,老管家看了一眼,放下东西就告辞了。临行前说:“相公说,郎中稍后就到。” 张仙姑和花姐赶紧拒绝了,花姐道:“我就是郎中,就近照顾着比外面的方便。” 老管家回去回话,王云鹤想起花姐的来历,道:“有她照顾倒是更可靠。”遂作罢。 到得晚间,祝缨又发起烧来,花姐点了灯,慌忙和张仙姑给祝缨冷敷额头,又不敢把她整个身子给晾在外面。 张仙姑急得在床边叫了几声:“老三,老三啊!” 花姐道:“这可不行,不吃点东西挺不过来。” 两人合给把她给扶起来,将炖的人参鸡汤尽力给她灌了半碗。祝缨低低地说了一声:“再来点。” 张仙姑大喜:“你醒啦?!” 花姐把剩下的半碗还要喂她,她微微摇头,不用勺子,就着碗沿儿在花姐的手里把剩下的都喝了。张仙姑笑道:“这就对了!只要能吃,就没大事儿!我再去盛点儿!” 花姐问祝缨:“你怎么样了?”伸手一摸,额头还是微烫,又摸脉,也还是不大乐观。 祝缨道:“还行。” 张仙姑又盛了鸡汤,拿托盘连猪肘子也端了一盆过来,旁边又有一碗汤面,说:“来!多吃点儿!” 花姐知道受伤的人该补一补,见这一大托盘也惊了:“这……这……这……” 祝缨道:“把那矮桌拿来,我吃。” 又连肉皮吞了半只肘子,再吃一碗面,才小口小口喝鸡汤:“我好一点了。” 花姐喃喃地道:“这是什么事……” 张仙姑把碗盘收走,花姐去拧毛巾给祝缨擦脸擦手,然后说了今天白天的事情。祝缨道:“三法司?豁!值了。” 三法司一齐办案,这案子可大了去了! 龚劼的逆案,因有皇帝特别的想法,才使大理寺承担了主要的责任。如果皇帝当时想按正常的做法来办,也就三法司顶天了。现在还饶上一个京兆府,事儿有点大。 ………… 事情当然是很大的,祝缨这回值不值不好说,郑熹是真的很值了。 只要祝缨没死,郑熹就算赚。 皇城前行凶,不管是谁,他都玩儿脱了。 郑熹才接到消息的时候是大怒,又是大惊。数人围攻,祝缨怕是凶多吉少!这当然可以借题发挥,但是如果没有什么证据,怀疑也只是怀疑,也就只能在水面下打打太极。消息再传过来,说祝缨没死,还带伤把逃犯给抓着了,郑熹登时就是个大喜! 然后就有了甘泽传话。 郑熹心里已然认定了一个嫌犯——段智。也许还有段琳。把人杀了,看起来简单粗暴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却有点大巧若拙的意思。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人没死,凶手还拿了一个,可谓失算。 如果不是段智,那也没什么,抓到一个潜在的敌人也是很好的。 他心里还有另一种猜测的预案:祝缨私下干了什么事儿被人寻仇,又要如何处置? 打从见到祝缨起,他就觉得祝缨这个人看起来是有礼貌的,也有点人情味儿,但是那是对“自己人”的。对其他人恐怕没那么多的情感好付出,干出什么事来也不稀奇。那到时候要如何遮掩也是门学问。 当时,皇帝还在宫里,大臣们还没散朝,皇帝当时震怒,就下令三法司去查。王云鹤看到京兆府现任的巫京兆就有气,沉声道:“京兆府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贼人了?” 巫京兆做太常的时候就跟施鲲是一个样子,都不肯生事。与施鲲一样,能做到这个位子上,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软。真戳到他们的时候,发起狠来是丝毫不比旁人逊色的。巫京兆当场就接了这件事儿,发誓:“必要严查,肃清匪类!” 无论君臣,都很生气! 巫京兆手里是拿着王云鹤攒出来的京兆班底,人心还没散完,他瞪起眼睛来,这一套班子又沿着惯性顺畅地流转了起来。 那一边,刑部时尚书、御史台阳大夫此时也不计较之前三司之类的一些磨牙,都瞪起了眼睛。他们心里也觉得段智有嫌疑,又觉得……仿佛不能这么蠢。但是转念一想,这么干如果没被抓着,好像也没啥损失。怀疑段家?在座的谁身上不背几个怀疑? 好在已拿到了一个凶手,这个凶手是祝缨抓的,但是当时她手边大理寺的人不够,暂时是交给了柳令的。禁军的李校尉也在一边,也想争一个拘押之功。左司直等人随后赶到,又觉得这犯人得是大理寺的。 几家争了一回,柳令以“我字据都写了”为由,强行把人扣了下来。三司又行文去要人,好不容易犯人要了回来,再一审才知道为什么京兆府会这么痛快的放人——犯人不是四人,还是五人!原来京兆府去抓另一个贼了,这才把已经审(打)完了的这个交给他们。 三司气急败坏,也跟着要去拿人。 …………—— 三司与京兆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祝缨在家里养伤也养得十分难受。 她低烧数日,行动也不便。花姐禁她现在活动,说她:“别扯坏了伤口。等养好了伤,多少事儿做不得?” 祝缨道:“那我就这样?” 不是她非得跟花姐唱反调,常年与花姐、杨仵作打交道,她对医术多少知道些皮毛了,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是她现在的姿势是趴着!实在顶不住啊! 不但趴,一日三餐加药汤地灌,苦不堪言。人还烧,略有点昏沉,这种感觉最让祝缨不开心。 正说话,张仙姑又拿来一大碗补汤:“哎,这是陆二郎刚才送过来的,府里给的。还有金创药,说他们家的金创药都是试过的,最好用了!” 两个女人围着她,杜大姐和金家厨娘就在灶下没日没夜地忙着,不停地炖炖炖。 中间有客人到访,她们还不太想让祝缨见这些人,怕祝缨现在这个样子万一掩饰不好被瞧出端倪来。但是祝缨一定要见大理寺或者京兆来人,想问一问案情。 左司直带来了消息:“门口那三个,两死一重伤,切了脖子的那一个当场是死了。马踏的那一个,本来是重伤的,搬起来就吐血死了。只有破了肚子的那一个撑得久一些,指那个被切了脖子死了的是主谋。现在正躺着呢,咱们一定撬开他的嘴!大家伙儿都在尽力破案,你别急,好好养伤!” 祝缨总觉得哪里不对,思索半天,张仙姑怕她累着了,就不想再让她见外客了。 门上再来客,就是祝大招待的。他见着穿着衙差服色的人吃了一惊:“贼人拿着了?” 来人是张班头,他一抱拳:“老翁,我们奉命前来保护。” 祝大不明就里,还是接着了,请他们进去喝茶,他们又不去,竟在祝家几个门外站起了岗,又有人巡视祝家的院墙。祝大急往后面去,见祝缨醒着了,低声说了。 祝缨道:“不对。难道还有危险?”不然派人来守着干嘛?她很想自己能够去查一查这个案子,想也知道,现在这个案子轮不到她,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只希望郑熹能够一如既往地不让她失望。 郑熹的心里早就有了怀疑的人选,或者说,他希望这个是段智,于是没日没夜地要问“主使”。 而此时,他心目中的“主使”人选正在家里发狂。 段智怎么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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