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段家身为姻亲,却在后面给郑侯下绊子。” 郑熹是借机把事儿给挑明了,把脸给撕破,把对方肚子扒开,一切都展示给他的皇帝舅舅看:您瞧,之前我们为了两家和解,他也为您登基出过力,把姑妈都嫁了!现在他是怎么对我们的! 拆伙! 龚劼、陈峦趁机接了差使,配合郑侯大获全胜,两人后来拜相也有这项功劳加持,郑侯也从此成了定海神针。 段家老宅得力干将、心腹能人、干脏活的下手,被他杀了个精光,他就照着名册来杀奴婢。大管事,也是奴籍啊!段家虽自家人没被他杀死,却是元气大伤,又失了体面。段弘父母又惊又怒很快病死,段弘也郁郁而终。等郑侯回来,再一算账,段家沉寂了快二十年。得亏是底子厚,姻亲多,自家人这些年却也都在外任上打转。 当时皇帝震怒,把郑熹关起来读书。然后他爹凯旋了!大胜!定国安邦。他娘、他外婆跑去跟太后哭,跟皇后哭,跟皇帝哭。好的,放出来了。 然后郑熹就又变回了一个斯文少年,全然不像他那个豪迈的父亲。那一年,他才十五岁。行凶的时候还不忘骗了个京兆尹拽在身边,说:“我杀奴婢,跟您报备一下。”十分的安份守法。那时京兆尹不是王云鹤这样的人,而郑熹却是一个现在这些菜鸡纨绔比不了的凶顽之辈。 五年后,他娶妻,安分守己。又过五年,发妻离世也不放纵,只有一妾侍奉起居。一路做到大理寺卿,没人说他不好。现在他要续弦了。 不能说郑熹不爱护自家人,但是他的爱护是有考量的,前提是一切都得按他的安排。女人到了郑熹的手里,他的家人他不会不爱护,但要是说有多少发自内心的“关切”,那就不要妄想了。无怪乎刘松年要发怒了。 祝缨道:“哦,多谢您告知。” 想来那位岳小娘子此时这个婚结得也挺门当户对的。再想段婴,小的都来了,老的怕也不远了吧?日他先人!得了郑熹这许多的好处,接下来得为他冲锋陷阵了。 王云鹤也为祝缨的镇静而惊讶:“三郎,老刘也是关心则乱……” 祝缨就是只能上这艘贼船,这贼头子对她也没亏待,她只能避重就轻,道:“我明白的。肯给女卒选拔写稿子的人……” “住口住口住口!” 祝缨对他们一礼,慢慢地告辞了。 王云鹤道:“老刘,你怎么当着年轻人的面说那样的话了呢?你也不是厌烦三郎的,何苦让他难堪?郑熹于他有知遇之恩,这个年轻人重情义,也有担当……” 刘松年恨恨地说:“一股你身上的臭味儿!他可别死在你前头!到那里时郑熹可未必会及时救他!” 王云鹤道:“不是还有咱们吗?” “你,就你!别算上我。” 王云鹤微微一笑。 刘松年的脸上是罕见的严肃:“路是他自己选的,既然不愿只务实非要蹚浑水做打手,福祸就自己担着吧。我只担心国家从此多事。段氏回来,不争也是争,不闹也是闹。 哪怕段氏输,局势也要乱。我不通庶务,你不一样,你可别因为一个还没长成的狗屁‘美材’耽误了正事。你得稳住。别下场。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那个狗人故意放出来让你吞的饵! 算了,说了也是白说!怎么能不下场……总要选一个合适的,不然,与豺狼蠢猪一起治国难道是什么好事?” 王云鹤突然说:“固多同道中人,我在朝为官也常与豺狼蠢猪同治。所以踏实的年轻人尤为难得。是不是饵有什么关系?” 两人同时叹息。 第115章 拜相 郑熹的“光辉过往”并没有让祝缨的心情变差。刘松年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情,但祝缨不打算以刘松年的标准为自己的标准来决定自己的喜恶。 她甚至有一点安心。新娘子有刘松年这么个长辈,人品、行事如何姑且不论,至少有天下文宗给这个年轻的小娘子兜底了。祝缨身为人家丈夫的下属,可以少担心一些了。 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想法——看看再说。同时在心里划拉了几个预案。大不了跑路!现在这个官都是白饶的呢!她不贪心!当然,能不跑还是不跑,那个段家她得开始留意了! 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原先租住的地方,邻居跟她打招呼她才回过味儿来,笑道:“是,搬走了,我再回来看看。付了整年的租金呢,不能白放着了。” 她真的进去看了一看,里面已然空了,自家生活的痕迹也抹得差不多了。房东和中人是不肯再退房租的,不如再转一手,不过眼下还没个合适的下家。看完依旧锁了门,这次顺利地回了自己家。 今天她没让曹昌跟着,家里还有一点事——祝大要自己搭个狗窝,就让曹昌在家搭把手了。祝缨自己在街上走着,六月的天气仍然火热她心里却并不焦躁,只是有点感慨:一个生人进了别人的地方是很容易就掉坑里的。段家这个大坑她就没办法预知,往事二十年,一般人也想不到给她讲二十年前这一段过往。金良他们给她说过侯府的事,却不曾提及郑熹还有过这样的姑父。这样的事情在京城这深潭的平静水面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而她现在没什么主动权,只能安静蛰伏准备好自己,等待需要自己出动的时候。 新房子的坊里也有不少的食肆,卖的东西总体比她第一次租的房子周围好,又不如之前的坊。她摸着了一家还不错的面馆,一家做得挺好的馅饼店。路过的时候没敢买,天气太热,怕买得多了回家容易放坏。 回到家里,敲一敲大门,曹昌马上就过来开了门:“三郎回来了!” 祝大在他后面站起身来,说:“快来,瞧瞧、瞧瞧!” 他俩今天把个狗窝给搭好了,以这狗崽子的体积,狗窝算得上它的豪宅了。之前拆的旧料都给老田拉走的。傅龙料子算得比较准,新料最后只剩了一点,都放在门房旁的杂物间里。祝大把那个扒拉出来,只好够盖俩狗窝的。 曹昌找了点稻草,胡乱拢了个稻草垫子塞狗窝里,张仙姑把一个旧的瓦盆给放狗窝外面当食盆,现在里面还残留着点汤水。狗崽子脖子上系根麻绳,拴在狗窝旁边,正在吐舌头。杜大姐又拿了个破碗盛了点水给它放在一边。 狗崽子就算在这里安家了。 祝缨见他们为一只狗崽子也能忙碌满足成这样,说:“这样挺好的。” 张仙姑喊她回房去换衣服,擦脸,一路着跟她进了二门,说:“今天买了篓甜瓜,拿了几个泡在井水里,正好吃呢!” 祝缨道:“好。” 她晚间还是想睡在书房,但是张仙姑坚持她在后面卧房里洗漱更衣。说:“还是到后面来洗漱,房子可不能没人过来。没点人气可不行。” 祝缨也不争辩,反正卧房也有妆匣家具,衣服还都在这里,她换完了衣服,问道:“什么声音?” 张仙姑道:“哪有什么声音?” 祝缨踩着木屐去隔壁杜大姐院儿里,一推门就看到两个大笼子。她家爹娘不养鸡鸭不种菜,可是杜大姐不知道从哪里拖了两笼大鹅过来!杜大姐道:“三郎,今天集上遇到大鹅便宜卖了,就买了。”她说话,时候有点怯,因为新家菜钱不多了。 祝缨道:“行吧,也算有个响动。” 杜大姐从桶里把瓜拿出来擦干净切了,祝缨道:“给曹昌也拿两个去。”曹昌跟祝大两人忙了一天,祝大对这个小伙子又产生出了一点友谊。祝大着实无聊,把门房里的一张桌子拖了出来,拖两条凳子,跟曹昌在狗窝边下棋。 他俩下的也不是什么复杂高雅的棋,很简单的每人五子,有点赌博的意思,两人又不下注。打发时间用的。 瓜拿过来,两人一边吃一边玩,招了苍蝇上来,祝大说:“狗太容易臭了,招苍蝇!” 曹昌实在人,说:“我等会儿给它洗洗。” 祝缨没到前面去,跟张仙姑一边吃瓜一边说话,张仙姑问她今天出去干嘛了之类。祝缨道:“出去逛逛,我好些日子没能闲逛了。花姐呢?” “她去庵里了。” “那给她留个瓜。” “留着呢。” 边吃边扯闲篇儿,张仙姑不让祝缨多吃,说一会儿还有晚饭。母女俩说话的时候花姐从大门回来了。张仙姑站了起来:“那是什么?” 花姐从怀里抱出一只猫来:“猫。前阵子庵里忽地来了一只母猫,过不多时就下了一窝小猫,我就抱了一只过来。咱家这么大,以后东西也多,厨房里吃的也多,得养只猫来逮老鼠。” 才搬到新宅几日,祝宅狗猫鹅驴马骡都齐了,数目与人相等了! 祝缨道:“也成!” 就是这狗猫到了祝家,也没什么大鱼大肉的喂它们,人吃剩了什么就喂它们什么罢了。吃饭的时候跟祝大说起,祝大道:“那再弄个猫窝!” 花姐道:“不用,我带着它就成。”找个篮子铺点旧衣,猫的待遇是比狗要好一些了。 祝大有点遗憾,再三说:“家里还有材料,要搭猫窝的时候跟我说啊!” 花姐笑着说:“好。” 祝大又说:“一会儿吃饭,阿昌自己在那边吃,怪冷清的。” 张仙姑一边赞同一边说:“咋?你去陪着他啊?别给人找不自在了。”她算看出来了,这老实孩子真把自己当仆人,跟主人家面前他拘束。 祝大道:“我说,咱这房儿也太空旷了,是不是得再有个门房?不然就一个杜大姐、一个阿昌,你看看,它也收拾不过来。有个门房,也能跟阿昌一处吃饭。”杜大姐负责后院,曹昌负责前院,光洒扫就是个大活。曹昌还负责跟祝缨出门,是够忙够累的。这也是许多小官家的窘境。他们是官,得用仆人,但又没什么钱,家中仆人少,一个仆人当几个人使。 张仙姑道:“再添一个人那得多少钱?又没个可靠的人。” 祝缨想了一下,它不是添一个人的事儿,门房、厨娘,至少俩。她说:“再过两个月吧,手头缓一缓的。” 花姐道:“秋收后也能好一些。” 一家子净说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祝缨心中十分宁静,家中竟无人察觉得到她才从刘松年处知道了些事,猜到了未来将会有事发生。家中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股“开始新生活了”的美好愿望之中。 祝缨有一条好处,无论有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耽误她好吃好睡,极少有事能够打乱她的生活。这一晚她还是很正常的休息,也没有辗转反侧,第二天还是照常去应卯,从外面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 第二天到了皇城外面,郑熹随侍的仆人还是那个习惯,他们也不很快就赶回郑府。郑家仆人多,有的是人手留在外面等着。祝缨在外面看到了陆超,奇道:“怎么不见甘大?” 甘泽因为曹昌的关系,这些日子都准时在外面等着,然后拉了表弟到一边指导指导才放曹昌回祝家去干活,下午再过来接祝缨。 陆超笑道:“不知道了吧?他娘子昨天夜里生了!”隔空对曹昌说,“哎,小子,你有侄儿了。” 曹昌很为甘泽高兴:“那可太好了!我姨妈姨父不用再念叨啦!” 祝缨心里记上一笔,自己家里已然没什么钱了,这份礼还是要给的。好在不用太多,还能凑得上。又看看曹昌,心道:也得给他准备一点。 到了大理寺,公务上的小麻烦又来了。 起初,祝缨还不知道这是公务上的问题。杨六郎近来跑大理寺跑得更勤快了,他过来的时候祝缨没有特别在意。 等到杨六郎开口,祝缨才知道他不是来找自己聊天的。杨六郎说:“三郎,有一件事必得麻烦你的。” 祝缨奇道:“看你这样子,不像又丢人了吧?” 杨六郎道:“你就别取笑我啦!是这样的……那个,听说,人贩子抓齐了?” “嗯?你哪儿听来的?” “京兆府那里,王大人办事何等利落?”杨六郎说,“我姑父也听到了消息,呃,那个,你今晚方便不?我登门拜访!” 祝缨道:“你要干什么?” 杨六郎说:“我姑父遇到了一件难事,你知道的,前番为了我那表弟,我姑妈好险没吃个大亏!我得帮我姑妈!这个事儿跟你们大理寺也有关系,我就寻思着先找你说一说。万一有京兆府递的有关那起拐子的案子,你先缓一缓,等咱们今晚聊过了再下定论,成不成?就一晚,就一晚,不耽误你的什么事儿。拜托拜托!” “他们的卷宗还没送过来。”祝缨说。王云鹤手脚虽快,昨天才把人拿到了,拿完了,还得把所有犯人的口供都合一遍。这个事儿不算太大,估计还是何京。这么多人,何京现在应该还没打完。怎么也得过两天,把所有的证据都合上了才会送过来。 杨六郎大喜:“那就好了!晚上我去你家!” 他晚上去祝家也不是白去的,仆人驾车,从车上搬下一担子的礼物。曹昌开了门,道:“这位官人好生眼熟。” 杨六郎道:“你不曹昌么?三郎,三郎我来了!” 杨六郎让仆人把担子拿到了门内,道:“三郎,有事请教!” 祝缨示意曹昌关上门,请杨六郎到书房里坐下,问道:“什么事?案子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 罗元别的不好说,钱是一定有的,又不是刺探机密,几贯钱下来就打听到京兆府那儿王云鹤才把人贩子抓齐了。 杨六郎道:“不是为了抓人,是为了判刑!”罗元也不要别的,就要把所有的人贩子都判个死刑! 祝缨道:“罗大监气性够大的啊,为什么不跟京兆府说去呢?他是苦主。” 杨六郎道:“你听一听,全部!他也找了几个懂律法的问过了,想全都死刑,难!” 杨六郎都知道,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律法的。贩卖人口本身就是一件模糊的事情,官府那儿还给正式的人口买卖存档备查呢!“略卖”之类的才是犯法的。如果是贩卖良人、卖良为贱,罪责才会重起来。 在实际生活中,买卖人口就是比较难被惩罚的。举个例子,明明有明文规定,如果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将家中的晚辈、妻子卖给别人当奴婢,这是犯法的!怎么也得判个徒刑。然而实际上父母卖掉孩子、祖父卖掉孙子、叔叔卖掉侄子、丈夫卖掉妻子的并不罕见,也没多少人真的受到了惩罚。多少吃绝户的都这么个卖法。 甚至罗元这样买了别人的孩子当自己儿子的,也是不对的。只不过他做得好看,叫“收养”。“养子”的事情在哪儿都是常见的,官府也无法深究。 罗元想要把人贩子全部死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主审徇私枉法。 但是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儿子差点成了别人的儿子,罗元这念头是一点也不通达!他要他们死! 他前面跟王云鹤闹过一场,没找到一点便宜,现在是不敢在王云鹤这里继续作夭了。杨六郎就趁机说他有办法。他在罗元面前大包大揽,罗元却不肯信他,心道:你的面子?那是看你的面子吗?还不是我的面子!这件事情面子怕也不顶用! 他让杨六郎带了财物去找祝缨,别傻乎乎真的拿脸去蹭。 要罗元说,祝缨不大可能跟王云鹤扛上,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吧!想要打通郑熹的关节,它贵啊!买通个大理寺卿和买通个大理寺丞,绝对是天上地下两个价码。但是祝缨在大理寺能当小半个家,也还挺能干,如果她能悄悄地想个办法给办了,那这一担子财物就花得值了。 祝缨道:“略卖为奴婢的才是个绞刑。你要全部都死刑?要求会不会高了点?” 杨六郎道:“不是,那个……” 祝缨道:“法子倒是有的。” 杨六郎道:“你说。” “我的学问比起王大人差得远了,等他判完了我再想改,纵有心也无力了。所以,要在他行文到大理寺之前把这事儿给办了。” “啊?要是能弄得了王京兆咱们还用费这劲吗?” 祝缨道:“听我说。你眼前有正路,何苦要走小道? 凡买卖运输都有损耗,人呢?略卖人为奴婢是绞刑,如果是诱拐人口途中人死了呢?杀人偿命。哪怕算成过失,至少也是个流放。 这等事,以王大人之正直绝不会轻饶了他!京兆府正在审案子,审出什么结果来不知道,只要沾上了人命的边儿这群拐子没有好果子吃。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杨六郎道:“好呀!可是……不敢……不敢跟京兆府说……那个……” 祝缨道:“我跟何京说去,看能审出些什么、拿到些什么证据。只要有真凭实据,怎么着都好办。” 杨六郎大喜:“好!” 祝缨道:“东西你带走,事情不定成不成,收了我心不安。” 杨六郎非要她收下不可,祝缨坚定地拒绝了,她不说拿人手短,不能叫人拿住了她的短处,而是说:“你我的交情,我又不用费人情费钱才能办成这件事,何必如此见外?以后我要有事托你,你也收我的钱不成?你给我算利息不算?” 杨六郎就不好意思了,说:“你瞧这事儿……” “上覆罗大监,我尽力。东西你再带回去,这是你的面子,他要是再赏你了,你就大大方方收下呗。” 杨六郎道:“那成!” 祝缨没收这一担子的财物,让张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都松了一口气,三人都有心事,怕祝缨沾了一个大宦官,帮他干了违法的事情之后不好收场。宦官的风评一向是不太好的,罗元跟王云鹤还闹了一场,三人更加不待见他。要不是因为杨六郎看着还算顺眼,张仙姑连事儿都不想让祝缨再给他办。 只是如此一来,给甘泽儿子的贺礼就局促了起来,最后是花姐从自己的私房里先拿出了一些来顶上的。 张仙姑挺不好意思的:“花儿姐啊,你瞧瞧,老三都当了官儿了,还要你贴补。” 花姐道:“我已是孤身一人,干爹干娘肯收留我,叫我白吃白住。” “可不敢这么说!没有你,这个家就得乱了套了!” 两人客气得祝缨都听不下去了:“你们差不多得了!收拾收拾,去甘泽家吧。” 她到现在待甘泽、陆超二人还是跟金良一样,不当他们俩是仆人的。她对曹昌说:“驴给你骑,杜大姐,那个包袱呢?给他带上,叫他先去甘泽家。咱们不与他一道。” 曹昌道:“为什么呀?您那牲口谁伺候呀?” “小孩子哪来那么多话的?”张仙姑说,“叫你去你就去!” 曹昌一头雾水,拿着包袱骑了驴去了甘泽家,被他姨妈一问,他说:“他们叫我先来的,这也是大娘子给准备的。”他姨妈打开一看,里面是包尺头,给初生孩子一般都给这个。 他姨妈叹了口气,说:“你表哥运气好,遇着好人了。” 曹昌道:“表哥,你听姨妈说什么呢?” 他姨夫说:“多少人,被人看到了落魄时的窘状,一朝发达就要把这些“贫贱之交”灭了口,免叫人知道他不堪的时候。好一点的,远远给你打发了。再好一点,眼里再也没你,富易妻贵易交。真正不忘贫贱之交还能考虑周全的少之又少。咱们拣着宝了。” 曹昌还是摸不着头脑。 等祝缨骑马、祝大亲自赶车过来的时候,甘家一家子都出来迎接了,祝缨往身后一看:“我瞧着郑大人也没来呀,你们迎谁呢?” 甘泽脸上又是喜悦又是感动,道:“我就出来站着,不成么?” 祝缨跳下马,说:“这话怎么像是陆二说的?” 陆超从后面钻出来说:“我怎么了?怎么刁钻的话只能我来说,他就只是个老实人说老实话么?”他心里也高兴,亲自把祝缨的马给拖去喂。曹昌赶紧过来帮忙,又帮忙卸了骡子喂草料。 ………… 祝家在甘家做上宾,罗元在家里却在生气。 杨六郎把财物给带了回来了! 不花钱而能办事,是好事。但是给钱不收,事情又不十分的准,这就让他不快了。他现在既不敢跟王云鹤再硬碰了,又不好再去找郑熹。外面看来,祝缨真是郑熹在大理寺的大管家,把大理寺给郑熹经营得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还忒省心! 想动祝缨,罗元就得触怒郑熹,巧了,他知道郑熹比王云鹤还麻烦,因为郑熹不讲理。 他恨恨地又等了半个月,不想祝缨是真的办事的。 祝缨看杨六郎这孩子也有点傻,巧了她也看人贩子不顺眼,办这个也不费什么事儿,她跟何京也是熟人,不动声色提了两句,何京也是办案老手,一提他就留意了。竟真的审出了贩卖途中夭折了几个孩童,又有一个不听话的少女受辱之后从船上投水死了等事。 供词取完,又撒出去二十个衙差押着人,在地里找到了半副幼儿的骸骨——另半副已然被野狗拖散了。其余孩童也有贩卖途中死去离京城较远不及搜寻的,也有埋入乱葬岗而不易寻找的。 王云鹤看完大怒!主犯有斩、有绞,从犯最低也判了个流放三千里。三千里,跟死刑差别也不大了,区别是早死晚死。现在都六月了,离秋天也不远了。罗元马上就能看到他们死了。 王云鹤判的案子送到了大理寺,复核不是祝缨做的,她只是联署。因为案子没有什么疑点,骸骨都着了半副,律法也明白。大理寺上下没人觉得这判得太严厉了,都觉得这样挺好的。 事情办完了,罗元虽不记恨祝缨了,心里却总有个疙瘩,暗骂:老的也难缠,小的也难缠!难道要我与郑熹打交道不成? 杨六郎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问道:“姑父,就算不是全判的死刑,三千里也够他死两回的了。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罗元说:“滚。” 杨六郎还不敢滚,气得罗元把他踢了出去,恨恨地骂:“都是蠢货!”财物也没让杨六郎带走,一脚一个,把担子也给踢翻了。罗元骂道:“都什么东西?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做着京兆?!” 罗元这话真的说着的了,王云鹤马上就做不了京兆尹了! 皇帝这个人,你说他英明呢,他“误信奸佞二十年”,说他昏庸呢,又“乾纲独断圣明烛照处置奸臣”。 眼下他又继续“圣明”了。 王云鹤被他提成了丞相,论资排辈是在陈峦、施鲲之后,但是他成宰相了!以后大家再称呼他就不是“王京兆”了。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皇帝能发现他的好处给他升职,让他管理国家,则这个皇帝不可谓不英明了。 皇帝下诏的时候,罗元就在旁边,脸都绿了。 京兆尹算半个丞相,现在终于囫囵个儿地成了个齐全丞相了!王云鹤做京兆尹的时候让京城权贵很头疼,他做了丞相,京城权贵可以松一口气了,因为王云鹤不是现管了!但是!他做了丞相了,能管的事情又变多了,说起皇帝来就更名正言顺而理直气壮,他会天天出现在皇城里,每天都到宫里跟皇帝面对面。皇帝身边的人就得皮紧一点了。 还给不给宦官活路了?!!! 与罗元有同感的不止是宦官!除了京城的权贵们,旁人听说王云鹤拜相,半是为他高兴,半是为自己难过。就连祝缨也是喜忧掺半的。左司直被她派了外差还没回来,她就与胡琏两个在一起喝茶聊天。 胡琏哀声连连:“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祝缨道:“是啊,也不知道新京兆是哪个,但凡差一点儿……”京城权贵、纨绔可真是要报复性撒欢了。 两人没说几句,宫中又传下旨意来:着大理寺把原龚逆的府邸解封交付修葺,赐给王云鹤居住。 祝缨跳了起来,说:“我去办!” 大理寺内没人跟她争这个活,她跟王云鹤关系好,这是给王云鹤收拾宅子,舍她其谁? 祝缨点了几个吏,又从女监里拨了五个人,刚好是崔佳成那一班。一行人先去龚劼原来的府邸去查验解封,然后再交给相关匠人重新修整。 周娓在崔成成一班,想了一下,问道:“大人,咱们还要搜寻什么呢?” 祝缨道:“这宅子本是咱们查封的,如果是原样交到王大人手里我并不担心。交给匠人先修葺,万一有什么咱们之前没翻出来的东西漏了出来就不好了。再查一遍也好放心。如查还有漏了的,那就自认倒霉吧。记着,以后凡是你们手上的活计,无论多么的周全,交出去之前都要再自查一遍。” “是。” ……………… 祝缨带人先揭了大门上的封条,进了门之后就下令:“关门!谁都不许放进来!” 接着开始布置人手,按照抄家的规范,再给这个满地青草的前权臣的宅邸来一次查抄。他们一处一处地揭封条,一间一间房子地搜索。 祝缨有两个目的,一是不要有什么疏漏的案件证据,二则是希望能够提前发现住宅的隐患及时提醒王云鹤。 办案的时候,郑熹是拿着图纸一点一点地搜这个府邸的,不可谓不仔细。现在祝缨带着这一群人竟又找到一间后添加的地窖,里面又有一些金银及金银器皿之类,大家都很惊讶。而吏们也各有收获,其中周娓的收获最多。 祝缨不动声色地道:“凡有记号的,都登记吧。” 吏们零星找到的有记号的东西,她都给登记了,算作是大理寺的拾遗补漏。另外找到的几页残纸,她准备交给郑熹处理。这笔金银,还是照老规矩来——郑熹有,她也得刮一层油水,再给大家分一点。 她现在太需要钱了! 等都查完了,再拿了图纸来,将几处危房的地点给标出来,再简单列个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连老鼠洞、狗洞都给注明了,好交给相关匠人。祝缨道:“好了,回去吧。” 回到大理寺,金银器皿造册上交,剩下的钱就地分一分。郑熹拿到那几页“证据”笑道:“现在也没什么用了。”扯碎扔到水盛里浸烂了。 祝缨道:“那也不能留在外面。” 郑熹笑道:“不错。你不去道贺吗?” 祝缨道:“我要不去反而不合情理了。” “去吧。”郑熹大方地说。 祝缨看他的样子,既不像是要娶新媳妇儿那样的喜悦,也不像之前是有心事一样的沉闷,心道:那就是婚事有门儿了? 近来段婴在京城的名声是可是越来越响了。他能进京、敢进京,自有其所长。长得好看、出身不赖,尤其是才华横溢,有关他的事迹,祝缨现在想不知道都难。与祝缨之“大管事”不同,段婴是个“大才子”,在才华方面,他得是个全才。 从他个人,人们又谈到了他的家族。当年段家也是为皇帝登基立下功劳的,而祝缨估计,当然段家犯的错也当在皇帝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不能容忍的,是当年冯侍郎背的、前两年龚劼犯的那种罪名。 段婴的这番亮相都没能让郑熹更加不悦,可见郑熹的好事也不会太远了。祝缨得把贺礼检查好了以便随时能奉上。 也不知道呆会儿去了京兆府能不能遇到刘松年,如果遇到了怕不是要代郑七挨骂?! 祝缨看在刚才又占了钱的便宜的份儿上,忍了! 她回到自己的案上,简单画了幅府邸的草图,圈了要注意的地方,卷成个纸卷儿拿到了京兆府。 从皇城出来,曹昌问道:“三郎,王大人不做京兆要做宰相了吗?” “对。咱们这就去京兆府给他道喜去。” 曹昌的脸拉了下来:“啊?!那他以后不管京城了?那……谁管?”最后两个字他问得极轻,带着一种极大的担忧与一丝丝的期冀。 祝缨道:“不知道。” 曹昌吸了口凉气:“他要不管咱们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以后,可不一定就能遇到这样好的大人了!京兆尹略松一松,权贵就能上天!连祝缨这样的人都得小心一点,哪怕她是个官。权贵们嚣张的时候,能当街鞭打官员。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曹昌默默地跟着祝缨,默默地在府门外等候。 新的京兆尹还没任命,王云鹤也不急着搬出,还在收拾着。府中王云鹤的仆人们都是喜气洋洋,官员差役强颜欢笑。 祝缨拿着卷纸过来道贺,王云鹤道:“你也凑这个热闹么?以后是会常见的。” 祝缨没看到刘松年,心道,好,不用挨骂了。将纸卷展开了,道:“宅邸本来是大理寺封存的,今天晚生去启封了,又重新看了看,这里有几处是晚生的浅见,觉得有点危险,您搬进去了千万再查看一下,要是匠人们没有修好,您就自己费点劲再修修。” 王云鹤道:“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呐!” 祝缨心说,跟我一比,你这都不算事儿。 嘴上却说:“还有真的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的呢。” 王云鹤听她说得轻松不由一笑,道:“以后我能见你的时候会变少些,你也不能松懈啊!等我想起来看到你退步了,我是要亲自鞭策你的。” “哎。”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小会儿,只有一小会儿,都没说话,王云鹤低声道:“回家去吧。你迁居我没去,我迁居你要来暖宅。” “哎!”祝缨高兴地答应了。 却又并不直接回家。龚劼案,她从参与开始就从中刮了不少的油水,可惜是半路出家,错过了很多事情。今天薅到了龚劼的最后一把羊毛,终于圆满了。她下了马,对曹昌道:“把马牵回去,我还有点事。” 曹昌道:“那回去怎么对大娘子说?” “就说我心情好,到处逛逛。” “是。” 祝缨三转两转就转没影了,路上人们议论纷纷都在关心京城自己的事儿,也没注意到她又到了花街的后街上。 此时花街华灯初上,小江的小院里“学生”们业已回家,祝缨轻叩两声院门,小黑丫头从门缝里问:“谁呀?咦?!” 她飞快地开了门,说:“官人,您好久不过来了。” 祝缨闪身进去,见小江一身道袍,正站在门口,表情有点硬绷的镇定。 祝缨轻轻笑笑,说:“我就不进去啦,也不知道你道藏读得怎么样了,度牒有了吗?” 小江没说话,小黑丫头代答:“娘子学得可好了!” “度牒呢?” 小江想说,我哪来的钱?又寻思这话说出去既像抱怨又像撒娇还像在讨钱,她咬住了唇,不说话。 祝缨道:“要加紧办,这个给你。” 她把今天得的金银分作两份,一份揣在怀里,另一份现在就拿在手上。 小江硬硬地说道:“我不要!” 祝缨道:“时间紧。王京兆拜相,京兆府以后不归他管了。下一任京兆还不知是龙是凤。度牒用处虽然不算大,可有比没有强。” 度牒为什么要交钱买呢?因为它也能免税,朝廷不能吃这个亏。僧道又还有种种优待。虽然也有些不法事,但是,里面也有正经人,信徒还是有一些的。这身道袍,是真能有点保护的。否则,自称是僧道而没有度牒,拿了要是罚的。 谁知道下一任京兆是个什么鬼?能比得上王云鹤的京兆,有,不多。本朝,现在,祝缨孤陋寡闻,还找不出来。 小江低声道:“他老人家也……” 祝缨把小包递到她手里,说:“也不多,你拿着。” 小小一个布包,小江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这应该是金子,这个份量不太够一份度牒。她还有积蓄,凑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她像被烫着了似的一缩手,祝缨手一抄又把掉下来的小包从半空中捞了回来,说:“是真的钱,不是灌了水银的。拿着吧。以后还不一定什么样呢。我以后可能也会遇到一些事,相识一场,你照顾好自己吧。” 小黑丫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娘子。” 小江叹了口气,说:“好。” “保重。” ……—— 祝缨回到家里,祝大和张仙姑正在跳舞,这两个神棍与京城普通百姓的感受是不同的。 “哎呀!老三回来啦!王大人高升啦!”两人说话都带着跳大神的曲音。 祝缨笑道:“是啊。回来啦!” 花姐眼中有一丝忧虑,上前问道:“阿昌说你从京兆府回来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是有诏书,还得有准备呢。府邸怎么也得修一个月吧?再配仆人。他现在还要搬出去借住到刘松年的宅子里住两天,等府邸好了再搬走,暖宅。” 她与花姐对望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祝缨把留的一小包金银交给张仙姑:“呐!当差的一点好处,可算有菜钱啦。”张仙姑紧张地问:“哪儿来的?!” 祝缨道:“赐宅是龚劼的旧府,我去看了看。” 哦,那这个张仙姑就不担心了,开开心心拉了花姐去入账。 祝大一个人跳舞没意思,拉了曹昌又要去下棋。曹昌心不在焉,总是失误。祝大道:“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曹昌担心接下来日子会不好过,是因为他经历过好的京兆也经历过坏的。他看了看祝大,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祝缨道:“新京兆的任命还没下来,且等着吧。” 第116章 新妇 整个京城都有点提心吊胆的。 大家等了一天,没动静,等了两天,没动静,等到第三天就有点撑不住了。 日子还得过啊!谁能受得了这样天天疑神疑鬼的?爱谁谁吧,大不了咱们继续挨打。 也就祝缨家里老两口还乐呵呵的,到了七月里,曹昌担心得都疲掉了,开始每天按部就班地跟着祝缨去应卯、晚上再接她回来。表哥甘泽有了儿子之后干活更加卖力,天天在皇城外头训他。 甘泽跟曹昌不一样,甘泽是豪门家奴,是没有王云鹤反而能过得更舒服的那种人。平素不好无故欺负人,与普通京城平民想法还是有那么些许不同的。他只是随口说句:“王大人这样的好官也应该高升了!” 曹昌想起来表哥跟的是郑熹,也不会拐弯,就直接问了:“哥,那新的京兆会是什么样的人呀?” 甘泽道:“我怎么知道?” 不但甘泽不知道,连郑熹也不知道!京兆尹的位子空了出来,皇帝连着几天没说新人选。那边王云鹤已然搬离了京兆府,暂住到刘松年的府上去了,一应拜相的礼仪都是在刘松年家办完的。 现在,王云鹤都开始跟陈峦、施鲲排班值夜“宿卫”了,京兆尹的新人选还是没下来。如今京兆府里是少尹当家,带着一干原来的班底在维持着运转。 小官们猜了几天也就不猜了,说这件事也只是拿来磨磨嘴皮子打发时间,反正他们中绝大多数是猜不到上面的想法的。一旦手上的活计多起来,就把这事儿抛脑后去了。 祝缨是打一开始就不去猜的,她现在要防备的是郑熹有可能的“政敌”段氏。打从王云鹤当了丞相,祝缨就开始着手重新整顿大理寺。 光经营得好还不行,她还得再留点钩子。为此她特意去找到了郑熹,想要一份名单,或者说,几个人名。 她带着曹昌到了郑府,曹昌跟郑府中一些仆人也是眼熟的交情,就在外面看马、聊天。祝缨放心地进了郑熹的书房,进门就伸手:“大人,拿来吧!” 郑熹道:“你要干嘛?” 祝缨长长叹了口气:“段婴进京了,名头可大得很。就这几天,有人说他跟您有仇呐?” 郑熹嗤笑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罢了。” “噫!当心人家明年拔头筹哟!听说天份极高,还肯用功。” 段婴样样出色,明年春天考个试,肯定不用像祝缨这样的考明法科,人家得考进士科。到时候就不止是京城闻名了,得是天下皆知的青年才俊了。 郑熹十分惋惜地看了一眼祝缨,口上却不屑地道:“不过是一个从小衣食无忧可以安心读书的你罢了。” 祝缨道:“这话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不说这个了,给我几个名字吧。” “怎么?想造冤狱呐?还是要揪人尾巴?做得太明显了可不好。” 祝缨笑笑,道:“有什么段家亲密的朋友,或者五服、三族内的在京的亲属没有?我干嘛主动动手呢?” 郑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来,问道:“怎么?又憋着什么坏呢?就在这儿看。” “我这么好的一个人!”祝缨抗议道,把纸上的内容背下了。这上面也就五、六个人连同简历,想来段氏的姻亲不止这些,不过郑熹不再给,她也不好意思多要。 看完就告辞了。 她回去要做账。帮郑熹当然是要帮的,不过她不跟金良似的,金良做了官儿还是忠仆,她就不是了,她先保她自己。大理寺在她手中经了多少事儿,件件有迹可查。在大理寺的本职公事上,想拿她的错处是几乎不可能的。实在不行还能一把火把档都烧了,有种让他们查去! 但是这两年她搞得有点大,经手的财物有点多,虽然给同僚们谋了不少好处。其中有许多都是与钱财有关,她还得给郑熹再多捞一点。账虽然不怕查,架不住跟外面的商户还有点牵连。 她要再布置一下,保证谁要借她的账生事,多少得牵扯出几个段家亲友出来。如果段家人不来找她的麻烦,那这一笔就算揭过了。 她是拿了把刀等人来往上撞,所以郑熹左等不见她动手,右等也不见她动手。心中不免纳闷,又拉不下脸来问。 就在郑熹的疑惑之中,乞巧节又到了。 ……………… 乞巧这天,张仙姑、花姐、杜大姐在后院里摆香案,后院十分宽敞,她们也很尽兴。祝缨抱着手在一旁看着,花姐要拉她来拜,张仙姑也有点期望的看着她。祝缨却连连摆手:“我要什么‘巧’?我还不够能干的?” 花姐道:“也对!” 杜大姐道:“三郎也不该拜织女呀。” 张仙姑噎了一下,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祝缨道:“你们玩。我去看书。” 她还住在前院,放下纱窗,将灯点着了,慢慢翻看着账簿。她不能保证自己的账“毫无瑕疵”,查账的时候“毫无瑕疵”才是有问题的,真正的“毫无问题”是每个破绽都有正常的解释,或者有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她现在做的就是这个。 她很警惕,觉得这个段家不简单。二十年过去了,当年许多事都说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些事情现在想查的话还是能够窥到一二的。比如当年旧档。各衙司各部每过数年都要轮换、淘汰掉一些陈年旧档。有些不是密档的东西稍有门路的有心人就比较容易弄到。 当年那件事,为什么郑熹那样一个人都不得不撕破脸?这事儿随手拉个小吏就能回答一二——某事,限七日内办妥。想整你,我就卡在第七日下午给你签了。开心不开心?惊喜不惊喜?没拖超期呢! 想拿着这件公文去办下一道手续?天都黑了,人都走了,你等明天再找人吧。 所以京兆府虽然与祝缨也有过些小小的不愉快,最终上下都很喜欢她,就是因为在她这里“七日内”,经常是当天就办好,至多到次日或者第三日。实在困难的也及早告知,让对方早做准备。 段家就那么卡着,在不太明白的人看来,就是两家关系还没有那么好,可也没有那么的明着动刀子。实际上,救兵如救火。可以没有什么伤亡就拿下的“完胜”,你得变成“惨胜”。是,都胜了,但你“惨”了。回来说话就不硬气了。 能干出这种事儿来的,至少不是个傻子。她得防着点。 然后又翻出来一份铺子的房契,祝缨弹了一弹:“轮到你啦!” 京兆府没有新府尹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现在那里面都还是她的熟人,大家又都处得还不错。这契书办下来也是很顺利的。明天拿到大理寺的公账上一归,显得她自己盖房子也没忘了公中的事情。铺子的租金比住宅高,用这笔收入给大家发草料钱,则她自己家也能省一笔开支了,划算! 花姐和杜大姐的笑声从后面隐隐地传来,听得不太真切。祝缨走到外面廊下,居高临下一看,张仙姑站在葡萄架下面,倚着柱子在看。葡萄架子有了,葡萄藤还没长好,架子光秃秃的。 杜大姐抬头看到了她,指了一指,张仙姑和花姐都看了过来,天已黑了,她们看不太真切,却都挥一挥手。张仙姑也朝她挥手。 祝缨笑笑,闪回了书斋里,继续忙她的那一摊子事儿。给大理寺准备的公产明天要入公账,她同时准备的给郑熹的新婚贺礼可怎么办好呢?!东西好了,郑熹的新娘子在哪儿呢?!!!东西不能就这么搁她手上吧?本来就拖了几个月了,再拖下去,放着生虫吗? 孝敬上司,东西准备好了,上司也不会假模假式拒绝,偏偏现在不能送!祝缨只好把这一份锁起来。 第二天,先把划归大理寺的铺子归入了公账,造了账,拿给郑熹签了字。郑熹笑道:“怎么?还忙得过来?又弄了这个?” 祝缨道:“忙不忙的,反正东西在这儿了。” 郑熹极满意地签了名,然后状似无意地说:“今年过了半年了,你草拟个奏本吧。” “啊?” 郑熹道:“啊什么?又不是没上奏过!奏增女监这样的事情都敢胡说八道了出去,如今不过是循例的上报大理寺庶务,你还不敢写?” “我……我?”祝缨有点吃惊。郑熹这意思,让她以自己的名义奏一些事务上去。说直白点,就是让她持续露脸儿,把大理寺一些庶务正式就移她头上去办。之前是让她送公文去政事堂。现在就是让她以她自己的名义奏事,有意无意在皇帝那儿把名字给混个眼熟。 这是很好的安排。 “嗯?” “哎!”祝缨高兴地答应了。 乡下财主也是半年一收账,皇帝也就是个大财主…… 祝缨总能让他开心,郑熹笑着摇摇头,他将一些事务移到祝缨身上,也还因为他近来有一件大事要办——岳家进京了。 郑熹要重新议婚,自然是因为姑娘出了孝。姑娘出孝,就意味着姑娘的兄弟们也同样出孝,该重新出来做官了。一家人从原籍再搬到京城来,一是给儿子谋官职,二是给女儿说婆家。 岳家想先给儿子弄个官职——这个不难,岳家的长子已婚,守孝前已然出仕,他的品级在那里。回来到吏部报个备,等着吏部重新按着品级找个缺填上去就行。 岳家祖父在世的时候学生不少,除了一个最出名的刘松年,其他学生在京做官也有一些,孙子快速补一个差不多的官职并不用如何等待,也自会有人为他说话造势。 如此一来。长兄发嫁妹妹的时候也是官身,妹妹的婚礼也就更能好看一些。 此事甚至不用走任何的门路,因为岳家的住宅就跟刘松年是邻居——对了,刘松年当年这房子还是恩师资助了一半的。后来他虽然给皇帝立了功,皇帝要赐宅,他也没要新的,就还跟老师当邻居。 刘松年家里现在还住着一个王云鹤。 一切都很顺利,王云鹤知道隔壁有这么个人,当天留意看了一下吏部待上任的名单,想了一下,给这孩子填到了国子监去。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安排,刘松年老师的孙子,家学渊源,给年轻人放到国子监去当个太学博士,合适! 国子监的太学博士是个正六品,听起来好像不太高,但是离五品门槛已然极近,教的也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都是一项十分合适的任命。 大舅子的新官职有了,郑府也就开始跟岳家商议怎么举行婚礼的事了。郑熹自然要将手上的一部分事务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办,这样他才好腾出一点时间来办这件人生大事。 刘松年犹不死心,趁着岳家长子岳桓去国子监的功夫,跑到岳家跟嫂子、侄女最后彻谈。 “你们别听大郎说,必要守着他爹的遗训!只要你们不愿意,我必帮你们!大理寺卿又如何?郡主之子又如何?” 岳夫人听了道:“我们也觉得可以呀。”岳夫人看来,丈夫还是很有眼光的,一个现成的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当女婿,人也端正,家里也不闹腾,挺好的。 刘松年道:“且不说他已有一双儿女,就说现在这个事儿……”他犹豫了一下,还说了段婴也在京里。 岳夫人微一皱眉,道:“当年就是段家不厚道。” 岳妙君道:“叔父的心意侄女尽知的,便不说什么先父遗愿之类的客套话了。叔父所忧虑的,不外是那一位人情淡薄。可叔父想想,世上有几个不人情淡薄的呢?纵对朋友兄弟、同道中人肝胆相照、生死相托、一诺千金,对妻儿也能如此的吗?那样的情义,有几个背后不是抛妻弃子挣来的?” 刘松年张张口,岳妙君道:“叔父,我们固然可以说找一个对我们有情有义的人。” “对呀。” 岳妙君道:“相敬如宾如何?我想,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嘛。” “呃……”刘松年低声道,“至少该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人。” 岳妙君叹气道:“叔父,我们都知道的,不看官位不看爵禄,他也是个合适的人。至于子女,我有福气,自有好儿女,我没福气,亲生的孽子也能叫人晚年不得安宁。真能都客客气气的,倒好了。往年间,常以为俊杰的周游……” “不要提那个废物!”刘松年跳了起来。 岳妙君道:“是吧?咱们这一位已是顶好的了。” “那你要不得安生啦!” 岳妙君道:“哥哥已经打听过了,是段家吗?谁家没几门亲、没几门仇?不是我被父亲安排了婚事就只好认命,实是换一个人他家里难道就没个烦心事?都是要同甘共苦的。哪有只享富贵不担烦恼的事儿?” 岳夫人怜爱地说:“这么年轻一个姑娘,倒像看破红尘似的。” 岳妙君笑道:“什么看破红尘?咱们常去的寺观里,他们就不记账?不收租?不想着法儿的拉香客?人间就是红尘,世上何曾有人臆想中那样的空门?” 刘松年一声叹息,道:“你想好了就好。以后有事儿,只管找叔父来!” 岳妙君道:“我明白的。” …………—— 这边岳妙君已然决心要与郑熹同进退,那边郑熹也把自己的事儿安排得井井有条,并没有寄希望于新妇能帮他在外务上干什么。 大理寺内,郑熹让祝缨写本子把上半年大理寺的诸多事务做一个总结奉上。祝缨知道,大理寺卿如果不能视事,该少卿顶上,少卿下面还有大理寺正。她要再插这一手,还得拿出点东西来。 比如新铺子。公布新铺子入账的当天,祝缨就给大家宣布,这铺子取的租子依旧是用来补贴大家的车马草料。没车马的,补车马费,有车马的给草料钱。 无论你喜不喜欢她,都得说她能干,都得……维护她,不想她出事儿,不想她离开。谁会不喜欢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呢? 点一个祝缨收拾大理寺事务,就是郑熹对大理寺的安排了。 大理寺外,乞巧之后是十五,这一天,道家过中元,佛家过盂兰,热闹异常。 宫中也常过节,中元节是个大节日,白天的时候,高阳郡王的母亲老太妃过来看太后,说今晚在家过节,就白天过来看看太后。 老妯娌聊天,自然就说到了儿女的事情上。老太妃高兴地说:“我那七郎,终于要续弦啦!” 太后也挺高兴,因为郑熹的亲娘跟太后的儿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总是有点不一样的感悟的。太后就问:“哪家的淑女?” “岳家。” “是那个岳家吗?” “对,就是那个岳家。” 太后笑眯眯地:“那是好事!孩子成家都是好事儿。” 老太妃突然想起来:“哎哟,咱们五娘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吧?” 她提的五娘是皇帝很喜欢的一个女儿,皇帝有九个女儿,活到成年序齿的只有五个,这个就是最喜欢的小女儿,未婚。如果她下嫁了,则这驸马一定是血赚的! 郑熹也不要别的,就要段婴娶不到这位公主就行了。段婴未必有此心,但以他之文名,暖春真考了个头名,事情就会变得棘手。郑熹自是不用怕这位公主,可他手下这些人在公主面前就是虾米了,当街打一顿都没处说理去。 无论接下来有没有争斗,他都要皇帝、东宫不下场。皇帝老了,东宫还年轻,以后的事情多着呢。早早给五娘定一个老实驸马,别跟着掺和接下来的事儿就行。这个安排,他并不全是针对现在还每个影儿的“段家反攻”。 老妯娌拉家常,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太后很快就跟皇帝提到了这件事。五娘的生母过世的早,死在最美的年华,皇帝、太后亲自抚养的五娘,对她自是十分关切。 皇帝听了母亲的话,说:“有时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就怕她下嫁之后不自在。有时又恨不得她早早下嫁,看她成家才能安心。” 太后道:“谁说不是呢?就是七郎那个小人精儿,他外婆还惦记着没个知冷着热的人。” 皇帝问道:“他要娶的谁?” “岳家的姑娘。” 皇帝大笑,太后问道:“怎么了?” “刘松年不喜欢他。” 太后也笑了:“刘松年就喜欢些个破烂脾气的人。” “他还喜欢王云鹤。” “王丞相的脾气也不好,”太后说,又加了一句,“不过人还可以。” 皇帝从此就留心上了,必要给女儿选一个青年才俊。这种事儿,问问亲近大臣、左右宦官、自家兄弟是最好的了。三个丞相都很实在地告诉他,近来年轻子弟里是有一些不错的人选,不过听说段婴是最出类拔萃的。宦官如罗元也说,听说那一位是个英俊后生。 问到蓝兴,他也说到了段婴,不过说:“才到京城几个月,才名远播,是不是太快了点?” 皇帝犹豫了一下,这是说段婴有心机? 又问钟宜等人,钟宜等人也说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钟宜等人也是当年的功臣,与段家也有点香火情,与郑家也有点香火情,都有,都不多。钟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只怕要与郑熹再闹点小别扭,不过也没什么。他们应该都不是会为了私仇耽误大事的人。” 高阳郡王则是非常直接,他吃惊地反问了皇帝一句:“您问我?嘿!当年七郎可是把他家……我能有什么好话?不过那小子长得确实好看。” 皇帝心道:要是真的人材不错,我就为两家说和一下。二十年过去了,不能总这么下去吧? 他老了,总想着凡事能太太平平地过去,想要面子上好看。他现在只想给心爱的女儿一个好驸马,这个驸马不必多么的英伟神武,只要能让他的女儿开心就好。 叶大将军仿佛知道他的心意一般,值宿的时候对皇帝建言:“不如亲自看一看?” 皇帝只一犹豫,就要召见。叶大将军劝道:“无官无职,只怕不妥。且年轻人奏对之时,必然有所准备,不如趁他不备的时候看一看,他不伪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你去安排。” 叶大将军很自然地安排了皇帝换了身便衣,亲自带人保护,一气到了城内一条河边临街的茶楼上坐定:“一会儿他们会游河作诗,咱们在这儿看着,他一准儿不知道。”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四周,不但有文士们围观,竟还有不少女子。颇有一点倾城来观的意味。天气也不冷不热的,好像又有了“掷果”的景致。 再看段婴,是个相貌颇佳的年轻人! 围观的人都在夸,只有酸儒说酸话。 无论你们如何喜欢嫉妒,这个年轻人都是我的。皇帝想。 就在皇帝暗下决心的时候,却不知道哪里有人说了一句:“段家情种?” 皇帝心里打了个突,当爹的可不想把闺女嫁给一个情种。虽然段婴不是段弘,可谁知道呢? 他环顾四周,几多年轻姑娘含羞带怯地看着段婴。又有妓-女花船飘过,上面的女子们往他那里掷好些香袋之类,段婴也很有礼貌地向她们频频点头致意,引得女人们吃吃地笑。 皇帝心里不快了起来,把段婴从名单里划了下去。 其时文人要出名,除了得一声名显赫之人比如刘松年、王云鹤这样的夸奖之外,还有一种办法——使妓-女传唱自己的诗词。这是一种更快、更能广为人知的传播方式。而妓-女能得文人之名篇,也是件能够提高名气和身价的事儿。也算互相成就了。 段婴并不能够免俗。他需要争取的,于上,是刘松年之青眼,于下,则是名妓的追捧。 皇帝见叶大将军还在看段婴,道:“你没见过才俊么?走了。” 叶大将军摸了摸下巴,道:“是。” ………… 祝缨不知道郑熹竟能有这么个安排,她遇到了一个小麻烦——祝大受伤了。 这事儿不怪祝大。 搬了新家之后,他起初是在家里转悠,新家很大,新鲜感也十足。不过转了一阵之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曹昌是个要干活的实在小伙子,整天照顾三头牲口、打扫主院,又收拾门房,还弄了两口大缸到二门前,把里面都装满了水,方便杜大姐万一洗个衣服、浇个花什么的,用起来方便。 他也不能总跟祝大玩儿。 祝大无聊的时候就只好骑着骡子满京城的闲逛。 他也不花钱,就看。有时候兴趣来了,才花几文钱买个小玩艺儿。回来张仙姑心情好,就不骂,心情不好,就骂一骂。也有买着实用的东西的时候,被家里人一夸,他就又跟张仙姑显摆。小日子过得相当的好。 今天却逛出毛病来了。 他骑在骡子上,正往街边的摊子上看,冷不丁冲过来一队骑手,惊了他的骡子,骡子本是个拉车的,被他骑着就不太合适,一惊,把他甩到了地上! 幸得路人把他扶了起来,却也闪着了腰、扭到了脚。他骡子也跑了,人也伤了,只得央人给找回骡子连人一起送回家。路人看他衣着不差,还真有人愿意干的。张仙姑千恩万谢给接了回去,又给这些人拿钱道谢。 花姐给他看了看脚,说:“扭着筋,幸好没伤到骨头。拿几贴膏药先贴上。到底怎么回事?” 祝大咬牙切齿:“说是什么破公主……” 花姐道:“可不敢这么说话。” 等祝缨回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道:“以后这样的事还是会有的,如今可不比以前了,今天这位安仁公主是陛下的妹妹,不是什么随便能骂的人。” 张仙姑道:“怎么会呢?不是有……” 哦,皇帝把王京兆升去当丞相了,然后就有人在京城里撒欢儿了。 祝缨进京之前,京城就是王云鹤在管,所以京城是一片太平,真正吃过的亏也就是周游和时公子给她弄牢里。自那之后,不仅是她,京城的百姓也都过得一天比一天的安逸。 新京兆不用是个谄媚小人,只消京兆这个位置上没有人,祝缨这样六、七年间新到京城的人就突然发现:原来京城有这么多的权贵啊!!! 以前街上好像也有见到过,但是他们的存在感从来没有这么的强烈过! 公子王孙在街上招摇过市的彼彼皆是。 祝大暗叫一声倒霉,嘟囔道:“还好,骡子回来了。” 祝缨道:“以后有事,先顾人,别管那些个啦。” 张仙姑道:“咋还不给个新京兆呢?” 祝缨心道:我哪知道? ………… 皇帝仿佛不知道他缺了个京兆似的,一直没有任命,直到王云鹤搬到了新府邸,现在该叫“王丞相府”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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