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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那府里让我爹给我的。” 花姐的喉咙忍不住发出了一点点的声音,周娓又看了她一眼。祝缨道:“迟家?” 她想起来了,迟家是周娓的旧主人家,周娓就是迟家放良出来的奴婢,这个早在周娓报名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但是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迟家跟毕晴、李家能有什么关系,为了方便查案,她把李藏和几个儿子的履历也就手翻了一下,仔细回忆跟迟家也没什么交集。 周娓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才说:“是。” 承认了自己旧日奴婢的身份,她好像更难过了,说话也有点磕磕绊绊的:“迟、迟家是,是我的旧主人家。我是从迟家放良出来的。选上大理寺之后不久,府里就传出话来,说,姓毕的只要到了京城,就告诉府里。” 祝缨想了一下,无论是旧卷还是毕晴自述里都没有说到过有一个迟家。她问道:“他们家跟毕晴有什么仇吗?” 周娓摇了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打听过的,府里我很熟。我在迟府长到十五岁才放出来的!大理寺要早两年选人,我根本不够格。”说完又咬住了下唇。 这是明显很在意自己出身的样子。 祝缨道:“正月十五还早,你既然过来了,就不是来出谜语的。不如多说一点。” 周娓道:“没、没有再多的吩咐了,哦!府里赏出些东西来给我。”她把“赏”字说得咬牙切齿的。 杜大姐心道:这是什么道理?赏东西还招你恨上了?你这人有点奇怪!她跟进来就是为了陪花姐的,现在更加不肯走了。 祝缨道:“贵重吗?” “两匹缎子、两根簪子、一对镯子,还有一盒胭脂。”周娓道。 “什么时候给的?” “额……让我下药之后……我没有下药!我看鸡和狗都没死,就把药藏好,回说已经下了药了。” 祝缨拿起那个小纸包打开,就着灯光一看,是一撮晶莹的细末,轻轻嗅了一下,花姐十分紧张:“哎!我来!医药上头我总比你熟些!” 她上前要来拿,祝缨却拿茶杯出来,往里挑了一点,倒了点水化开,水也没有变化,往桌上点了一点,桌面也没有变化,点到纸上,也没变化。她蘸了一点,往嘴里送,花姐跳了起来:“你干什么?!我来!” “咸的,”祝缨说,她看向周娓的眼神有点奇怪,“上等精盐。他们怎么会想到让你做刺客的呢?” 周娓为着这件事提心吊胆一个月,听到这个结论,也吃惊了:“什么?大人您吃得准么?” 祝缨心说,别的不好说吧,我好歹跟厨娘混过一阵儿。 她眨眨眼,问道:“你在迟府的时候,很听话?”花姐和杜大姐都看周娓,这姑娘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乖巧的姑娘呀! 周娓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呸!”她说。 祝缨道:“时候不早了,你要赶回家恐怕会很麻烦。既然对家里说了当值。大姐,今晚叫她到你那儿歇一晚。周娓,咱们有时间,你从头说一下。你既然不驯服,迟府为什么想要试探你的忠心,叫你干这样的事?” 很明显的,这是一次试探,先是让她传个消息,然后让她执行命令。又不向她说明是食盐,并没有毒性。目的不是为了杀人,那就是为了试探周娓是不是听话。更进一步的,试一试在大理寺能不能打个洞、扒条缝儿。周娓听话,最好。哪怕周娓事泄,又或者告发,给的是食盐也没有毒。而且迟家也可以不认。反正迟家不会输。 迟家怎么会干这种事呢?这个迟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祖上也阔过,现在家里最大的官儿是个四品,还在外面当官。 “呸!他们心里,奴才都得跟他们掏心掏肺呢!别说这样戏弄了,就算真的叫我杀人,再推我顶罪,他们也当我是应该的呢!” 花姐一时不好决定是继续生气,还是安慰一下周娓,最终她还是想到了夏妈妈,低声道:“没什么是应该的。” 周娓看了她一眼,又有了一点勇气,说:“我以前不叫周娓,叫焦尾,好听吧?我姐姐叫绿绮。小娘子要学琴,就给我们改了名儿。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好像是物件一样了。后来小娘子病了,我姐姐日夜不停的伺候着,又怕小丫头们照顾不周,又怕小娘子出事儿,最后小娘子好了,她却病倒了,大冬天的,一病死了。 死的时候十六岁,她就比我大一岁。临死的时候求了府里,说我这性子在府里干不好活又会得罪人,请把我们家放良。她就死了。我是我姐带大的,小时候带着我,大了带我伺候主子,我出什么纰漏她都兜着。多好的一个人,死了。 我的亲爹,放良出来还往府里凑着,贴着混口饭吃,就姘了外宅养崽子!我的姐姐,命都搭进去了,换来的日子,他们要给外妇崽子享用!” 花姐和杜大姐都低低地叹息,周娓这个性情是有原因的,又不能说她父亲再养个儿子有错,世人总想人丁兴旺,没个儿子确实容易过不好。 祝缨道:“怎么想到考大理寺的?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安排的?” 周娓道:“我自己想的!大小是个官儿,哦,吏,有俸禄拿,是官家的人,也不用总伸手跟亲爹讨饭了。” “保书哪儿来的?” 周娓道:“我……我骗我爹和府里,说……啊!怪不得,他们要我干这些个事。” 杜大姐都想问她说了什么了,祝缨已然猜着了,必是周娓先许了诺了的。她道:“你就不想想办不到他们要你干的事儿,你要怎么收场?” “管他呢!今天就要饿死了,就抓口今天的吃的,哪管得着明天呢!”周娓说,“可是我现在不想只要今天了!给他们做事儿,鬼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大人,你虽然是个男人,但跟那些混账不一样。我不想跟他们走偏门了!我要是想直道行呢?您能再给机会吗?” 祝缨道:“只要我在,只要你认真做。” 周娓道:“好!干了!能保住饭碗,我就跟您干!能给我升狱丞,我就下死力气!” 祝缨笑道:“我也不用你下什么死力气,你自己个儿好好做事就成啦。” 周娓现在倒不犟了,走到正中扎扎实实拜了下去。 她以前有姐姐护着,进了大理寺又有祝缨护着整个女监,并不曾真正直面过危机。祝缨一出差,她和整个女监就认真遭受了一回冷遇排挤,近来收到了迟府的“赏赐”让她更加的不安了,好不容易从迟府的船上下来,找到了朝廷这艘船,再让她回去?那不能够! 她仔细想了一回自己的处境,再看看自己认识的人,终于决定还是来找祝缨了。祝缨是不是个好人,不知道,却是她现在能说得上话的,最靠谱的人了。 周娓想:住得还没我家屋子大,又不算装寒酸,人还行。死马当活马医吧!最差不过回家继续与爹娘怄气! 祝缨道:“大姐,你与她一道歇着去吧。明天一早打发她早些走,还得应卯呢。周娓,你的衣裳呢?” 周娓有点得意地说:“我在狱里也放了一套。”祝缨点点头:“不错,想得周到。” 周娓笑道:“那,以后那个府里再找我有什么事儿,我该怎么告诉您呢?您又不让单独说话,我又不能总跑您家吧?” 花姐对周娓也颇为改观,问祝缨:“不如我来传话?”祝缨道:“好。” 周娓看向了她,花姐道:“知道慈惠庵么?” “嗯,付娘子就赁住在那儿。” “我闲来就会去哪里帮忙。” 周娓想了一下,道:“那行。我跟付娘子不好可也不坏,倒说得过去。” 花姐想到祝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说:“那咱们到我那屋说话去吧。” 周娓大大方方地跟着她走了。 留下祝缨在心里把迟家上下都想了一遍,决定日后多留意一点。 周娓把心事托出去,就添了一种赌徒的气质,跟花姐进了东厢,先闻着一股香烟的味道,顺着一看,一溜的牌位,把她吓了一跳。 花姐去关了那边的门,说:“吓着了?” “怎么……卧房里放那么多牌位啊?” “就这几个,我的亲人都在这里了。” “哎?” 花姐取了条新手巾来:“这是没用过的,你用这个擦脸吧。”又找被子给周娓,说是也没盖两次。 周娓道:“有得盖就成。”她其实很好奇花姐,她是凭自己本事爬祝缨的船的,但对这个上官并不了解,也想从花姐这里探探口风。 花姐问道:“你能与人同睡么?” 周娓道:“我姐姐还在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睡的。” 两人并头躺下了,却是花姐先开的口,她也想为祝缨继续探周娓的底。花姐道:“我在慈惠庵里学医,以后有什么不痛快又不好对男郎中讲,只管来找我。” 周娓喜欢听这个话,说:“嗯!我就说,女人干事也不比男人差的。” 花姐表示赞同:“对!” 周娓忙说:“我不是说祝大人不好的。” 花姐笑道:“只要你说准了她哪儿不好,我也不生气。你说得出么?” 周娓心道:你这话怎么跟婆婆说儿子似的?嘴上说:“阿姐,你为什么对祝大人这么体贴呀?” 花姐道:“因为她对我也很好呀!” 周娓道:“你、您真的是大人的姐姐?” “嗯。” “啊!娘子,我、我不知道……” 花姐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误会了,周娓是大宅子里出来的,下属与主人的姐妹之间身份是有差异的。她说:“别动啦,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别怪我说你,你有时候心里该多有点计较的。就好比那件事,那府里叫你下药……” 周娓不在乎地说:“姓毕的死不死,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府里追问起来,我就咬死说药我也下了,人为什么没死我怎么知道?” “毕晴,也是可怜人。” “还有更可怜的呢!”周娓忍不住说,“大家伙儿都知道,她还有丫头婆子,她没挨打没挨骂的,可是有人已经因为她死了!丫头的命不是命呢!好的都是小姐的,臭的都是丫环的,打是奴才挨着,福是主子享着。她痛快了,不知道丫头们要受什么罪呢。” 花姐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说:“睡吧。” 周娓心道:坏了,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看花姐的样子又不像生气,就决定,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帮花姐把屋子收拾了。 第二天起床,却发现花姐的手脚也很麻利,并不像需要人伺候的样子,也不像要别人收拾屋子的样子。周娓翻身打算叠被子,就见花姐已然把洗脸水都准备好了。她赶紧收拾好自己,祝大又去买完了早点回来,而祝缨明明有假也没有躲懒,穿了一身羊皮袍子,亲自出去挑甜水了。 周娓吃了一惊:“大人?” 祝缨一面把水往缸里倒,一面说:“吃饭吧,一会儿你跟大姐一块儿出门,就说是大姐在慈惠庵新认识的女伴,今天还一道去庵里。大姐,你送她一程。” “诶?我认得路的。” 花姐道:“我正好要出门。” 张仙姑叹了一口气,看着周娓的发式说:“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儿,年轻姑娘夜宿外人家里,闲人的嘴比腚还脏呢!” “哎……哎……” 周娓闷头扒完饭,对张仙姑道:“大娘子,那我走了。” 张仙姑道:“去吧去吧。哎哟,够辛苦的。不过啊,能自己养活自己就是件顶顶好的事儿!” “嗯!”周娓觉得这位大娘子比别人更投缘,她说,“大娘子,您什么时候也去慈惠庵?我陪您逛京城!” 张仙姑不知道慈惠庵跟逛京城有什么关系:“啊?” 周娓笑着收拾好了碗筷才跟着花姐一道出门。 ……………… 张仙姑心疼女儿,吃完饭就催祝缨:“你回房歇着吧!哎,衙门里到底有什么事儿啊?叫个年轻姑娘……这……就这么……” 要不是知道自己生的也是个女儿,她真以为祝缨在外面乱搞了! 那现在就是大理寺太过份了,这么使人是要把人累死吗?都追到家里来说事了。 祝缨道:“我不用跑来跑去就算歇着了,您坐吧,咱们商量商量年货的事儿。” 张仙姑道:“你出京前订的那些个,已送了一些过来了。米、面、油都足数,够吃到二月去了,腊味也有,都挂厨房里了。你爹想再在院儿里搭个棚子,好多存些柴炭……” 祝缨拖了把摇椅放到太阳底下,闭着晃着,听她絮絮地说了一堆。这些都是之前祝缨安排办的,也都不用家里人再雇车去拖回来了。张仙姑接收就行。 张仙姑见她躺着不动,进屋抱了被子给她盖上。祝缨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儿:“我没睡。” 张仙姑给她掖好了被子,说:“你是回房睡,还是在这儿晒太阳?” 祝大蹲在摇椅边,双手抄在袖筒里,说:“晒太阳也挺好。老三啊,棚儿的事儿,就在你屋后搭一个,我就能弄,今年家里又添了一张嘴,得多存些东西……” 祝缨道:“行,简单弄点儿得了。这儿也别太下力气了。” 张仙姑吃惊地问:“怎么?” 祝缨道:“这个房儿咱们也就再租一年,明年得弄个自己的房子了。” 夫妇二人一齐开心:“真的?!”把厨房里的杜大姐都引得探头了:“您二老怎么了?” 张仙姑笑道:“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忙完了就歇一阵儿,活儿是做不完的。” 杜大姐道:“我把猪皮先熬上,家里皮冻快吃完了。” 祝大依旧蹲着,扬声说:“多弄点儿!那个下酒最好!”他把两个袖筒又对得紧了一点,也笑得合不拢嘴,问祝缨,“怎么弄?怎么弄?要什么样的?” 张仙姑自己也高兴,还要埋汰丈夫:“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你不懂!还是要有自己的房子好!” 祝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道:“嗯,是得有个自己的房子了。只是没有这么近了,这个坊里的两进房子太贵了。稍远一点,弄个地皮,自己盖吧。” “啥?”祝大说,“也没个帮手,就咱们俩,怕是不行吧。” 祝缨轻笑出声:“不用自己动手。工、料,我都想好了……要两进,一进住,一进待客,除了门房我都要盖两层的楼房。一层住人,一层放东西。宅子边上还要有个偏院,一进是马厩车棚男仆住,一进是女仆住着看守杂物。” 祝大问道:“对呀!仆人不跟咱们住一块儿不就!他娘的,还是住大房子好啊!”他的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自家房子怎么住了。可怎么想都觉得安排得不太好,心道:我得往金大兄弟家看看,他家也是两进房! 张仙姑也乐了,道:“我看他们大户人家也都有楼,我这也要住上啦!那仆人要怎么弄呢?” 祝缨道:“慢慢来,先雇个厨娘吧。” 她现在手上的钱虽然不多,但是要过年了,别人过年赔钱,她过年其实是赚钱的。大理寺采购的东西,虽然是照顾到了所有人,作为经办人,当然也要照顾到自己家,她就算不从中贪墨,家里基本的生活所需以及部分年礼的开销是完全不用自己掏钱的。 各路想走大理寺门路的商家还会送礼,也是一笔。这种是可以收一些且不用回礼的,也是白赚。 给上司要备礼,但是头一个郑熹就不强求她送贵重的礼物,只要她先把事情办好。她从郑熹那里还能捞到一些回头礼。不过今年又多了几位要送礼的人——端午五杰。 郑熹让她管大理寺,不但是锻炼她处事能力使她使得顺手,凭良心说,也是给她财路。哪怕她不想贪,都能存下钱来。 心算了一下稍远一点地方的地皮的价格——要闹鬼的或是凶宅。对了,连房屋用料她都有更实惠的门路。 张仙姑和祝大已经在叽叽喳喳了,张仙姑就说:“都有楼了,正房该着老三住的!”她跟武相的母亲混了有一阵儿,也学到了一点“规矩”,仔细想想,也确实该让闺女住上房。 祝缨睁开了眼睛:“我住西厢挺好的!” 张仙姑道:“不行!家要有家的样子,他们家封翁封君都另住西进,来个客人看着会觉得奇怪的。” “那就让它怪着去!” 祝大却说:“那还是我们住西屋吧。这样安全。”他是好显摆,然而对活命一事却十分自觉。他也不催祝缨买仆人了,闺女在外头累得一个多月不着家,他心里也有点虚。 张仙姑又说:“给你爹雇个小幺儿吧!他就馋这个呢!” “你这娘们儿,又来!” 两人又拌嘴,祝缨听着他们俩吵架,快要睡着了。然后就听到外面有点声音,她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张仙姑道:“你干嘛?”祝大也扶着摇椅站了起来:“怎么了?” 祝缨去拉开了大门,果然有人。 …………—— 陈萌站在门外进退两难。 他上次给李泽牵线搭桥,不想桥那头站着一个张飞,这桥是过不得的。李泽的忙没帮上,李家出了个大丑。祝缨这里接着就不见了人影。 他爹陈相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先把他打了一顿,又给他报了个“病休”,实则将他禁足在家关了小黑屋,直到现在才放出来,让他到祝家赔个礼。 陈萌都懵了:“我做错了什么?” 陈相又把儿子打了一顿,才说:“你是什么人?就带着个生人去办案官员的家里说项?他又凭什么信你?给你办事?人情是要还的!你打算拿什么还?弄一群只会拍你马屁的同乡给他认识?马屁精能干嘛?让他接着帮忙办事?啧啧啧!滚!” 陈萌就滚来了。 陈相说得有理,陈萌也想跟祝缨解释一下,祝缨再次见他却没有生气,还客气地让他进来了。陈萌身后跟着仆人捧着礼物,对祝缨道:“我是来赔罪的。” 祝缨道:“这就折煞我了。人请进……” “东西也得进,别叫我再挨打了。” 两人进了西厢,陈萌认真给祝缨解释了:“我与李泽是一块儿长大的。小的时候,我亲娘还在……” 陈萌的外祖家那会儿还很不错,那会儿陈相还是李藏下属,官阶差得不大,李泽比陈萌年纪略长一点,就带着陈萌玩儿。后来陈萌的外祖家出了变故,李泽也没有一夜变脸,至少面子上还是保住了。 李藏对陈相说过:“儿子可是你自己的,要对他好一些。” 陈萌还是很感激的。 祝缨心道,你的事儿归你爹管,我可不管。 她说:“大公子,你要是真的为你那位朋友好,就捎一句话给他。” “什么话?” “见好就收吧。” “怎么?” “无论是窦刺史还是大理寺,又或者是刑部,都没有一字提到毕晴的父亲毕罗是龚案的犯官。” “这……” 祝缨道:“一床被掩了?那也得掩得住。不然就是欲盖弥彰,半遮半露的引人探查了。不如坦诚一点,使看客没了更多的谈资。” 陈萌点头:“不错。” 此时花姐也从外面回来了,她把周娓送出坊门又多走了一段,途中又往一家相熟的生药铺子里买了点枸杞红枣桂圆阿胶之类,打算回来给祝缨好好补一补。对了,家里还有参,等下回去让杜大姐跟只肥鸡一块儿炖了…… 路过坊内一家小铺子,她又顺手买了一包姜糖。 提着一串的纸包,花姐回家遇到了陈萌。陈萌起身道:“你回来了。” “大公子。” “嗐!什么大公子小公子的。你这是?” “给小祝补一补,她这阵子可真够累的。”花姐说。 陈萌道:“巧了,我也带了一些来。你们忙,我回去了。” 花姐屈一屈膝,礼貌地将他送回来,回来先对祝缨说:“小周说,以后女监里有什么事儿也告诉我。” 祝缨道:“嗯,直肠子,旁人能叫她听到多少都是个问题呢。” 花姐又说陈萌:“这大公子是怎么回事?好没计较的!陈相公就放着他这么游手好闲么?真该给他二亩地种一种,他的幺蛾子就会少了!” 祝缨道:“离开陈相的时候,他的脑子确实更好使一点。” 花姐道:“要他的东西干嘛呢?他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哪是他呀?得是陈相的意思,堂堂丞相,还能记得吩咐一句关于我的事儿,我可不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收下吧,一会儿投个帖子致谢。” “没别的事儿瞒着我吧?请托不成,他们不会老羞成怒吗?” 祝缨道:“那我也不能不管不顾就接了那个事,随他们羞不羞、怒不怒的吧。哎,付小郎怎么样了?” 花姐道:“自打入了冬就手脚冰凉的。不是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该有的样子。” “老左带回来的参还有一点,给他拿一枝吧。多了我也没有。” “你……” “咱们家不缺这东西,拿去。” “那我找个盒儿,后半晌就去!” “不用那么急。” 花姐心道,只有你回家歇息的时候送过去,她才要领你的情呢。不然人情给我,还有什么意思? 一面让杜大姐炖人参鸡汤,一面又帮祝缨给红枣去核。祝缨就向她说了要盖房子的事儿,花姐道:“那就没钱再添置新田了。”她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买田置地。 祝缨道:“慢慢来。房子、仆人的事儿,侯府那里或明或暗说了几回了。”郑熹这个人,好坏不好讲,但对她确实够意思了。而郑熹是个比较讲究的人,她也不能太不讲究了。 花姐道:“确实,主仆分居倒是更好一些。房子还是大一些的好,这样即使远一点,也能养匹马,那就不用太近了。可惜眼下这个房子又续了一年的租,那样的房子,开春有几个月就得了,白费半年的房租了。” 祝缨道:“那就先把房子放在这儿,或者转租他人,都不是事儿。” “嗯!” 祝缨既然已经筹划了,就不想再拖延,她连工匠的来源也想好了——找王云鹤或者万年县的柳令。各地都有工匠上番的,工匠在不上番的时候也可以接私活赚收入。要盖房子,需要的工匠就多,不比之前打简单家具时的木匠。她就想干脆从官府的名册里找齐一班人。 当天下午,她换了衣服,把虎骨包一包,提着去见王云鹤。 王云鹤知道大理寺又办了一桩案子,道:“你这是得假了?” “是。” “这是什么?” 祝缨道:“老左弄的虎骨,家父泡酒说效果不错……” 王云鹤听到“酒”字就吸了口气:“你没喝吧?” “我过年关起门来喝。”她把虎骨交给一旁的书僮。书僮也笑着收下了,还说:“三郎,前些日子你不在京里,我们大人还念叨你呢。” 祝缨道:“我现在回来啦。” 王云鹤道:“出京一趟,感觉如何?” 祝缨道:“挺好的,做事我是愿意的,断案我也是愿意的,只是李藏的案子真是没意思。” 王云鹤亦洞悉内情,道:“有光就有影,太阳底下龌龊事也是有的,不能因为看到了脏东西,就觉得世上没有光明了。” “哎。” 王云鹤旧事重提:“以你的年纪,年轻时该出任一县官长做个亲民官。” 祝缨笑道:“哪是我想干就干的呢?一县之令要管的事儿可太多啦!我在大理寺,参与一些庶务,干不好,顶多是同僚们吃的差点。县令干不好,是会饿死人的。” 王云鹤道:“哪年没有饿死的人呢!你能知道这一点就很好啦!” “我还没正经学会庄稼上的事儿呢,还有些旁的事儿,譬如收租赋,又譬如水利等等。与其拿百姓练手,不如再观摩一阵儿。” 她现在其实一点也不想外放,她才想着盖房子呢!她今天也先不提工匠的事儿,泡在王云鹤这里聊了一会儿闲篇才告辞出去。出了书房就问书僮,府里年货办得怎么样了。 书僮笑道:“我们大人办这些事儿也很周到的!”祝缨拍拍他的肩膀:“怕什么?我又不是要行贿!我恨不得从王大人这里骗钱。”书僮被逗得直笑。 祝缨又往金良家走了一趟,她得的参和虎骨也给金良送过,金大娘子这二年收了她不少东西,其中不管一些贵重之物。思前想后,以为不能每每以猪蹄打发了,今年特意准备了厚礼,早早给送了来,其中就有很不错的缎子。 祝缨放假几天,竟是没有闲着。 到了日子一销假应卯,迎面就是一群同僚痛哭流涕:“你可算回来了!!!” 祝缨之前回来,胡琏就想把事务再还给她。人比人得死,胡琏不得不服,纵不服,他也想过个舒服的年。然而祝缨回来之后又去忙案子了,忙完了,郑熹给她放假,如今终于回来了! 祝缨哭笑不得:“你们根本不是想我,你们就是想伙食了!” “知道了还不快干?!”他们说。 大家都笑了。 这边的热闹又把一个闲人给引了来——杨六郎。 左司直道:“杨六,你又有新消息了!” 杨六郎笑道:“对啊!” “咦?” “陈相公预备把大公子放到京外任职呢!因时已腊月了,陛下准陈大公子在家过完正月再动身。” 祝缨道:“陈相对儿子是真不错。” “什么不错呀,外放当县令!陈大公子是几品官儿啊?比万年县令的品级都高,这就放出去当一普通县令!哎哟……还是亲爹吗?” 祝缨道:“那肯定得是亲的。要是叫他每天犁二亩地,就更是亲的了。” 大理寺内老成的官员都点头:“不错不错,可惜派出去还是有些晚了。哎,三郎,大公子外放可以晚,我们伙食不能晚啊!” 祝缨只得重新埋首庶务,这项工作确实能为她带来好处,她也将这份工作尽力做好。入了腊月,大家最要紧的就是写各种公文,祝缨比别人还多一项——对账。一气忙到腊月底,该过年了! 祝缨这一年依旧给自己排了个除夕的值班。 第110章 变化 张仙姑不大开心,祝大也不大开心,他们两个这阵子都沉浸在了即将要有自己的新房的喜悦中,很想除夕的时候一家人好好地喝顿酒,张仙姑还让杜大姐到时候一起上桌吃个饭。 “一个人在门房里不冷清啊?”张仙姑这么说。 杜大姐在祝家这么些日子,也差不多了解了这家人的性情,知道张仙姑这不是客套。仍然说:“您就当我想歇一歇。” 张仙姑道:“哎哟,是呢,都没给你个假。” 杜大姐道:“大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仙姑又开心上了:“哎,等新房子有了,老三说,还要再雇个厨娘来,你就能更松快些啦。你俩轮着干,也能歇两天了……” 祝大也说:“过年有好几天假呢!灯节又有假。老三能在家多歇两天,咱们也好合计合计新房子怎么弄。” 花姐则在心里默算家庭的开支,她和张仙姑手里的储蓄加起来想盖个祝缨说的房子还是差一些的。祝大有私房钱,据花姐冷眼旁观,都算进来也不多。估计祝缨手上应该还有一部分。那就应该差不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盘算,都想祝缨回来一边吃饭一边聊,祝缨回来说她要值夜。 祝大道:“怎么今年你还得值呢?轮也得轮着别人了吧?” 张仙姑道:“是啊!才回来多久呢,就又要值夜了!为什么呀?” 祝缨道:“我自己排的,咱们要过年,别人也要过年的。再说了,平常大家伙儿也没给我使过什么绊子,我这一天值个夜也没什么。” 张仙姑有点失望,说:“我说不过你,我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到时候叫你爹跟着你送过去。今年总不好再支使金大兄弟给你送过去。” 祝缨笑道:“我都准备好了。”她已然有了经验,无论是除夕宴还是早饭都准备好了。又额外准备了一些红包,预备发给今年一道值班的吏员们。 祝大本来也失望的,现在却突然很有兴趣跑这一趟:“哎,就算外头准备好了,自己个儿不得再捎带些东西去?我给你送过去!哎哟……皇城……” 花姐极轻地咳嗽一声,杜大姐也看出来了,这位老封翁是因为儿子当了官儿,就想到儿子做官的地方晃荡——他也想看看皇城呢。 张仙姑这回没骂他,其实她也挺好奇的。张仙姑心中有一种骄傲:我生的闺女,做官,在皇城里。她也想看看皇城,只是不太好意思提。现在祝大说了,她也说:“要是东西多,我也跟着送。初一早上咱们再去接了你,顺道就拜年、逛街了!” 他们俩又不生气这个值班了,开始想着大年初一百官朝贺什么的,他们一大早过去,是不是就能够围观到十分壮观的官员队伍了? 祝缨也由着他们乐。 还没到除夕,祝家就忙了起来,今年又有杜大姐帮忙,张仙姑就可了劲儿的煮羊腿、煮鸡汤、炖肉、准备好几个大瓦盆用来装菜。这样过年期间就不用再特意下厨,想吃什么就盛一碗出来,热一热就行。皮冻等下酒凉菜,瓜子儿糕点等零食更是热都不用热的。 好酒也搬出两坛子来。 只要不拜年,在家关起门来想怎么吃喝就怎么吃喝。 除夕这一天,酒楼送来祝缨订的席面。自家两桌,带去两桌。张仙姑道:“我们哪吃得了这些?”祝缨道:“也是放着,明天我回来咱们还接着吃呢。” 不想金良这一天又来了,说:“今年还是我送你。”他也带了一份吃的。 张仙姑就把祝缨托付给了金良,说:“你又惦记着她了。我们也想一道送她过去,也顺便看看景儿。” 金良道:“就一道墙,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也进不去呀。就在外头,看几个禁军拦门了。天还怪冷的。” 祝大和张仙姑仍然是想去开开眼的,祝缨道:“他们车都雇好了,咱们一道走吧。” 金良哭笑不得:“行,想走就走。” 花姐上回走近皇城就遇着了一件膈应事儿因此不太想去,推说在家看家,万一再有人拜年。张仙姑很犹豫,花姐道:“我上回看过了。” 张仙姑才不推让了。 张仙姑和祝大坐在雇来的车上,叽叽喳喳的。两人见离皇城越来越近,竟有无限遐想。祝大道:“不知道几品官儿能进宫里吃席呢?老三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呢?”张仙姑道:“才六品,且得等几年吧。” 听得赶车的车夫直咧嘴,这京城的官儿啊,挺有意思的,官眷就更有意思了。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皇城,张仙姑和祝大当然是进不去的,他俩控制不住地踮着脚尖往里看。这时,一个人说:“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您二老踮脚不踮脚,也只能看到那一些。” “阿岳?”金良看到温岳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在?” “今天轮到我当值了。”温岳摊手。 有他在,很快就安排好了把祝缨带的东西给搬进去。三人又约好了今年去郑府拜年之前先碰个头,一同去郑府。 金良道:“今年你家的帖子,还是我给送吧。你这个呀,说你多少回了?仆人还是没有的……” 张仙姑道:“就快有了!” 金良不客气地说:“总是这样说的呢,没个帮手,耽误多少事儿?亏得他还知道雇一个杜大姐来帮着大嫂,不然呐,可真是……” 张仙姑道:“是真的要有了!咱们筹划盖新房子,仆人住的房子在哪儿都想好了。” 听说祝缨要盖房子,金良和温岳都说:“恭喜恭喜,可算是在京城安下家来了!” 又问为什么是盖不是买?买个差不多的房子,稍作修整就能住了,盖,那可费心费力还耗时。祝缨道:“花钱少。” 金、温二人哑然,祝缨道:“我上京才几年?又做了几品的官?放眼全京城的官儿,在我这个年纪能自己置个院儿的也没几个。我这就算很好很好的了。都是穷鬼,可不得精打细算的?” 金良道:“要帮忙说一声。” “放心,不会饶了你的。” 温岳对金良道:“三郎这样最好。” 金良道:“大哥大嫂,咱们回去吧。家里帖子准备好了吧?我回去拿上,明天就顺便代他送了。”张仙姑和祝大又把那朱红的宫墙、光闪闪的禁军看了好几眼,才有点遗憾地走了。 ………… 祝缨是温岳亲自送进去的,她说:“你晚上一起来不?我订了席面了,不喝酒。” 温岳笑道:“来的!不过要先巡查,再与弟兄们一道吃几口。” “你要是忙就不用来,别客套。” “你还不知道的么?我要在那里,他们还吃不痛快呢。” 两人讲定了,温岳先跟手下打个花胡哨,就到大理寺来聚一聚。 祝缨还照着经验,提前派了大理寺的吏员去各衙请人来吃席。今年跟她一同当值的却不是老黄老关了,而是老吴的儿子小吴,以及另一个看守库房的小黄。他们出去了一阵,回来都说:“他们都答应来的,回说,劳您惦记。” 祝缨道:“你们也有一席,单为你们叫的。也请你们的朋友一道吃吧。” 小吴笑道:“不愧是小祝大人!黄老伯以前说过,跟小祝大人当值最舒服了。” 祝缨道:“那时我手头紧,可没给他吃多少好的。” “老伯说很好。” 到了晚上的时候,各部得意的、不得意的人都来了。祝缨等人还是推吏部的那位当值的郎中坐上座,当年一起吃席的田罴现在也不在吏部了,据说是谋了个外任,祝缨认识的阴郎中也不是今天的班。 这位夏郎中说:“祝丞春风得意,还用在今天当值吗?” 祝缨笑道:“用不用的,轮到了就来了,排到了我再不来就太刻意啦。” 夏郎中一笑,说:“祝丞年轻,前途无量呀。” “借您吉言,也不敢轻狂。请。” 她品出味儿不太对,今天这席吃的比之前那一局稍嫌冷淡了一点。联系夏郎中刚才说的话,似乎大家不太把她当成“同类”了。她知道可能是与自己近来稍出风头有关,官场中的机灵鬼们鼻子最灵了,很容易就划分“同类”、“非同类”。 出身是一种划圈的方法,仕途是另一种,又有性情、利益等。就像是个九宫格,横竖都有数种分法。具体要不要认这个同类,看场合。 如果对着百姓,那他们官员就是同类。如果对着地方官员,那么京官也是同类。如果是对着荫官,那考上来的又是同类。对着一些“升职有望”的,则混吃等死的才是同类。 她刚进大理寺的时候,左、王还是评事,就没觉得她是“同类”。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一同好好干活,关系才好了起来。 眼下也跟当时差不多,这些人对自己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没有那么随意亲近了。官场上“仕途前程”才是最大的分类。就像一杯混合了泥沙石子儿的水,搅一搅,自然而然就沉淀出几层,各层跟各层玩儿。 以后得调整一下与人结交的方式,重新划圈儿了。 但她眼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与这些“前辈”们闲聊,还跟上回吃席一样,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改变,一点也没有得志之后的轻狂样子。又请教京城的生活,还说起田罴。气氛在一个会哄人的神棍的经营之下重新热络了起来,夏郎中等人看她仿佛又有了一点同类的味儿。 夏郎中道:“他?谋了个外任,发财去喽!” 官员群体而言,大部分的京官,尤其是小官,还是比较艰难的。外任就不一样了,肥缺多。 祝缨道:“这是我听到的第二个外任的消息啦。” “外任的人多啦!你说的是谁?”夏郎中说。 祝缨道:“陈大公子。” 夏郎中道:“哎,亲民官,趁着京中有人出去也不是坏事,只要到时候能调回来就成。资历也有了,以后再往上走,就没人能挑出理儿来啦。上头用的时候也放心,说他知道民间疾苦。” 他们都一起笑了起来。又说起“上头有人”,就有人没喝也醉地打趣祝缨。祝缨道:“别,人家那是亲爹。” 夏郎中道:“你也不差呀!大理寺里你能做半个主啦,也能发财。” 祝缨道:“可不敢这么说。多管点儿事,收成能好些。可要是想长久地有收成,就不能做得过分,得利益均沾。一旦克制,日子就紧巴。我这整天能沾点,又不能沾太多,为的是细水长流。只好平日多烧香,求菩萨让我不要太心急上火。” 夏郎中等人都笑:“都说你是实在人,是真的诚实啊。” 正说着,温岳也来了。他们又招呼温岳,温岳也坐了下来。坐下来一张望道:“还好,没有酒。” 夏郎中道:“怎么?” “上回过年,禁军有人当值饮酒,”祝缨说,“亏得是被施相公遇到的。” 这个除夕当值过得不如之前,祝缨与温岳在第二天早上都交班回家,二人说话又比以前更亲近了一些。张仙姑和祝大来接祝缨,也与温岳打招呼,温岳也给他们拜年。 回家的路上,张仙姑和祝大都喜气洋洋的,说:“这个房子也不错,咱们弄个这样的门楼吧……” 祝缨道:“怕得匠人出个图纸才好。到时候请到了人,把咱们想要的问问他们,看能不能造出来,搭不搭。” “不能造就换人造呗……”祝大说。 祝缨道:“不是的,您看旗杆儿,一般人家就不配立。还有屋子的间架数之类。” 祝大这才想起来,得讲究个等级。 回到家里,花姐指着一堆帖子说:“早上好些人从门缝里塞帖子了。这一叠是大理寺的,这一叠是别的衙门的,这一叠是同乡的,这一叠是邻居的,这一叠是些商人的……” 祝缨翻了一下,认识的品级之官的帖子她也都送了,这些人也有帖子给她。心里默想了一下,挑出几张帖子来,这是她没有送而别人送给她的,马上又补了几张,让杜大姐一会儿跑一趟。至于商人们的帖子,她就不用回了。 这个年过得与她没开始管大理寺庶务的时候确实不一样了,帖子收得多了,礼也收得多了。张仙姑看花姐一笔一笔的记账,道:“咱家是得有几个帮手了。” 到了初六日,大家一起去郑府,大理寺里六品及以下的官员堆里都推祝缨打头了。郑熹也还与往年一样,说几句吉利安抚的话,请大家吃个饭,然后散席。 祝缨这一年在郑府拜年也与往年不同,她不但参与了郑府“自己人”的聚会——这一回是没人开她玩笑叫磕头拿压岁钱了。还她与端午五杰一起,又单独见郑熹。 郑熹这个时候也是很放松的,问他们过年如何,又问祝缨当值怎么样。祝缨道:“都挺好的,阿岳除夕也当值。” 祝缨与蔺振、姜植至今也不太熟,与他俩搭话就少,他们俩之间倒是颇为熟稔的样子。 郑熹看着自己手下也分了几派,无奈地歪歪嘴,郑奕见状不由笑了。郑熹道:“你笑什么呀?”郑奕道:“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堂兄弟俩也逗上了趣,此时甘泽进来,说:“小娘子、小郎君要去外婆家了,来跟您辞行。” “带进来吧。” 除了郑家兄弟俩,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郑熹道:“你们站起来做什么?” 温岳道:“我该迎一迎小娘子和小郎君的。”祝缨道:“阿岳都站起来了,我再坐着,看他都得仰着脸儿了,那可不行。” 郑熹骂道:“你就只剩一张嘴能说。” 骂完了又对刚进来的一双儿女说:“来,见过诸位叔伯。” 郑奕笑道:“哪来的伯父?” 一双儿女先对他行礼,叫他“十三叔”。 郑熹道:“你们几个,坐下。”众人此时才坐了下来。 郑奕给他们介绍其他人,蔺振、姜植二人年纪略长些,奔三去了。温岳、邵书新和郑奕的年纪相仿,都是二十五岁。祝缨年纪最小——按年纪她也该排最后的。 祝缨看郑熹这一对儿女长得都挺不错的,白皙粉嫩,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的样子。他们看着不笨,但又很从容,与小户人家那种机灵完全不同,与郑熹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小姑娘已经有了小少女的模样,男孩儿却只是个孩童的形状。 郑奕给他们介绍了两个孩子的名字,女孩儿叫郑霖,男孩儿叫郑川。 祝缨开始回忆自己出门带的东西,不知道哪些东西适合给小孩子当见面礼呢?她认识郑熹五、六个年头了,这还是头回见郑熹的儿女。大过年的,是吧?她看看旁人没有动的,就悄悄摸了一把刚从郑府弄来的金银钱。犹豫着要不要送给他们。 真是太突然了!五、六年都没见过郑熹的儿女,她也就是在准备给郑熹送礼的时候列点京城会给孩童的东西。什么金锁、镯子等等,还是花的公款更多。可谁会随身携带送给上司孩子的东西呢?又见不着!山楂丸、麦芽糖之类她就带了一些。 郑熹看到了,说:“小里小气。你从我这儿赢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犹豫呢?” 祝缨连装金银钱的荷包一道给了这姐弟俩,说:“莫要冤枉好人!” 蔺、姜等人都不笨,他们之前也是没有被引来见过这两位的,也是走礼的时候总共拢一张单子送到郑府。见这阵仗的时候也都发现了问题,正在犹豫的时候郑熹拿祝缨说话了。好在他们身上的装饰之类比祝缨要好得多,随手摘一摘,倒也不算寒碜。邵书新生财有道,随身也带着些贵重东西。 郑奕与温岳却是早就跟这姐弟俩很熟了的,他们俩就笑看着。 祝缨最后还是没把山楂丸掏出来,而是摸了几样小玩艺儿。她自己做的竹编的小蜻蜓小蚂蚱之类,青翠欲滴,说:“随便编的,看得顺眼就看两眼,看不顺眼就扔一边儿得了。” 两个孩子也接了,小男孩儿伸手住蚂蚱尾巴延出来的一点小竹片上捏着拽了一下,想把它拽下来——整个蚂蚱都挺精致好看的,就是多了这一点看着不舒服,得给它弄掉! 一拽之下蚂蚱的翅膀和须须都动了,他小小惊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镇定的样子,把蚂蚱给袖了,嘴角翘了翘。 郑熹道:“不务正业。” “这也是能养家糊口的手艺呢。”祝缨说。 郑熹道:“你又来劲了!”然后问了他们随侍的人带了谁,又问何时回来等等。郑霖道:“李妈妈和张妈妈跟着我们走,我带着阿松、阿良两个,弟弟带的是阿月和阿香。外面门上有安排车和跟随。” 郑熹让儿女路上小心,代他给外公外婆问好。 郑霖道:“是。”这姑娘话不多,但不板着脸装大人,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也不故意挂着一个面具一样的微笑。大家闺秀而不刻板。 她辞别父亲,也不忘示意弟弟,一起向“叔父”们道别。 男孩儿看着更加不拘束,跟着姐姐一道跟端午六杰告别。 郑熹含笑看他们离开,指着祝缨道:“以后过年,就叫他们见你,我就能见着回头钱了!” 祝缨道:“没事儿,我等会儿再跟老侯爷那儿骗点钱去……”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连不太熟的蔺振都说:“带上我一起。”姜植也笑:“我也还年轻,合该讨一讨压岁钱。” …………—— 祝缨一向说话算数的,她在郑熹这儿跟俩孩子撒了一点钱,转天就又跟着金良等人到郑府来抠钱了。 这样的时候郑侯是愿意洒钱图一乐的,也是一些武艺高一些又或者有特别的技艺的人赚钱的时候。祝缨正缺着钱,她也拿捏一下尺度来赢钱,绝不把摇骰子的手艺拿出来显摆。 郑侯和郡主一年到头也不见她几回,只在说话的时候会提到她。但是过年拜年的时候见到了,却都是很喜欢的样子。祝缨拿他们的钱也不手软,心里算着自己盖房子的钱能宽裕不少。 射鹄赢了,心里念着一声:厨房有了。 给郡主拜年,心里念一声:西厢有了。 跟金良、唐善猜拳赢了,心想:马棚有了。 这一天她过得非常开心。 回到家里,家中也准备好了晚饭等她回来。祝缨回房换衣服,张仙姑跟着进去了,问道:“没喝酒吧?” 祝缨道:“他们不敢让我喝。” 张仙姑笑道:“那咱们关起门来喝!哎,你干嘛?” “又赚了点儿。”祝缨边说边把身上装的那些金银往外掏。 “嗯?诶?是不是不对啊?”张仙姑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大过年的,不是该给上头送礼吗?几曾见着回头礼的?还这么多。” 祝缨道:“我年年拿回头礼呢。” “你可别为了眼前这点儿东西,得罪了上司啊。” 花姐心道,干娘这明白得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她说:“干娘,小祝心里有数的,您就放心吧。” “怎么……” 祝缨心道,当然是因为我这一整年给他赚得足够多,他过年的时候给我返一点儿利才是他会做人呢。 今年没有龚案那样的大案,也有一点抄家的事儿。还有审理一些其他衙门非法钱财账目之类。 不算这些不能明着说的,祝缨掌着大理寺,也不坑郑熹的钱,反而能通过大理寺光明正大地给郑熹好处。大理寺所有好事都是按着品级分配的,郑熹是大理寺最大的头儿,自然拿的都是大份。 最让郑熹重视的是整个大理寺运转极好,郑熹办事也顺手,都被皇帝夸好几回了。 所以别人过年给上司花钱,祝缨能从上司那里抠钱。 张仙姑是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的,平白担心了一回。祝缨道:“他又不是冤大头。纵我想要,他不愿意给我还是拿不到,又不能打劫他。您就放心吧。” 好像是这个道理,张仙姑不再念叨了。 花姐等祝缨换完了衣服,也点完了钱,把金银分类装好,说:“算上这些应该差不多了吧?就是日子要紧些了,也不怕,过了年你的俸禄又到了。这里的家俱凡是咱们打的,都能搬过去接着使。仆人也慢慢地再雇……” 张仙姑道:“先有个自己的窝,仆人不仆人的咱也不急!我们也还都能干得动。” 祝缨道:“我还有办法,你们都不用愁。你们有空留神一件事儿,吃席的时候仿佛听说甘大的媳妇有身子了。” 花姐也为甘泽高兴:“那我去看看她。” 张仙姑被转移了话题,又因为看到了祝缨从郑府拿回了些金银,神情轻松地去招呼杜大姐摆饭了。 花姐还没忘房子的事儿,问祝缨:“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京城人工的贵,盖房的材料也贵。咱家这些钱盖完房子就真不剩多少了。家具只是一样,你日常还得留点儿跟人交际的活钱。 如果要仆人的话,又是一笔开销了,大头是最开始这一笔,买人就得先拿出来钱。 现在住的房子这一笔租金你也别想能省下来。养一个差不多的厨娘、一个丫环、一个门房、一个小厮一年的花费与房子租金差不多。 雇的话,开头这一笔身价钱是不用给的,但每月花费比买来的更多。 是雇,是买?还是你心里已经有谱了?” 祝缨道:“可靠的人如今不过那几样。要么就是自己的宗族,我哪来的可靠宗族?要么就是买回来,身契拿在手里,天涯海角、世世代代都逃不脱。然而我的事你是知道的,一旦露了馅儿,我的奴婢私产会怎么样呢?是要雇,又不太放心。所以我才想弄个宅子,分开来住,但又能帮忙做事。” “我懂。” “最后就是熟人荐的了,所以跟甘大、温岳他们聊一聊,看看有无推荐。” “嗯。如果有可靠的人,再添一个杂役才好。住得远了,马也是要养的,兴许还得再有一头牲口。你干嘛呢?” “我得写个条子。前几天我不是当值么?还是觉得这节日里值夜有些苦。打算几个放假的大节,值班的都给准备好一些的席面。当天送到,两席,公费付款。” 花姐道:“大理寺有那么多钱吗?” “嗯!有我呢!”祝缨说,“大理寺的收入不错的,我预备开春再给大理寺添个铺面取租。本来想开个货栈的,然而如果有歹人租了去,又因这是大理寺的地方打着大理寺的旗号令人不敢查,那可就不好了。铺面最好,就放在那里,谁都能看得到。”收租而不自己经商,这是被允许的。 花姐道:“你总是周到的。” 祝缨笑嘻嘻地说:“才没有呢!铺面到了,不得修整一下?我顺便又能跟木材商人、石料商人认识一下了……”然后她造房子的材料就能杀到低价了。 “滑头!” …………—— 祝缨一向会持家,除了从上司那里抠钱,她还要从王云鹤那里抠人。 新年假期一过,祝缨先在大理寺忙了几天,与同僚一起收一收散掉的心,诸般事务重新走上正轨,就又要到灯节了。这一回祝缨就不安排自己值夜了,按着次序来,这一次轮到了胡琏。 他笑道:“便宜我了!” 左司直道:“老胡,灯节热闹瞧不上,还乐呢?” 胡琏道:“我胡子都一大把了,不瞧这个热闹也没什么。倒是小祝,可以趁机看看有无淑女出游啊!你值除夕,不会就是为了灯节好出去玩吧?哎哟,你年年灯节都没值……” 祝缨道:“莫要污蔑好人!我灯节是要看灯!” 他们都笑了起来。 祝缨灯节这一天,白天先去了京兆府找王云鹤。 她十分体贴地没有在一大早就去打扰人家,而是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去找王云鹤。王云鹤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必有事!” 祝缨道:“真的有!” “哦?京兆府有什么案子吗?” “现在还没有,您别念叨。是另一件事儿。”祝缨就把自己想盖房子而找工匠的事情说了。 王云鹤皱眉道:“你能盖多大的宅子?必要工匠去做?且又耗神,不如先买。” 祝缨道:“穷啊。自己盖更划算。”她慢慢说了自己的想法,远一点的地方,二进院子,想盖个楼什么的。再弄个仆人的偏院。盖结实些,房间多一点,京城六品里算很不错了,够住个十年二十年后换有能力换大宅子的了。给工匠付的薪资,她就照着市价给,也不白使。 王云鹤听她说得不算离谱,没有奢侈的三进房子带花园之类,觉得她应该没有贪墨。正常的官员的待遇比起普通百姓还是很不错的,祝缨又善经营,则这样一处宅子,还要自己盖,如果有可靠的人来督造,从六品一个菜鸟新人倒是也能置办得出来。 祝缨又说:“先请个师傅给画个图样子出来,再定些工匠熟手。等春耕忙完了就动工。” 王云鹤道:“不错,凡事能想到农夫生计了。” “农闲的时候农夫才会有空进城做些零工出力气的活儿。否则就只有城里这些雇工,他们农忙时会涨价。”祝缨说。 王云鹤又被弄了个哭笑不得,说:“罢了,会画图的倒是有。” 一般好的大师傅都瞧不上画个二进的院子,最好的造房子的师傅都是设计建筑种种宫室及权贵的宅邸、别业之类。二进的院子,说起来都寒碜,请这些人的价格还挺贵。 反过来说,要价便宜的师傅又不知道水平如何。房子可是个大物件,弄坏了返工乐子就大了。祝缨在这方面也是不熟的。 王云鹤让人去查一下京兆在册的匠人,指了其中一个老头的名字说:“就他的,傅龙。”祝缨看这簿子上面的日期和年龄,推算一下,老头今年得七十了,那会是个经验丰富的人。 王云鹤吩咐书僮:“拿张帖子,派个人去把傅龙带到三郎家去商议吧。” 祝缨大喜:“多谢大人。” 王云鹤开玩笑道:“是人情,要还的哦。” “好!”祝缨痛快地答应了。 不过正月十五,她也不好意思把个老头拘到自己家里,她跟差役说:“反正不急着盖房子,过两天吧,让他过个节,正月二十让他到我家来。” 差役道:“是。” 祝缨先把画图纸的人定了,出了京兆府的衙门也不回家,先去看她新弄的地皮。她立意要个闹鬼的地方,因为便宜。之前有一处鬼宅,但是有点小了,不合她两进庭院带个偏院的需求。只能遗憾地放弃。 正好,大理寺最不缺的就是命案的卷宗。她把近来京城发生的命案又翻了一次,尤其是死状惨的。比较麻烦的是,有的命案虽然惨,但是由于谁也不是富贵人,所以即使死了人,人家还住那儿,不卖。 后来翻到了一个邻里纠纷互相杀伤的,才有了转机。 两家相邻,中间有两尺宽一道极窄的缝,甚至无法称之为“巷”。一家修房子,往缝那里挪了一尺,惹另一家不快了。邻居就把自家墙砌高以居高临下,更往缝里也挪一尺,两家的墙就死死地贴在了一起。砌墙的时候,后砌墙的这位一点也不注意,什么砌坏的砖头瓦片烂泥不小心掉进邻家院子也是常有的事更让人生气的是,他的工人还把邻居新砌的墙头给踩坏了。 邻居不能忍,开始偷他的材料,也不卖,都往排水沟里扔。 两家没多久就越来越针对彼此,终于在墙还没砌好的时候,互相呼唤了一群亲朋好友,就在两家门前打了起来。火气上来时,哪里还管什么律法?有人想绕后突袭,从两家相邻的墙上翻过,好抄对方的后路。 殴斗又在两家的家里进行。打得兴起,帮手都忘了开始是为什么打的了,终于闹出了人命。这就不是哪个青天能简单调解的矛盾了。 京兆府的街面上大个儿的流氓无赖都被清了,可谁又能料想得到会因砌墙起这么大的争执呢? 死人、赔钱也就罢了,要命的是一家想卖了宅子搬走,另一家必要去打破好事叫他买不成只能耗着,另一家亦然。两家就这么僵着。挂出去多少钱都没用,有人看中降价便宜想买时,只要往那边实地一看,就都摇头了。 世上因穷而不怕鬼的人是有的,但是顶着那样的一个邻居长相厮守,还是不愿意的。 祝缨不怕这个麻烦,她分别找到了两家人,把这两处宅子分别买下而不告诉对方,两家都以为背后做成交易了,并不知道买主是同一人。两家组成了一块地皮,差不多是她想要的面积了,只是总价略贵了一点。 她分别告诉两家人:“趁过年,悄悄搬走。”两家人想的是:你有本事,就跟大理寺的官员扛好了!看他把不把你抓去牢里! 祝缨再去看时,两家都搬得差不多空了,心道:这儿现在是我的了。 第111章 意外 祝缨把新买的宅子又看了一圈,才重新锁了门回家。今天是灯节,一家人打算出去逛逛,她回家就被张仙姑说了:“你去哪儿了?今晚早点儿吃饭也好出去耍。” 祝缨道:“看了看房子。” 张仙姑追问道:“什么房子?是咱家的?在哪儿?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办了?” 祝缨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拿不准能不能同时买下来,要是不能同时买下两家,买一家就没用,我也只能两家都不买,再另寻别的。没买下来之前就没跟你们说。” 张仙姑“啧啧”两声,说:“好好的两家人家,就这样了……” 花姐道:“那现在有没有什么隐患?” 祝缨道:“两家都搬走了,能有什么隐患?位置也挺好的把边儿,临街的。” 祝大道:“那今晚咱们去看看!” 张仙姑也有所意动,祝缨道:“行,早点儿出门,带你们认认地方,等白天你们得闲了再去仔细看。没事儿,血迹已经清理了。” “血血血血……” 祝缨道:“是啊,斗殴出了人命,可不得有血么?他们后来又住在那里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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