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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该得的,也是个好人。我就算到现在也没个房子,也依旧是个俗人。大家气味儿不对。” “哦?” 祝缨已经明白了郑熹的意思,她也很坦诚地看着郑熹的眼睛,说:“大人,一个人除了真的发疯,做事都得有个谱儿。有人做事为了得到什么,另一些人做事为什么不能是为了不失去些什么呢? 我有今天不容易,想拿更多的东西就得先把手里的这些捧得稳些才好。我原本是个跳大神的,遇到您之前是筹划着什么时候能攒够二十贯钱,开个茶铺能吃饱了晒太阳。我也不是故意装穷,是不想太贪了撑死自己,我现在这样已经够好了。只想过得舒服些,不想像王大人,为了一些书上的想法去拼命。” 郑熹生气地说:“你就这么点儿出息?” “那倒不是!我想过的,以后可不能叫周游那样的货再给治着了。更高的职位我也想做,更好的日子我也想要的。以前我是觉得周围谁都没我聪明,到了京城才发现,这里傻子扎堆,能人也扎堆,您不缺我这一个干事的。您给我的已经很多了,我要没遇着您,现在倒是能有个茶铺了,可也没有今天。我不能遇着东西都往自己嘴里塞。” “哼!”郑熹斜眼看她,“巧言令色。” 祝缨笑道:“这就巧言令色了?我一个打小靠嘴皮子吃饭的,想说好话不会这么讲的。” 郑熹问道:“那要怎么讲?” “会让您听不出来的,”祝缨面上非常老实地说,“现在就说点叫您听起来不太相信的话吧,您那些亲戚,都是您的添头。您听,是不是跟要哄人似的?” “胡说八道!” 祝缨耸耸肩:“我又不是吃着‘忠孝节义’四个字长大的。” 但是你确实对你的花姐很好,也为了你那个不成样子的父亲奔波啊! 郑熹道:“有功夫胡说八道,看来你还是太闲!大理寺的事情,不许丢松!” “是。” “把一件事情做好并不难,难的是事事周全。一天周全不难,难的是经年累月,日久见人心。根基不牢而长得太快,是要出事的。在大理寺,不要只看着手上的庶务,眼睛也往外面看一看,外面也不要只盯着京兆府!皇城这许多衙司,你与他们打交道,难道就只是打交道吗?”郑熹苦口婆心,“想事情的时候,要站在我这样的位置上想一想。” 祝缨忍不住笑了:“那也是个大理丞在胡猜大理寺卿想什么!就好比个穷人说,皇帝拿金斧头砍柴一样的。” “嗯?” 祝缨道:“是。” 郑熹叹道:“你已经升得够快的啦!还是依旧以大理寺丞的职位权管一管大理寺的诸管事务,也好给我省些力,我也能腾出手去做些旁的事。” “是。” 郑熹又仿佛是在沉思,略过了一小会儿,才说:“职位虽照旧,但是你要有个数儿。我给你的散官品阶攒着,攒到了从五品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你顶好是谋一任地方上的外任。你还年轻,有的是时候多历练历练,再看看有什么更合适你的位置。从现在开始,你要更加用心。” 他原本以为,祝缨不经进士科这仕途有点不妙。但是看了她近来,尤其是这一年来的表现,又觉得祝缨这样的能力,只要栽培得当或许可以不受这个出仕的前提的限制。祝缨比他要小上十几岁呢…… 没有比这个更顺手也更知根底的人了,郑熹决意大力栽培她之前,必然是要确定她是否可靠的。今天的谈话让郑熹还是比较满意的,祝缨一向之“不可控”,与其说是“不忠”,不如说是郑熹一直以来对她的培养计划总是跟不上她的进步。现在这个,总不能再跟不上了吧? 郑熹想,祝缨其实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不过,稳。 那就这样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说:“要戒骄戒躁。” “是。” “收拾一处宅子去。” 祝缨道:“大人,我要想弄个自己的宅子去年就差不多能够的。只是都没有现在这么便利了。您还是再容我两年,两年我就整治出一处宅子来,这两年里绝不误事。” “去吧。” “是。” …………—— 祝缨从郑府出来,心情十分的奇妙。听郑熹那个意思,他是会出手帮自己过那个坎儿——五品。 五品是做官的一道分水岭,多少人磕死在这里。不过现在,她还得给郑熹把犁给拉了!她估计,大理寺这两年又得再来一波事情呢…… 郑熹也是有趣,还要提前跟她这样讲,也不知道他跟老王谈休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祝缨也没打算跟郑熹散伙,只要郑熹还是这样,她也没打算下船。王云鹤是个好人、好官,祝缨却不打算跟他穿一条裤子。祝缨看得很明白,她给付小娘子出“互助”的主意,一旦败露了,郑熹不会把她怎么样,王云鹤非生吃了她不可! 这就是郑、王二人的区别,也是“气味不合”。 她慢悠悠地走着,到了家里杜大姐开门,祝缨忽然问道:“家里来过生人?” 杜大姐道:“一个武大娘子来了。” 祝缨挑眉,看花姐走了过来。花姐道:“说是武狱丞的母亲,用她自己的帖子来求见干娘的。” 祝缨道:“哦!” 张仙姑也出来了,说:“哎哟哟,吓我一跳!怎么跟咱们先前见的官娘子不太一样呢?” 祝缨进屋换衣服,她俩也跟着进来了,说着武母到了家里,送了四色礼物。张仙姑就说:“一身的贵人味儿。差点要认我做姑妈,我哪里敢再随便认亲呢?”花姐道:“是为她女儿来通关节的。” 武母也姓张,跟张仙姑聊了两句之后就要认个姑母。张仙姑以前跟班头叫“大兄弟”,现在却不敢认个比她品级还高的命妇做侄女了。 她说:“她今年四十了!跟我一般大了!看着比我还年轻,这怎么成?这怎么成?” 祝缨道:“认不认的,都随你的意。大姐,她的来历可不一般呐。” “咦?” “她四十?武相的父亲如果还活着,今年也才三十七,你想想,武相能考试,就是已经出孝了。他死的时候才多年轻?已经是正六品了。只要不死,极有可能不到四十岁就到五品了!要么,是被这老婆累死的,要么,就是夫妇二人都很厉害,只是天不假年命里注定。她能到咱们家来,找着我娘做交际,至少不是个傻子。” 花姐说:“你是从六品,又是才升没多久的,到正六品的实职还要熬些日子。还是因为遇着了大案,你出仕又早,又有郑大人栽培。他要是二十来岁才开始做官,晋升不比你差呢。那武相……” “嗯。父母厉害的,子女可能平庸。但是武相似乎不在此列,大理寺的女监,她应该能看得住一半儿。或许缺点经验,女监的事也不复杂,应该可以。” 花姐高兴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张仙姑道:“哎哟,听你们这么说,这京城厉害的人可真不少呀!”她是越来越觉得自己闺女无人能比,猛地听女儿说武相的父亲也很厉害,着实吃惊不小。 不过……哼!他闺女也没我闺女强!我闺女自己凭本事做的官儿,他闺女还得我闺女招进来,不然就不得做官儿! 祝缨与花姐看她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相视一笑,花姐低声道:“那礼物我看了,不好不坏,十分恰当,掐着叫人不好不收。” 祝缨道:“你斟酌就好。” 因为武母的拜访,祝缨将眼睛往女监那里又放了一放。 第二天她到了大理寺,处置公务时看到一份公文,上面写着要押解一名女囚过来。因为是一件比较棘手的案子,这女囚竟也是有来历的,死的是她的丈夫。她是继室,元配的子女告她谋害亲夫,她又喊冤,奇怪的是元配的长子居然说她是无辜的。 看起来像是“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她的丈夫是休致的朝廷官员,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糊涂着过了。当地的刺史判她有罪。 此人,连同她的侍女要被一同押到京中再审问。 祝缨看着这个案子就想翻白眼,人死了,虽然天冷,但经过一番审理,尸体也得开始腐败了,尸体恐怕是不能再运到大理寺来验的了。休致官员已然告老还乡了,则案发现场也在那里,那把人押到大理寺还有个屁用? 靠打吗? 然而案子还得接,她只得命人去通知女监:收拾好牢房,要开张了。 两个小吏拿着她写的条子,让女监准备出两种囚室。诰命单间,侍女通铺。 ………… 女丞女卒们头一回收容囚犯,大家都很紧张。 武相与与崔佳成商议,等到囚犯住进来,二人就排个班轮流带队值夜。武相道:“我家中没有子女,我先值夜吧。”崔佳成道:“他们也都大了,你家中还有母亲,别叫她惦记,我先值吧。” 二人互相谦让,冷不丁吴氏脸上带点笑的说:“二位大人不必争执的,小人问过了,大理寺的监里,只要不是重犯,并不需要二位大人值夜。小人们排个番就可以了。这样的案子,在大理寺不算重案。” 武、崔二人道:“是这样么?” 她们都没有经验,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崔佳成道:“虽如此,我们毕竟第一次办这样的案子,再小,也是大事。宁愿上心些,累一点,这件事不能出纰漏呢。” 武相也说:“正是。借着这件不大的案子,先试一试,免得以后有大案子的时候手忙脚乱。” 吴氏有点小尴尬,崔佳成道:“小吴用心了。这里的事情你更熟些,以后有什么事儿还要多问问你哩。只因咱们都是妇人,比他们更艰难些,必得更谨慎,你可一定要多打听些消息啊!” 吴氏受到了一点安抚,道:“小人明白的。” 排了班,又安排人洒扫。也没个杂役,就是女卒们自己动手。武、崔二人有心将事做好,又下令把囚犯的被褥从库里搬出来晒了。忙了个底朝天,直到落衙才算忙完了。 这一天,囚犯还没住进来,她们依旧是各自回家。回家后都跟家人说了:“要来囚犯,要值夜了。” 家人也有担心的,也有问安全的,也有问要不要多带条被子的。车小娘子这等没家人的,就跟谁也不用交代。付小娘子则把儿子托付给相熟的尼姑,约定到时候帮她看看孩子,她给尼姑带点糖回来吃。 唯有周娓的父亲说:“是李老大人的继室夫人吗?” 周娓本来没有看着他,话是对母亲说的。闻言转身:“你怎么知道的?” 周母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周父道:“她什么时候住进来,你叫丫头到那边宅子告诉我一声。有事要你做。” 周娓一声冷笑:“我就知道,有好事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想到来这里的!” 周母心中也不痛快,还要说女儿:“不许跟你爹瞪眼。” 周父道:“是你求着说‘考上女卒,万一用得着也可为府里、为家里打听些消息,愿做颗闲棋冷子’,我才为你找的保人!现在是要过河拆桥吗?不孝的东西!” “孝的东西在您那外宅呢?”周娓冷冷地说。 “那你兄弟!”周父大怒,“果然是骗我!别以为你进了大理寺,我就管不得你了!正经的官员忤逆不孝也要罢官!何况你个奴才丫头!” 周娓道:“什么兄弟?不用总提醒我你是奴才!自己还是奴才呢,倒姘上外宅养上崽子了!” “那是二房!你跟她说!” 周母气苦,她也是个精明的妇人,然而不幸的是没有养住儿子。丈夫要儿子,她倒想抱养个侄子,架不住丈夫想要“亲生”的。丈夫要她教训女儿,她只好低声对女儿说:“别在这个上头说这个话!快答应下来,咱们回头细商量!” 周父不耐烦了,说:“你跟她说,说得通时老实做事。不为府里办事,要她做甚?趁早回来说个人家,免得在家里兴风作浪!” 说完,拂袖而去。 周母在他背后啐了一口,却仍然劝女儿:“光棍不吃眼前亏!你就应下来。不为这个杀千刀的,咱们也不能不听府里的话呀。如今说是放良,仍是要靠着府里才能过得好些哩。那个、那个贱人不算什么,你也确实得要个娘家兄弟……” “呸!” 周母骂一回丈夫,骂一回贱人,一边说孽种“不得好死”,一头又劝女儿听话,劝不动时又骂女儿:“翅膀硬了,再硬也不是个儿子,不顶用。你要是个儿子,你爹也不会养小贱人,你现在还摆脸子给我看了?” 周娓气得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到了大理寺来应卯。 武、崔二人又检查一回囚室,看来是打算在囚犯抵达之前每天都监督打扫一次了。女卒们被支使得团团转,车小娘子倒不在乎,她在这里过得很好,她家房子已经修好了,也租出去了几间,铜钱落袋,心情美得很。 大理寺里,男吏们现在冷着她们,车小娘子也是不在乎的,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心中更是十分感念祝缨,武、崔二人要求严格,她想着是为大理寺争脸,干得分外卖力。看着周娓在一旁打盹儿,忍不住说:“别睡啦!咱们能有这份差可不容易哩!没有祝大人咱们也得不到这样的差事,可别辜负了祝大人!祝大人说,咱们头回监看女囚,一定要仔细再仔细,不能叫人挑出错儿来……” 周娓冷冷地道:“我凭本事考进来了!干别人什么事?!你们为什么就这么巴结一个男人?拿他的话当圣旨了吗?” 女监顿时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第104章 人心 武相与崔佳成两个正在四处走走看看地检查,猛听到这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人一左一右,都往这边赶过来。 两人赶到的时候,八个女卒已经分成了几团了,车小娘子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怒是尬,被好友甘小娘子拉到一边安慰:“咱不跟她说话!” 吴氏跳了起来,接了她的班骂周娓:“什么男人女人的?我就知道说男女之前,你得先做个人!” 武、崔二人听到这一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凡有事,如果只是单方面的问题倒好解决,如果有双方或者更多的人反复纠缠过招,事情就容易打成死结。 霍二娘、付小娘子几个拦在中间,说:“都少说两句。” 徐大娘则对周娓说:“你也别瞪眼,先顺顺气儿再说话。” 崔、武两人一看这情形,脑子里一时也有点乱,对望一眼,都把心中那一点点争竞之心暂时压下,她们很快达成了共识——这才是她们上任以头遇到的头一件大事呢!什么女囚,先放到一边吧。 交换眼色的功夫,那边的女卒们已经又吵了好几句了。 车小娘子啐了一口,吴氏也跟着啐了一口,她二人心里都跟对方更亲近了一点。周娓话脱口之后,就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这个话惹着人怒了,她偏不肯认这个错:“是呢!可千万别放着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狗!” 车小娘子也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她的嘴显然不是特别的利索,想回嘴还回不过来。吴氏就没这么好相与了,拨开了付小娘子的手,指着周娓骂:“白眼儿狼!” 武相和崔佳成家境不是大富大贵,也都管过家的,但是管八个人这样的“大活”,对二人都是一项挑战。刺儿头终于炸刺了,好在两人也都果断。武相心道:我与崔大娘两个还未定正副,眼下却不是与她争竞的好时机,须得联手把这个事给平下去。 崔佳成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两个并不摆谱等女卒发现她们,而是先故意发出响动,让女卒们注意到她们,安静之后,崔佳成先说:“各人分派的活都干完了么?竟有闲暇拌嘴了?快些干吧!” 武相则说:“不要聚在一处了,散了吧。干完了活我有话说。” 长官发话了,女卒们终于骂骂咧咧地散开了。周娓是一肚子的委屈,不过被徐大娘给按住了。徐大娘不赞同周娓,却知道这事不能闹大。这丫头一看就是个脾气不怎么样的人,这会儿如果没有人安抚她,叫她跳起来骂街再被人听到,那女监就成笑话了! 她低声哄着周娓:“你既说是自己凭本事考来的,就得凭本事留下来,把活计干好不是?活儿干好了,才有底气说话,来,咱俩把那间屋子再扫一遍,万一又有旁的女囚犯来呢?” 她是个年长的妇人,家里人口也多,还有孩子,说几句慈祥话的时候还是挺能让人消气的,周娓吸吸鼻子,提着扫帚跟她走了。 那边车、甘两个姑娘又小声叽喳在一处了,吴氏也被付小娘子说:“你说的都有道理,看她年纪小还不懂事儿,别跟她怄气了。别气坏了自己。” 吴氏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装小姐的样儿!凭本事进来的?她有什么本事?我家三代都在这大理寺里当差,可从来没听说大理寺会招个女卒女丞,再发一份饷的!别说大理寺还另发了好些东西,就算是朝廷给的俸禄,叫你领这个俸禄的人,不是你的恩人吗? 扫地、擦桌子罢了,是个人都能干的活儿,就非得是你?” 付小娘子又忙劝她,霍二娘胳膊一拐,勾着吴氏的脖子说:“来来来,别气啦!没听大娘子说么?先干活儿。” 那一边,两个女丞回到自己的房里也商议上了。 崔佳成道:“小武,这事儿你怎么看?” 武相道:“阿姐,这事儿可大可小,咱们就不必再叫它宣扬出去叫别人看笑话了吧?” 崔佳成道:“这个周娓气性也太大了,我看她小孩子家这脑子还没长好,也不知道是听了哪里的混账话就自满了起来,一点礼仪规矩都没有了!笨不打紧,心不能邪呀!得好好调-教!” 武相道:“阿姐说的是。据阿姐看,眼下要怎么做呢?” 崔佳成道:“咱们两个在这间屋子里,又没有外人,咱们就直说了吧。这事儿不值得叫上头知道再费心的。既然派了我们两人,就是信任我们。” “是,遇点小事就上报,也显得咱们太无能了。不但要平息风波还要快,不然等女囚来了,又要提审,又要巡视,上头肯定能看出来。” 两人小算盘也有一些的,现在为处置这一件事便又合作了起来。 崔佳成道:“周娓那个样子,现在就算咱们罚了,她也未必就服,万一到了要紧的时候她当着上官的面发起疯来就不好了。先安抚下来,再徐徐图之吧。” 武相道:“也只好如此了。” 武相走出去,抓着路过的付小娘子,先问付小娘子:“我们到的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付小娘子左右为难,武相道:“记不得了?你当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记性吗?” 付小娘子小声把自己听到的说了:“不敢说一字不差,大概就是这样了。” 武相叫她把车小娘子叫过来。 车小娘子由好朋友甘小娘子陪同,甘小娘子就站在门口:“我等你出来。”车小娘子跟朋友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到了上官面前又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心里仍然是觉得自己没错的。 崔佳成问她:“你怎么与周娓争吵起来的?” 车小娘子突然就来话了:“是她!不好好干活儿,还那样说祝大人!” 崔、武二人都觉得奇怪,甚至有点疑心车小娘子对祝大人的好感是不是有点过份了?崔佳成道:“你从头讲起。” 车小娘子跟周娓就搭了那两句话,说的与付小娘子相差无几。崔、武点头,车小娘子受到了鼓舞,说:“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祝大人多好呀!” 崔佳成故意套话,道:“怎么说?” 车小娘子不好意思说自己“吃饭肚皮大”被人嘲笑,而是说:“大人,咱们每月还有额外的钱,您道是怎么来的?” 武相道:“这还有什么来历么?” 车小娘子就含糊地说:“头天大家一块儿吃饭,他们男的嘴贱,我们理论时祝大人来了。我正好身上来了事儿,他看到了什么都没说。就说,女的吃不了男的那么多,省下这点钱就发了……” 崔佳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说:“周娓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车小娘子说:“就是!” 武相道:“万没想到……” 武、崔二人让车小娘子:“你不要再与她起争执了,交给我们来办。你去把吴大娘叫来吧。” “是。” 吴氏很快到了女丞的屋子,这里比她们的屋子强不少,日常也是她们在打扫。她进了屋子就站在一边,崔佳成让她坐,她也不马上就坐了。武相道:“坐吧,正有事要问你。”吴氏才坐了。 崔佳成问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氏低下头,眼珠子一转,道:“姓周的想拿捏人呗!小车也没说错她,她就是打瞌睡了。她就不想听别人的说,好窝里横着走!辖制完同僚再撩惹上官。” 武相道:“你家在大理寺三代当差,又代我们掌过钥匙,大理寺的事儿,你想必是极熟的?” 吴氏道:“是。”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武、崔二人要责怪她今天吵架,那她就要吵个大的!再不济,也得回家跟丈夫、父亲念叨念叨,使他们同小祝大人说说,好让小祝大人提防一下这些白眼狼! 崔佳成道:“据你所知,大理寺里有人说了混账话,又有这样的冲突,该怎么办?” “赶出去。”吴氏脱口而出,又泄气了,赶人这件事,得看什么人想办。她的腰一松,不再坐直了,闷闷地说:“要是郑大人或者是冷、裴几位,一句话。小祝大人也能。旁人就要费些周折。咱们这儿就没这样的好事了,不能随意撵人,得上报。” 崔佳成道:“唉,那就是要看咱们自己的本事啦。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她与武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吴氏说的与她们想的一样。杀鸡儆猴,辣手立威,是最快的树立权威的方法,但是这个方法她们用不了。报给祝缨处理,把人弄走,又显她们无能。且祝缨也不一定就会听她们的。 吴氏起身要走,想想还是不甘心,又回头说道:“二位大人,这样的小东西不能惯着的!忘恩负义的东西,今天能一嘴抹了小祝大人的功劳,明天就能一嘴抹了咱们呀!您二位不会以为,咱们能有今天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崔佳成道:“怎么说?” 这就是她与武相比较防着吴氏的地方。吴氏严格上不能说是“刺儿头”,但是她只要戳在那里,就必有存在感。别人都是生手,只有她是了解这个地方的。但崔、武二人再无一个更合适的人请教,许多事情又只能问她。 吴氏道:“咱们这官职粮饷是他争来的,这您二位想来不会跟小白眼儿狼一样的见识吧?就说说旁的好处。您可一定得把这儿给小祝大人看好了!不能叫小白眼狼坏事儿。不然……整个大理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的!您出去,随便问一个人,他们都是不愿意小祝大人有闪失的!咱们都是受他好处的!那是个顶顶的好人!” 她的心里总是过不去周娓骂她是“狗”,太气人了!她哪里是狗了?但她不是个笨人,知道自己如果说“我才不是狗”,一准儿又是另一个笑话了!她真不是狗!她只是知道感恩! 她爹、她丈夫、她,婆家娘家两头统共领着大理寺三份钱,除了饷还有补贴,她都不敢说是凭自己本事拿到手的。 “大理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才从六品呢,同阶的就有十来个,上头还有那么些上司,能管成这个样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人得知道好歹!”吴氏努力地鼓动上官,“女监是他老人家起的头儿,出了纰漏,必有人说他的不是,万一把他调走了。大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她一如当初的左、王二位需要祝缨好好干活一般,也给崔、武二位提供了更多的情报:“大理寺不是穷地方,可也没那么富裕!这是谁的功劳呀?是郑大人把咱们小祝大人放这儿来管事的。” 她知道的好些事情比武相这个官眷还要详细,拣着与今天的事有关的都给说了。大理寺有哪些是祝缨主事之后给添的好处,祝缨要不在了,她们得有多么大的损失之类。说得多了,猛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说钱,又说:“上情下达,与各部也处得好,多方便呐!下头有什么纰漏的,他看着的都会提醒,教人做好些。有干得好的,也给报功。” 武相道:“好,我们知道了,你也去吧。不要怄气。” 吴氏走后,崔佳成道:“吴大娘嘴是利了点,事情倒是说得明白,道理也讲得清楚。”武相道:“得叫周娓知道好歹。” 两人略一议,就把周娓又给叫了来。 经徐大娘之安抚,周娓本来气已经顺了一点,心想:什么狗屁主家府里的吩咐?我就不干!我已在这里了,他们还有本事到大理寺拿人? 到了女丞的屋子,她倒也是站着,但是离武、崔的桌子很远。崔佳成也让她坐下,她谢了座儿,坐得笔直,两只拳头紧紧地捏着放在膝盖上。 崔佳成问道:“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娓咬住了下唇,过了一阵儿说:“就那样,吵起来了。” 武相道:“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娓道:“她说我打瞌睡么!您都知道了,何必再问呢?” 崔佳成道:“为什么打瞌睡?你们选拔的时候也号过脉,不该是身子不好呀?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耽误了?” 周娓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崔佳成道:“要有难处不妨说出来,这大理寺你们来得比我们还要早些,该知道在祝大人手里,大理寺一向体恤人。” 周娓咬紧了牙关,只管摇头。崔佳成道:“也罢,不想说就不说吧。从来家丑不可外扬,家里的事没有总对外人讲的。既然家里有事不肯说出来求助,就不能把家里的难事带到大理寺来寻人出气。” 武相道:“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也不许再与她们拌嘴,我也叫她们不许再提起。 我看你也识几个字,只是不太懂道理,不教而杀谓之虐,我现在就先告诉你一些道理。既然出来当差,就与在家里撒娇使泼不一样。当差有当差的道理,否则你为何要出来?在家里同父母顶嘴不是挺好? 提什么男女?女监的这些规矩比别处多了好几条,为的是什么?女子当差本就不易,要防着种种口舌!千难万难之中,你自己先提了!是生怕女监太长久没个理由裁撤了? 什么是巴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领了这份饷,就要干好这份差。把自己当个人,就得干人事!别弄那些内宅妇人拿捏人的话出来!当知道你今天说的话,无论放到哪里都是听不得的。” 周娓低头不说话,心里半服半不服。 武、崔二人也不要她马上就痛哭流涕,真要那样,她们倒要怀疑周娓是假装的了。 二人又命八个女卒集合。 由崔佳成道:“今天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也都知道了。各人有理没理,我们心里有数,你们心里也有一杆称。周娓今天干事不走心,罚她将屋子打扫干净!今天还有人拌嘴了,嚷得很大声,也一并罚打扫!都记着,在这里,只有咱们这十个人与别人是不一样的!说话干事前先过过脑子走走心!” 武相道:“今天的事儿,谁都不许再提了!对父母家人也不能提!外头总说,女人不能成事,再传出去,就更要受闲话了!我们现今是该把差使做好!要叫我知道谁把这里的事传出去了,看我饶过哪个!” 崔佳成道:“散了。” 一场风波,就在两人有志压制之下闷住了,并不让它传出去。 武相训话的时候颇有点威严的样子,人一散,她就坐在椅子上不想说话了。她想:祝大人也不比我大两岁,怎么就能把大理寺都管得很好呢?如果让他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办呢?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 祝缨正在往政事堂送公文。 各部各衙送公文并不都得官员去,也有一些是由书吏搬着的,但今天郑熹却特意打发祝缨去政事堂:“若相公们问起,你见机行事,认真作答。” “是。” 祝缨捧着公文,胡琏凑了过来说:“小祝,不错呀!” 祝缨道:“这又从何说起?” “郑大人栽培你越发的用心了。” “这是什么话?” 胡琏道:“别说你看不出来啊!这都变着法儿的把你往政事堂几位相公眼前送了!尤其陈相公,还会过问吏部的事。日后要升你,你又在他面前有个影儿,一准儿顺顺当当的。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贫贱之交呀!” 祝缨道:“什么贫贱之交?咱们不得共富贵么?” “嗯!对!你的气运一向好,我得蹭点儿!哎,见着了施相公的时候,千万别跟他说太多公事。施相公这个人呐,就怕事多。” “好。”祝缨心想,我要真跟他说事时,先把如何解决想好了不就行了? 祝缨在政事堂外面就遇到了陈相,陈相刚见完皇帝回来,看到祝缨手里的东西就问:“今天怎么是你过来的?” 祝缨道:“郑大人说,这份东西请您看一看,我候着。” “过来吧。” 祝缨跟着他进了政事堂,把公文拿给他。陈相皱皱眉,骂道:“这老东西!” 施相道:“怎么又骂上了?咦?你不是上回那个?大理寺的?你怎么又来啦?又有什么事了?” 陈相道:“不干他的事!是老李,李藏。” “嗯?” 陈相道:“你不知道他,他曾是我上司,早两年休致了。” “他与大理寺有什么瓜葛?有案子?都休致了……” “不但休致,还死了呢!” 施相吃了一惊,直接问祝缨:“怎么回事?” 祝缨道:“李老大人死了,子女疑心是他继室谋害的。当地判了斩刑,现正押往京城。大理寺接了这个案子。牢房已打扫好了,连她加四名侍女,都要关押再审的。” 陈相一声冷哼,道:“老夫少妻,自取其辱。” 施相道:“哦,我想起来,大理寺如今的女监。你要让她们盯好。” “是。” 施相与这李藏并不熟,说两句也就过了,在不需要他费心的事上他倒不在意祝缨跟陈相多聊两句了。陈相看完了卷宗,道:“告诉你们郑大理,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人都走了,且还闹出来了,就要问个真相!啧啧!” 祝缨一躬身:“是。”想了一下,索性仗着跟陈相也略熟,就问:“陈相,下官有一事请教。就一句话。不知?” 陈相翻起眼皮看着她,祝缨道:“这位死者的为人,您给个评价,行吗?” 陈相笑道:“你跟我来。” 祝缨跟着他去了另一间屋子,陈相道:“李藏这个人,面上的仁义道德,都是懂的。” 祝缨老实道谢。 陈相道:“案子,能做得漂亮些还是要做得漂亮些。老夫少妻,说出来又是谈资了。” “是。” “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与其叫你把那些东西都翻出来,不如我来告诉你。他这位新夫人,是他故友之女,故人因龚案受到牵连自杀了。他对我说,同情故人,要保全人家。” “请问,这位岳父的名字……可是毕罗?” “不错。”陈相看了她一眼。 祝缨道:“那下官就知道了。”龚案是大理寺办的,皇帝把这事儿交给外甥而不是让三法司一同来办,现在想来必是有些不能说的考量的。具体是什么不好说,但确实方便了很多人在律法之外讲点“人情”。毕典这个人,官夺了,家也抄了,家里的人倒是没罚入贱籍。看来陈相受这请托虽然答应了,仍是有分寸的。 不过案卷上写着,这个继室乃是元配临终前给李藏选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正事说完了,陈相又打量了一下祝缨,发现她比上一回见的时候更加从容了,道:“上次见你是笋,被春雨一浇,现在是竹了。” 祝缨笑道:“相公取笑了。” “竹是君子,你问王云鹤,他必也是这么看的。” 祝缨道:“只要大人们别说我好横生枝节就好啦!下官这……竹子本来也是无心的。” 陈相笑道:“以后呀,还是更有心才好。” “是。”祝缨在陈相面前一直保持着一种礼貌恭敬的态度,这两年,他们偶尔有几次相遇,陈相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但她也不敢就因此小看了陈相,只是有些感叹,人并不能事事如意的。比如你是个丞相,事事比人强,偏偏儿子不如人。 她见完了陈相,回去给郑熹说了见面的情况,又说了自己打听的事儿。 郑熹道:“他说你什么了没有?” “说我以前是笋,现在成竹子了。” 郑熹有点得意也有点感慨地道:“他一定很羡慕你的父亲。”也羡慕我! “诶?” “哼!你可比他的儿子强多啦。” 祝缨道:“怪他自己呀。而且,大公子挺好的。” “嗯,每回周游闯祸,我也跟他岳母说,周游挺好的。” “不是那个意思,您看,大公子回京之后,陈相家的内宅就安静多了,笑话也少了。大公子还是有本事的。” “有,但不多。”郑熹仍然坚持,陈萌是不如祝缨的。 祝缨道:“那不一样。我家屋顶漏雨、四壁透风,野外差不离,还得出去跟外头野狗抢吃的。大公子,他的心思得放在家里头,才能有命吃香喝辣。高楼广厦里全是雷霆。所以这家里,宁愿缺着,也不能坏事儿。” 郑熹道:“唔,这话说得明白。李藏的案子,就派给你了吧,毕竟女监,你看着点儿,万一有纰漏及时把坑给我填了。” “是。” 话虽如此,祝缨也没有马上去女监,规矩是她自己定的,去女监她得再找人同去,此时大家都挺忙。而她手上还有事。她今天从陈相那里弄到了点李藏家的详情,得先把案情再疏理一下。另一个是明年终于又有明法科了,她心里对大理寺有数,知道还缺人,但是这一次必然也是不会补满的,她就要给郑熹做好预案。 郑熹的话,祝缨都听进去了,也忘不了郑熹要提拔她。她有一个想法:做官,得攒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攒个局才能做成,就像郑熹的端午宴一样。她要升走了,当然希望来一个能接自己班的人。 也是为了郑熹,也是为了自己。来了就得好好培养,带一带,比如算账,比如得会处理大理寺的事务之余还能给大理寺攒钱……之类的。 再有,左司直出这趟差也快回来了。公文已经到了,明天到京。左司直给她写的信里说,出一趟虽然有所收获,但是自己官职低微,并不能遍洒全大理寺,所以左司直这两天要直接登门拜访。 祝缨得给他把明天结案的公文准备一下。 又,快到年底了,她从现在就开始准备大理寺新年的东西了。大家到腊月下旬就自己置办年货了,你发得晚了,跟人家家里重样了,不好。 有这些事情忙,她就没去女监,因而也不知道女监发生了什么事情。 ………… 自己手下出纰漏的时候,上司不出现、没有过问,这就是个懂事的上司了。 武相遇到了这样一个上司,但仍是被周娓弄得心情很不好,有点心累。自从与母亲把话说开,说明了自己知道母亲“前夫”的事,母女俩相处得比以前更自在了,她也就不在母亲面前过份遮掩自己对差使的苦恼了。 今天她带着疲态回来,武母看到了,问:“怎么?有烦心的事?” 武相道:“以前说刺儿头,现在才是真的见着了!那个周娓,竟说出是自己凭本事考过来的,不干别人的事!还说同僚用心当差是巴结男人。真是疯了!” 武母道:“那你跟个疯子计较什么?不能打发了么?” “就是不能,”武相说,“不但我,崔姐姐也不能。我们哪能做得了大理寺的主呢?” “那就请示祝大人嘛!他必是能的。” “那不显得我无能了吗?” 武母笑道:“你要怎么有能耐?事情办不好,就是你无能。请教人,学会了,能耐不就来了吗?你不巴结上官,等着上官来巴结你吗?哪怕他得空漏出来一两句,你也能受用无穷了。” “娘,您又来了。我不过是个从九品的狱丞,眼见也是没个更大的牢房叫我管,叫我升。” “哎哟,能把官儿坐稳不叫人黜了,那也是不容易的!”武母说,“你要事事都做好了,还有上司什么事?差一点,请教一下,听我的。我先探探口风去。” “娘~” 武母搂着女儿,笑道:“哎~” 母女两个看看这天的天色,冬天,天黑得早,就不在今天出门,武母准备明天白天去拜访张仙姑。她已看出张仙姑的底子了,世上有不少这样的妇人,自己只是平庸,但是肚子争气,你就不得不巴结她。张仙姑另有一样好处,她朴实,不好拿架子,比那等因为自己不够好就心眼儿小、看谁都觉得别人瞧不起她,必得在一些事情上有些奇怪的坚持来取得一些心理安慰因而折磨了许多人的人,实在是好太多了。 今晚不出门,武相就跟母亲撒娇:“娘,你不知道,手下就八个人,个个都是豪杰!” 她抱怨着吴氏,“她倒不跟我乍刺,可她只要在那儿,就是根刺”,因为是地头蛇,是什么都懂,是令长官不安的存在。周娓不用说了,车小娘子“人实在,可信任,有事本该倚重她的,可惜脑子不太够用就不太敢使”,付小娘子“话忒少,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个数来,竟都是要费心的。 武母听了道:“我儿辛苦啦!” 武相搂着母亲的脖子,说:“嗯!那咱们今晚一处睡吧。” “好呀。” …………—— 祝缨不知道自己被一对母女给计划上了,她只知道现在老吴正在她家里跟她告密。 武相说了不许将事情外泄,但是吴氏心里一权衡,可不想管她这一套。明摆的,周娓也没服气,那吴氏觉得自己就有义务提醒一下祝缨。实在不行,就把那小东西给开了算了!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 她回家就跟丈夫说了:“小祝大人手里筛出去的人,京兆府还要呢!也没见干得不好!咱们可不能叫小祝大人吃亏。” 小陶说:“她叫你不说出去。” “呸!没有她,咱们照样过活。小祝大人要是有闪失,咱们受亏!” “那去隔壁,跟岳父大人商量一下。” 吴氏嫁得不远,自家和娘家是隔壁,回娘家跟回自己家一样。她把两家院墙上打了个洞装上门,睡觉的时候才插上,为的就是方便往来。也不用出大门,就在月亮门上敲一敲门板,说一句:“我回来了!”两口子就去见岳父了。 老吴听女儿如此这般一说,就说:“那咱们不对别人讲,然而要对小祝大人讲。你们两个跟我一同去小祝大人家,丫头,你把听到的都原样学给他。” “小祝大人为人好,不会嫌我搬弄是非吧?” 老吴道:“那你不会少说两句?听我的,进门前先准备好眼泪。不对,你现在就开始哭一哭!去厨房,拿颗葱来!” 吴氏被亲爹押着切了半颗碎葱末子,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老吴道:“快,别染上葱味儿。就这么哭着。叫上车,走!” 吴氏哭得眼睛都红了,进了祝家就跟在丈夫身后,等父亲和丈夫简单介绍了情况之后,她才跪下来说:“小祝大人,我可太难了!上司的话,我是该听的。可又不想您被蒙在鼓里。我可真是个罪人呀!犯口舌是非!” 祝缨忙虚扶一下,对小陶道:“就看着老婆跪下呀?快扶起来!坐下来慢慢说。” 杜大姐又上了茶点,那边吴氏把怎么车小娘子说周娓,周娓怎么说,后来对骂、劝架都说了,连武、崔二人找她问话以及后来的训话都说了。 老吴关切地说:“小祝大人,您可要当心呀。这群娘们儿,以前没干过正经事,不懂规矩呐!我家这个丫头,虽然也娇惯,多少听着我们的事儿长大的。” 祝缨一直耐心地听着,听周娓的话时她也不生气,听到女卒们维护自己时倒是微微一笑。最后对吴氏道:“今天要多谢你啦。” 吴氏忙说不敢:“只要您好好的。” 祝缨含笑点头:“大家都会好好的。你回去也别太与那人起争执,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那也还是个孩子,慢慢教吧。至于你的上司,她们两个也是新手,如果有事,你也多留心。也不要以为自己就是坐探,在干不好的事。咱们都是为了大理寺好。大理寺好了,咱们大家就都好了。” 老吴一家三口都笑了,说:“那是!不过还得郑大人好,小祝大人好,您二位好了,我们就跟着好了。” 祝缨道:“正好你们在,有一件事正要问一问你们——过年的时候,什么样的年货更合京城的新年?我又不是本地人,往年过年都只管自己家的口味采买,今年得顾及一下大家。” “今年过年又有一样额外补贴?”老吴问。 “只要这两个月别有旁的用项。”祝缨说。 一家三口更加觉得自己办了一件正确的事!吴氏也说了两样自己想置办,但略有点舍不得多买的,想着这样两下一凑,就很宽裕了。祝缨道:“我记下了。” 吴氏道:“哎哟,咱们大理寺可真好呢!我那妹子都羡慕哩!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也能出来当差哩!” 祝缨道:“是表妹吗?” “是,姨表妹。上回咱们选人,她害羞,没敢去。现在可来不及啦……也不知道……” 老吴咳嗽一声,打断了她,说:“这些事儿,大人们自有安排!人也都满了!” 祝缨道:“以后再招,怕要干点苦活了。” 吴氏道:“不怕!” 祝缨点点头:“你回去后要多上心呐!要看好这一次的囚犯。” “是。” 祝缨道:“天黑了,我就不多留你们了,免得犯了夜。杜大姐,给老吴拿个灯笼。” 第105章 新案 出了祝家的门,吴氏心中有点不安,问丈夫:“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小陶点点头:“对!你就不该提你那表妹。” 吴氏掐了他一把,道:“你现在有本事了?” “你问我的……” 老吴看了这小两口直摇头:“明天回去什么话也别乱说,还跟以前一样。” 吴氏道:“哎。” 过了一阵儿,她又忍不住问老吴:“阿爹,您说小祝大人会怎么办呢?” 老吴道:“那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了,我不就能当小祝大人了?以后这些事情你自己别瞎琢磨!你又琢磨不透!” 吴氏道:“您在家的时候不也老会说些上官们的话吗?” 老吴道:“你看我猜过厉害的人吗?就算猜,也是瞎猜的我也不当真。厉害的人,就算要干什么,也不能叫你看出痕迹来!譬如那一年,那个总偷懒惹事儿的石头儿,当着面什么事没有,没两个月人就被黜了。都是悄悄的。” 吴氏道:“那反正我把事儿告诉小祝大人了,他总不能说我不好!”过了一阵儿,又想说,“那今年过年……” 老吴道:“我看你越发猖狂了!过年,上头要赏什么东西是上头的事儿,纵问了你,也不就依着你了。哪怕这一回真的就弄了这些东西来,你要以为自己能够支使得了上官了,下回又多话,离招上官的厌恶也不远了!” 老吴有点愁,他的闺女是很机灵的一个人,但是毕竟是一直在家里的妇道人家,见识还是少了些,跟官面上的人精耍心眼儿,差老大一截了!他只好再给女儿讲:“最怕轻狂最怕飘!哪怕你那两位上司,也都不许小瞧人家!” 不管吴氏听了多少进心里,在亲爹面前,她面子上还是老实地应了。说:“我明天该干什么还依旧干什么去就是了。要来犯人了,反正不能坏了小祝大人的事儿。大不了,我多用点心,都盯着些。有了事儿赶紧告诉小祝大人。” 老吴道:“这就对了。跟同僚抱团儿也得看看情势!要是同僚不可靠,又或者顶头的这个上司不顶事儿,那就不能在她那棵树上吊死!” “我没想吊她们身上啊,我看小祝大人挺好的。” “小祝大人以后准是要升走的,你也别太得罪那些同僚,等小祝大人离开了你还要跟她们共事呢。” 吴氏关心地问:“小祝大人升了以后,接替他的会是什么人?那咱们以后还能跟现在这样吗?” 老吴道:“不好说,所以叫你别顾前不顾后!说话留两分。” “哎~” ………… 这头老吴教女儿,那头张仙姑等人走了就来问女儿:“怎么回事儿啊?怎么那个小娘子哭着来了呢?她们家是姓吴的是吧?” 祝缨道:“没事。” 张仙姑把宵夜给女儿放桌子上,狐疑地看着她。祝缨道:“她们看着是大事儿,在我这儿就是没事。” “那可也得小心呐!别不当事不当事的,最后给你捅个漏子。” 祝缨笑笑:“就那么个地方,能出什么事呢?她们互相分了几派,互相盯着还来不及呢。” “以往可从来没有人因为狱里的事儿来找你的。现在你看看,先是武小娘子她娘,现在又是吴小娘子,哦!花儿姐这两天回来还说了付小娘子的事儿。”张仙姑痛苦地抱住了头,一共十个人的女监,关系复杂得她已经想不明白了。 祝缨道:“您还是甭想了!家里还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睡睡,旁人送的礼也甭收,托的事儿也甭应。” “我们也就还有这个用啦,”张仙姑感慨,“又不能帮你什么忙。” “怎么又说这个话了?” 张仙姑是有感而发,她提到了武相,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武相她娘,那可才是一个“有用”的官娘子呢。与她以前认识的“那些官娘子”全然不同,人家才是官面上样样拿得起来,她们这样的,只好是在家里烙个饼、做个饭罢了。 张仙姑心中十分难过,如果祝缨有一个那样的母亲,是不是就能更省心一些了?至少,能够帮着跑跑上司家里应酬一下,不必事事都得亲自去干? 当女儿的面,她又不能把这话说出来,默默地去了东厢,托付花姐:“老三在外头那些事儿,我是都不懂的。一个武娘子,人家说的话我也都不懂。你识文解字的,帮着我多照看照看呀!” 花姐道:“干娘,您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张仙姑跟花姐说了心里话,白占了闺女给她挣的体面,她竟不能帮得上有用的忙。“现在才知道,给闺女做个饭根本不算什么,真正有用的交际得是武大娘子那样的。” 花姐就说:“武娘子?是她巴结您,又不是您巴结她。” “可她的话我就是接不住!不接又觉着哪儿不对似的。” 花姐道:“您给小祝守好这个家比什么都强!” 好一番开解,张仙姑也只是没有那么焦虑了而已。 花姐不得不又找上祝缨,委婉地将张仙姑的忧虑说了。祝缨失笑:“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你明天对娘说,武娘子当然算是做得不错的,可也没那么大的效用。” 花姐问道:“女监那里出什么事了么?怎么这两天一个两个的,凡来的人都跟这些女监相关呢?” 祝缨无奈了,说:“没事。就是一群人,以前没见过外面,现在猛然不在内宅里混了,脑子不够使了。” 花姐道:“这话要是个男人说,我该生气了。可你说了,那就是常在内宅混的人确实不够聪明了。” 祝缨道:“不是不够聪明,是脑子没转过筋来呢。比如武娘子,她想着过来找娘说话,跟你说话。她能做的也就这样。 女监里的那一点事其实不值一提,就两个人拌嘴,你看看现在,她们把一件小事弄成什么了?妇人困于内宅,针鼻大的事儿也是大事,因为她只有个针鼻儿。见过外头天地的人,就不会把针鼻当回事,因为他们有天地。如果在天地间还要拣个针鼻儿来较劲,那…… 咱们以后可别再动不动就提女监了吧,怪没意思的。她们真要能出点大事,才叫长进了。” 花姐道:“那好,我明天对干娘说。都不是大事儿,就好比以前咱们在老家,见着县令都要磕头。如今再见县令,也是不用了。不是县令变了,是咱们不一样了。也不是武大娘子不值得,也不是你遇着难事了,事没变,是你不同了。所以不必为你担心了。” 祝缨道:“就是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 花姐还是有点不忿地说:“既是姑娘们不笨,就是被关得笨了,不该把人关着的。就女监这事儿,要你办,会怎么办?” 祝缨道:“耽误了做事的,必得罚!不管她是什么原因!真有不得已之处,罚完了可以再明明白白地关照。 她们那叫什么罚?手里权柄不足,也得显出个区别。不能罚钱、不能打板子,罚她把所有的屋子都打扫了,不行么? 手下一共八个人,又没别的事,到现在还把这些弄明白? 我知道武大娘子来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要我关照武相。可武相得先做出来个清楚明白的样子,才好再来向我讨个处分之权。 她把一切弄清爽,我看她清楚明白,自然会再扶持她、给她更多惩奖之权。她自己含混着,我怎么能把赏罚的权力给个糊涂人?好比一个家,老的也不能把钱给个败家子,给也要给那能当家理事的人,没有一上来就给的。 瞒着我,不一定就是对的或者就是错的。本来就不是大事,她抹平了,我也懒得知道,不告诉我也没什么。抹不平,还要瞒着。你看现在这不还是捅到我面前了? 我不与她们计较,是因知道她们是生手,女人能有一个官儿做不容易,她们容易瞻前顾后不敢下手,我给她们点时间。如果这种事还要我教,那这天资是够难的!” 花姐道:“女人以前没做过官的。”她有心为这些人辩解,可是一看祝缨,又觉得这些解释都很苍白无力,难道祝缨就是什么官宦世家出来的公子么? 花姐最后说:“还是你最好了!” ………… 祝缨一晚上为着个女监的事,先应付了老吴一家,又要安抚张仙姑、对花姐解释,白白耽误了半个晚上,书都没能看几页。心里对女监诸人的评价自然不能很高。 第二天她也没去女监,而是放着女监诸人自己互啄去。 左司直刚好回来了,他往外走了一圈,略黑了一点,人却精神了不少。见的人都说:“老左,你这是春风得意呀!” 左司直也拱手:“取笑了,取笑了!” 他挟了个包袱,一圈寒暄完之后才说:“一些土仪。” 打开了却是一匣子鲜参,短短的几枝,都不大。他说:“新鲜的人参。正好冬天了,切了片,沏点茶。别嫌弃太少太小啊!我就只有这点本事嘛!” 大家都取笑他:“这都不像你说的话了!”也有人说:“咱们出去的时候,你也不挑剔咱们,谁还不知道谁么?” 他们的官职都不太高,下去之后自然是有好处的,能捞到多少端看各人。但也不敢太过份,也就形成一个惯例。捎一些给大理寺上下沾一沾喜气,其余好处他想怎么分,那是他各人的事儿。通常也就是左司直这样,拿一些看得过去的东西就放到大理寺里,大家略尝一尝鲜。 祝缨道:“东西放下,不用你管了,准备着跟大人们回话吧。来,咱们喝茶去!” 一群人闹哄哄地走了。 祝缨叫人把参切了,按地方、按人头分,最后说:“狱里也送两份。”很简单就给分了下去。 等左司直那里向郑熹汇报完了,祝缨也不给左司直分今天的活计,告诉他:“你先看看卷宗,知道近来的案子,心里有个数。” 左司直也答应了。 这天落衙后,祝缨走到巷口就发现武大娘子又来过了。回到家里,张仙姑还是一副不太有把握的样子,说:“武大娘子又来了呢!” 祝缨道:“您就当真是个大侄女来说闲话,只管跟她拉家常就得了。” 张仙姑道:“人家那家常,我也跟不上呀。哎,她说,她闺女遇着些难事儿,还要请教哩。” 祝缨道:“也甭见我,她要再来,您就跟她说——她闺女是来做官的!按着做官的规矩来!” 张仙姑道:“后来花儿姐跟她说了一些个话,她倒像是记着了。” 祝缨道:“以后这样的人要是叫你烦恼了,咱们就不见了。弄个官儿做,倒叫你过得不安生,这官儿还有什么意思?” 张仙姑心里既高兴又有一点忐忑,种种心思转了一轮,终于说:“你这孩子,就会说好听的哄我!”最后还是高兴的心占了上风,开开心心去厨房烙饼去了。 饼还没有烤出香味儿,左司直又来了。 左司直带着一个小厮,小厮背着个大包袱。左司直在祝缨门前下了马,亲自拿了包袱,小厮就把马拴在了门旁的石柱上。 杜大姐开了门,左司直站在门口就说:“小祝,我来了!” 张仙姑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哎哟,左大兄弟啊!老三啊,左大兄弟来了!”因为左司直的年龄也是个张仙姑的“大兄弟”,祝缨也跟他各论各的。 祝缨已经出来了:“老左!来!请进!” 左司直被引到了西厢,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来!瞧瞧!天气冷了,正该做两件新皮袍!” “发财了?” “哎~不敢不敢,怎么能给你惹麻烦呢?惯例,惯例而已。还有些是自己采买的,物离乡贵,在京城值钱的东西,在产地呀,有的只值一半儿价,有的连二、三成都不到。要是这样的小参,真就十分之一的价哩!还有另一些东西,或有百倍之利。看看这个参,他们说这样的也不错!新鲜就好!真要是放的年载太久,虽大,也都朽坏了。” 祝缨一看他带来的,两只匣子,一大堆的皮草,怪不得小厮是用背的。她说:“你跑这一趟也不容易,自己还有没有呀?” 左司直道:“这话就假了不是?我还能不给自己留点儿?”他可带回来三车东西,皮草、药材之类都都少,还有一车其他的土产。左司直道:“还有些粗笨东西,明天叫他们送过来。我的东西,可不能拒了啊!咱们俩谁跟谁啊!” 祝缨斜眼看他:“你不对劲。” “嗯,是有事儿。” “还跟我打机锋?” 左司直道:“我才做评事的时候,是想着在大理寺混着,直到终老。什么时候眼睛一闭,齐活。现在竟能升做了司直,就不免有点进取之心了。不过,不多。” 他比了个小手指。 祝缨道:“想走郑大人的门路?” “哎!就怕人家不收!郑大人跟你一样,一点点心,人家客客气气接了,略超了十贯钱的东西,他都要拒。然而,有些人送的东西,再好再贵,他也收得不眨眼……” 祝缨道:“我没给他送过超过十贯钱的。” “你不一样!你人都是他的。”左司直跟祝缨说话就很直白了,“我呢,老木头一根,点火都费劲,人家未必瞧得上。我也不想如你一般,你年轻又有本事,你才到大理寺的时候,我跟老王提起就说你必有前途。我只想能趴得好一点,替郑大人、替你,看着点儿门。无论是不是在大理寺,以后有汤赏我一口,不赏也没关系,只要哪天我要是倒了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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