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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都不是没眼色的人,无论是想如何治民,也都是为了公义。心中有公义,万事好商量。” 众人都一齐说是。 阳刺史威严地点头,又说:“手上的案子……姜司法还没回来吗?究竟去哪里了?简直不知所谓!” ……—— 姜司法年纪与阳刺史相仿,他的职位才是一个在朝廷中走仕途的普通人尽力之后比较通顺,能够在这个年纪得到的品级。 此时,姜司法正在行辕面前,对门前站岗的两个随从道:“在下本州司法姜承志,有事求见天使,还望通禀一声。”说着,又要拿红包出来。 祝文推拒了他的红包,道:“大人这里,不讲究这个。您稍等。” 祝缨正在里面出考题,这个考题她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考学问,一部分是模仿吏部试。她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得是很快就能上手的,没功夫仔细的教。北方的文风比梧州那个穷地方底子强太多,学子人数也多,经得起她这么筛。 才写了两道题,祝文就来报了。祝缨道:“他?带到前面去吧。” 放下笔,祝缨踱到前厅,也很好奇姜承志会说些什么。她对姜承志有印象的,本州往大理寺报的大案很少,所以只是一个印象。案卷做得还算漂亮,送到她面前的,基本没有大问题。打回去重查重审,也很快就能得到纠正。 到了前厅,姜承志一见她来,抢先跪倒在地,哽咽地叫一声:“大人!” 然后开始放声大哭,仿佛祝缨是他家的祖宗牌位。 祝缨道:“快扶起来。” 姜承志挣扎着不肯起,频频以额触地:“下官罪该万死,辜负了陛下、辜负了朝廷!下官有罪啊!” “有什么事,也要起来才好慢慢说。扶起来,给姜司法打盆水来。” 姜司法被搀到了位子上坐下,擦完了脸,又麻溜地垂手站了起来:“下官束发读诗书,家母教以忠君爱民、清廉守法,下官也一直这么做的。然而自任本州司法,便难守本心,一边是要‘变法’的,一边是要‘老成持国’的。律法竟成了他们倾轧的手段,下官区区一个司法,也是左右摆摇,无所适从,不合屈从了他们。一失足成千古恨,日渐堕落。呜呜。天幸大人给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下官情愿自首。” 祝缨知道这都是场面话,和气地说:“司法勿忧,慢慢道来。这两年你往大理寺递的案,并无错讹呀。” 姜司法是有准备的,忙说:“那两桩是没有错讹,有毛病的都压下来了。” 祝缨脸上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问道:“是么?” 姜司法苦笑道:“您明鉴,什么都瞒不过您。” 祝缨依旧和气:“来都来了,详细说说吧。” 姜司法摸出一个厚本子,道:“都记在这上面了。” 也没有什么是祝缨不知道的手段,譬如人命官司,就是私了再把谋杀改成自杀、误伤之类。他竟还没有做得太不堪,自己收了贿赂之后还让凶手给苦主家悄悄塞钱了。如此一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些就全没了痕迹。 这是大的。此外还有一些小事,也是如法炮制。 祝缨道:“就这些了?” 姜司法忙说:“不敢隐瞒。” 祝缨示意给他上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慢慢地说:“官军一场败绩,死伤许多人、丢了许多的辎重,往年的空饷、旧账就全都平了。四城被洗劫,一个大窟窿,把以前蜂窝一样的小窟窿也一铲子挖去了。” 姜司法捧着茶杯的手一抖,知道眼前这是一个懂行的人,他怯怯地抬眼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天使。只看了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去,手仍在抖着。他颤声说:“下官经手的,确实只有这些。” 祝缨道:“你是第一个过来的,先到先得。” 姜司法心头一颗大石落地,忙说:“不敢有欺瞒之举!” 祝缨让人将厚本子又还给他,对祝文道:“笔墨伺候,发文书下去,各州县自查旧案。自行拨乱反正,我不苛责。” 姜司法嗖地一声又站了起来:“大人真是信人!下官这便回去纠正错处,不让大人为难!” 祝缨道:“不要让我等太久。” “是!” ……—— 姜司法前脚走了,金良后脚闪了出来,望着姜司法的背影道:“这……这就放走了?” 祝缨道:“是啊。” “那么厚一个本子。” 祝缨道:“对啊,你知道,我也知道,他更知道,他才头一个来。千金买马骨,得让北地的官员知道,我说话算数的。” 金良急道:“道理我都懂,可是,你来不是为了查他们的错处的么?现在这么放过他,你要如何交差啊?不能这么当好人啊!你是采访使。那朝上御史忙成那样,回去的时候你不拿点儿案子报上去,恐怕不能够的吧?” 祝缨道:“我还是安抚使。” “那也……不是安抚这些人,北境四城,不是都安抚下了?” 祝缨看着他,问道:“地上一个坑,拿张纸盖着,叫糊了个面儿。得往里填土,才叫填坑了。不管是松的土还是压实了,得干。不然就我冲下去挨个儿拿人、翻案,那是能显出我能耐来了。北地官场又是一番动荡,再派新人来,再重新站队、打架。最后倒霉的还是百姓。” “怎么会呢?都肃清了,不就行了?” 祝缨道:“你看,军中是最讲法度的地方了吧?能清爽吗?” 金良道:“那、那也不太一样的……” 祝缨道:“那得再给我些时间,让我在北地多留几年,我能慢慢给它调理了。我只怕胡主胡相不给这个机会,他们要是明天就来了,我怎么办?我得先把所有的人都捏到一块儿。” 金良彻底沉默了。 祝缨笑道:“好啦,别愁了。过两天咱们一起去看热闹,小妹她们明天也该回来了。” 金良一直沉默到晚上陈放等人陆续回来,他们在外绕了几天,没出本州,查访了一些本州的事务,又将本州一些民愤颇大的劣绅给记了出来。收获不小。 祝缨道:“不错。明天各人先把手上的档整理一下交给我。五日后咱们去学校,看他们考试。” 陈放问道:“也是选了直接授官的么?” 祝缨道:“当然不是,榜样已经有了,余下的就不必着急了,慢慢来。总要选出些合用的人才好。”她又指着北地子弟说,“还有他们呢。先考试,考出来能给我干活的,放在行辕里听差遣,干得好的、立功的,依次序进前。” 陈放道:“这个好。” 祝缨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详细说说你们的见闻。” “是。” 匆匆用过饭,祝缨依次听取了他们这几日的见闻。陈放所见,乃是士绅也有优劣,他对祝缨道:“世叔欲用北地士人,倒是因地制宜。只是他们良莠不齐,还请留意风评。” 陈放比别人看得明白,北地就算是郑侯对阵胡兵的大本营了,要这儿稳,就得稳住本地的士绅百姓。所以祝缨筛选举荐本地人为官,所以朝廷没有打折就同意了。但是这样做是有隐患的,不能是个士绅就用。 祝缨道:“不错。” 卓珏也有想法,他说得更直白一些:“大人任用本地士人治理本地,有利有弊。利在他们熟悉,弊在容易欺瞒朝廷。”就是本地人在本地做官、抱团,容易把朝廷的势力排挤出去。 苏喆道:“不是让四州交岔着任职么?也还行。” 祝缨听他们慢慢讨论,颇有些欣慰,最后她说:“都说得不错,今天先休息,明天接着干活。” “是。” 第二天,各人又做着案牍的工作,好在各人都有几个北地子弟相帮,做得极快。到了晚上便将本州的案卷放到了祝缨的案头。 祝缨再筛过一遍,将其中一些案子发给姜司法,让他“秉公而断”,她自己则又支使起了苏喆等人:“不用你们丈量得多么精细,一人搭上几个本地子弟,下乡去!看一看田地、人口,看看他们怎么收税的。有横征暴敛、私加捐税的,都拿下了。” “是。” 陈放劲头很足,他将书生袍都压到了箱底,让小厮翻出些方便的衣服来。小厮道:“郎君,还是我来吧,您歇会儿,天天在外面走,要累坏了。一会儿烧热汤来,烫烫脚,我给您捏捏、解解乏……” 主仆二人正说话,门被叩响了。小厮跑去开门,却见是金良。 陈放也叫一声:“金将军,”将金良往里让,“行李杂乱,请您见谅。” 金良道:“不碍的,郎君只管忙,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陈放忙问何事,金良道:“呃,是三郎的事。他如今也忙,我一个粗人,帮不上别的什么忙,请郎君千万为他分忧。他少年时多么有气性的一个人,不肯服输、不肯低头的,到了北地竟也要小心谨慎。” 金良与祝缨一番谈话,让他忧心不已,这些倒霉官儿还不能治罪,忒窝囊了。他明白道理,却又为祝缨憋屈。想陈放是前丞相的孙子、孙女婿,本地别驾又是他岳父家的人,便私下来寻陈放,说了自己的担忧。 陈放只觉得金良一把年纪还是单纯可爱,旗杆上还挂着俩呢,祝叔父的气性什么时候也没改啊。不过对自己人不亮尖牙利爪罢了。 他极礼貌地道:“您说的是,我们自当为叔父分忧。” 金良搓了搓手:“好、好,那、那我就不打扰了。” 陈放将这位可爱的老人送出门去,回房来见小厮在吐舌头,轻斥道:“你那是什么鬼样子?” 小厮低头闷笑。 …… 陈放与苏喆等人次日又被派了出去,到乡间转悠。他观察了一下所有人,见祝青君、项乐等人换了简朴的布衣,想了一下,又缩回房里也翻出一件最简单的袍子换上。 出去到乡间又走访了几日,学着祝缨的样子,到农户家里讨水喝,讨点饭吃,看人吃得如何。试着与人聊天,听他们讲故事以听取风评。 到了估计好的日子,他便马不停蹄地又赶回了行辕——本州的考试,开始了。 这一天,天公作美,风很小、太阳很好。 祝缨率众到了官学里,与阳刺史等官员碰了个面,先祭拜孔子,再宣布考试。 考试分三天。官学生早有身份验证,拿名帖直接入场。贡士有阳刺史筛选过了,也可拿名帖入场。此外还有一些本地的士子,持名帖与本地官员、士绅的保书,也可入场。 时间虽然仓促,但是北地平坦,交通比南方便利得多,通知下去之后,到场的考生着实不少。州学、县学生便有二百多人,再有十名贡士,又有数十学子,人数达到了三百。 而祝缨也只打算在其中选四十人。 先讲规则,不得作弊,糊名。 祝缨亲自坐在上面,听着外面唱名,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考生道:“带他上来。” 阳刺史问道:“大人看他与众不同么?” 祝缨笑着摇了摇头:“拿名帖来看。” 此人唱名,说是某县乡绅之子,但是祝缨看他的样子却是不像的。读得起书的人家,家境一般不会差。当然也有像她这样偷听的,以及梧州一些靠宗族周济的穷孩子。总的来说,都比较体面。 这一位样子也算端正,但是行动间略带一点局促、警惕。腰会不自觉腰一下,脖子会不自觉低下去,肩膀、两臂往内收,这是在安逸的环境中很难养成的特质。 再看他的衣着,新衣,像是士绅人家能穿得起的,但是他行动间总有点不自在,不停地在理衣服。好像很难得穿这样的衣服似的。他脚上的鞋子也是新的,走路也带点不适应。 阳刺史问道:“你是何人?” 这是一个未留须的年轻人,大声说:“晚生某县李生。” 祝缨突然问道:“你爹叫什么?” 这人马上张口:“崔五……”他猛地卡住了! 阳刺史道:“怎么会说不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来?查!谁与他同乡?!不对!你姓李?你爹怎么姓的崔?赘婿吗?” 很快便被查出,此人姓崔,乃是个替考的! 近年来,普通人出仕愈发地难了,丘一鸣从南往北跑了这一趟,祝缨再出告示,许多人心思便活络了。决心抓住这次机会。 李家是本地的乡绅,儿子却有些愚笨,但是书僮崔某机灵,便将崔某充做己子推来应考,许诺之后会给崔某放良。反正天使是使者,过不多久就回京去了,他家安心在本地做着官。完美。 哪知道祝缨闲着没事去监考,给看穿了! 下面一阵“嗡嗡”,惊叹之声扩散开了去,很快,许多人就知道这场故事。 祝缨将李某名字记下,阳刺史派差役去拘拿李某父子。 祝缨道:“继续吧。” 考生们还在陆续进场,施别驾便与陈放在一处闲聊:“祝公真是耳聪目明啊!” 陈放低声道:“这对叔父而言可不算什么,叔父本就是大理寺出身,祖父在世的时候曾亲眼见过,他只往地上看了一眼,便能抓到凶犯。” 金良听了,插言道:“可不是!那次我家被人……”讲到这里,金良突然想起来,不对,那不是陈家的家丑么? 施别驾问道:“将军家怎么了?” 金良顿时拐了个弯儿:“偷了,就是大人给找回来了。还有……”还有当年郑熹他舅家,哦,也是家丑。 金良又讲回了龚劼案中,祝缨带人找到了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他们一讲,苏喆和祝青君也有得说,其中以祝青君的故事最多:“……就这样,几个流放的逃犯都被拿下了,吊到杆上!从那之后,就没有外人敢到福禄县作恶了!” 这些都是祝青君从花姐处听来的。 花姐看祝缨,无一处不完美。如果某件事情不能圆满,那一定是别人没有配合好。这也极大地影响了祝青君,祝青君本就敬服祝缨,如今说来更是只有好话。 一旁姜司法摸了摸脖子,心道:这大人是什么癖好?跟杆子杠上了…… ……—— 一群人与本州官吏讲了三天的故事,考完了试,祝缨召集了人手来阅卷。陈放、卓珏等几人都被拉了来批卷子,施别驾、阳刺史也不得闲。 名都糊了,确乎比较公平了。 最后是算分,祝缨带来的两个半会算术的人与项家兄妹算了半天才算完。张榜公布了前四十名。 阳刺史低声问祝缨:“四十个人,安排得过来么?” 祝缨微笑道:“那要看怎么安排了。今晚我请客,请使君也一定要来呀。” 她在行辕设宴,请四十名学子吃饭:“你们都是本地英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 学生们的脸胀红了,项乐看了他们一眼,心道:傻孩子,干活吧! 祝缨又缓声道:“各人各有所长,要放到合适的地方才能显出可贵来。如今正有几件事,让我看看你们的本领。” 学生们应声称是。 祝缨先请他们吃饭,让他们第二天带上行李到行辕来集合,祝缨没有马上为任何一人申请官职,而是冒雪带着他们又到了下一州,再重复挂旗杆、收状纸、接受自首、考试录取的过程。 重新扫过了四州,最后到王刺史处,由于这里已经有了三十名子弟跟随自己,祝缨只又再选取了二十名。 北地四州,未经胡兵的两州各四十人,王刺史处三城受兵灾,张刺史处一城受兵灾,这四城各取了二十人,十人已暂授职。张刺史处另选四十人。 再次驻扎下来,祝缨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名北地子弟相随。 祝缨驻扎下来之后,又下令各州,再各举荐五位德行兼备的贤者到行辕报到,凑足了二百人。 人手顿时充裕了起来。 第362章 小鬼 朔风卷着漫天的雪花,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祝青君快步跑进了室内,被热气一激打了个喷嚏。 苏喆抬起头来,未及发问,林风抢先来了一句:“姚景夏真的要在这个时候走?” 祝青君将手放在火盆上边烤边搓:“嗯,大人已经给了他荐书了,金将军也写了封信,托那边的唐将军照看他。今天收拾行李,明天就走。现在不走,过阵子更冷,听老人们说,再过几天这里的土都能冻结实了。” 林风嘴里叼着根牙签,流里流气地说:“父仇,哎!要是天暖和点儿,我也想去帮忙的。” 苏喆不客气地说:“就你的骑射功夫?” “别你啊你的,要说咱!”林风纠正道,“咱们几个,骑术都那样。” 苏喆道:“青君比你强。” 林风看了祝青君一眼,道:“也别太要强了,病了不是闹着玩的。” 祝青君道:“咱们跟了来,不做事?看着别人做?那还来干什么?我还不如在京城为大人打探些街面上的消息呢!既然来了,能干的就得干。” 苏喆道:“对!姚景夏又投军了。天一冷,阿翁身边看起来竟是北人更得力了。” 他们一群南方人初到北地的时候还是秋天,当时觉得自己年轻,能扛得过北地的寒冬,一到十月,就把自己裹成了球。这回祝青君只是打了点喷嚏,最先生病的是胡师姐。 胡师姐称得上是他们的师傅,一向是压着他们打的,哪知两场雪后,胡师姐先生病了,吃了半个月的药,又被祝缨勒令休息,才渐渐好转。祝缨于是命南方来的人暂时不要当远差,近来主要是派北地子弟当差。 三人凑在一起正在小声商议,林风道:“可是军功最重,咱们能做什么?这该死的冬天,怎么也过不去!要不,找陈大郎和项二、项三他们商议商议?” 苏喆道:“咱们手上的活计也很要紧的,我的意思,咱们把手上的事儿理会清楚了,才好找阿翁讨差使。” 林风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起先,祝缨手上人一多了就开始派活计。她以“协调北地输运”为由,将手中的人派了出去继续摸底。 第一是驿路,第二是物产,第三是可供开垦的荒地。 要开荒,就得知道哪里有荒地,哪里是可以耕种的,哪里人口稠密,有人手可以用。则反推一下,再与户籍簿、田簿对应,就可以印证隐田隐户。 现在得汇总了。 林风问道:“北人们都干什么呀?” 苏喆道:“你看看人家,二百人里,就能凑出八十个自备铠甲的骑手呢,咱们就算出得起钱,一时也没这样的人。” 林风又嘀咕了两声,祝青君道:“你们要真急,不如问一问卓郎君。” 林风道:“他?我总觉得他斜眼看我,阴恻恻的。” 苏喆倒了碗热奶茶,又给祝青君捎了一碗:“他才没功夫害你呢,他肚里主意可多呢。青君这主意真好!北人风光,他比咱们还上心。” 祝缨拢共在身边带了几个南方来的人,随从们当然是南方人,但是总会被归入“仆役”一流,没有被计算在内。哪怕北地的官员里有十几个梧州人,数量上也比二百来号北人少太多了。 苏喆等人还好,自认是祝缨的“家人亲戚”,卓珏心中是不安的。 林风将笔一扔,道:“那好!咱们找他去!” 祝青君往他的案上看了一眼,林风老老实实去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拢好,唤来自己的随从:“看好了这些,不许叫外人进来看着了。” 三人才一同到祝缨堂上去。 …………—— 祝缨也在忙,秋收完了,秋赋也征收得差不多了,她就开始忙转运的事儿。一是将南方州县的余粮输北,以支应北方城池。为此,她亲自到了最北面的王刺史这儿,将行辕就定在这里了。 她在这儿,南方州就得把她要的粮给送过来,数目不准的,得自己过来跟她解释。 这个事做得就非常顺利。 另一个则是郑侯的需求,到了冬天,转运军需果然需要地方上的协助。郑侯派了人亲随陪同一个偏将过来见祝缨,钱粮没跟祝缨要,但是要些人手,帮着运输。人正在驿馆里住着,立等着就要回信的。 金良在一旁低声道:“我同他们打听过了,君侯那里才胜了一场。如今是为防胡人反扑。” 祝缨道:“那是好事,先拔两千人,接下来恐怕还会有。” 金良道:“只要补给能跟得上仗就好打了。” 祝缨道:“祝文,去把包主簿请过来。” 祝文撩开门上挂的厚帘子,一缕寒风溜了进来,火盆里的热气仿佛也晃了一下。须臾,热气又晃了第二次,包主簿跟着祝文进来了。 包宜嘉三十八岁,可谓北地一位贤达。年轻时以贡士的身份到京城走了一遭,补了个外地的小官。没干几年父亲死了,就回来丁忧,出了孝还没排上个新官职,就一直赋闲在家。直到祝缨来了,在北地一通捞,袁刺史把他给送了过来。祝缨给了他一个行辕的主簿先干着。 包宜嘉对祝缨是很礼貌的:“大人。” 祝缨道:“来,有件事,我想必得你去做才好。” 包宜嘉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祝缨道:“现要拔两千人给大军运输草料,天寒地冻的,一不小心人就没了,得有人跟着管。正好,姚景夏闹着要投军,让他与你一同到军前,你们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咱们是去帮忙的,能帮的一定帮到底。然而军中习气,多少带点儿暴脾气,也不能叫百姓受气。” 包宜嘉领了个大活,心头一喜,道:“下官省得。只是两千人,下官怕不能胜任。” 祝缨道:“是谦虚还是心虚?”金良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包宜嘉脸上胀红了一下,道:“谦虚。” “嗯,行,在我面前谦虚一回就成了,以后咱们都说实话。我看你能成,你不成也得成。”说着,给了包宜嘉一份文书,另给了他一封信,让他面呈郑侯。 祝缨道:“这些北地子弟里,你可再择十人与你同行。” 包宜嘉舒了口气,道:“是!” 祝缨又说:“到了军前,不要生事也不要怕事。自己处置不了的,也不要硬顶着吃亏,派人回来报个信,我去交涉。” 包宜嘉道:“必不辱命!” 祝缨道:“不要这么板着脸,我上个月就让他们准备冬衣了,你带携两千套冬衣去,交给郑侯。就说,如今北地的日子也紧,只凑出这些来,请郑侯不要嫌弃。” 包宜嘉微张了口,这事他是不知道的。 祝缨笑道:“让人对你们好一些,空着手去可不行。” 包宜嘉低头弯腰:“是。” “你们明天就动身。” “是。” 包宜嘉也风风火火地走了,金良道:“用他?不是地方上的官员么?”金良知道军中的许多事儿,地方上征发的民伕,一般都是地方上征了人,由当地的某一官员带人过去,同时管理。 “他与普通的北地子弟不同,那些毛孩子都没有出仕过,他是官员,有经验。他又是北地人,一定很关心自己的故乡。再说了,地方上的人也得用人啊!”祝缨说。 金良道:“那您弄那些子弟,派下去不就得了?” 祝缨笑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他们得先给我把活儿扛完了!” 金良听了也笑了。 …………—— 次日,祝缨为姚景夏、包宜嘉送行。 姚景夏还穿着孝,双眼通红,对祝缨一抱拳:“待晚生报完父仇,若还有命,再来为大人效力!” 祝缨道:“说点儿吉利。” 姚景夏一噎,祝缨对包宜嘉道:“路上照看着他一点儿。” “是。” “去吧。” 他们得出去,领上各县汇总到州城的民伕,再带上民伕去郑侯大营。 祝缨则转回行辕,除了转运事宜,她还得安排明春的开荒以及为北地官员与吏部行文讨价还价。因为不用押运粮草,所以四州刺史不必着急赶到了京城去,他们都在等着祝缨给他们写个文书,好拿着去吏部应付。也因此,祝缨现在的令,各地执行得都还不错。 回到房里,苏喆与祝青君便紧紧跟着她,祝缨看看苏喆、再看看祝青君,苏喆奉上了一个甜甜的笑,来给祝缨解披风。她的个头不高,祝缨却是个高挑个儿,苏喆抬着胳膊解开了扣儿,绕着祝缨往下扯披风。 祝青君比她高一点,也来帮忙。 祝缨往前迈了一大步,披风就滑了下来,笑道:“小矮子,一定有事儿。” 苏喆不乐意了:“矮怎么了?” 祝缨笑着往里走,祝青君抱着披风,用手肘戳了戳苏喆,苏喆回头,看到了林风与卓珏。她对卓珏打了个手势,祝青君挂好了披风,说一句:“我们接着拢数去了。” 与苏喆并肩往外走,路过卓珏的时候说:“笑了。” 卓珏点点头,跟上了前去。 苏喆与祝青君没跟上去,与林风凑成一团,冷不丁三人头上都被敲了一记,祝青君反手挠过去,在陈放手背上留下了三道爪痕:“陈郎君?” 陈放吹吹手背:“你们三个,又弄鬼呢?还戳着卓珏上去?他不用你们说,也会寻叔父说话的。就你们精!” 苏喆小声道:“那……我们也不是不能说,就是……嗯……” 陈放道:“就是卓珏本人放在那里,就是个理由,对不对?” 林风瞪大了眼睛:“陈大哥,你看出来了?” 陈放道:“你们那样儿,谁看不出来?咱们打个赌吧,卓珏要说的事儿,一准能说得成。” 苏喆道:“不赌。陈大哥这么说,一定是有把握的。” “怎么他叫我哥,你也叫我哥?你不得叫叔父吗?” 苏喆对他扮了个鬼脸:“不要在意小节嘛。” 几人说了几句,便又各自回办事去了。 室内,项安拿了一壶煮好的奶茶才倒了一杯,忽觉光线一暗,看过去见是卓珏:“卓郎君。” 卓珏与她点个头、问个好,祝缨拿着奶茶喝了半杯,道:“来了?”示意项安再给卓珏倒一杯。 卓珏行了礼,接了奶茶向项安道了声谢,然后对祝缨说:“大人,包主簿与姚景夏等人准去了军前了么?姚景夏还回来么?” “我答应过他的。” 卓珏道:“如此一来,大人面前听用的人就少了。如果是个庸常的官员,大人不必亲自考试本地士子,此时也已能回京了。但大人不是常人可比,您心怀天下,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这就需要人手。” 祝缨道:“这不是有么?多十个少十个,一样用的。” 卓珏道:“不然,他们都是新人。下官还在县学的时候便听顾大人说起过大人行事,顾大人也是被大人带在身边调-教数载,方才有如今的精明能干。这些士子,且要再磨炼磨炼才能顶用呢。可您如今正是用人之时呀!不如……” “嗯?” “大人何不多任用已经用惯了的人呢?”卓珏说出了自己想说的,“顾县令是您的学生,岂不更合用?” 祝缨道:“他荐了你,你倒念这份情。” 卓珏道:“不敢。下官如今是大人的人,第一是为大人着想。如今四州刺史虽然听命,实则别有心思。一则他们还要应付每年的考核,二则也是冷眼看您的行事,做到刺史的人,即使治民不行,心机恐怕是不缺的。” 祝缨点头道:“唔,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卓珏又趁机说:“您在北地,更趁手的还是咱们南人呐!您一到,他们必是摩拳擦掌,等着您的吩咐的。南士追随您最久,且北地士人比南人入仕也容易些。这些人,有自家长辈、有师承同门……南人只有您了。” 祝缨道:“这话过了,朝廷任人唯贤,怎么会只有我?” 卓珏道:“举荐必得相熟才好,咱们到哪儿识得这些贵人呢?唯有大人用心,雪中送炭。” 祝缨笑笑,没接这个茬,反而说:“你去把陈放叫过来吧。” “是。” …… 卓珏去找到陈放的时候,苏喆等人也在,林风问道:“怎么样?成了么?” 卓珏道:“似在可与不可之间。不过也是,北地如今的情势,也是要多任用一些本地人才好。”说着,叹了一口气。 林风道:“陈大哥,你猜得不准,义父没答应啊。” 陈放手又痒了:“你想让叔父怎么说?听话听声儿。” 卓珏道:“陈郎君,大人有请。” “我?哦,就来。” 陈放到底敲了林风一记,快步去见祝缨了。 他没有提几个小鬼的密谋,而是向祝缨请示有什么安排。祝缨给了他一个奏本,道:“这个再不发出去,他们四个能联起手来吃了我。你与他们一同上京,我派项乐与你同行,随行押解几个犯官。” 这个奏本是详述这段时间以来北地情状的,同时也为四州开脱,有了这个,四个刺史回京就能顺利地应付今年的考核了。上面写明了各州的收支,表明了虽然没有给把钱粮运出上缴,但是四州也不是一毛不拔,什么边境的重建啦、灾情的应对啦,四州都自行解决了。 虽然没了给国家输送役力,但是修整了部分坏掉的驿路,协助输送军需。 这两样可没朝国家伸手。 中间写了祝缨一段时间做的事,以及北地父老的配合,又提到了随行人员的辛苦。 后半部分是几个找死的鬼。 让自首不自首,还以为祝缨再精明也不可能将每个人都查到,不幸还是被祝缨给查出来了。祝缨拿人,不问王郑,只问做了什么。拿下去几个人,于是有了空缺。祝缨又申请派员来,同时自己也有举荐。其中一个姓韩的知府被她押解进京,她推荐了顾同过来做司马、暂代一府事务,知府暂缺。 陈放笑道:“此行何必是我?卓珏也可,项乐也行。我还是留下来,也好多斡旋一二。” 祝缨道:“就是要你回京斡旋去。这件事,别人也干不了。” “是。” 祝缨又给了他另一个奏本:“这是胡人的,你回去,如果政事堂问起,就告诉他们,我觉得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离开。郑侯才胜了一场,胡人的反击就在眼前了。我要留一留,为郑侯协调一下地方。” 陈放笑道:“便是您不提,朝廷多半也会这么想的。便是郑侯,也想不到您会给他送了冬衣过去。这样的事儿,我也是想不到的,又学到了一桩。” 祝缨道:“可也不算什么,只盼他早些击退胡人,彼此相安无事才好。这么打下去耗费巨大,不是好事。” 陈放不笑了,道:“是。” “我已派人请刺史们过来了,与他们碰个头就动身吧。” “是。” …………—— 刺史们都等着祝缨这份奏本,接到信儿就来了。 王刺史是地主,先与其他三人碰了个头,说:“今天拿了个人,你们都知道不?” 张刺史问:“谁?” 阳刺史心道,也是倒了血霉了,说是自首之后有宽大,可这俩月就没停了算后账。偏偏北地都说他“仁慈”,说什么“爱民如子”,说什么“与人为善”,说什么“明察秋毫”。 张刺史恹恹地道:“我那儿的韩琨。” “诶?” 张刺史道:“心存侥幸,跑过去自首。” 袁刺史道:“这不是挺好?如何又拿了?” 王刺史撇了撇嘴:“只自首收受了些贿赂,哪知被当面问:卖放人命的事就不说了?你们说,这天使真有天眼?这都知道了?” 阳刺史斜了他一眼,心道:装什么装?他那二百地头蛇是摆设? 张刺史道:“贿赂不是大事,眼下的情形,卖放人命,只要自查自纠了,也能从轻发落。可人家说了,骗我?我能饶了你?啧!你们没看给我的公文写的:冥顽不灵,执迷不悟,妄图瞒骗天使,辜负陛下网开一面之恩,是自寻死路。” 袁刺史道:“天使是个明白人就行,你我还是快些拜见,早早进京的好。” 阳刺史道:“妙极,这几个月北地就交给他,有事也是他的事了。” 袁刺史道:“今年你那里是轮到别驾的吧?” 阳刺史一噎,王刺史笑道:“巧了,我们今年都是自己去。”就剩阳刺史在北地陪着祝缨过年了。 阳刺史郁闷异常,陪着三人见了祝缨。祝缨不但有奏本,还有有嘱咐:“我这里有一封信,让大郎陪同几位去姚尚书家,你们先去见他,或可顺利些。” 三位刺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陈放陪同几人进京自不必说,北地离京城比梧州还近些,几人将到京城的时候,祝缨这里接到了郑侯来的好消息——他打了个胜仗。 郑侯派了唐善来,金良接了,两人勾肩搭背到了祝缨面前。唐善递上了郑侯的书信,笑道:“君侯说,大人赠的两千套冬衣可顶了大用了。这功劳有您的一份儿。” 祝缨道:“如许大军,才两千套冬衣,君侯派功,我不敢认。” 唐善道:“就知道您会客气。还有粮草转运、营垒加固,没有您,这些都没这么顺利。” 金良道:“都是自己人,你们就别这么客气啦!” 唐善道:“不客气、不客气,所以这个,大人也就不要客气啦!” 祝缨看着他递过来的单子,问道:“这是什么?” “孩儿们也有些缴获。” 祝缨一看单子,上面写着牛羊若干,皮毛若干,还有些奴隶、粮草? 祝缨问道:“这还有粮草?大军不留着么?” 唐善笑道:“当然有粮草啦!他们胡人也有些是耕种的,也有些小城。城门锤开,进仓一装!这一份是给您留的。”出外打仗的战利品,就没有全部如数上交的,都会留一部分。 祝缨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金大哥,陪唐将军喝两杯。” “好嘞。” 祝缨看一眼单子,唤来卓珏:“这些粮草之类先入档,拨给边境充裕仓储。” 第363章 支度 卓珏听了祝缨的令,反射性地答应了一声:“是。”脚步却犹犹豫豫地没有动。 祝缨问道:“怎么了?” 卓珏道:“行辕,不留一些么?” 祝缨道:“既然要发给边城,何必再留呢?” “是。” “那奴隶?” “哦。那个让苏喆他们看着办吧。” 郑侯给祝缨送的奴隶不多,男女各十口,以边城对胡人的恨意,送到边城确实不好处置。 “是。” 卓珏提了单子去寻苏喆,苏喆与祝青君、项安都在胡师姐房里,看祝青君给胡师姐复诊。胡师姐正急切地问:“如何?是不是全好了?” 祝青君故意不说,胡师姐道:“莫要给我弄鬼!你这样,我告你老师去!” 祝青君笑嘻嘻地道:“就是换了我老师,也想让您趁机多歇几天的。” 胡师姐道:“你又弄鬼!‘趁机多歇几天’,就是好了不是?”说着,又高兴了起来,要找衣服继续到祝缨身边说。边找边说:“歇得骨头都疼了。” 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这时卓珏在房门外叫了几声,苏喆跳了出来:“卓郎君?有什么事呢?” 卓珏将事给她说了,苏喆道:“哦哦,交给我吧,放心!” 卓珏将一枚令牌交给了她,苏喆接了令牌,向他道了声辛苦,卓珏便匆匆离开了。苏喆又跳回了房里:“我有差事了!” 胡师姐笑道:“那咱们一同去看看吧。” 项安道:“先问青君。” 祝青君忍笑点头:“好好好,走吧,再不答应,师傅该跟我急了。” 几个女人到了关押奴隶的地方,苏喆好奇地看着这些奴隶,暗道:这胡人奴隶看起来以前过得不错,不像是干粗笨活计的呀。 苏喆小时候家里奴隶很多,干重活的奴隶都不是这个样子。这些奴隶衣服完整、没有补丁,身上还能看出一两件配佩。长相也比较端正,不像那种被生活折磨得麻木枯槁的普通奴隶。 要么是家里伺候细致活计的,要么是管事一类,又或者干脆以前就是头人,被捉了才做奴隶的。祝青君想。 她以前是奴隶,对奴隶也不陌生。虽则一南一北,想来这方面的差别应该不大。 苏喆问:“你们都是什么人?以前是做什么的?” 奴隶们没有回答,都警惕地看着她。他们男一串、女一串地被绳子缚住手臂,脸冻得红扑扑的。 项安道:“谁懂官话?” 苏喆道:“看这些人的这个样子,没有一个懂的我是不信的。问一下押解来的人吧,哪个撒谎隐瞒,哼!” 听她这样说,一个男子才不情愿地说了一声:“我懂。” 项安问道:“既然听得懂,就好生回答大人。” 男子没看项安,倒多看了苏喆一眼。他留须,细看之下却发现他年纪并不很大,约摸二十来岁,他不情愿地道:“我是前部可汗帐下奚没部的。” 祝青君觉得不对劲了,与苏喆咬耳朵:“胡人里有许多小部,这个奚没部,好像不是胡主帐下,与胡相关系也不大吧?” “别部。”苏喆说,与祝青君对望了一眼。 几个人仔细地询问了起来,祝青君忽然指着一个女奴说:“你听得懂。”完全茫然与强装镇定是有区别的,面皮骗不了人。 这女奴见没能瞒得过祝青君的眼睛,只得说:“我只是个奴隶,什么也不知道。” 几人一番询问,也没能问出更多的细节来,只知道他们确实不是部落里的一般奴隶,乃是郑侯派人仔细挑选的。他们都在青壮年,并非来自奚没一部。郑侯这一仗击溃了三个小部族。 苏喆、祝青君他们印象中的粗笨奴隶也是有的,郑侯却嫌拿出来送给祝缨不够体面,特别从这些部族的“富贵人”里挑了几个,连同他们帐内的几个体面奴隶,连主带奴一并算做了奴隶送了过来。 他们部族的首领都被郑侯扣下了,他们是与首领血缘不远不近的那一批人。看着体面,但又没有太高的地位。 苏喆道:“男的送去养马,女的去洗衣服。先别让他们靠近阿翁,咱们禀告阿翁去。” 她们一行人又到了祝缨门外求见。 祝缨听到几人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人很齐,问道:“这是凑了一局跟我吃饭呢?正好,新到的牛羊,咱们炖一锅羊汤!胡娘子看着也好多了,羊肉补。” 胡师姐自觉地又站到了她的身侧,道:“这些日子补得够啦。” 苏喆道:“阿翁,那些奴隶……” 祝缨做了个手势:“坐。” 几人落座,将方才所见及安排都说了。苏喆道:“那个,新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呢,没敢叫他们靠您太近。要不,过阵儿您亲自看看?” 祝缨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不用过阵儿了,就现在吧。” 苏喆有点紧张地起身,道:“好。” 她也有点担心,这种担心是在看到女奴们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阿翁好歹是个大男人,这么久了,不近女色,以前可能是没注意到,现在…… 倒不是想留着阿翁,但是外人送来的女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提着心,却见祝缨没有先看女奴而是去看男奴。男奴已经被安排住在马厩旁的低矮屋子里了。奴隶们各得了一套旧铺盖,正在铺床。屋子里还烧了个火塘,上面架着把铁壶在烧水。 苏喆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子说:“刚才就是他说的。” 祝缨却迈步走到了另一个男子面前,这个男子的相貌属于端正却又不出挑的样子,身材比较健硕,他已经铺好了铺,正抱着一捆干柴往火塘边放。 祝缨开口以胡语问道:“你是哪个部的呀?” 这人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来,祝缨道:“聊聊吧。” 男子沉默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刚才与苏喆说话的男子,道:“为什么问我呢?” 祝缨笑笑:“我乐意。” 她把人带到了堂上,让他坐下,先问名字。 男子道:“德特奇。” “你是什么人?” 德特奇道:“我是商人。” 祝缨对项安道:“你与他对对账,盐什么价、铁什么价、牛羊什么价、布帛什么价……” 德特奇改口道:“我不管家里这些事,家里自有人做这交易,我只到奚没部玩耍。” “大冬天的,你玩儿得挺别致,”祝缨说,“要么,我现在杀了你,要么,你说实话。边民被屠,我心情正不好。” 德特奇叹了口气,道:“是实话。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有奴隶,有财富,收取贩卖很划算。” 祝缨道:“要不我问问郑侯是在哪里发现的你,你的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再细细地审问与你一同被俘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德特奇的脸色变来变去,试探地问道:“这次南下的是累利阿吐的主意,如果我们跟他不是同谋……” 祝缨道:“那给我从头说说?” 他是来寻奚没部等几个部落联合起来反对累利阿吐的,累利阿吐要建官制,要扩大胡主的驻扎的城池以及耕种。又从各部落里抽兵,组成一支由胡主新帅的新军,还要各部送质子到王城,做王的护卫…… 苏喆忍不住道:“这不挺好的吗?” “我们原本自由自在,不受他们的拘束。他们强大了,我们反而不如以前。”德特奇说道。 苏喆觉得不对,这些事儿好像祝缨也对她们干过,但她们都过挺好的。 祝缨问道:“除了拘束,还有呢?” “这还不够吗?抢来的都要由他分配,凭什么?奚没部放了把火,回去被他好一通责备,把奚没部放到最南边放哨。” 不让各部放开了抢劫,就像不让地主兼并一样,是不可能的。 祝缨道:“你与奚没部等讲定了?” “差不多了。” “还有多少部族?” 德特奇斟酌了一下,问道:“你们?也不想让累利阿吐好过,是吗?” 祝缨点了点头,这不废话吗? 德特奇道:“我们联络了一些人,可恨有些人没骨气,见跟随累利阿吐□□,就屈从了。” “莫说大话,只说讲定的有多少。” “大部两个,小部七个。” 祝缨又问了他一些关于胡主的事情,问了对方直属的有多少兵马,城池有多大,官制是什么样的。 祝缨道:“好,来人,请他去休息。” 德特奇被带去换了一间舒适的屋子,行辕派了两个人看着他。 祝缨到最后也没告诉他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祝青君等德特奇被带走后才请教。 祝缨道:“闻着味儿不对,就诈一诈他。他要真能答出来价格,说不定我就不理会他了。” 祝青君道:“那他说的,是实话吗?” “一半一半,有反心是真,实力么……得请郑侯去核实了。去看看金将军是不是在同唐将军喝酒。喝着就算了,要是没在一起,就把他请来。” 她是让金良代自己陪唐善喝酒,实则也是给两人时间私下叙个旧。现在还不到饭点儿,应该没在喝。 苏喆道:“诶?” 祝缨道:“你们这几天想玩就玩。” 苏喆道:“有事?您这么说肯定是有事儿吧?是……离间吗?” 祝缨点了点头。 祝青君马上道:“我这就去!” 她很快地走了,又很快地回来:“金将军去唐将军那里说话了,我给他那儿的人留了口信,请他一回来就过来。” 祝缨道:“很好。” ……—— 大白天的,金良没跟唐善喝酒,两人说了些悄悄话。金良看唐善一路辛苦,让他休息,自己也回房去。 一回去就听到了口信,赶紧赶了过来。 祝缨道:“来了?” “有什么事要做么?” 祝缨道:“一会儿我这儿宰羊,一块儿来吃,请唐将军也来。” “他还说哩,酒不酒的无所谓,同君侯出征在外,咱们都不敢饮酒的。” 祝缨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托给他。你也帮忙问一问。” 金良问道:“什么事?” 祝缨道:“刚才的奴隶里,有一个人……”将刚才的事说了。说一会儿得请唐善早点动身回去,问一下郑侯这个事儿怎么处理。最好是核实一下情况,如果能拉一个打一个,那是最好的。 金良道:“好!我这就找他去!” 祝缨道:“我就备下羊肉了。” “好嘞!” 祝缨这里宰了几头羊,再配上些旁的菜,唐、金二人出门在外也不讲究,都大碗吃肉。席间,祝缨又说了奴隶的事。 唐善先赞一声:“不愧是大人。来的时候君侯还说,大人必有响应。” 祝缨道:“只怕君侯说的响应另有其事吧?” “诶?啊,哈哈哈哈。”唐善干笑两声。 金良道:“哎,不厚道啊!你还带着扣儿来的?” 唐善道:“正要说,正要说着呢。” 说着,看了一下在座的人斟酌地道:“容末将稍后细细报与大人。” 祝缨笑道:“好。” 果然不再提这话,只说些羊肉怎么煮好吃之类,又说京城有一家羊汤卖得不错。 大家都没有饮酒,吃过饭,祝缨与唐善到书房。她对金良道:“你莫要跟进来,若是我们吵起来,你为难。” 金良紧担心地留在了门外,与门板相了一回面,开始在门檐上踱步。祝文请他到旁边的屋子里烤火他也不去,静听了一会儿,里面好像没有很大声,又有点安心,又有点悬心,就怕下一句会吵起来。 里面祝缨直接问唐善:“君侯一是可怜我缺吃少穿,二也是有事要我做的吧?” 唐善可怜巴巴地看了祝缨一眼,祝缨见他一把年纪还这样可怜,毫不同情地说:“是你自己说漏嘴了?” 唐善又可怜巴巴地陪了一个笑。 祝缨道:“君侯不在京城看曾孙,到北地来难道是为了喝风?必是有一场大战要准备的。都说有响应了,是不是补给又或者民伕之类?” 唐善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他们做事,不说为公,就算是为私的也是不行。自以为做得不错了,也要看是与谁比。自您调派了人去,君侯看谁都看不上眼了。大人,君侯这样的年纪,亲冒矢石,我们看着也……还请大人念在昔日情份上。” 这个事儿,也是他猜的。郑侯一面说担心大战的补给之类,又说了许多其中的麻烦,骂现在军中将领不顶用,一面又夸祝缨可意、派他给祝缨送东西。唐善也就看出来了。 祝缨道:“回复君侯,我不挑活。” 唐善惊喜抬头:“不愧是您!君侯在营中常夸您,他们几个将军听得都……” “都想打我了是也不是?” “呵呵,哈哈。” 祝缨道:“德特奇你再带走。或许有用。” “是!” ………… 唐善这里带上德特奇回郑侯的大营,祝缨这儿也开始暗中准备。 她先召来行辕所属,让他们轮流放假,回家与亲人团聚。临行前却又着重吩咐丘一鸣等人:“回去看一看城墙补得怎么样了、城门修得怎么样了,城内还有多少人,都能吃几分饱……务必如实回报。” “是!” 接着,她又召来了卓珏、苏喆等人,重新估算一下大军的数量、分布,每日所需的补给、路线。然后按照所需的供应量、路程远近、沿途州县人口密度、各州县的大族以及转运路上会有的消耗等,将北地划分为若干区域。再盘点自己手头能有的盈余,一旦朝廷所拨钱粮运转不及时,北地能拿出多少应急。 再请来金良,询问以他的经验,胡兵南下能到哪里。这样才好在相对安全的地区安心地安排开荒。 过了十日,唐善又带来了郑侯的亲笔信。 郑侯的信写了两部分的内容,第一部 分写,德特奇很有用,他说的话里有六分是真的,正在安排了。本来他还担心会与累利阿吐耗很久,已做了死在北地的打算了。但是利用好累利阿吐这条线,已方的损失能小一些。可以少耗费些朝廷钱粮。 第二部 分起手夸赞祝缨,说二十年前就很看好祝缨,现在一看,果然自己的眼光是准的。他现在要准备一场大战,希望祝缨不要那么快回京,留下来给他搭一把手,他想举荐祝缨做支度使。 祝缨看了信,也反应了好一阵儿。这个支度使是管军中军需的,虽然也带一个“使”字,但是与采访使、安抚使是不一样的。它得跟军中打交道,军中那些个将领? 怪不得郑侯给奴隶又给牛羊还送她粮草…… 祝缨坐在桌前,桌上摆着郑侯的信。她把这信从头到尾细看了三遍,扯过一张信笺,写了一封给郑侯的回信。 次年,正月初七,祝缨裹着皮裘,蹲在一户农家墙根底下跟个老婆婆聊天的时候,卓珏一路纵马狂奔了过来:“大人!有京城使者来宣旨了!” 祝缨往老婆婆手里塞了把糖:“我回去啦。” 老婆婆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把糖兜在围裙里,说:“路上冷,仔细别磕着了。” “哎。” 等祝缨赶回了行辕,只见来了一个时悉。 祝缨惊讶地道:“您没在京城过年吗?” 时悉跑得脸也白了,道:“没顾得上呢,陛下就命我来了。” 郑侯给皇帝“献俘”了,皇帝很满意,不但有赏赐,还准了郑侯所请。祝缨的支度使就这么批下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皇帝赐给祝缨的冬衣、皮裘、锦缎之类。 祝缨都接了,又要设宴请时悉。 时悉低声道:“陛下有口谕。” 祝缨忙肃立听了,时悉小声附耳说出一番话来。却是之前冷将军等人的时候军需一笔烂账,郑侯这次又率军北上,耗资巨亿。皇帝同意祝缨做这个支度使,也是想让她把好关,“毋使人欺瞒朝廷”。 祝缨心说:您才想起来是么? 口上还是恭敬地答应了。 “那个,陛下命我去边城看看,可行么?” 祝缨道:“没命您去郑侯营前?这样,我陪您去郑侯大营,听听他怎么说,如何?” “也好,也好。” 祝缨看他不是很想去,又说:“陛下无非是想知道边城实情,您要想知道,我这里有些北地子弟,问他们也是一样的。” “好!” 祝缨道:“那我就安排了,刚好,这个,”她指了指支度使的旨意,“我也须得到郑侯帐下应个差使呢。” 第364章 安置 拜郑侯所赐,祝缨对这个支度使早有准备。 是难题也是机遇,对一个没有靠山的人如她,只有多干活,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几个月下来,她也与官军打了一些交道,暗中已有了些准备。她也预料到皇帝会派人过来巡视,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帝会派人来让她捏着郑侯的补给、监视这个老头儿。 出于避嫌,祝缨到了之后没有去调查郑侯、官军,只收集了一些与地方上有关的讯息。目前还远不能说对官军的情况了解。 她得尽快见一见郑侯,询问一下军中的情况才行。这么些官军,一旦补给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将时悉安排在客房里休息,祝缨马上召集来了苏喆等人与北地子弟、贤达:“不能让大伙儿接着安生过年啦,得随我挪挪地方了。” 时悉来宣谕的时候,这些人都在旁目睹,因而众人并不意外她有这样的命令,都等着她的具体安排。只是加一个支度使,其余两个使职仍在,必然是要有分工的。他们都安静地等着。 祝缨很快分拨好了人,她将苏喆、卓珏与部分北地子弟留在行辕以应付日常事务,自己带上其他的人往郑侯的大营去。金良也与她同行,但是金良所领的士卒留了一半在行辕里。 次日一早,时悉才歇了一夜,就被祝缨给拖着上路往郑侯的大营奔去。 才出行辕,祝缨便不得不停了一下——顾同来了,恰堵在了门口。 卓珏送祝缨出行辕,一见顾同脸上便现欣喜之色。 顾同先拜见祝缨,又与苏喆等人招呼。顾同才蓄了须,显出点成熟稳重的模样。 祝缨时间紧,对顾同道:“来得正好!就要春耕了,干活!卓珏,把他那一份档拿给他看,看完了就赶紧启程赴任。有什么难处,谁欺负你了,都来告诉我。” 顾同被堆了一脑门儿的事儿,呆呆地说:“哎……” 祝缨道:“走了!” 快得时悉还没反应过来,几乎没有留意到祝缨这是接见完了一个新到的官员。 前一天晚上的宿醉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坐在车里一摇三晃的,小厮将一盏酽茶递到了他的手上。时悉问:“还有多久?” 小厮道:“早间问过他们,说从这里到大营快马当天能到,咱们走得慢,要明天了。” 时悉吃惊地道:“离得这般近么?” 小厮道:“是。” 时悉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嘴唇也动了动,小厮等着他的吩咐,他又不说什么话。小厮等了半晌也没见下文,只好自己问:“驸马预备怎么办呢?” 时悉道:“还能怎么办?看了再说吧!” 又是奔波劳累的一天,时悉当晚没有睡好,年轻男子要到大营去,总是有些激动的。 次日中午,他们抵达了郑侯的大营。 ………… 大营一片肃杀。 郑侯才取得了一次胜利,士气得到了提振。只是这一次大家都不敢太高兴,之前冷将军三战之后一大败,让将军们谨慎了不少。 军中已然知道了时悉要来,郑侯一听是他,便笑着对唐善道:“好好准备准备!” 唐善会意,先去传令,挑了一些看着健壮的士卒,一水儿的高个儿。都拉过去到辕门列队。除此之外,尽选些看着不像善类的、负伤带疤的往前堆,务必要把时悉给吓着。 祝缨再到大营,便看出来与上次的不同了。这一次的士卒眼中明显有了点杀气,像是能杀人的样子了。较之先前,仿佛一柄锈刀磨出了刃。 与他们相比,作为时悉随从的几十号禁军看着就很“样子货”了。 他们才挨着大营,就有将军相迎,这次也是个冷将军,也姓冷,却是冷云的堂弟了。有了族兄的教训,他一脸的认真相。 先是拜见了时悉,然后是见祝缨。他一抱拳,祝缨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评估的意思,便也对他点点头。 小冷将军突然大喝一声,仿佛是给合唱起了个头,后面的士卒一齐大喝迎接天使。把时悉吓得原地小跳了一下。 时悉面红耳赤,他在京中也听过山呼万岁,也是那般的声势浩大。不想军中的喊声竟然能够惊人心魄。他瞄了一眼祝缨,只见她镇定自若,让了一让时悉,请他走在前面。 时悉与祝缨谦让了一阵儿,祝缨仍是让他走在了前面。时悉被迫打了个头阵,他总觉得两边士卒的眼睛里好像放着绿光。勉强对祝缨道:“真是威武之师啊!” 祝缨道:“自郑侯来后,比以前强着不少。” 郑侯又在帐前等他们,时悉忙上前道:“您怎么出来了?还请帐内安坐。” 郑侯辈份也高,权柄也重,时悉虽是驸马也不敢托大。入内,先向郑侯宣了祝缨做支度使,接着便不肯站在主位上,忙请郑侯升座,自己只在郑侯一边陪坐。 当下,祝缨与时悉一左一右,听郑侯说话。先是官样文章,时悉代皇帝慰问了郑侯的辛苦,郑侯也答了一个“责无旁贷”。接着是设宴接风,祝缨惊讶地发现,郑侯居然备酒! 郑侯道:“军中不便饮酒,我与这些人不喝。驸马远来是客,小冷,来陪驸马喝酒。” 小冷将军上来对郑侯一抱拳:“军中无以为乐,请为舞剑。” 郑侯一点头。 小冷将军舞了一套剑,剑开银花,其疾如电。郑侯问时悉:“如何?” 时悉打着拍子说:“妙!”又请小冷将军归座,一同饮酒。时悉与小冷将军以前也认识,小冷将军也比他长一辈,两人很快就喝了起来。 他的身后,亦有禁军校尉也上前舞了一回剑,郑侯也赐这校尉酒食。 然后是军中角抵为戏,郑侯、时悉都有彩头。郑侯问祝缨:“你不拿出点儿什么来?” 祝缨道:“也不知道大家喜欢什么,不过我想,大战在即,我就出一副铠甲吧。” 郑侯道:“好!” 两个赤膊的健壮军汉上前,在划着的圈内开始角抵,周围一片叫好声。 时悉喝了了个大醉,被架起来放到了另一个大帐里。 郑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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