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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一种石炭,又说附近有生金。吉码族据说有铁,但是冶炼的技术不好。 艺甘家附近与索宁家接壤的地方,还有银产出。 “山中有宝啊!”祝缨感慨。 太富了! 仇文撇了撇嘴:“有也没用。也出不了山,在山里也做不好,也不会弄。” 祝缨回忆了一下前一阵进山的路况,道:“确实,宝贝被路给守住了。” 仇文写得很仔细,又写了一些各族交易的禁忌以及比较平均的兑换价格,不同的东西在不同的族里价格是不一样的,不同的商人来卖,价格波动也比较大。 祝缨手里还有一份自福禄开榷场以来市令的记录,以及让项乐去摸底的清单,两相对照,可见仇文的能力是不错的。 她笑道:“很好,接下来你们再办一件事——” 祝缨要仇文办的是,选一些可靠的、熟识的商人,让他们准备货物。又让项乐去找项大郎,以项大郎的交友,也选一些可靠的商人。让他们备货。 仇文再次领命。 项乐接受,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人,阿苏、塔郎的榷场已不必如此办,大人可是为了那三家准备的?那……还得些时日才能开了。商人备货都、都有数的,不敢压太多的货,怕钱周转不开。” 祝缨笑道:“知道。不会等到明年的,我送粮回来就带他们进山。” 项乐微微吃惊:“恐怕不好保密。”他跟在祝缨身边,知道奏本还没最终定稿送出,由于这个奏本不是紧急公务走得不会太快,就算送出了,一来一回,不算朝廷扯皮的时间,也差不多到年底了。再选址、开市,日子都戳到明年春天了。 如果大量备货,一般商人撑不住把货物囤在家里这么久不去周围赚钱。如果祝缨是想不等朝廷有了回复就私下贸易,是有点儿犯忌讳的,得私下进行、得保密。这么多样头、涉及到这么多的人,保密是非常困难的。 祝缨道:“保什么密?” “大人不是要开新榷场么?”项乐问。 祝缨笑道:“谁要开榷场了?我要你问问他们,我要到我山中的别业小住几天,有没有人愿意与我顺路进山。” “妙啊!”顾同一直在旁暗中观察,此时冷不丁喝了一声彩。 官员出行,什么赴任啦、回京啦、返乡啦……都会有商人跟随队伍,一为避税、二为安全。这是公开的秘密。 项乐眼睛一亮,没想到还能这样办!他说:“我这就去办!” 祝缨道:“让项安再准备些糖。” “是!” 顾同在旁“嘿嘿”直笑,祝缨道:“你笑什么?这可不是官场上的正途,不得已而为之,为了堵人的嘴。你看到了,也不要将这个办法当成寻常。” “是是,顶好还是经朝廷许可。老师为什么不等朝廷许可?” 因为老子赶时间! 花姐担心的开荒时间问题,祝缨当然也想到了,她的办法就是现在开始准备商队进山。开荒是很慢的,还得砸钱进去。想维持这个还没有成形的庄园一开始就得有个由头,比如——货栈。贩卖货物,各寨应该不太反对,以此为理由圈一块地。“别业”是对山外人讲的,“货栈”是对山里人说的。货栈、集市更容易聚集人气、传播消息,让一些散户知道这儿有这么个地方,有一个知府招人。 有了人,就能选人开荒了!有货栈,招点壮丁当护卫也是应该的吧? 所以她不让南府市令们去组织市贩,而是通过仇文、项大郎两个商人。问,就是商人逐利自己要进山的!再问,就是自己去别业,他们顺捎跟着的。 祝缨正色道:“农夫不易,商人也不容易。都说他们钻进钱眼儿里,还缺斤少两坑蒙拐骗,是,有这样的人。可养家糊口谁都难,顺便带上,人多热闹些。” 顾同当了真:“不错!在艺甘家扎营的时候,我就担心人太少了!” “你当他们能当兵使呢?别做梦了。” “走山路的,都是拿命别裤腰带上。”顾同说,他是本地人,多少知道一点。 祝缨道:“行了,准备第三次选拔吧。选定了人,他们也好准备着,咱们也好去府城纳粮。我估摸着小妹她们的粮也快送到了。” ……——— 开始考第三次,最终后两场他们都没有能够选出合适的人。 博士道:“惭愧。” 其实也不太惭愧,也不太意外。他早跟祝缨说过了,南府的教育水平不怎么样。祝缨来了虽然有了些起色,毕竟年载太短了。福禄县几年下来,才有能考进府学的。南府学子要想发力,怎么也得再过三、五年,书不可能一下子被装进脑子里,都得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 祝缨也不急躁,将贡士考试前两名的卷子剔出来,看看考生的年龄,没超龄,就收入了府学。对博士道:“这两份卷子有点意思了,再教一教,明年的人选就有了。” 考中府学的人先报到,也不用等明天春天再入学,现在就行。她批了条子,让这二人去领今年冬季的补帖。 范生、张生二人,也不用离开府学,给他们几天假,回家与家人道个别、收拾行李。她预备给他们各准备一份盘缠,再提醒他们:京城生活费很贵的,得有心理准备。 她不打算再提供自己京城的宅子给他们落脚住,又不熟。 范生、张生二人回到家里,家里先放鞭炮,然后宴客,又说:“得好好谢谢知府大人!”又忙着准备礼物去拜谢祝缨。 两家人又请了荆老封翁当个陪客,要往府衙里送帖子、送礼物。 荆老封翁也乐得掺和这样的好事,笑道:“我一准儿去了!你们两个,前途无量啊!” 二人的父亲又与荆老封翁一阵谦虚:“还不知道是龙是凤呢,不比荆大官人已是官儿了。他们还是学生,学出来才算。” 他们这儿又是准备东西又是打着拍马屁的腹稿,待觉得准备妥当了,一同到府衙求见。 一行人到了府衙,却见府衙外面热闹非凡——四县的县令都到了、阿苏县和塔郎县也派了人来,祝缨就要启程往州城送粮去了。 五人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门上衙役认得荆老封翁,对范、张也是眼熟,上前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得知是要求见祝缨,为他们进去通报。 祝缨今年算是丰收,她说:“请进来吧。”正好给县令们瞧一瞧。 郭县令就很得意,范、张二人都是南平县人,莫县丞心道:不过是占着府学在你这里的便宜!我福禄有大人打下的底子,明年一定追上你! 范、张二人脸上微红,他们的父亲犹如吃醉了老酒,也沾着儿子们的光,与县令们行了一礼,坐着吃了一回茶。 祝缨问他们都准备好了没有,他们都说:“都在打点行装了。” 祝缨道:“你们现在去州城还嫌太早,等他们忙完,十月才会启程,这个年他们是不能在家里过了,趁这几天你们好好聚一聚。这一走就是三、五年。回来十月里我让吴司仓送他们去州城。” 范、张父子四人一齐道谢。 荆老封翁说了句场面话:“南府能有今日,全仗府君之德。” 祝缨道:“老翁客气啦。”又与荆老封翁寒暄几句,问一问荆纲有没有写信回来之类。略说几句,郭县令给荆老封翁使了个眼色,荆老封翁只得遗憾告辞。 祝缨道:“咱们也准备走吧。” “是。” …… 祝缨此行仍是带了项大郎,县令们看在眼里也都有了数。他们各自筹备了自己的官糖坊,也选中了自己觉得可靠的大户办私坊,就等缴粮回来好开工了! 秋收完到种宿麦,中间还有一段时光,可不就是为了给他们办糖坊的吗?!坊间传闻,项大郎这个糖坊,日进斗金。 项大郎人又瘦了一点,他才拢了一批进山的商户。虽有祝缨的名号,祝缨却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差使,说服人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谈拢,就得拖着许多糖跟祝缨上州城。 路上,县令们没再两眼放光地盯着他,又都跟祝缨套近乎。 王县令此时最急,路上就鞭马上前,对祝缨道:“大人,我河东县新招流人若干户、开荒得田若干亩……” 关县令朝天翻一个白眼,心道:我信你个鬼! 他与莫县丞咬耳朵:“必是他先前管束不严,叫人瞒下隐户!现在拿来邀功了!似我思城县,就没有这样偷奸耍滑的刁民!” 莫县丞也想翻关县令一个白眼:我听你鬼扯,思城县?那不是因为大人把黄十二郎给办了么?!那是你的功劳吗? 莫县丞很生气,觉得自己是个先吃了粗粮豆子塞满了肚子的可怜孩子,正在看别人吃白米饭。 他犹犹豫豫的,晚上就向祝缨讨情:“大人,福禄的情形您是再清楚不过了!我们没多少地儿种甘蔗啊,这糖……轮不到我们了。太可怜了。您不能不管我们呀。”说着,还跟顾同使眼色。 祝缨好笑地道:“要不你把橘树砍了,不做橘子的生意,改制糖?” “那不行!”福橘到底不是粗粮豆子,也是不能扔的。 祝缨笑着看他:“嗯?” 莫县丞道:“下官就是想,再……” “不许毁田。” “是是是,不敢、不敢。那那个……糖坊……” 顾同道:“瞧您,也没说不让您建呐。您建了坊,还能收别处的甘蔗不是?还能开荒不是?把他们家隐田再抖一抖!哎,不许说是我说的啊!”顾同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家姻亲。 莫县丞道:“好好!” 他们一路到了州城,仍是祝缨开路去缴粮。仓督见了她先一个长揖,然后问:“祝大人今年来得晚了些。” 祝缨道:“嗯,帮别人再捎了些粮来。” 她身后蹿出来一个祁泰过来与仓督对账,仓督道:“咦?吴司仓呢?” 祝缨道:“他有别的事。” 仓督一面说话,一面与她办了交割。 祝缨最大的一件事办完了,带着人到驿馆里休息。 次日,祝缨再携礼物往刺史府去拜见冷云。 才到刺史府就觉得味儿不太对,衙役们站在门口打哈欠也没人管了。见到她才赶紧站好,上来迎接。 祝缨问道:“刺史大人在吗?”应该在的。 衙役们笑道:“在的,这两天正在念叨着,说祝大人也该来了。” 祝缨道:“那是。”她又照着自己的惯例,给刺史府的当差们散了红包,然后再往府里去。走过一道门,才有一个冷云的幕僚钱先生过来迎接:“大人恕罪,我迎接迟了。” “正是忙的时候,有正事就先别管我啦,我的正事已忙完了。” “哪里哪里。” 再往里走,祝缨越发觉得奇怪了,庭院里冷云喜欢的几株花树不见了,地上几个大坑。到了花厅,冷云不坐着了,一身便服正在屋子里踱步。 看到祝缨,他招了招手:“来来来,咱们聊会儿。” 祝缨问道:“大人要搬家?” 冷云咧咧嘴,乐了:“上回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要回去了。”现在进京,将考核完成就过年了,过完年,他这刺史就干了三整年了!此时不跑,难道要再干三年? 他说:“你的主意真不错!我才来几天呀?竟多出这么多的东西来!还真得早早地收拾!已装了一批,押船运回去了。今年我亲押送自贡粮入京,走了就不回来了。你来看看,我这里你还有什么喜欢的,都给你。别便宜了不知道下一个谁,更不该便宜他们。” 他说的他们,应该是别驾、长史之类。 祝缨微愣了一下,冷云可谓雷厉风行,这么个动作难怪衙役们也松懈了。估计州城有点脑子的都能猜着几分了。怪不得呢…… 祝缨笑道:“我没什么要的。” “又来!”冷云说,“你呀就是对自己太不上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讨房妻,也不纳个妾伺候起居……” 他絮絮叨叨的,竟有了一点当年在大理寺时的架式,祝缨含笑听着,等他念叨完了,才说:“大人,您回京了做什么呢?都有安排么?总不能赋闲在家吧?那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君侯又要念叨啦。” 冷云抽了一口冷气,嘴硬地说:“我自有办法。”找外婆呗。至于赋闲,闲着歇两个月也没什么。 祝缨又问:“今年的宿麦您不管了?州里还没全种好呢。” 冷云一撇嘴:“我走之前能看得到他们播种,收获的事儿就便宜他们啦。”他已得了表彰了,就是干得不错了,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这儿种地吧? 冷云越说越多,祝缨冷静地听他说完,一字也不提自己与各族联络的事情,连阿苏县、塔郎县今年的税赋也都缴过来的事儿都不提醒冷云。冷云记得起来就记,记不起来,她也拿到仓督写的收条了。 冷云待她倒有几分真心,道:“新刺史要是不好,你就写信给我。” “好。”祝缨先答应下了,写不写就看她的心情了。 “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哟!才升了知府,再升也费劲。”他点评道。 祝缨依旧安静,听冷云说了很多,又抱怨回了京城许多南方水果就不能吃到很新鲜的了之类。祝缨道:“我倒还能送些橘子给大人,可惜又不稀罕。” 祝缨陪冷云说话,心里只有一个疑问:冷侯竟许你胡来? 不过那也是别人家的事,她自己且顾不过来,没心思再管冷云。以后她只要方便的时候顺手也给冷云准备一份礼物,也就差不多了。 冷云却很热情,祝缨不要,他就自己挑了好些东西给祝缨:“这个,好东西,要不是太大不好装船,我都带走了!还有这个、这个!你那家里,太简朴啦。自己不爱这些,也要对父母好些。” 他挑挑拣拣,除了一些在州城置办的还将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东西也都留给了祝缨。什么书籍纸张之类,他本来就不太喜欢读书,也不知道为什么带了来,反正就带来了。现在也不想带回去了,统统都留给了祝缨。 都是好东西,一股脑都塞了过来。 别人进刺史府,是送礼,祝缨进刺史府也是送礼,不过她有回礼。刺史府的人精们不少看出来冷云要走,见他送东西给祝缨,更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们也笑着对祝缨说:“祝大人发财。” 祝缨道:“一起?” “咱们可不比你。”他们笑。 自祝缨到福禄县至今,刺史府的属官们也换过一些了,老人知道她与鲁刺史的旧事都不惹她。新人虽听了一些故事,到底没有亲见,心里总有一种:你靠山要走了,这是在假装镇定了吧? 祝缨看出来他们表情不对,也不去计较。 她先把东西带回驿馆让项乐都收了,带着项大郎等人去州城最大的佛寺里去。 项大郎以为自己是来卖糖的,可没有打算要布施!虽然替长官出钱是商人常做的事情,可这也太突然了吧?!钱没带够啊。 祝缨道:“带上糖塔。” “啊?”不是要他出香油钱? 香油钱也是要出的,不过祝缨自己出了,整整一百贯。即使是州城的大寺,这也是一笔不错的布施。 方丈陪同祝缨礼佛,双眼眯成一条线:“善哉,善哉!” 祝缨道:“我还想施粥。” 方丈道:“大人要施粥,不若先布施了米,到天冷了本寺一并开设粥棚。” 祝缨道:“现在心念动了,就要现在。” 方丈便说:“使得,寺里的锅灶都是现成的。” 祝缨就与他约定,第二天再过来施粥。方丈便命人在庙里敲了钟,告知明天开始有人施粥,连施三天。 众所周知的,施舍就是要留个名,一般要等施主礼完佛了才会宣布开始。接受施舍的人大清早开始排队捧着个碗,还要念一声多谢大善人。 方丈以为祝缨这就要走,祝缨却说:“我还有东西要供奉给佛祖。项大。” 项大郎忙说:“在!抬上来。” 方丈问道:“这是何物?” “糖塔。”祝缨搁家里研究出来的,糖液里掺上颜料,铸成塔状,尖尖的,一排摆在佛前供着,很有排面。 祝缨又从旁边的匣子里取出一个来,拿个小槌敲碎了,自拣一块放到嘴里,示意方丈:“糖,素的。” 方丈将信将疑,也拿起一片来放到口中,道:“原来如此。” 祝缨道:“如何?” 方丈又是一番的赞美,这还真是不便宜,这位府君诚意十足。方丈双掌拿什,宣一声佛号,请祝缨去抽个签儿。对官员,怎么抽签、怎么解签,也有些门道。一般不会轻易得罪他们,通常是说升官的吉祥话,什么朱紫啦、金印啦之类的。如果不幸签不好,也有化解的话术。 祝缨道:“不了不了,一抽就不灵了。明天的事儿还请大师多多费心。” “阿弥陀佛。” 祝缨第二天又让项大郎带了一批糖塔过去,再礼一回佛,在寺门口摆一张长案,上面放着许多糖塔。拜一拜。 看的人都说稀罕,也有问是什么的,祝缨安排的人就杂在人群里说:“是糖塔。供佛的。散福给大家。” 然后将所携之糖塔放到粥锅里,给粥里加了糖。有领到粥的人喝了一口,甜的! 祝缨对项大郎说:“我请神佛吃糖,神佛不得帮我卖糖吗?去,派人接着吆喝。给我好好念叨念叨他们,拿这个供奉才显气派、才有诚意!” 财主们供奉佛祖大把的洒钱,供什么不是供?比起烧香烧纸的,这些个至少能吃到人的嘴里不是? 然后她又去了州城最大的道观,也是如法炮制。 接着,她就把项大郎往州城一扔,自己带人回去南府了——是时候进山做买卖了! 第233章 蚕食 糖塔的定价就不是砂糖那么便宜了,砂糖是祝缨有意压价强令不许抬价的。糖塔,她没说。 项大郎使人在人堆里吹嘘:“一座糖塔,要五贯钱哩!你数数,这是多少?供了多少给神佛?这才是诚心,这才是大手笔。” 一套狠吹。 方丈先收了祝缨一百贯的香油钱,又收了许多的糖塔,他也不拆穿、也不知道糖塔真实的成本是多少。有人敬赠,他就收着。糖价不便宜,南府的“府君糖”卖过来之后糖价才降了下来,饶是如此也不是普通人天天都吃能到的。它比盐还要贵一些。 几个县令听着能卖这么贵,眼睛发烫,都盯着祝缨。 祝缨道:“就算放开了给你们,你们也未必能赚这许多的。先建坊,等我从别业回来,咱们一边说种麦,一边定一下价。”如果想要把糖价彻底打下来,至少得整个南府都能大量的生产。否则,南府降价只是自己赚得少,糖价还是掉不下来。杯水车薪。 县令们一齐答应:“是!” 祝缨依旧是逛一逛集市,再采购一批珍宝、南货,然后带着一群归心似箭的人回了南府。到了南府之后,祝缨就安排了各县糖坊的生产,工艺在她的手里,一家一份,她也不怕告诉他们怎么制糖。 整个糖坊的秘诀,在她看来是“调配、快、大”同样的工艺在不同的人手里,其产量、利润是完全不同的。以各县的效率,必然是干不到她这样的。私坊灵活不扯皮,本钱少,不经事。 纵是官糖坊,也难免有私扣夹带之事。南府各衙的风气经过整顿已算不错,其中的损耗也不能说就没有。 即便是这样,他们的利润仍然可观,因为唐师傅改进的工艺确有独到之处。 祝缨面前摆着几份抄写好的工艺,下面坐着各县的县令以及他们遴选出来的适合生产的匠人、商家。各县的县令想得都很简单:依葫芦画瓢,还照大人的样子来。 祝缨道:“项乐,你大哥不在,你代他坐一下。” 她要统一定价。 郭县令等人只要先将秘方拿到手,什么条件都是肯答应的。但是县中有经验的老者却别有一种观点:新开的,同样的价上利润干不过老手。 这老者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道:“大人,谷贱伤农,价低了,买卖也容易做不下去。砂糖价太低,大家就不做这个啦……” 祝缨一挑眉:“你尽管卖高价。” 老者脸上微喜,又有些困惑,郭县令忙说:“胡闹!怎么敢与大人讨价还价了起来?” 祝缨叹了口气:“能不能告诉我,你能做出高价卖的糖,还来我这里干什么?自家卖去就是了。” 老者懵了,他看了一眼郭县令,不是说有极贵的糖塔吗? 郭县令的脸绿油油的,祝缨又说:“跟着我干嫌利少就换人。请出去吧。”一个手势,上来两个衙役将老者给“请”了出去。 祝缨看了郭县令一眼,将他看得两股战战,祝缨道:“谁还有意见?” 莫县丞赶紧道:“没有!都听大人的!下官听大人的吩咐从来没有吃过亏,是不是?关兄?” 关县令也赶紧说:“是!” 祝缨道:“那就开始吧。”她心中十分清楚的,即便以各县的效率,以她现在的定价,这糖的利润也是非常可观的。再要提价,就属于拆她的台了。 她点一个名字就发一张纸出去,一共发了七张,郭县令看着第八张,暗恼那个老者不会说话。全然记忘记了是他让老者出头问的,因为感觉祝缨对老弱妇孺一向比较宽容。现在看来,也确实宽容,没打没骂的,就是不给他这个份额了而已。 郭县令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 祝缨等他们接了字纸,才慢慢地说:“这利已不算少啦,想想全天下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制糖的人。平价卖出去,你们手上的钱才能转起来,才能再扩建糖坊。钱如水,水要流起来才不会腐臭。” 她又下令,无论官糖坊还是私人的糖坊,在收甘蔗的时候也要商定一个价格。既不要哄抬,也不要联手过份压低甘蔗价格:“无利可图就无人会再种甘蔗了。哄抬了甘蔗价格,成本就要增加,利就少了。” 关县令道:“还如福禄的橘子一样?大家伙儿也有个公议?” 祝缨含笑道:“那当然。眼下就这几个人?咱们先定一下价。” 她又与这几人约定好了甘蔗的价格,再定下砂糖的价格,两种价格都定一个浮动的范围。皆以当年的粮价为基准,一斤赤砂糖是几斤粮的价格,一石甘蔗又是多少粮。 河东县随行的那个中年人首先表示赞同:“大人英明。这二十年来,粮价总有波动,丰年、灾年能差着几倍,要都照一个死价来,可就旱得旱死、涝得涝死啦!” 郭县令觉得之前那个老者白冒头了,祝缨想得比他们想得还仔细呢。 祝缨又说:“还有,你们先干几年,这是给你们让利。五年之后,我就要将方子拿出去啦。”几人都紧张了起来。 祝缨失笑:“让你们先跑,还怕被别人抢了先吗?先干!项大已经为你们将招牌都打出去了,再干不出个样子来,趁早换能干的来。谁还有意见,我就让项大一个人先干十年再给别人。” 众人赶紧答应了。 祝缨道:“好,那就散了吧。” 她本来是想商议的,老者一开口她就发现问题了——商人逐利,现在市面上的糖还是稀少的,他们只要比别人低一两成的价就能卖得很好,为什么要将价格腰斩?他们付出了辛苦,还要应付官府,有暴利凭什么不多赚? 这与她的想法是相抵触的。 她干脆就不商议了!国计民生,不该与人商议。 定下价格之后,祝缨道:“散了吧。” 郭县令特意留到最后,看别人都走了,顾同、项乐等人却不离开,他也顾不得面子了,怯怯地:“大人……” 祝缨没好气地道:“这就是你找的老实人?” 郭县令作出一个苦笑来,祝缨道:“南平县没人了吗?弄个没眼色的过来?换。” 郭县令马上答应了:“是!下官这就去选个人来。” 祝缨道:“不用带来见我了。” “是。” “忙去吧。” 顾同躬身伸手:“郭大人,这边请。” ………… 郭县令与顾同往外走,一面央顾同给美言几句。 顾同道:“您还不知道老师的脾气吗?只要事儿办完了,什么事儿在他老人家的心里都不过夜的。可要一直拖着,他老人家的记性又好极了。老师心里想的是百姓,街上小孩儿吃糖的时候高兴不高兴?把价翻一番,还有几个能吃得上的?” 郭县令被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家伙给说了一顿,不能说顾同无礼,但也觉得自己好倒霉,含糊地应道:“是。” 顾同也看出来他的不高兴,索性说:“唉,大人想,老师要是不管你们,他老人家是不是独享其利?为什么分给大伙儿呢?” 郭县令微惊,心道:这是在敲打我么?是知府大人的意思,还是这小子自作主张? 猜疑着回了县衙。 顾同兴味索然,他有一点土财产家小少爷的脾气却不是个傻子,郭县令连装都不肯装个被他说服的样子,可……可真是…… 他轻轻哼了两声,跑回书房,祝缨正在看商人的清单,跟项乐安排事儿。项大郎还在州城赚暴利,项乐是他亲弟弟,这次组织商人进山就要项乐做这个中间人。 听到他的脚步放重了,祝缨先不理会,等跟项乐议完了其中一项,才说:“又是谁得罪咱们小郎君啦?” 顾同道:“老师!老师,这些人怎么说不通呢?” 祝缨一挑眉:“你以为他们不懂?他们懂得很。” “就不积点德。” “要积功德,他们为什么不自己捐香油钱记到自己名下,非得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人记他们的好?你以为五贯一个的糖塔是赚的谁的钱?穷人攒一辈子也未必能捐一个。出手阔绰的,一定是这些财主。” 顾同气得大喘气,祝缨对项乐道:“记得提醒项安,官糖坊一定要办好了。” 项乐道:“她一直上心的。” 祝缨点了点头。 她愈发确定了一件事:自己手里的官糖坊得干好了!产量也得高,这样才能更方便地平抑物价。府衙春天种的甘蔗现在能收了,官糖坊可用。除开一些工钱之类的成本,这赚的钱照例是她的。她完全可以据此来评估各糖坊的利润情况,同时感觉到价格的波动。而不是被动地等着市面上价格飞涨了,才想起来去“平准”。 祝缨道:“叫小吴来吧。” 小吴就等着这一声,祝缨这回没带他去州城,他就一直猜还有什么差使在等着自己。他是住在府里的,趿着鞋就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单脚着地蹦着把鞋后跟提上来。 进了书房便问:“大人,大人有事叫我办?” 祝缨道:“你带着范生和张生去州城,他们要与刺史大人一道上京的。就后天吧,三、六、九往外走,将府里拨给他们的盘费准备好。别的不用管。” “是。” “到了州城,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随便开口。办完了差就回来,你是司仓,种宿麦离不开你。你回来就与他们盯好宿麦。再有,各县如果为了种甘蔗误了种麦,你都记下来,先告章司马。若还有再犯,再来告诉我。” “是。” “冷大人要是问起,就说我很挂念他,请他路上保重。” “是。” 吩咐完了小吴,祝缨又命项乐陆续联络商人,进山商人的资质基本确定了,现在她要做的还是定价。 虽然进山一趟不容易,但那是单打独斗,现在有她带着大队进去,第一是安全,无论是路上的野兽、山匪,还是抵达之后与各族各家产生了矛盾,商人存活的机会大大地增加了。第二是信誉,毫无疑问的,跟着官员出去,约等于有了官府背书,做生意也会顺利不少。第三是成本,少了自己探路的花费。 于祝缨,她固然可以一纸政令就让商人赔本压价换她的好处,不过她不打算这么做,大家都赚一点才是真的赚。 她自己计算了成本,又询问了项乐、仇文,再根据自己在集市里蹲点、街上跟人闲逛打探,对物价颇为了解。她也不跟这些人废话了,叫了人来就定个价。如果觉得不可行,那就退出,她只带认可的人进山。 她做了一件此时官员几乎不太会做的事情——与商人开会。 定完了价,她又命人取了一整套的量器来。朝廷确立统治的标志有许多,颁布度量衡也是其一。每个州县的集市里,都有一套标准的度量衡,即尺、秤、斗之类。买卖的时候觉得对方秤不准,可以拿去复称。 祝缨想将这件事办好,顶好就是定个标准,以绝悠悠众口。就像选拔考试的糊名,邹进贤再活跃、名气再大,考个第三,保送就没他的份儿。可以怀疑考官水平不行,不能怀疑舞弊。 然后是拟定路线,这一趟来回还是二十天,从南平县出发经过思城县的一个角,进入到塔郎县。塔郎县有榷场,在这里不必多做停留,只在“县城”即塔郎家大寨停一晚。接下来是过那位山雀岳父的领地,在那里的大寨里停一天一夜,接下来是喜金家,最后不走那道山谷,而是从喜金家穿过去,直达艺甘家附近的营地。 号称是去“秋游”,商人是自发跟着她的,所以路上并不作很久的停留。商人们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如果想要做一点交易,她也不拦着,但是必须得跟她到营地,还得留足货物。在营地没卖完的,回程再接着卖。 她自己也携带了不少的东西,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就是糖。她自己也预备做一些买卖,营建一座城池是要许多钱的!开荒招人都是花钱的勾当,将南府掏空了堆自己的庄园有点缺德,借南府的鸡生新城的蛋是最好的办法。 反正一应公廨的收入都是她的,这一笔作为本金,对她来说也差不多了。她现在最缺的是时间,南府知府的第一个任期快到了,接下来还能不能再留下来还不一定,她是从福禄县令直升的这个知府,这样的例子本来就不多,时间很紧了。 祝缨先亲自将范生、张生与小吴送走,她亲自将三人送到府外。衙役们各捧着一只大托盘,上面是极厚的大氅,与一堆银锭。 祝缨道:“京城气候与南府不同,务必再三小心,你们生病了,家里人也担心的。”又嘱咐到了京城要好好读书,不可被繁华迷了眼睛。虽然他们是保送生,但是国子监也是有考试的,如果太差了,也是会被赶出来的。国子监每年都有不合格的学生被黜退。 当然,祝缨没告诉他们,一般情况下,有祖荫人的不会被退学,但是范、张二人没有祖荫。 一切都留给他们自己去体会。 二生拜别祝缨,挥泪告别的家人,乘上了南府给准备的车,小吴骑马跟着,连同他们的行李一同送往州府。 祝缨这里,也带着准备好的人出发了。 ……—— 祝缨这次的队伍尤其的长,她携带了答应给郎锟铻的麦种等物,又有自己的护卫、从梅校尉那里借了一百兵士。她还要准备这些人的粮草。商队自不必说,商人也有自己的货物。他们初次携带的货物都不太多,大多数用驮马而不是车。 这个祝缨非常的理解,她上次用车,行在山间颇吃了不少苦头,这里的山路远不如用马或者有些地方用牛。路上好走,载物也不算很少。还有些商人还用一种独轮车,使伙计推着,携一些山中紧俏的东西,再背一些山货出来,利润不少,赚的辛苦钱。 祝缨也是如此,用一些驮马、驴骡之类,另有几辆轻便的小车,不用载重大车。她又让人弄了几条狗带上,沿途做警戒用。 彭司士私下与张司兵也嘀咕过,以为知府大人的用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他就是要有个羁縻獠人的功绩。 既然是上司所求,这个上司也还够意思,彭司士也就给祝缨也准备工匠,安排了一阵推独轮小车的役夫担着干粮跟着她进山。 祝缨也笑纳了。 梅校尉以前骂小白脸,这会儿又很支持祝缨了。祝缨要一百人,他就给了一百人,还给祝缨送行,说:“大人一向高深,此行必有缘故,我就等着大人平安归来啦!” 祝缨笑道:“好说。” 梅校尉又对心腹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地点头。梅校尉给了他一个任务:看看这与山里的交易是个什么章程,赚是不赚、容不容易。以前他是不敢插手这个事儿的,他驻扎在此就是防着这些“獠人”的。现在不同了,人家也是朝廷认了的羁縻县令了,怎么就不能做交易了呢? 有知府顶在前面,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出了事儿往知府头上一推,齐活。 如果买卖可做,梅校尉也不嫌钱多。 祝缨手里有了这一百人,底气也更足了,她先不急着行进。而是叫来项乐、仇文:“传令下去,商人五人一小队,各自成团。” 她将商人也编什伍,行进的时候前后呼应,这次拢共有三十一个商人,所携货物也有一样的、也有不同的,按照多寡、亲疏给他们编个队。多出来那一个凑进最后一队里。拢共六组,每组由一伍的士卒牵一条狗跟着,保证安全。 余下七十名士卒也分前后队,前队警戒、后队断后。 就拖着这一队人出发了。 在南府里花了三天时间。由于准备充足,进到塔郎县却比她上次走这条路快了不少。郎锟铻在大寨接待了他们一行人,这一行二百来人,郎锟铻算一算他们的消耗,有点叹气。 项乐上前说:“我们自携了些干粮,只怕不够,要问大人买一些,再有,不知哪里有水?” 郎锟铻松了口气也有些微惭愧:“都有。” 祝缨不住进郎家大屋,而是先安排扎营。她将营盘也分为几部分,一伍商人一部,各携货物,各有警戒,秩序井然。 然后将所携之麦种交给郎锟铻:“那几个都是种麦的好手,我什么样给你,你还得什么样还给我。” 郎锟铻道:“当然!大人说话算数,我说话也算数。” 郎娘子与郎老封君催着宰猪、杀鸡、烤羊招待祝缨,祝缨将从州城带来的珍珠也分赠她们,又赠给她们一些糖。郎老封君要留祝缨多住两天:“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不如再歇歇脚,大人带来的东西我们也很喜欢,想多买一些。” 祝缨道:“那可不是我的东西,我要进山秋游玩耍,他们要跟着来的,顺便卖些东西。” 郎娘子还记得自己的父亲与祝缨也还有事未定,也不知道那边朝廷怎么回的话,这中间还得祝缨斡旋,她就说:“大人要进山玩?我的兄弟们打猎的本事都不错,请带上他们,让他们可以展示自己的本事。秋天山里的鸟兽也都肥了。” 两个女人习惯性地对了一眼,郎锟铻只觉得颈上一痛。 祝缨笑笑,拿了支竹签糖逗他们家孩子:“可得看着了,别叫签子扎进嘴里。麦秆也好,就是不禁拨弄。” 此时竹签糖又比之前更好了一些,不是用红糖的糖块简单地压制,而是化了砂糖又掺了点颜色,用花模子做的。 郎娘子赶紧看孩子去了,郎老封君道:“我得看家,大人见到了喜金,帮我看看他好不好。” 祝缨道:“好。” 商人们在这里也做了一点交易,塔郎县有榷场,所以这次交易量不大。 接下来的山雀岳父那里,他就想要交换更多的东西了。山雀岳父的女儿是个爽朗的性子,他自己说话也很直接:“宝刀那里与大人近,他那儿能开集市。我与大人隔着山,要不从大人这里这样买,不知还要费多少力气。” 祝缨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可以派人到府城采购,你这里也设个集……” “哎哎,那样不痛快。我知道大人也想拉艺甘家的入伙,我总是先来的。宝刀先来,我们有的,大人也要分给宝刀,我知道大人给艺甘的也会给我,并不会亏待我。朝廷也还没个准话,大人,我不当大人是外人,大人也要与我好才行!” 祝缨听他说了这一堆,笑道:“我又不是只来这一回。只要朝廷不明令禁止,我还过来。你得给我留点儿见别的客人的东西。” 山雀岳父闻言,痛快地道:“好!” 祝缨道:“我这一路过去,随从要是有不遵守我的号令开罪你的地方,你只管同我讲,我一定罚他们。这一路经过你的地方,还请你也要保证路是通的,不能有打劫。” 山雀岳父道:“这是当然的啦!” 祝缨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她在山雀岳父这里也是停留一天,在寨子里的时间远不如在路上的长。又路过了喜金家,喜金也是与山雀岳父一样的心思,想着先能交易到的落袋为安。 祝缨抢先说:“你姐姐让我问候你。” 先与喜金话家常,将话题一拐,也与他约定了道上的安全问题。喜金答应完了,想起来:“不对,大人,咱们还没说交易的事情呢。” 祝缨道:“我的别业就在前面不远了,你不如一同去?路果家我还没过去呢。” 喜金才觉得有点占便宜了,郎锟铻又想叹气了:“舅舅,我与你们一同去。” 一行人到了上回的营地,离营地还有二里,已经看到艺甘家的人出来张望。没到营地,艺甘洞主又亲自迎了出来。 他先不与郎锟铻等人说话而是对祝缨低一低头,说:“大人真的来了。” 祝缨与各族各家的人打交道,听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真的”如何如何,很难不怀疑之前他们被什么人骗了多少次,又或者是听了多少祖传的“当心山外人骗人”之类的话。非如此,不能他们凡事都是这么个反应。 她说:“是啊。咦?” 艺甘洞主也笑笑:“大人的地方还留着。” 祝缨上次扎营的篱笆都还在,也没有被人拆了去烧火。艺甘洞主留着这些篱笆也不是很相信祝缨会回来,而是把这里当成羊圈了。幸亏山上有人发现了这一大队人过来提前通知了他,现在是白天,羊放出去了,他催着人着急忙慌地把杂乱的东西粗粗拢了一下,不然可真是…… 艺甘洞主要招待祝缨去他的寨子里住,祝缨道:“我还是住在营里就很妥当,还没请你吃烤肉呢。”说着,控马走近了营地。 一股羊粪味儿扑面而来。 艺甘洞主的表情有点小尴尬。 郎锟铻道:“你可真是聪明啊!” 祝缨却一点没有生气,说:“看来是住不得啦!我那别业……洞主不会也收回了吧?” “不会不会!那是没有的!”艺甘洞主急忙说,“今天你们就住在寨子里吧!” 祝缨道:“我这些人,恐怕住不下。我再另换个地方,怎么样?”她指着附近另一片空地。得亏是艺甘家是处在山中的平地上,地方不小。 艺甘洞主也不好意思拒绝,随她又选了块地方,重新设篱笆、扎营。祝缨还是照着路上扎营的法子安排商人,又将货物也妥善安放。 正忙碌着,苏鸣鸾和路果也接到她的通知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 艺甘洞主还想请她进寨,祝缨道:“该我请你的。” 她这片营地可比之前划定的那一块地方又大了不少,在规划的时候,她将这片营地分成前后两片,后面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前面划出一块区域做简单的交易场所。等到了时候,各人出摊。 苏鸣鸾大方地带着舅舅蹭住了祝缨的营地里。她也携带了一些粗茶等物,她的茶往山下卖销路不算特别的好,在各族间却颇受欢迎,也算是个小贵的体面货品。 艺甘洞主见她带了茶来,道:“咱们说好了的,你这回可不能再涨价了。” 苏鸣鸾微笑道:“见到义父了我心里高兴,这回就先不涨价了。” 祝缨道:“是我害你少赚了?那可不行啊。” 艺甘洞主忙道:“大人,我这里也有好布,也有好物!” 祝缨与苏鸣鸾相视一笑,郎锟铻心道:你们是不是合伙的?怎么与这只鸟合伙,不与我合伙呢?噫!等等,这只鸟可真狡猾!大人走到哪里,她只要跟着就能一起吃肉。她家原本不卖茶的!一定是与麦子一样,是大人教的! 他岳父在面前,他就不将“那只鸟”“这只鸟”的挂在嘴边了,而是说:“我虽不产茶,可也有好东西!” 苏鸣鸾暗骂一声:拾人牙慧的蠢东西! 祝缨也不点破,她看他们也如看苏喆和祝炼一样,只要不打到头破血流,互看不顺眼也很正常,吵就吵吧。 天黑了,点起火把来,也不做买卖,祝缨就在这一片空地上招待艺甘洞主。 路果、喜金本就好斗个气,又各自为自己的外甥说话,面上其乐融融,暗中却较上了劲。 祝缨则与艺甘洞主聊了一会儿天,问:“索宁洞主竟不在么?” 艺甘洞主道:“他家不在这儿。” 苏鸣鸾道:“他?嘿!怕是不敢来了吧?” 他们都笑了,索宁洞主必是敢来的,只是不知道过来之后会不会大吃一惊? ………… 第二天,祝缨这里开市,她先命人敲锣。 山上秋收也完了,空闲也多了起来,交易是正事,艺甘洞主也不禁止,寨子里的人也都过来看热闹。 祝缨等人到了一些,命搭起一座高台,将携带来的尺、斗、秤都放在上面,让仇文去宣布交易的规则。度量衡都在这里了,公平交易。 艺甘洞主看着新鲜也站住了,同喜金、路果一面说话,一面看各人如何施为。 苏鸣鸾最有计划,她带来了茶,摆了个极大的摊位,分派出几个手下来一人看着一份,很有目的地收取别人带来的东西来进行交换。路果受外甥女的提点,携带了很多朱砂,这些也是比较紧俏的东西。也摆一个摊子,也跟苏鸣鸾的样子学着,他主要想交换的是艺甘洞主这里出产的银子。艺甘洞主这里的银匠能够做出各种有特色的银饰,其中一些手艺也算精美,在附近颇为畅销。 苏鸣鸾与郎锟铻的妻、母都有不少美丽的银饰,但是苏鸣鸾渐渐地更喜欢金饰,她换银饰就少。更多是换一些山货,她自家也产山货,但是经阿苏县再往南府贩卖,不用自己太辛苦,又能多赚一笔,她也是愿意的。 这些人并不很鄙视商人,与重农抑商的朝廷态度并不相同。 郎锟铻后悔自己没有多做准备,否则这几族物产一块儿交易,岂不省事?! 山里各族之间也有贸易,几家杂居、交界之处也会有各族聚集交易,多是自发。似这般聚了几家特色物品以及山下大宗畅销货还有品质保障的集市,却是没有过的。无论是从品类、还是数量,都不如这个。这处集市又比单开榷场要方便得多。 那一边,还有商人跟路果说:“你的朱砂不错,我跟你订一些。” 还能订? 郎锟铻开始盼着下一次了。 正交易着,忽然又生出些矛盾来。 祝缨赶了过去,却见一名南府的商人与一个人发生了争执,艺甘洞主也过来。祝缨问艺甘洞主:“这也是你寨子里的人吗?看起来不太像。” 艺甘洞主道:“她是西卡家的。喂,你是谁?”他后一句换了西卡家的语言,祝缨才学不久,能听懂但不太熟,她招了带来的通译。仇文也跟着通译一并进过来了。 经过一番询问,他们才知道双方是账算岔了。福禄县的普通农夫数橘子都要数个半天。生活在深山之中山寨里的普通人,算术也是相当的不灵光。农夫能照着识字碑数个字,山里没人教这个。识数,但不会算术。 西卡姑娘是走亲戚来的,她的姐姐嫁到了艺甘家的寨子里。探亲遇到了集市,看到摊子上卖的针。钢针还是比较贵而略稀罕的,她想买,数来数去,商人少给了她一根。 祝缨与艺甘洞主主持了这场评判,是西卡姑娘数错了。 这姑娘还不肯信。 祝缨道:“稍等一下。”她命人取了一块木板打上格子,横十、竖十。在格子里依次写上一、二、三、四、五……等的字样,再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掌,弯一根指头数一个数。 人都有十个指头,这是自带的计数器。 祝缨让她自己按着格子将针放进去数。 数了好一阵儿,姑娘终于数明白了,留下了一小块生金走了。竟没有管定价的事儿。 祝缨与苏鸣鸾对望一眼,都知道有肥羊了。 祝缨继续在摊贩中游走。忽然伸手取下腰间的短刀,往旁边一个小伙计的腰间一伸。一声轻响,祝缨道:“拿出来!” 众人惊讶地看着她,小伙计脸色煞白,旁边的商人了然。项乐冷着眼,上前将小伙计的腰带一拉一翻,从里面拿出一块黝黑的物事来。祝缨降刀伸了过去,黝黑的东西粘在了刀面上。 苏鸣鸾问道:“义父,这是什么?” “磁石,”祝缨说,“秤盘是铁的,放上磁石显重。” “磁石?”苏鸣鸾好奇问,“我能看一看吗?” 祝缨点点头:“可以。”又指那个小伙计,连同他的东家一并揪出。这种事在集市上是不可避免的,只是要抓住。很巧的,磁石不但可以在秤上弄鬼,还能装神弄鬼,那是祝缨小时候吃饭的手艺。 祝缨道:“这样可不行!来人,验秤!”重验了实重多少,伙计称出来多少,算出其中的差额,一赔三,判给了艺甘家的人。 艺甘洞主道:“大人是个公平的人!你下个月还来吗?” 祝缨道:“当然,不过我的营地……” “到下个月山里就更冷了,您住在这里,会冻坏的,请住到我家里去。” 祝缨道:“我的人太多,与你的族人也不熟,万一打起来不好。还是熟了再到你家做客。天气冷了,生病了确实不好,我想盖间屋子,下次过来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在房子里交易。” 苏鸣鸾打的是“附尾”的主意,顺着祝缨的势而为,她会更省力,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交易中心”的好处。祝缨话音才落,她就说:“这里离我家太远了,只离艺甘家近。我们道上要走很久。我那里屋子随便盖!” 喜金马上说:“离我家也远,路过我家也不肯多停。我也跟朝廷好了,也要缴纳了的。也该离我家近些!” 山雀岳父也加入到了争执之中,他是看得出来一些,有集市人就多!人多,从来都是件好事。 争着的饭吃着香,几人都争了起来。艺甘洞主也说:“已在我这里了,我这里地方最大!能摆开这许多人。” 祝缨没想到计划这么顺利,不顺着竿子爬就对不起她的好身手,等他们争了一阵,说:“我看大家是一样的,咱们重新定一个地方,离大家都不远。不占你们现在的寨子,如果信得过我,认为我还算公平,我来建个别业。别的不用你们管。” 苏鸣鸾心道:果然!不过这样也好! 她第一个同意了,郎锟铻紧随其后,他们是看得比较明白的,祝缨就是打他们的主意。这个主意打得,比起他们以前遇到的那些可又好太多了。以前打他们的主意,是要他们的命。现在打他们的主意,是给他们官做。 祝缨等几家都说定了,道:“那咱们就定个地方吧。” 她不能兴兵,因为朝廷不给。那就只能狐假虎威,借朝廷那根本不会出动的大军、借之前朝廷大军真的围剿过并且给各族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利用各族之间的竞争关系,将自己的势力钉在这里。 各家的地图十分的粗糙,艺甘洞主家的也不例外。祝缨伸手点了几处,这都是各家的地方,这些她都不要。在各家中间指了指道:“就这里吧,不靠哪家大寨,但有山谷小路连通,走路也方便。” 这地方照例“依山傍水”,地势稍缓,周围坪上有一些零星散户,不如艺甘洞主家的小平原,离南府也不如阿苏县、塔郎县近。 艺甘洞主道:“他们前几年烧过一次山,清理起来不费力。” “烧山?” 艺甘洞主点头道:“嗯!种田。种了两年,已经走了。” 刀耕火种?是连阿苏家、塔郎家那样的田都不如了。祝缨就更不会客气了。她的心里已将周围一片都划拉给了自己,现在先不明说。 趁相邻的各家洞主都在,祝缨划定了自己的“货栈”范围。郎锟铻这次准备不足,想早些开始下一次,狠狠心,说自己可以帮忙建。下次祝缨秋游可以直接交易。 眼见他们又要争起来,祝缨道:“这样吧,我与你置换。用你的材料,我从山下兑还给你。这里用多少,回去还多少。我留匠人监工,房子照我的要求建。有用你人工的,也折算给你,人工吃饭的,口粮从明年秋税里折扣出去。” 郎锟铻马上答应了,苏鸣鸾扼腕! 第234章 鲸吞 祝缨在山中的时间有限,提前给自己划了个“货栈”已是意外之喜。按照她之前的的想法,总要做几次交易、花上几个月,再适时提出来地方不够用、需要寻找一处方便交易之所。眼下目标提前完成,祝缨见好就收带着商人们返回南府。 商人们除了在艺甘家交易到一些货物之外,又有心里想着喜金家的铜又或者塔郎家的山货的。他也换取到了一些金银之类,便想途经彼处时再做一些交易。 苏鸣鸾不争货栈的工程,只要地方不在别人家,她就算满意了。如果不能建在她的地方,她希望这片地方不归任何一家,只归祝缨直管。她与祝缨的关系最密切,在祝缨手里,再公正公平还是会稍稍篇向她的。 她与祝缨在岔路道别,祝缨道:“且住,我还有件事要与你说。” 苏鸣鸾看了郎锟铻一眼,她与塔郎家虽然不互相抓人祭天了,可也没好到能经常到别人的地方去。祝缨道:“把苏灯给我,我有用。” 苏鸣鸾道:“他?” 祝缨道:“番学不得老师么?先得学字学话,其次才是算术上课。” 苏鸣鸾一口答应:“好。” 两人几句说完,祝缨带人从塔郎县往南府去。 这一路行程很顺利,回程又捎上了许多东西。从塔郎县进货,运输起来也更方便。商人下到南府之后,有一部分在南府贩售,另一部分则往更远一些的地方加更大的利来售卖。 商人们交易,祝缨就与郎锟铻讨论“货栈”的建设方案。此事祝缨十分重视,亲自定了蓝图以及核验的标准。长宽面积、布局、墙的高度厚度等等,所用之材料她都给定死了,又留了一些工匠,郎锟铻只要照着要求建就行。 祝缨道:“下月我来,每验核一样、咱们结算一样。” 她信誉极佳,郎锟铻道:“好!” 商定完成,祝缨回到南府时从皇历上看已是冬天了。南府的冬天不太冷,宿麦也种了大半了,田里热火朝天的,看得人心里一阵的舒服。商人们入了南府地界就陆续有人离队了,祝缨也不禁止他们。 商人入山的贸易祝缨是不抽税的,只有进了南府之后再过关卡又或者有交易再按照朝廷的规定抽取一定的商税。她自己也买卖了一些货物,这些都通过项乐等人进行,从面上看,她没有插手任何的贸易。 队伍越来越小,祝缨让项乐先押货进城,再批了一张条子给梅校尉的亲卫:“将这个拿给校尉。”这是一张“工费”的支取清单,梅校尉可以凭这一张单子到小吴那里兑钱粮。自己府里的差役们则是回到府内清算。 她先不进城,到城外公廨田又看了一圈,甘蔗和麦子也都种下了。 她这才往城里走,到府门前时,身边就只剩府衙自己的人了。因已有商人进城,府衙也知道她回来了,门上守卫的衙役们都努力将胸脯挺起。祝缨在府衙前下了马,照例,她回来先看看府里的事务。 章炯等人也迎了过来,见面便互道辛苦。章炯道:“大人,换季了,还是在多在府里休养得好。” 祝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 几人进了签押房,章炯还是如上次一般将一些事务汇报一下,祝缨也还如上次一般安抚众人。王司功等人也识趣,都说:“大人一路辛苦,大事若干皆已报上,些许细务案卷在些。”便告辞了。 唯章炯留了一留,道:“大人看看邸报。” 祝缨在山里,交通不是很方便,一部分公文与邸报没能及时送到她的手上。翻开一看,这上面的消息还挺多的,她留了牛金等几人在府里,一切公文、邸报由他们整理收好,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 她连翻了数份,第一份没有问题,第二份写的是——巫京兆休致。接着往下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新的京兆尹上任,那现在京兆府就是裴清一个少尹在顶着了?再翻,没看到裴清调任的消息,看来真是暂管了。 临近年末,部分官员的考核已经开始了。京官的调动里,她也看到了一些比较熟悉的名字。地方官员里,也有一个熟人——陈萌。 陈萌在北方做官,离京城也近,祝缨做县令的当年他做的知府,今年终于做了刺史,不再是鲁刺史的下属,而是调到一个离老家稍近的州做刺史。祝缨算了一下他的年龄,又算了一下陈峦的年纪,估计是朝廷的优待,让他能“就近”照顾父亲。 本州刺史府里又有部分官员也稍稍动了一动,当年鲁刺史手上的人又走了几个,再调了几个。皇城里任职的几个头子也调动了,段琳调到太仆,冼敬被调任太常,户部终于有了尚书——原大理寺卿窦朋升了,现在是窦尚书了。他升得竟比段琳还要快一些,祝缨怀疑郑熹背后打了段琳的黑拳。 这一连番的动作,难怪章炯说要劝她最近要多在府里了。 祝缨心道:货栈等事皆已定下,我本也不必像这两个月一样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在山里了。常驻山中也容易惹人非议,以后每月进山一趟,数日便回。 她说:“我都知道了,咱们该怎样还是怎样。刺史府里的人和事,看看再说。” 章炯道:“好。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就不再打扰了。” 祝缨又给随从们放了假,挟了那一堆卷宗和邸报打算回后衙再仔细看看。冷不丁的,小吴从门外冒出一个头来:“大人!” 祝缨问道:“怎么鬼鬼祟祟的?路上还顺利?” 小吴刚才跟同僚一同来见的,后见章炯有话要说,他先退了出去又不走远,瞥到章炯离开了,他又杀了个回马枪。 再次蹿进签押房,他左右看看,见都不是外人,才说:“出大事儿了!” 丁贵代祝缨发问:“哥,你有什么事儿?一惊一乍的。” “去去去!”小吴斥他,再对祝缨告密,“大人,冷大人要走!不是押粮上京,是回京之后就不回来了!您再看看这两天没来得及送到的邸报!哎哟,动了不少人呢!新刺史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那、那咱们怎么办呀?” 祝缨嗤笑一声:“凉办。” 哪年没有官员调动呢?除了路上病死的福禄县令,就祝缨在本州的这几年里,本州折损的官员——不是调走,是折损,包括路上死的,到了之后几个月内死的,就有九个。其中有三个县令,一个司马。三个县令里,有一个病死的,一个过河淹死的,另一个人家压根就没来。 远的不说,冷云路上还大病一场呢,条件差点儿现在坟头树都能结果子了。 小吴道:“可是冷大人一走换了新的人做刺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气。您虽不怕他,他要恶心人也怪麻烦的。不得早点儿准备么?” 祝缨道:“谁告诉你冷刺史要调走不回来了?” 小吴道:“都这么说,他已往京中运了好些个东西了,家里如夫人也收拾了行李了,一应人都带走!要回来,不能一个先生不留。要说交割,他也没与鲁刺史交割呀。下官看,他不会等新人来了,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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