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点希望吧? 自己这一代做不了官,做个封君封翁的,也行啊! 项老娘则拉过了儿子,问道:“我也想上州城去,成不成?” 项乐问道:“怎么不成?娘要做什么?” “为三娘,”项老娘说,“大人对咱们家有恩,你们两个说要跟着他,我也是点头了。三娘跟你不一样,她是个姑娘家!年轻时还罢了,现在一年大似一年了,大人不得有个说法?” 项乐吓了一大跳:“您要什么说法?大人是个正人君子,您怎么能将大人也拿出来说嘴?” 项老娘道:“我可什么都没说!等我走了,你和你哥哥两个都自己有家了,她一个老姑娘锅冷灶冷的,那可不成!她只要有个归宿,报恩,咱接着报,不耽误!” 项乐道:“那是咱们家的事,不该将大人也扯进来。大人仁善,不是为了叫人随便编排的。” 项老娘道:“我就在家……好好,不说。那三娘……” 项乐道:“这事还得看三娘。大人不好给人保媒。” “我就怕她心里有别的念头。” “咱们先去看她。” “给你大哥写信,告诉他这事。” “哎。” 当晚,项乐写信给在京城的大哥,第二天他便带着母亲到了州城。他在刺史府里有屋子,但不将母亲带到府里,而是先安置在府外自家另置的房子里。项乐一边安置母亲,一面让人将妹妹叫回来。 这一回来,家里又闹了一场大的。 母子三人将仆人支开,先说户籍的事,此事并无异议。项老娘又旧事重提,女儿是得嫁人的:“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想法?你要是心里有了人,也告诉咱们。有什么是不能对亲娘说的?” 项安也知道自己亲娘是什么样的人物,也不跟她废话,头发一扯,从针线笸箩里翻出把剪刀来,捋起长发就铰。 项乐道:“你别!” 兄妹两人都有点功夫,一番打半拉扯,项安一边头发剪成了个狗啃,左手挂彩。项乐从小臂到手背一道口子,呼呼冒血。 两人各自翻找绷带、伤药,收拾好了伤口,项老娘眼中含泪:“真是冤孽啊!你可是咱们好好的人家的姑娘,没名没份的,这是要干什么?咱们辛苦这些年,眼看熬出来了,你究竟是为什么?” 项安气得从脖子到脸都火得冒烟:“这也是亲娘该说出来的话么?清清白白的,要什么名份?你看看大嫂,大哥去京城,她守家,叫他俩掉个个儿,成是不成?再看看二嫂 ,二哥对二嫂好吧?她要出去做买卖,掌管家业,你们愿不愿意? 有了人家,家里的事呢一样也不少干!弄了半天,还是说男人养的家。说家是女人在管,可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还得给人家交账。多吃两口就要说是馋媳妇、大肚皮,我可受不了这个! 我如今自己管事,自己就能做得了主。谁个也刻薄不了我。” 项乐沉默了一下,说:“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娘老了,才想儿女都安稳。是想着你好,她不想你不好。” 项安眼中流泪,嘴上依旧清楚,道:“爹刚走的时候,家里是个什么样子?这才过了几年呢?就能忘了本了?当初年咱说的就是谁为爹报仇,咱就一直追随他。我是为着自己的忠义孝道,你们偏往歪的邪的去想,我有什么办法?” 项老娘看着儿女都挂彩,只好叹气:“那我得见一见大人。” 项安还是不愿意,项乐道:“也好。”他用受伤的手压下了妹妹,项安看着他手上的绷带,忍了。项安找了块帕子将头发包了,两人将袖子拉下,勉强盖住了伤口。一家子这才往刺史府去。 …… 到了刺史府,因张仙姑不在,项老娘只能先由胡大姐陪同。兄妹俩则先去签押房,路上又见里面的人进进出出,见了面都与他们兄妹打招呼,项乐笑问:“忙什么呢?” “去召几位县令过来,将春耕了,大人有事吩咐。二郎还不知道吧?咱们章别驾高升了,又有个新的别驾要来。” 项乐忙说:“才知道,新别驾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有大人在,谁来都不怕的。” 兄妹俩进了签押房,项乐也如项安一般谢过祝缨为项家解决了一件大事。祝缨道:“虚的先不说了,趁着方便,就给你们办了。现在一事要问你们——愿不愿意离开梧州?” 项乐道:“我们愿为大人驱策!无论到哪里,这心是不会变的。” 祝缨指了指项安,说:“她的事儿,不太好安排。令堂也来了?是不是也是为了她?” 项安忙说:“我也与哥哥一样。家里……” 兄妹俩对望一眼,项乐道:“大人,三娘还小,不急着成亲。” 祝缨道:“我知道了。令堂那里我会去说的。你们两个将手上的事情拢一拢,慢慢移出来。家里的事也交出去,咱们就快进京了。” 两人精神都是一振:“是!”他们不向祝缨多问,但都猜祝缨要高升了。 祝缨继续安排他们:“让大郎也回来吧,你们家里也不能没人照看。” “是。” 祝缨看项家兄妹的样子,家里没少打架,项乐能说出那样的话,就是打出一个结果来了。只要兄妹俩打定了主意,她必然是支持这二人的。 她马上就给兄妹俩另派了件任务:去别业里检查一下别业工坊,同时将一些物资带到山上。 先是,她让项安会同赵振等人盘了梧州作坊,又将别业的一些年轻人带到山下学艺,就是为了在别业也建相应的工坊。之前以为自己会在章别驾之前调任,现在章别驾先走,新别驾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许多事情就要提前完成。 这其中就包括了项家的户籍。 兄妹俩没问缘由,领了命就开始准备。 至于项老娘,祝缨在后衙的书房里见了她。项老娘的担心祝缨太明白了,甚至她的说辞都与张仙姑极为相似。 祝缨拿捏着分寸,说:“二郎与三娘都是好孩子,既忠且孝,你们家的人我是很放心的。” 项老娘道:“大人瞧得起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祝缨不等她再说项安的事情,又说:“在我这里的人,我都会安排的。” 祝缨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的意思,项老娘定下神来,将以往种种都回忆了一遍,勉强不再说项安了。念叨着回了福禄县。 项老娘一走,兄妹俩顿时浑身轻松,第二天就往别业里去了。 祝缨也忙碌了起来,新别驾不知是何等人物,因自己今年也要调任,她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个别驾是来制衡她的。这本是朝廷设别驾的一个目的之所在。 她将州内的事务又盘点一番,同时知会了五县县令,告知了将有新别驾的事情。自己也不再去别业,专一等着别驾的到来。 到得春耕快要结束的时候,张运来了! …… 张运四十来岁,看起来不像是个文臣倒有点武将的模样。他挺着一个将军肚,浓眉大眼,年轻时相貌应该不差,可惜现在有些年纪了,在南方的炎热之中,整个脑袋热得直冒油。 张运也没有携带家眷,他带了六个仆人,其中包括了厨娘和长随两口子。 祝缨与他一打照面,就知道此人没过过什么苦日子。他的手白白胖胖的,没有茧子,肉看起来很软。 张运也打量着祝缨,他对祝缨也早有耳闻——这是一个很能干的刺史,年轻。 到了一看,一点也不像是个惹是生非的样子,不由心下大奇:人不可貌相!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真诚的微笑,祝缨道:“住处已经为别驾安排好了,别驾看看还有什么要添改的,告诉司仓佐他们就行。” 张运一摆手:“差不多就行。” 祝缨又设宴为张运洗尘,张运将席间两个女子看了两眼,也没吭气。张运远道而来,祝缨给了他几天的假,先安置下来,他也领了,也不急着问祝缨讨要差使。 祝缨也沉住气,等过了一个休沐日,才带着张运熟悉梧州事务。出乎她的意料,张运第一次见面说的“差不多就行”,竟是这个人的真实写照。无论你对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句“差不多就行”。 给他的公文他也看,让他做的事他也做,然而无论做什么都不求甚解,颇有一股“垂拱”的味道。 祝缨心道:政事堂总算又干了一件好事。 梧州地方,官员如果不励精图治,那么垂拱也是极好的,反正比瞎折腾强。 祝缨也乐得张运不多事,到得四月初,眼见张运没有动静,便将刺史府的事务交给张运,号称自己要进山。 张运已知祝缨会时常进山,便问祝缨:“大人,我不用进山的吧?” 祝缨道:“都是羁縻县,你想进山,也要与他们商议一下才好。往日故事都在方志里了。” 张运了然:“那我就不去了。” 祝缨与他在城外道别,此行也有一些商人同行,但她并不深入别业。她走的是阿苏线,到了阿苏县,让商人自行去别业交易,她自己又悄悄地折返,在赵苏家里猫了几天,等着看张运的反应。看张运是故作不在意,她一离开就生事,还是真的“差不多就行”。 住了半个月,张运没有什么动静,祝缨才放下心来。五月里,她才安心在别业呆了半个月,自别业之中又着重再选了十男十女。她自己进京要全换成别业出身的护卫,祝大和张仙姑住在别府也需要信得过的随从,现有的人手就有点紧。 选好了人,祝缨又看了工坊。各色工坊已初具规模,至此,别业才算是有了一个让她比较放心的模样。 祝缨满意地下山,项安、项乐也随行,三骑在队伍的中间,前有开路的、后有殿后的。三人有些日子没能这样一起行动了,祝缨有些感慨,她打算将项安、项乐与祁泰都带走。其实,别业里应该有一个项乐这样的人来主持,但是京城局势复杂,她更需要帮手。她也不能只依旧有限有几个人,架子搭起来之后,有祝大、张仙姑在,花姐也能支应,就得让别业里的其他人有机会出头。 祝缨其实比较看好祝青君和巫仁,两人都是手上能干活,可惜祝青君还小,还得跟着花姐学东西。巫仁沉默,不爱与人交际,家人都在南平县。 盘算着可用之心,祝缨十分遗憾,如果让她再任三年,别的不说,祝青君就能当半个帮手了。别业里也能再长出几个可用的人了。 回到刺史府,张运依旧是:“大人如此勤勉,方有这般成就。如今梧州欣欣向荣,大人何必再如此操劳?差不多就行了。” 祝缨微笑道:“习惯了,让我闲下来我反而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张运也不在意,让他干的事他也干,祝缨不在期间又有几件案子,他也都断了。祝缨回来一看,判得也还在理。只是不知道此人为何如此慵懒,如果他再按时病上一病,活脱脱就是一个丘知府了。 两人相安无事,直到五月十八,一道雷又炸在了祝缨的头上——皇帝调她进京!不用等到十月了,现在就走。 第288章 可靠 梧州城哭声震天。 祝缨要走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调令来得很突然,又要求她尽早回京。这样一纸调令并没有给祝缨“不动声色、徐徐安排”的条件,接到调令之后稍作思索,祝缨便开始了离任的准备。 这是一项大工程,不清点不知道,她在梧州这些年着实做了不少事情,都要一一交代了。要交代清楚,就得告诉接手的人原因,让他们有所准备。 她将府内官吏召集了过来开一个简短的小会:“突然调我回京,梧州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都打起精神来!无论谁过来接替,你们都要好生与新刺史相处。我与诸位相识一场,总要给你们安排好。” 不消半天,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祝缨顾不得别人哭,她比别的离任官员还要多做一倍的事情——安家。她得赶着州里的官员迅速接手,这样才能腾出时间来安排父母家人。 整个刺史府仿佛被敌人大军兵临城下,脚下的地仿佛是陷阱阵,平地就能跌一个跟头。最倒霉的还要数司户佐们,别人都有一个上司在前面戳着,他们的上司是祁泰,祝缨这次要一起带走的。祁泰还要给他们交代事宜。 王司功出了自己的房门,没走两步就与同样转圈的李司法撞了个满怀!两人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不安,对望一眼,又什么都没有讲。两人是一样的主意,跟着能折腾出花样的刺史,搭着这股清风升上去!他们也连着几年考评不错。 现在好了,风刮走了! 一旁的张运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更加地安静了。祝缨偏不让他清闲,将他带在身边。从司户的籍簿开始点起,一边给他解说一边道:“我动身之后,新刺史未来之前,梧州都要别驾操心。等新刺史到来之后,还要别驾襄助于他。此时别驾不可漫不经心。” 张运只好说:“是。” 越交割,张运越发现,自己之前那几个月不过只看到了水面上的一层浮沫,水面之下现在才展现在他的面前。梧州,它根本不像是一个偏远的烟瘴之地!它的人口虽然不多,但是在不停地增长,它的存粮丰富,它的钱财堆积! 祝缨确实是一个能干的官员。 张运打起精神来,将腰微微弯出了一点弧度,头也维持在了一个微微低垂的状态。他的双手也放到了身前,无论如何行动,身子都稍稍侧向祝缨。 祝缨与他办着交割,顺口又叫人:“告知五县县令。”接着告诉张运:“务必要重视羁縻五县,以礼待之。切记!切记!” “是!” “我会再进山一趟,安抚一下。新刺史赴任之后,进不进山你们看着办,进山之前,最好经县令们同意。他们受敕封不过数载,不要惊着他们。” “是!” 祝缨在刺史府里忙了三天,县令们快马赶到了。 祝缨将五县县令都带到了自己书房。 苏鸣鸾进了书房心里打了个突,左右一看,只见里面的家具还在,但是书架已经搬空了。坐下之后,最先开口的却是山雀岳父,他拱了拱手:“大人,您要走?” 祝缨道:“我本以为还能多留些时日的,不想陛下有令,不得不遵从。我长话短说,接下来的话,你们都要记牢。” 五人都打起了精神:“是。” 祝缨道:“是我将你们扯到朝廷里来,从一开始,我就将你们当‘自己人’来待。对自己人,没有架上墙头抽梯子的道理。你们是羁縻县,与山外三县不同,自己能做许多主。京城你们也都去过了,你们的随从里也有人识得跟程。我将启程去京城,有事可以派人来找我。奏本,小妹,我教过你怎么写。” “是!”苏鸣鸾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 祝缨又说:“新刺史我亦不知,但无论如何,我给你们留了后路。他好相处,那是最好,也是我所期望的,大家依旧好好相处。他要不好相处,你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必与他理论,只管与朝廷说话。” 山雀岳父道:“大人去京城,做什么官呢?” 祝缨道:“那要见过陛下之后才知道。所以,我将家人留在别业,以后还要你们多多照应。”说着,她起身团团一礼。 五人面面相觑,忙也起来还礼。苏鸣鸾道:“义父,这是……” 祝缨道:“他们年纪大了,大姐又是番学博士,如何走得开?等我到京城安顿下来,再做安排。别业那里,我也会安排好的。集市还照旧开。” 苏鸣鸾缓缓地点了点头。 祝缨道:“我不在的时候,山里人与山外人或有习俗不同起冲突的,你们一定要谨慎。咱们的约定,我都嘱咐给了张别驾,我会再留一封书信,到时候由他转交给新刺史。” 郎锟铻问:“义父什么时候动身呢?” 祝缨道:“陛下的意思,越早越好。安顿下来之后,我会给你们消息的,放心。” 放心个屁! 山雀岳父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脸上却还要维持平和。祝缨又说:“我要离开了,也有些礼物要送给你们。”她给五家都准备了绸缎、金珠之类的礼物。 苏鸣鸾道:“这些我都不要,小妹在义父这里住了好些年,有些认床。” 祝缨道:“一些竹器,想要就拿走。” 郎锟铻不明就里,但是也以儿子的名义讨要了一些家具。山雀岳父没话找话,就手要了书房里的书架。路果、喜金也是人云亦云,各搬走了一套案几。 外五县交代完,又是内三县。三县的县令、县丞都是她安排的,祝缨也都让他们:“与新刺史好好相处。” 她又特意与小江谈了一次。 小江已知她要走,到了空荡荡的书房一看,花姐也在。 祝缨让二人坐下,说:“在梧州,咱们算北边过来的同乡了。你们都有官职在身,不得擅离。我这次自己先回去,你们如果遇到了事,可以互相商量。” 小江突然问道:“那博士住哪儿?” 祝缨一走,刺史府就有新主人了。花姐再住在这里就不合适,张仙姑和祝大也不必说。 祝缨道:“我走了,就是本地官员,自可在本地置产。过两天,置一处清净的院子。” 小江点了点头。 祝缨道:“你们是女子,如果新刺史疏远你们,也不算出格。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如果排挤你们,也不用惯着他。梧州有事,寄信给我,会馆的路会通着的。” 小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祝缨又对花姐道:“我再往学校各处转一转,就进山与爹娘告别。” 小江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二老不回京吗?他们有年纪了,梧州毕竟不如京城。” 祝缨道:“不了。” 小江道:“回京之后大人也能置业的!”她不敢认为祝缨是为了自己才在梧州置别业,也同样不认为祝缨是为了花姐将父母留下来的。 官员在任上置产敛财是很常见的,祝缨这样的政绩,梧州上下就算知道了有别业,也没人叭叭这件事。百姓是不知道官员不能在本地置产,官员们一则受祝缨带来的实惠太多,二则也觉得祝缨干这事儿不值得拿出来说嘴。在羁縻县的山里弄个别业,甚至没有在内三县买一亩地。 小江也只以为是普通的置业行为,那为区区一个别业就把爹娘和义姐留在烟瘴之地,道理是不通的。 如果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将年迈的父母留在离京三千里外的南方,小江本能地担心了起来。 离别在即,她顾不得许多,很快添了一句:“一家子骨肉互相照才好。” 祝缨道:“京中情势不明,他们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了。我将他们留在这里,也是免得他们的涉险。你得闲时,也帮我照看一下可好?” 小江严肃地说:“好!” 安排完公事,祝缨又要安排自家事。先是府里的随从,丁贵等人她要带回京城,别业随从里也挑选出二十人随行。巧儿等人都是本人地,家在这里的,正好可以给花姐继续帮工。如此一来,花姐的新宅也有人手了。 此外又有一个胡师姐,她是南方人,又是个姑娘家。祝缨自己知道没有什么事儿,又怕胡师姐另有安排。于是亲自问胡师姐的打算。 胡师姐却反问祝缨:“大人要怎么安排三娘呢?” 祝缨道:“她与二郎都是我的帮手。我知道,有些人会有些不好的猜想。不过,他们父亲过世,我说过要照拂项家,就将他们兄妹做子侄看待。三娘有她自己的想法,她那些念头,要嫁做人妇就不能自由。” 胡师姐放了点心,道:“只要大人不嫌弃,我就与三娘同在大人身边。” 然后是去别业,不料不知道是谁传错了话,城中人以为她现在就要走,一个个哭着拦在马前。 祝缨坐在马上看得发懵:“这是做什么?我去山里巡视。” 拦在最前面的是荆翁,此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猛地一听说祝缨是去山里,把眼泪一抹:“原来大人不是要离开咱们这儿。” 祝缨下马,说:“不是现在,过两天。” 荆翁腿一软,眼泪鼻涕突然又出现了:“大人怎么还要走啊?” 祝缨好言安抚一番,荆翁还是哭成了个泪人儿。一群人呜呜咽咽,祝缨道:“我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再离开的。不会悄悄的走,过两天山里回来,我请大伙儿吃个饭。” 荆翁哭得更凶了。 ……—— 比荆翁哭得更凶的是张仙姑。 她告诉自己,不能当着女儿的面哭,不然会让女儿担心。然而,当祝缨到了别府,开始安排别业事务的时候,她还是哭出了声。 祝大抱着头,挨着根柱子蹲着,闷声不吭。 祝缨道:“怎么都这样了?这不比咱们当年第一回 上京时强多了?你们在这里平平安安的,我呢,带着几十号人护卫。” 张仙姑一边给祝缨收拾衣服,一边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你身边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 “谁说的?他们的根底我都知道。” “我说的是没人知道你的根底!”张仙姑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的,眼泪鼻涕沾了祝缨一肩膀,“我跟花儿姐不在你身边,你身上那事儿,谁给你遮掩?你道我是非得粘着你?不是怕你漏了痕迹,就说是我身上的事?花儿姐也是一样的心思,你却不带我们。” 祝缨一长大,她就不放心祝缨离开自己。又怕祝缨月事来时被人看出来,即使家里有仆人了,祝缨的贴身衣物,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和花姐清洗的。祝缨长时间的出行,她和花姐必有一个要跟着,就怕到了日子。还能说是自己来事。 祝缨失笑道:“我应付得来。” “哪有总烧衣裳的?”张仙姑恨恨地将一叠缝好的月事用物拍进祝缨怀里! 祝缨抱起东西往箱子里一塞:“我烧得起,怕有人拿我旧衣物诅咒我,不行么?” 上回独自北上正值冬天,顺手将用过的脏衣服往炭盆一丢。 张仙姑道:“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祝缨听她念叨了许久,看张仙姑总也收拾不完,天也黑了,劝父母去休息。 次日一早,张仙姑又给她收拾行李,祝缨早起将别业的管事们又召集了起来。项乐要随她北上,别业祝缨打算交给花姐,让侯五襄助守卫、杜大姐协助别府事宜。花姐本就有在本州行医的任务,每月必有些日子带着学生出外巡诊,也算方便。 别业日常的事务,交给了领受月俸的“管事”来负责。他们每月向花姐汇报。 祝缨看好巫仁,给花姐留了话,如果巫仁愿意,花姐也觉得合适的话,可以让巫仁到别业帮忙。 一切安排妥当,祝缨提着几条小鱼,到谷仓附近转了一转。守仓人见了她,忙上来问好。这是一个从旧索宁寨子里出来的人,看到祝缨就先笑,又好奇地看了看祝缨手上的鱼。 祝缨将鱼提了起来:“有小猫吗?” 守仓人忙说:“有的!有的!” 祝缨用小鱼聘了一只小狸花,满意地提着颈皮放到自己的臂弯里,抱去见张仙姑:“喏!就它了!” 张仙姑茫然地问:“什么?家里有猫了,你又弄这个来干嘛?” “我要带走的,娘看怎么样?” 张仙姑怔了一下:“也、也行。” 别业里的人见惯了祝缨来了又走,以为她这次离开别业,也还如以前一般。张仙姑与祝大一路将祝缨送到了关卡,祝缨道:“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张仙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祝大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 祝缨再回山下,满城百姓都盯着她,从福禄县又跑过来上百号人。三县士绅会同一些年长者,齐聚刺史府。 他们公推了“刺史姐夫”赵沣做代表,痛哭流涕:“大人走了,谁来看顾咱们呢?” 祝缨又好言抚慰:“我的心依旧在梧州。你们都是士绅人家,轮到你们看顾这一方乡土了。” 一旁顾翁与荆翁哭着哭着听出味儿来了,顾翁道:“我们也是有心的,就怕能力低微,还请大人不要忘了我们。” 荆翁也说:“梧州父老心念大人,日后还请大人也施以援手啊!” 他们是士绅不假,官员也会给他们几分薄面,对他们多加袒护。祝缨呢?她更喜欢查一查肥羊们有没有兼并。然而,除此之外,祝缨是真能干事。这些年给梧州堆出了多少年轻官员了?她还能给大家弄来钱!她自己也不敲诈勒索富户,等闲也不跟人翻脸、灭人满门。 祝缨道:“这是自然。” 士绅们稍稍放心。 百姓哭得更惨,他们可太明白了,换一个官员过来,他们的日子取决于当官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下一个是什么样的,不好说,但九成九是不如祝缨的。 整个梧州的百姓以孤儿给亲爹送殡的心,哭着把祝缨送出梧州城。 祝缨一直微笑安抚,直到驿站,仍有百姓不肯离开。直到出了梧州地界,身后的人才渐渐散去。 丁贵等人陪着哭得一塌糊涂,眼都哭肿了。丁贵哽咽地问:“大人,咱、咱们转、转水路,须、须得……” 陆路转水路,要将行李移到船上。祝缨自己的行李不多,她的家当大部分都在别业了,自己就带了些书籍、铺盖之类。钱财也没带多少,土产倒带了一些。又有项家兄妹也带了仆人、用具之类,又有祝炼,他的那点小小家当也装了两只大箱子。祁泰、胡师姐等人也跟着搬家。 拢起来行李不少,得另外找帮手干活。 祝缨道:“不走水路,这回走陆路!” 丁贵道:“是、是。” 走陆路是因为这一条线上稍稍拐几个弯,可以前拐顾同、赵苏二人,后拐到老家。 祝缨计划见一见陈峦,再拜祭一下于妙妙。至于自家的“祖坟”,也可以顺便上炷香。 祁泰回京,与祁小娘子下回见面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了,祁小娘子知道父亲能够回京,应该也能放心了。 祝缨在梧州处理事务耽搁了几日,路上比较紧,没有能在顾、赵二人的辖区内多转。但看百姓的神气,日子应该还过得下去,可见二人这官做得还行。 她沿途不断与一些认识的刺史、别驾会面,交流一下原本不就多的感悟,如是月余,回到了家乡。 直奔府城的陈府,递上名帖。 ……—— 陈峦须发皆白,他已看到了邸报,却不想祝缨会来看他。 门上报时,他站了起来:“快请。” 祝缨一路引了不少陈府仆人的注目。到了陈峦面前,祝缨对他执子侄礼问好。陈峦看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从容不迫,有大臣的样子了。” 祝缨道:“多亏了您的指点。” “坐。” 祝缨慢慢坐了下来,陈峦道:“京里不太平啊。” 祝缨道:“陛下已经着手防范了吧。郑大人做了京兆,姚尚书是陛下信任的人,前两天开始就调禁军领。” “你呢?这次进京要领何职?” 祝缨道:“不知道,没说。我估摸着应该也是陛下的安排,大概,觉得我也可信?” 陈峦道:“什么可信?你只要可靠就可以了。” 祝缨忙老老实实地说:“是。” 陈峦道:“你在梧州做得很好,这些才是你立身的根本哟!进了京,也别迷花的眼。” “是。” 陈峦道:“同我讲话,哪用这般?咱们就闲聊嘛。”又说祝缨给他送的糖很好,孩子们也喜欢。且说陈萌来信,与祝缨在京城见过面了等等。 祝缨道:“前年京中见大郎,他才是真从容。” 陈峦自嘲地笑笑:“不过是他老子给他打好了底子。他要与你一般出身,才没什么从容呢。你吃亏在出身了,我也起自寒微,越是贫寒越要沉得住气啊!偏偏寒士最容易冲动,寒士的机会少,看到了一点,就会忍不住伸手,容易看不到旁边的危险。” 祝缨安安静静地听着,又听陈峦说了许多。最后陈峦道:“要可靠!什么是可靠?你看看王云鹤。朝廷有事,能想起来他,他出面,人都信服。这样,你就不用到处投机了。” “是。” 两人又说了许多,临别时,祝缨取出两册书递给陈峦。 陈峦笑道:“你著书了?也是,应该出文集。” 祝缨道:“不是我写的,我不会写东西,只会帮忙印些东西。这是两个女子写的。” 第289章 少卿 祝缨自陈府出来,紧赶着回了趟老家。家乡父老竟还记得有她这号人,只是多半不知道她的样貌。也有一些许多年前见过她的人,多半不敢明着说起她的往事,含糊说一句:“他小时候就看着他不是凡人。”在家关起门来时才会说心里话:“一个神汉家的儿子能有这样的出息,怕不是祖烟冒青烟了吧。” 祝家“祖坟”确实冒青烟了,纸钱、祭品投进去,火盆里冒出一股一股的烟来。 祝缨回到了朱家村,她对这里没有什么好感,仍是回来了。自家祖坟她也没什么感情,却在于妙妙的墓前多停了片刻,蹲在地上,将一本书慢慢地扯开,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烧了。 于妙妙的嗣子伴着,祝缨对他也没什么好叮嘱的,离开之前取了花姐所著之书给他:“留个念想吧。这是大姐写的,家里有女孩儿,不妨叫她读一读这书。有好处。” 对方蓄了老长的须,仍是恭敬地接了:“是。” 祝缨不再看坟墓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朱家村——该进京了。 回京走官道,仍要是要走到那条进京的大道上,最近的一个大驿还是在府城。祝缨又赶到了州城,再向陈峦道别。 陈峦神色与上次微有不同,他这两天匆匆翻看了下两本书,将扉页上的名字都看了一回。上面除了写是祝缨印的,著者的名字看不出男女,但是祝缨写了序!陈峦何等人物,从序里仍是看出了些端倪。 “朱紫”想必就是当年进京的那个“外甥女”了,而“江腾”他是全然不知的。但是序里祝缨又写明了是女冠,还是从京城南下的。两本书,一述生一述死,两个女子,一俗一道。 陈峦对祝缨说:“那两本书我看过了,都是有益处的,你要还有多余,送给大郎两本,他会喜欢的。” 祝缨道:“我有留给他的。” 陈峦点一点头,说:“你一向沉得住气,到了京里,也要沉得住气才好。此时进京,福祸皆在一念之间。” “是。” 陈峦又将陈萌向她托了一托:“观陛下近来动作,臣下难以预料,不过这个时候总是要调可靠可信之人进京。如果大郎万一进京,你们两个,多多亲近。” “好。” “有什么事不凑手,也可叫他去做。要是他不在京里,你就拿着这个,”说着,陈峦给了祝缨一张帖子,“到我家里去叫管事梁温去办。” 祝缨郑重接了帖子,道:“多谢世伯,我必不会胡作非为。” 陈峦笑道:“你胡作非为的还少了?拿去。” 祝缨也笑着接了贴子,陈峦携手将她直送出了门,又看着她上马转过街口才转身回府。 …… 离开家乡之后,祝缨的行程就快了许多。 一路上,仍有一些地方的官员与她是旧识。这其中又遇到了倒霉鬼汪生。汪生领了个实职,乃是一地的县丞。他一个南方人,官话带口音还是小事。最大的麻烦还不是口音,而是这里的官员都不是祝缨。 汪生被点名打杂的时候,顶头的上司是祝缨,祝缨在梧州是何等样人?全州上下都听她的,纵有一点小心思,也都是被她攥得死死的,又能给下属给安排得好好的。汪生给她做事,也有与商人斗智斗勇的时候,也是天天累成狗,却是干一分能看到一分成果。 不幸的是,政事堂的考评:天下如祝缨者屈指可数。 汪生的上司、上司的上司都不是祝缨这样的人,他干事多了,县令就要刺他两句,防着他要“篡位”。还得考虑给上司、上司的上司孝敬。这种“孝敬”与梧州的士绅在一些节庆给祝缨送点比如生日礼物之类是不同的。送祝缨的礼物,可不怎么考虑,纯显一点亲近之情。步入了官场之后的“孝敬”,与完全是两种意思。 汪生在梧州的时候,家里也是个乡绅,自以为比乡下泥腿子更懂官场。真正踏入了官场,没两个月就被砸了个头晕眼花。 亏得祝缨路过,一看这货一脸的灰败,就知道他碰壁了。 祝缨也不点破,设了宴,请了当地的知府吃饭,再邀了县令作陪,汪生灰溜溜敬陪末座。 知府与县令知道祝缨,但是不知道祝缨进京之后要任何职,说话间带了一点试探的味道。 祝缨微笑道:“陛下不说前,我可不能说。” 二人都谨慎了起来,忙说:“不敢问禁中机密。” 祝缨又让汪生代自己陪二人饮酒,说:“我饮酒会出事,就不给二位添麻烦了,让他代我喝吧。这孩子实在,一定不会逃席的。” 拉三人一起吃了一回饭,此后汪生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一些。 除此之外便再没什么波折了,她还经过了鲁刺史的地盘。鲁刺史又特意到驿馆与她相见,两人相谈甚欢。 祝缨又送鲁刺史两本书,鲁刺史也收了,说:“你自己也该出个文集才好。” 祝缨道:“您是知道我的,本不是什么文士出身,那是我的短处,以己之短而敌人之长,徒增笑料。不如将精力放到自己的长项上去。我如此手忙脚乱,长项尚且干不完,再妄图其他,贪多嚼不烂。” 鲁刺史道:“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你今年三——” “三十二了。” 鲁刺史有点惊骇地道:“才三十二吗?!那该着你手忙脚乱。你自己忙乱,皆因年轻,没养出自己可用的门生来。再过十年,你就能有许多人可用了。” 祝缨无奈地道:“我出仕都快二十年了,至今有许多事仍要亲力亲为。” 鲁刺史摇头道:“多少世家子,三十而仕都不算晚。你已是极罕见了。等到京里,少不得有人要与你亲近亲近,自家谨慎些。” 祝缨郑重地向他一礼,谢他的提醒。 鲁刺史又说:“宁可自己累些,也要栽培可信的人。急不得。” “是。” 两人絮絮地又说了一些,鲁刺史道:“你早京城出身,多余的话我就不讲啦。” 祝缨道:“我恨不能多领您一些教诲。” 鲁刺史道:“我呀,教诲那些驽钝的还行,至于对你,我不过是比你多吃了几年米而已。你已任地方十年,我能告诉你的,你自己都已经历过了。你要不嫌我老子啰嗦,今年冬天我还要进京哩。” “那我就恭候大驾了。” 两人一笑而别。 …… 又行数日,就到了小吴的治下,此时离京城已经很近了。 小吴得到消息,全家跑得灰头土脸到驿馆来见祝缨。老吴一见祝缨就跪,被祝缨扶了起来:“使不得。来,进来说。” 宾主进了房里坐下,小吴并不敢坐,抢过丁贵手里的托盘给祝缨上茶水。丁贵道:“哥……” 才吐了一个字就被小吴的眼刀杀灭了音。 祝缨道:“你坐下,让他干吧。” 小吴将茶水端过去,说:“我还是觉得跟在大人身边伺候的时候最舒服,您就让我舒服舒服吧。” 上完了茶水才自己坐下了。 祝缨问道:“你近来如何?” 小吴强撑着说:“都还好。新到一地,难免手忙脚乱,还应付得来。” 祝缨道:“北地才出了事,政事堂很生气。你可不要学他们,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小吴忙说:“不敢,不敢。” 祝缨笑道:“你不敢?那我还提醒你什么?” 小吴坐不稳了,忙站了起来道:“大人现在说了,小人就不敢了。一定用心做事,他们的事,我也不掺和了。” 祝缨道:“你才到这里几天呢,机灵劲儿收好了没有?” 老吴忙也站了起来,道:“大人放心,我看着呢。” 祝缨对小吴说一句:“聪明外露是最蠢的。”再顺势转过来与老吴话家长,老吴一点别的话没说,也不给小吴讨主意,也不为自己还在京城的女儿女婿说话。 他带了一些本地特产来:“拿到了就该给大人送去的,可惜道儿太远了,没那个本事送过去。我才对这小子说,今年冬天该着大人进京了,到时候叫他侄儿跑一趟,带到京里孝敬大人……” 祝缨也都笑纳了。她看这一家人比之前胖了一点,不像是吃大苦头的样子,就只叮嘱小吴做事是根本。老吴、小吴都乖乖地答应了。 祝缨最后说:“若有什么事实在为难,就给我写信。” 父子俩大喜过望,一齐说:“小事也不敢劳动大人,到咱们应付不了的时候,还请大人不要嫌我们麻烦。” 祝缨道:“你们只要循规蹈矩,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父子俩心头一松,恭恭敬敬地陪着祝缨在驿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又恭恭敬敬地送祝缨送上官道。 …… 不几天,祝缨就看到京城高大的城墙。 项大郎早几天得到了消息,出城五十里迎接。他已收到了家中书信,得知自家户籍已经改了过来,欣喜之余也忙了个四脚朝天。 见到祝缨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一股风风火火的劲儿。 项乐、项安看到大哥都非常的高兴,兄妹三人脸上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项大郎仍是先拜见祝缨,然后才对弟弟妹妹点一点头。 祝缨道:“进来说话吧,我也有事要同你讲。” 几人进了驿馆,祝缨得一处独立的小院子,丁贵等人忙着安放行李,祝缨则与项大郎说话。 项大郎先说了梧州会馆的情况,交了一本账。祝缨道:“我已不是梧州刺史啦。” 项大郎大惊失色:“大人难道不管咱们了?” “委实有难处,也可以来找我。不过呀,你们要学会与新刺史相处了。” 项大郎试探地说:“会馆的房子,还会接着赁给咱们的吧?小人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梧州父老。如今蒙大人恩德,户籍已改过,小人也不自己经商了,是为了他们。” “你不管事了,会馆也要有个合适的人主持。不过这个呢,你们自己商议。” “是。”项大郎心思转得极快,又送上了一叠契书。 祝缨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项大郎道:“大人原本的宅子置办得早,不衬大人如今的身份。小人斗胆,为大人置下了一处府邸。” 祝缨皱眉道:“胡闹。我要它做什么?” “大人随从众多,原本的宅子也狭窄,住不下这许多人。这不是小人的孝敬,是大人的钱。项家原本不过小康,得了糖坊之后才起家。糖坊是大人所赐,小人不敢以为承了这份差使,这东西就全是小人的了,一直给大人记了一股。动的是那一注钱。还没花完呢。大人知道的,京城生活不易,处处都要用钱。大人离京好些年了,走动也要用钱。小人离家也有几年了,也打算回去一趟。这些,都要交付大人的。” 说着,将契书交给项乐递上。 祝缨道:“你这么干,自己还能落下多少?不用养家了?” 项大郎笑道:“小人家有一点儿就够了。” 项安道:“大人恕罪,这事我知道,梧州糖坊的钱我也算得分明。咱们在京中还有一注钱。” 祝缨万没想到他们还能给自己这一大笔钱,她早打算好了,到京城就租个大宅子住。许多京官也都这么干的,要衬身份,宅子就得大,但大宅子不一定就能买到合适的,就不得不租。 只要不是家就安在了京城,大家更愿意在老家置田宅。 祝缨在梧州一座别业都置完了,再加上这次上京又携带了一些用以赠送的礼物,以为已经捞得足够了。以后再要用钱,到了京城自己再寻摸就是了。 三兄妹都跪地请她收下,项大郎道:“大人待咱们的好,咱们都知道,京里贵人们怎么收礼的,小人也见识过。咱们待您不能比待他们更差。” “那我不是跟他们一样了?” “那不能一样,”项大郎说,“您护着咱们,他们不是。” 祝缨道:“起来吧。”她将契书看了一看,除了宅子,项大郎还以她的名义给她置了两处铺子,又有百亩良田。大宅附仆人、田上带佃户。 祝缨只留了宅子的地契,将另外两份交给项乐:“就这样吧。”宅子是她要住的,省了租金就省了,等到以后离开京城,再把宅子还给项家。 项大郎还要说什么,祝缨竖起一根手指,项大郎只得闭口。 祝缨道:“你们兄妹有些日子没见了,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兄妹三人忙离开了祝缨的屋子。 项乐就在厢房,三人进了他的屋子,项大郎又给他一张契书:“这是你们的。”项大郎自家在京城也置了一处小宅,留着给弟弟妹妹居住,以备他们有什么私事不方便在祝缨面前办时用。 项乐笑道:“大哥想得这么周到。” 项大郎冷笑道:“你们两个,还有阿渔那个小东西,都怎么看我的我心里明白着呢!一群小鬼儿,你们懂个屁!” 那两个人由着他骂也不还口,等他骂完了才说起自家的事。兄妹三人很快商定,项乐、项安还是跟着祝缨当差,梧州会馆他们家也不能全撂开手去。 项大郎道:“既不再是商户了,自己再出面管理会馆的商务就不合适了,得将会馆的事务交给别人管。好在你们还在京城,糖利很厚,叫管事代持一分生意。” 项安道:“好,我也可以拿主意。” 项大郎点点头,又问他们:“梧州他们几家怎么说的?” 项乐问道:“大哥的意思是……” “大人不在梧州做刺史了,新刺史对会馆是个什么章程不好说。咱们不得有个防备?会馆是大人创制的,他要怎么安排,大家没有二话,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新刺史?咱们就是个房客,我们按时交房租,也愿意给新刺史一些孝敬。刺史要干预人事,那可不太行!” 另两人一齐点头:“要不是大人,别人干事不如不干!” 项大郎道:“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怕梧州本地的士绅里有目光短浅之辈,为了争会馆一时的厚利,讨好新刺史,请新刺史做这个定夺。那简直是自掘坟墓!我侍奉大人安顿下来就启程回梧州,与梧州的父老们商议一下。” 项安道:“糖坊干系许多人的生计,要是被一个无能的官员弄坏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挨饿。大哥的计较很对!” 兄妹三人商议已定,项乐又托大哥照看一下自己的妻子。他北上没有带妻子,一是妻子的官话不太好,二是已有了身孕,路上不方便。 项大郎道:“知道了,等孩子大一些,我会安排他们娘儿俩上京找你。一家子人,还是团圆的好。” 兄妹三人碰了个头,项大郎次日奉祝缨进城。祝缨先不去他准备好的府邸,而是回到了自己先前的宅子。宅子里还是以前的样子,打扫得很干净,仆人房确实很拥挤,连门房里都住满了人。 祝缨命人先将行李卸下,给皇帝投个本子,再去皇城找吏部、政事堂等处报个到,告知自己已经回来了。再派丁贵等人去投帖,无论郑侯府上还是王云鹤府上,乃至于左丞等人,只要是熟人,都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 当晚,她就住在了宅子里。 第二天她起得不太早,洗漱完毕,吃过了早饭。项大郎又请她去新府看看,祝缨道:“不急。” 新府还带仆人的,门房、厨子、花匠、杂役等等人数还不少,则必有管事。又不知根底,且与自己带来的护卫、仆人必有些不搭的地方。如今可没有花姐为她打点家务了,所以入住之时就得亲自出手将府内规矩定好! 害!难怪世人都想娶妻。 项大郎还侍立在侧,宫里又传来旨意——皇帝宣她进宫。 祝缨忙穿戴整齐,将随从留在皇城外面,自己去面圣。 …… 皇帝的变化不大,无非更老了一点。 等祝缨舞拜毕,皇帝略说一句她一路辛苦,便说:“你在南方十年着实不易。现在回京了,想做什么呢?” 祝缨毫不犹豫地道:“臣听陛下的安排。” 皇帝低笑两声:“什么都听?”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臣出身贫寒,没有陛下,哪有臣今日?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不求建功立业,做一留名青史的名臣?” 祝缨抬眼看向皇帝:“臣从来不挑活。” 皇帝笑声大了一些:“当真不挑?” “当真不挑。” “你去鸿胪寺做少卿吧。” 祝缨起身再拜:“臣遵旨。不过……陛下,这个得走中书门下吧?” 皇帝拍着扶手笑道:“这个还用你操心吗?” 祝缨又拜。 皇帝语重心长地道:“驸马是个忠厚之人,你要用心襄助他。” “是。” 第290章 屏风 面圣的时间不算长,没多会儿祝缨就从殿内退了出来。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个鸿胪寺少卿的衔,但她现在还不能马上就去鸿胪寺,因为她还没有拿到上任的文书。 祝缨便哪里都先不去,径自回家。 这天不是休沐日,要紧的几个人都各有自己的职事,并不在家。祝缨且不忙着交际,她带上祝炼等人,先去看新府邸。 这府邸位置不错,离皇城也更近一些。同坊里有几个数得上号的街坊,其中一个就是冼敬。 项大郎给祝缨置办的府邸是照着四品的规格来的,与动辄占地十几亩、家中可以泛舟的豪邸固不能比,但也比祝缨自己盖的房子大了许多。 三进大宅。前宅后院、仆人房间、马厩、仓房、库房、厨房之类布局规整,亭台楼阁俱全。马厩里已有两匹马,看着还不错。仓房里有米面,库房里也堆了一些丝绸、铜钱、当季不用的摆设。 或许是看到祝缨自己盖的宅子是楼房的缘故,项大郎特意选后院带楼的楼局。内部的陈设他也给配齐了,仿着祝宅的样子,做些“古拙”的安排。又特意为祝缨布置一处大房书,连练功的宽敞前庭都有。 项大郎没有料到张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这次没有回京,他把这三人的房舍也都布置好了。更因祝宅里有秋千架,他于新府的花园里也架了一个。 新府花园不在屋后而是位于府邸西侧,里面只有一个小池塘,但也精心盖了个临水的小榭。 仆人房修在一侧,并不使主人、仆人杂居,以免混乱。 这么大的府邸,仆人也是不能少的。 看完了宅子,项大郎奉祝缨往堂上坐了,下面男一起、女一起,仆人都来磕头。项大郎拿着花名册给祝缨看:“男女一共十七口。人都在这里了,大人看他们哪个好,就留下哪个。”这些仆人里本来也有头儿,项大郎并不提自己之前给他们安排的职务。而是指其中一个男子说他识字、会算账。 祝缨看过去,这人姓赵,叫赵吉,四十岁上下,衣着干净体面,看祝缨的眼神有些殷切。他的妻子是女仆的头儿,也略识几个字。 他们又有一儿一女,一家子都在府里了。除了这一家四口,又有两个厨娘,带着两个打下手的烧火丫头,厨娘也是个离任的京官留下的。两个园丁,是师徒二人,老的五十岁了,小的才十五岁。府里花园不大,两人还应付得来,自买了府邸之后,花木都是二人在打理。 此外又有两个门房。余下五人三男两女,就是各处房里洒扫、粗使的人了。项大郎知道祝家本来就有自己的心腹仆人,也不想去与侯五又或者杜大姐起冲突。 祝缨道:“都是很好的人,但我不用这么多。” 她从别业带出来二十个人,十男十女,都是跟着她姓祝的,在自己的府里这些人当然是靠前的。项大郎寻的这些人,看着都还可以,但如此一来一个府里,她一个主人家,加一个学生祝炼,俩人。一个祁泰寄居在她家,就算再添胡师姐一个“门客”,拢共配三十七个仆人? 祁泰自己还有一个从梧州带回来的小厮,三十八个。 过于奢侈了。 堂下站的仆人们的心提了起来。做仆人,当然是主人门第越高越好,其次是主人家和气、人口简单。这里,“新贵”府邸,拢共四、五个主人,再好不过的地方了。看向祝缨的眼神个个可怜。 项大郎上前问祝缨:“大人的意思是?” 祝缨道:“先让厨娘做饭吧。园子看过了,园丁也留下。”十七个人,她就留了六个干活的。门房她也不打算用外人,指了随从内两个男丁暂时充任。 项大郎答应一声,项安将其他人的身契拣了出来了,祝缨道:“余下的人你妥善安排吧。” 项大郎道:“是!”他对这些人摆了摆手,赵吉等人眼中仍有留恋。 项大郎扫了个眼风过去,他们才拖拖拉拉回房收拾包袱去了。 祝缨又对项大郎,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接下来我会忙一些。二郎、三娘我要留下来帮忙。” 三兄妹忙说:“但凭大人吩咐。” 祝缨道:“老宅须得安排一个人守着,告知搬迁的事。新宅也要收拾起来,你们帮同准备,我得设宴。就在这几日,我须宴请故旧同僚。他们也会有礼物送来。贴子,二郎与阿炼抄写,往来账目,三娘先管起来。” “是。” 祝缨又对项大郎说:“会馆那里,你也要做好安排。那个,我就不细问了。” 项大郎忙也答应了一声。等到厨房做好了几桌饭菜,祝缨一样一样尝过了,说:“差不多够用了。家常不用这么奢侈。” 项大郎见她尚算满意,这才将钥匙等都留下,带着祝缨没要的仆人离开了。 他一离开,祝缨就发了几道命令:“关门!” 然后,将剩下的人粗粗一分,十男十女的护卫,在梧州的时候就有自己的头儿了。女子里是祝银,是个曾上跟随进京的利落女子。男子里是一个叫祝文的。叫他祝文是因为他识字比较快。 接着,她亲自搜检全府,检查府内有无漏洞。再给护卫、仆人们排班,安排日夜看守警戒等事务。重申府内禁令。各人各安其职,内宅、外宅有别,不得引外人入府。 又购置新锁,后宅现只有她和祝炼两处院落有人居住,用不了这许多屋子,将项大郎为祝大等人准备的房舍内的陈设之类一收,关窗锁门。 祁泰、胡师姐住在前面客房,项安、项乐也在客院有自己的住处。项安带着她很喜欢的那个阿金,项乐也有自己的一个小厮。其余多的房子也都锁起来。 借此将之前的锁钥都换了新的,项大郎交出来的钥匙便都没了用处。 最后才是放在老宅的一部分行李搬取至新府。命丁贵四人分作两班在老宅先守着,但凡有人过来,便告知新府的位置。 最后从旧宅里捎了个篮子出来,往里铺了块花布,将狸花猫往里一放,提着放到自己睡房里。 ……—— 祝缨亲自安排,条理清晰,府里事务并不复杂,当天几个来回,夜色降临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新府里,吃上厨娘李大娘母女做的晚饭了。 李大娘原本也是给官宦人家做厨娘的,手艺虽比不上郑府,比巧儿强出八百个杜大姐。唯一的毛病就是略费食材,凡做饭,都要用好料,米要当年最新的,肉要当天现宰的,菜蔬要买生的时候就长得好看的。 她们母女主要管祝缨、祝炼的吃食,顺便做祁泰、胡师姐的饭。护卫们另有一个大厨房,护卫们轮流值班做饭。 吃完了饭,祝缨先不休息,带着祝炼、项乐继续写帖子。有些人的帖子,得她亲笔去写。祁泰闲来无事,便帮着项安清点祝缨的家产。 除了从梧州带来的一部分,项大郎放在府里的也有不少,两人开始做账。 祁泰也不担心自己的前程,祝缨让他一起回京,他连自己回京之后干什么都没问就收拾包袱跟过来了。现在也不见惊惶,只要一看祝缨还在上面坐着,他就什么也都懒得去想了。 只是用略带一点遗憾的口吻对项安说:“要是巫家丫头在,咱们就能更省心啦。” 祝缨道:“她得留着帮大姐,你莫打她的主意。” 一家人正忙着,大门被拍响了——丁贵来了。 丁贵才进新府,心道:这才像是个大人的样子呢!老宅太小啦! 祝文引他到了祝缨的书房,丁贵上前先一礼,麻利地说:“大人,有郑侯府上、王相公府上、施相公府上、广宁王府上、永平公主府上……” 他一口气报了许多家,他们都派人回了帖子,都是贵人,丁贵报名字都报麻木了。 祝缨道:“告诉他们我搬家了么?” “都告知来人了。” 祝缨不动声色地道:“帖子拿来我看。” 她没给永平公主府上送过帖子,这位公主的消息可谓灵通了。她依次将帖子看过,看永平公主的帖子时,见上面还写了骆晟的名字,却是公主携驸马请祝缨明天到公主府去赴宴,一起吃个晚饭。 祝缨将所有帖子看完,对丁贵道:“明天你跑一趟公主府。”得回个帖子告诉公主,她会去。 丁贵答应了,像要说话,又忍住了。祝缨问道:“还有事?” 丁贵小声地问:“大人,小人和牛金他们三个,我们……就、就守老宅吗?什么时候到新府当差?” 祝缨笑道:“套我的话呢?” 丁贵忙说:“小人这点儿道行在大人眼里算什么?大人向来有计较,都比小人们周全。” 祝缨道:“知道了就把差使办好,明天去送帖子时要有礼貌。” “是、是。” 祝缨当场写了两张帖子,一张给了丁贵,让他明天送到公主府上,另一张给了祝文,让他送丁贵出门的时候顺便送到冼敬府上。冼府现在与她同坊而居,值得再多送一张帖子表示亲近。 ……—— 次日,京城的大钟响起,祝缨猛地睁开了眼——这声音委实熟悉。 她起身穿衣时,女仆祝红端了水进来。祝缨道:“放在那里吧,我自己来。” 她全家都习惯自己动手,祝红也不觉有异,放下了之后说:“大人在哪里吃早饭?” 祝缨道:“拿到这儿来吧。” “是。” 一问一答之间,祝炼也起来过来给老师问早安。祝缨道:“你也早点吃,一会儿咱们还有得忙。” “是!” 祝缨这一天的安排有几样,一是等朝廷给她的正式任命,二是继续巡视自己的新府,最后是准备礼物。到了晚间,她得再去公主府上。 如果所料不差,今天上午,皇城里的人就都该知道她是鸿胪少卿了。 因要等朝廷的消息,她不能四处乱跑,吃完早饭就先去冼敬府上拜访街坊。冼敬上朝去了,他的夫人在家,祝缨也求见夫人,只是要在冼府露一下脸。回来继续收拾自己的府邸,挨个儿把门锁又检查了一遍,再拔起身形、跃到楼顶,居高临下审视一回地形。 午饭前,皇城里果然有人来传她的任命。 少卿是从四品上,她现在的行头不太用换,稍作修整就要进皇城去。祝缨先给来人封了红包,来的是中书的官员,遇这种事就不客气地收了。 到了皇城,重新备案了门籍,祝缨先去见皇帝。 皇帝也没嫌她烦,将她一打量,给她赐了座。又笑着对屏风后面说:“喏,人来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祝缨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架云母屏风后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人。从屏风的下缘看,似乎是几个女子。 屏风被叩了两响,后面不闻人声,皇帝又笑了,对祝缨道:“你到了鸿胪寺可要好好地襄助驸马啊!” 祝缨道:“臣岂敢懈怠?” 皇帝比较高兴,又赐了祝缨一些绸缎
相关推荐:
遇上最恶毒的我
掉坑里了
诛华
C级混血种被迫屠龙
女王的荣耀
宫主大人要翻身
吾家有妃初拽成
从霍格沃茨开始的黑魔王
你在等我转过身吗
雪下轻卿[先婚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