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见我不像游行的人,他改了口: 「我腿瘸了,能不能送我去东单北大街的娄公楼。 「我给钱,五块大洋够不够,十块,给你十块。」 很难不心动,买不到药挣点外快回去也不错,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他个子很大胖乎乎的,我抄小道,半背半拖,累得气喘吁吁。 把他交给娄公楼里的人后,一个白大褂走过来。 「感谢你朋友,这是十块大洋。」 我反应过来,跑去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子「协和医学堂」。 「你们是大夫吗?」 「是的,是医生。」 我当即跪下了,他把我扶起来。 我把柳如是的情况一讲,他说情况比较紧急,要现场看才行,但最近时局特殊,他们洋人都不敢出门。 「只能你把她带过来了。」 无奈我又折返回去。 柳如是看起来已经恢复些体力,但脸上开始流脓了。 没有车没有马,只有我的肩膀。 我简单讲了一下情况,就把她扛到肩上往娄公楼走。 穿到大街上,和人流逆行。 我尽量靠边,在看热闹的人群和游行的人群夹缝中往前挤。 但仍然很扎眼,一眼就能认出我们的身份。 埋头往前走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和一个举着旗帜的人撞上了,三个人堆成一团。 他年纪轻轻,戴着金边眼镜,非但不恼怒,而是充满关切。 他叫停了游行的队伍,把我们扶到了旁边的台阶上。 「同学们,停一下,各位民众,围过来看过来。」 瞬间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几十双眼睛瞪得我们发憷。 还有百姓在窃笑。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不支持我们,认为我们在胡闹。但请你们睁大眼看看这二位。一位被折磨得满脸伤疤的娼妓和她麻木不仁的龟奴。 「他们之所以落到这个境地,正是因为从清廷延续下来的腐朽没落,正是因为曹瞒、章惇一干卖国贼的不作为,正是因为内外勾结对于民众的,赤裸裸吃干抹净的剥削,更是因为我们国民对洋人和政府过度的害怕和退让。 「农民们,商人们,手工业者们,走出来吧!和我们站到一起吧!让我们合力抗争吧!我们的呼喊我们的汗水我们的血液绝不单单为了自己,更为了这位妓女,为了这位龟奴,为了在场的每一位民众和你们的子子孙孙,为了每一个中国人! 「为了不让再有人被逼着骑在另一个的头上,为了不再有任何人能骑在我们头上!」 他声音洪亮,感染力极强,洋洋洒洒说完后,振臂高呼,带着人群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口哨和欢呼。 「恢复二十一条。 「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 他扶了扶金边眼镜,向地上坐着的我和柳如是握拳鼓劲,然后扛起旗子随大队伍远去了。 我想说但没来得及,我是龟奴,但不是麻木不仁,我也懂很多是是非非。 只是我一直觉得,世道再变,各个职位都还得有人做。 天已经变了几回了,妓院不是还得开着,妓女不还是有人做着。 不是她就轮到你我罢了。 当然他的话说得很吸引人,我甚至也想振臂一呼加入他们的队伍——如果被围在中间当成例子的不是我们的话。 当下,我不想考虑遥远的子子孙孙,我也不会有。 我只想带柳如是去治疗伤口。 她已经哭得梨花带脓。 止不住的泪水,和烧伤上的脓液混合在一起,滞重地往下流。 看起来就更疼。 可我感到,她的伤心,疼不过占十分之一。 剩下的,全是因为被围观和践踏的一个妓女最后的自尊。 知道那眼镜男是好意,我们却感受不到好意。 人群都散了,我又把柳如是扛上肩往协和医学堂赶。 柳如是还在抽泣,有几滴滴在我的布衫上。 她哽咽着开口:「他们告诉我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刘妈妈把我许配给你。」 「呃呃呃呃啊啊。那你,是,怎么,想? 「算了先别想了,如是姑娘,还是先把伤治好要紧。」 我还在逃避。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她吸了口鼻子,停住不哭。 「你问。」 正好我们走到了南护城河旁边,垂柳依依。 她抬手去够绿油油的柳枝,折下一枝在我眼前晃。 「你以前在这里说过一句话,还作数吗?」 「哪一句?」 我当然记得。 在这条柳树成荫的河边,我话很少,没说过几句。句句都印象深刻。 但我不敢说记得。 因为那次,我说完了,她却顾左右而言他。 13 她坐在我肩上,走过这里许多回。 初春的嫩芽,盛夏的鸣蝉,秋天的枯叶和冬天的秃枝。 我们全一起见过。 那句话是在她来的第三年说出来的。 一位赫赫有名的商人,宋先生,迷上了她。 他置办着矿场、纺织厂,还是第一批派去美国归来的留学生——跟柳如是她爹是同学,只是他不知道,喜欢上的是同学的女儿。 西装笔挺,油头光亮,说话儒雅,长相上和她极般配。 宋先生为柳如是一掷千金,最多的一次打赏了两千个大洋,是满春院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赏金。 当然,绝大部分进了刘妈妈的口袋。 妈妈高兴坏了,狂夸柳如是,还特许她有了姓。 她选了柳。 「为什么选柳,不选……」 送她去宋先生的宅子的路上,我忍不住问。 「不选什么?」 陈,我及时刹住车,没暴露出我知晓她的过去。 「不选其他的姓。」 「赵三,你知道柳宗元吗?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不知。」 「那柳永呢?院里唱的好多曲儿都是他写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也不大有印象。」 「那柳树呢?你总知道了吧。」 她在上面轻轻拍了我的头顶。 那是自然知道。 我们正沿着南护城河走。 我撑着她,她撑着伞。 一旁的垂柳新发了芽,在雨中茁壮成长,摇曳着。 「这不就是,细细长长,不禁风似的,好看,像你。所以你才要姓柳吧。」 她哑然失笑,挪了挪屁股,微调坐姿。 「不是这种像。」 「是哪种?」 一阵风吹过,柳枝摇摆得更厉害。 「都飘摇啊。」 我心头一怔,伸手扯下来一枝,往头上一递。 「你握住它,它就一动不动,安稳下来了。」 她握住了,断枝还是在我眼前来回晃着,道: 「可是它已经被折断了,谁动一下它都晃。」 说话的语气哀伤极了。 我似乎被传染,魔怔了,居然伸手去夺柳枝,大着胆问了句: 「要是我,能把它握紧的话,你会让吗?」 我用了挺大力气,但没能把柳枝夺下来。 我松了手,柳枝还在眼前摇着。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 「这回怕是最后一回辛苦你送我了。宋先生说往后会用他的小汽车专门接送,不劳你跑腿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如死灰,空着的左手暗暗掐了一把大腿。 我到底怎么敢问出来的? 但眨眼之间,眼前的一串绿变了一串红。 她倒垂着一串糖葫芦,不知什么时候买来的。 「以后要是见得少,我会记得你的。」 糖葫芦,它好像总是在诀别的时分出现。 我想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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