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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比起能不能给赵声阁留下特别的印象,陈挽反而更关注对方手边那杯凉茶。 已经见了底,可见还算称心。 称心就行了。 海市地处热带,终年盛夏,气候燥热,饭后甜点没有了,他便叫经理去附近的巷角买老凉茶,雷公根和生地水,清心下火,意外受欢迎。 太太小姐们都以为是餐厅推出的新品,喊了好多次续杯。 陈挽不欲多留,倒是坐赵声阁右手边的谭又明随口和他说话:“阿挽,明日打保龄球吧,正好我要带声阁看一看明珠大桥。” 明珠大桥,海市地标,是本市第一座跨海大桥,连接澳屿、香岛,寸土寸金。 项目是内地红头招的标,赵家和谭家合作引的资,两家与内地一向联系紧密。 这是一块海市当局一直啃不下来的硬骨头,当年还是赵声阁带队去谈判。 彼时受金融危机影响,特区市场陷入僵局,与内地的经济交流往来减少至近十年来最低值。 明珠大桥的启动是响应内地拉动内需优惠扶持政策的第一个项目,此后,两地往来逐渐回暖,海市经济复苏,因此明珠大桥不但具有经济意义,更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它是一种象征。 不过在这个项目三轮斡旋磋商谈成后,赵声阁便即刻飞了国外,后续交给了谭家,直到最后建成剪彩开放使用的吉日赵声阁也没有出席。 陈挽微笑着回应谭又明:“荷里公馆正好在大桥对岸,可以等后日台风过去了顺便去那头打球、露营,景色很美。” “噢对,这鬼天气,”谭又明骂了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 陈挽笑笑,没说什么,少爷们负责心血来潮,他负责部署和善后,天气、地理、各人喜好皆自在胸壑。 没什么要说的了,陈挽不想留在这儿太久讨嫌,朝几人虚举了下杯:“我去让经理再添些茶,各位慢慢。” 卓智轩再次恨铁不成钢,平日那样长袖善舞的一个人到了真枪实弹的时候竟没有进行一分有效社交。 陈挽这个人,若想要谁喜欢上他是很容易的,端看他想不想。 不过这里头不包括赵声阁。 赵声阁看了看盅里的凉茶,又看了眼正在朝陈挽挥手拜拜的谭又明,没说什么。 谭又明眼神无奈,低声道:“他没问题。” 赵声阁靠着椅背,噙了口茶,不置可否。 谭又明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有些时候也还是没能完全摸透他,小时候就少年老成高冷寡言,这些年越发不动声色。 海市门派林立,他们这个圈子从小到大确实都没进过什么人,可陈挽人是真的很不错,能力、人品、性格,谭又明只得求助地看向旁边的沈宗年。 一向金口难开的沈宗年也低声说了句没事,尽管语气并不带什么感情。 赵声阁本来也只是出于本能地例询质疑,但一下子谭又明和沈宗年都跳出来为这个人做担保,那就很不简单。 不过赵声阁也无所谓,挑了挑眉:“我又没说什么。” 谭又明:“……”这么多年,和赵声阁说话没被气死是他命大。 散场,陈挽提前叫人泊车到门口。 出了室内,山脚下海浪的怒吼更清晰,檐下雨珠成排,夜里海风也劲,吹落山间许多开在夜里的白色杜鹃和吊钟花。 陈挽出来时没拿外套,海风把衬衫吹得落拓,显出纤细的一截腰身和削直的肩膀,像夜雨中的一杆竹。 有人从他后面出来,不需要回头,鼻子和耳朵可以为他辨认出那是谁。 陈挽脊背稍微挺直了些,头低半分,让到旁边,几乎隐到夜色里。 赵声阁没看见他,径直越过,一手挽着外套,一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声音很沉。 门童将钥匙交给几人各自的司机,陈挽听到谭又明对自己助理喊:“直接去桂兰坊。” 海市最大的销金窟。 已经挂了电话的赵声阁低声说了句什么陈挽没听清楚。 心尖仿佛被只蚂蚁踩到一根神经,一点点酸软,不多,他安静地撑伞目送。 谭又明从车窗伸出头来招呼陈挽一起过去玩乐,陈挽温和一笑,如风雨如晦中的一盏盈灯。 “下次吧谭少,还有好多宾客没走。” 谭又明也随得他。 陈挽站得笔直,那辆被卡宴和宾利围在中间的黑色迈巴赫绝尘而去,直至隐入电闪雷鸣的乌云之中。 陈挽眨眨眼,“啪”一声收起长柄黑伞,转身,重新迈入灯火辉煌的名利场。 “仙鹿”过境时间不长,到第三天已有云歇雨停之势,陈挽大清早就被召回老宅。 距离他上一次去那边已经有两个月,加之心不在焉,在山脚拐错了道,近十一点才到。 二房三房的人都在,表侄、堂亲、舅老爷,乌泱泱一堆人,围着陈太打麻将,另外还开了两桌打桥牌的,热闹得很。 陈挽扫了一眼没见宋清妙,直接走上三楼偏房。 主位的陈秉信沉着面色,杵了杵拐杖:“不知道叫人?” 陈挽就停下脚步,朝下边的人很平静地点了个头,用粤语说:“早晨。” 这时牌桌上的人才看到陈挽——四房的私生子一向是最没存在感的。 此时他站在一半的红木旋梯上,居高临下又低眉顺耳,看起来有种反差的诡异。 不过陈挽自小就风邪,连风水大师都说他是三代里最命凶克根的,又有那件事,陈家把他放在精神病院关到十二岁才放出来。 大家都在摸牌,没有人应陈挽,他就径自提步上去了。 三楼的偏房很窄,因为是顶楼,受海市常年潮湿的天气影响,白墙已斑驳,有些渗水。 陈家的主人几乎都住二楼,只有宋清妙住这一层。 因为她并非“明媒正娶”,是辗转跟过海市诸多富商后,使了些手段留下陈挽,陈秉信甩不掉了才把她带回来的。 陈挽敲了门,里头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 “我。” 锁开了,门后探出一个头:“宝宝。” 陈挽习以为常,轻轻“嗯”了一声,侧身进去。 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声响,应该是有几天没清扫了,落了层灰,边也卷起来。 因为天气和采光不好,屋内光线很暗,头上的吊灯灯光惨淡,照得脱漆佛龛上的观音神像面容有些诡异和扭曲。 梳妆台上大喇喇摊着几个空的宝珠盒。 陈挽记得上个星期约她出去吃饭才给她带了一套Tiffany,是没上市的拍卖品,他托人拍的,因为拍卖行都没有给他入场的邀请函。 而且每半个月约她吃饭都会给她转一次钱,数额都不算小。 陈挽微垂着头看向那堆珠宝,抿了抿唇,轻声说:“你不是说你以后不去了吗?” 宋清妙有些无措地嗫嚅了一下,拿起搁在烟缸的细烟放进嘴里,就这么在金佛像面前抽起来,并不怕被佛祖怪罪。 烟灰缸里的烟蒂已快要满出了,没有清理。 “曹芝克扣我的分红嘛,廖柳又在牌桌出千骗走我一套Bulgari,我气得疯了要杀人。” 她不是本市人,是被卖到这边来的,说话始终带着江南吴侬软语的腔调,跟儿子说话也有种少女的天真和撒娇。 宋清妙很懊恼的样子,将手肘搁在梳妆台面,撑着头,椭圆描花铜镜照出清瘦曼妙的身形。 她是非常不显老的骨相,杏眼,珍珠牙,唇珠丰润,妩媚又纯雅,即便这个岁数一头长黑直也一点不突兀。 是港澳风,但其实是半架空,具体的背景、地名、习俗无需考究,啵啵 第3章 3.千禧年的一瓣莲 陈挽长得像她,但气质截然不同,温润内敛,那些基因里的张扬美和幼态感蜕变成含蓄、沉稳。 陈挽走过去帮她掐灭了烟,说:“搬出去好不好?不想同我住就另外帮你找一套,复式或者别墅都可以。” “他那边……我来想办法。” 这不是陈挽第一次跟她这样提议,宋清妙情绪变得激动,眼神责备而不解:“凭什么我走?我不走,没拿到我们的东西我就死在这里好了。” 陈挽沉默片刻,冷静告诉她:“你死他也不会留给你的。” “那我们就自己拿,”宋清妙拉陈挽的手,“宝宝,妈妈只有你啦,你要争气些。” 陈挽张了张口,看着长不大的“少女”,没有说话。 宋清妙咽不下的那口气,那样风光过的人,千禧年是她的鼎盛时代,光鲜、抢手、名动海市。 彼时海市清一色的浓颜美人,宋清妙是江南湖心的一瓣莲,名利场上的男人像狼嗅到蜜,趋之若鹜。 但她就像裱在男人袖口上的一颗珠宝,象征名利和权势,把玩可以,放在家中厅堂不行。 过手可以,接手不行。 男人追逐她,又看不起她。 击鼓传花停在了陈秉信这里,再美的美人也变成笑话。 陈挽也是不被承认的笑话,需要经过三次亲子鉴定才不得不在满城风言风语中从外三环唐楼里被带回陈宅。 陈挽韬光养晦苦心经营这么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离开这座牢笼炼狱,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稍微够一下那个人的世界。 自由和清静很奢贵,陈挽从小到大,做梦都想要。 但宋清妙想要更多,要钱要名要利,还要那种回到千禧年属于她的时代的风光。 陈挽自觉办不到,可他也做不到真狠下心撂开宋清妙去要他一个人的自由。 十一岁冬天,他在精神病院高烧到神志不清命悬一线时,是宋清妙拿着剪刀冲进去把他捞出来。 宋清妙爱他吗? 没有很爱,但也多少有点。 不多,但已经是陈挽在这世界上仅有的一点爱,所以很珍贵,他还是想珍惜。 陈挽沉默半晌,问:“你要多少钱,我可以挣。” 宋清妙说话软软地,但却很轻蔑:“你能挣多少嘛。”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陈挽,说,“宝宝,最近谢家坚在约我。” 陈挽一顿,额角直跳,严肃道:“你不要去!” 心宋清妙颇有些证明自己徐娘未老的得意,陈挽皱眉:“你不要去,他有家室的,并不是真心追求你。” 看她不以为然,陈挽苦口婆心:“最近荣信董事会换届,他不过是想套你的口风和增加持股。”谢家坚是荣信的董事,几十年前从陈秉信手下打拼出来。 宋清妙从年轻时就美得很笨,美貌一但没有与之匹配的头脑常常是灭顶之灾,她嗔怪:“什么真不真心的,我也不是真心的。” “我只是去和他吃顿饭,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你进荣信。” “那就更不必,”陈挽坚决道,“我不进荣信,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宋清妙有些火:“你什么事嘛,成日不务正业得过且过,廖致和前两天都办升总经理的欢宴会了,你毕业几年连分公司的大门都还没进,妈妈好忧心你啊,晚上都挂念着你睡不好觉。” 廖致和是二房廖柳的外侄,荣信之前是陈秉信的一言堂,后来做了两次心脏搭桥手术,大权旁落,主要被大房曹芝和三房隋雨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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