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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喊了他一声。 那慈父这会满腹牢骚与心底愠恼皆无从发泄,即便他因相思成疾,差些令温言软语从喉底漏出去, 他仍旧不紧不慢装出一副从容模样。 ——他打定主意要叫顾於眠吃点苦头,左手一枚玉扳指被他反复摩挲,可他咬紧牙关,还是没转过身。 “爹?您怎不理我?”顾於眠清脆语声中笑意显然。 顾枫死犟着不张口,在察觉身后少年郎也随之噤声后,他不自禁皱了自个已沾细雪的眉宇,坐立难安起来。 往昔,甭管他家那鬼点子一箩筐的小子如何喊他,他都会好生应下来,更不必提那至今尚是他心尖隐痛的三年。 陆氏子刚死的那几年,禮间的天总昏蒙蒙的,凄寒雨不知停,冻得顾於眠认不出爹娘,疯疯癫癫。顾枫那些日子里默默擦去的苦泪比他前辈子流的泪还要多。也自打熬过那场飞来灾厄,顾枫便下定决心不再奢求顾於眠什么,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便任他恣意。 再者说……自打苍巡开始以来,他已有一年半有余没能瞧见那心肝的脸了…… 唉,真叫人心烦意乱。 他其实也不大明白自个如今想的什么,他并非惦记着满城风言,也并非舍不得顾氏嫡系的香火,虽他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们祖上没有一个断袖,怎到了自家那崽子那儿就非要玩一出戏弄祖宗香火的把戏…… 这么想来,他大概只是受不得自家儿子对他有所欺瞒罢了。 他思忖片晌,又微微侧过面,以余光迅速扫了右侧神色同样哀怨的严氏家主严胤。 数年不见,那人比他想的要老得更快,顾枫甫一想到那家的好儿子也是个断祖宗香火的不孝孙,心底倒是舒坦不少。 正想着,一只手忽地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还不待他作出反应,顾於眠已像条鬣狗似的从侧边探出脑袋,盯住了他的眼。 “您怎不搭理我?孩儿久未见您了,牵肠挂肚许久,没曾想人在眼前却好似碰不着。” 一瞅见顾於眠清瘦不少的白脸与上头的明媚笑,那向来温润的慈父的心又软了下去,即便那顾於眠没有半分礼数似的压皱了他的长袍,他也连一声嗔怪都说不出口。 见顾枫单看着他发愣,双唇翕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顾於眠于是看向他母亲,委屈道:“娘,爹这是怎么了,怎不肯理我?您帮我劝一劝吧?” 顾於眠言罢轻握住他娘兰茗的手。 兰茗莞尔,见顾於眠垂了脑袋,于是抬手轻轻摸了他的脸,眼底笑意盈盈:“就由他赌气吧,他忍不住了自然会应话的……阿眠,苍巡应是很辛苦吧?你瘦了太多,待事罢,可要回家让你爹熬他拿手的八珍汤给你好好补补。” 顾枫本就仔细竖耳听母子二人说话,这会猛地听见在说自己,一时僵硬得好若木头。 “顾家主不容易啊!” 他忽而听见身侧李氏家主一声带刺的感慨。 “劳您记挂了。”顾枫强笑。 ------------------------------------- 曲乐急停,祭祀礼止。那表面功夫方罢,一窝虎狼遂拍案而起,挑牙料唇,闹出满堂火。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可那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却皆一副兴味索然模样,暴跳如雷的尽是那群失了体面的家主,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要联合赈灾。 今年渭于受灾严重,居无定所的流民颇多。可偏偏渭于是四地与安晏的最后一道防线,在同步氏相争的过程中,渭于四族都折了不少兵,损耗了不少钱财,因涝灾、瘟疫等无家可归的百姓以及因西北烽火而被迫后撤的百姓皆聚在渭于,成了四处惹是生非的流民。 渭于四族自然觉着其余三地理当帮他们一把,可偏偏那些个硬茬死不松口,都说是自家地盘要治理的地儿还很多,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 “你们这群老畜生脸皮都不要了?”渭于魏氏家主魏熻笑出了声。 “可千万甭说咱们,反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百权白氏家主白烠冷嘲一嘴,“这两年我们白地那‘四怪’闹得人心惶惶,现下无头尸还没清干净呢!帮你?甭说笑了,不如你来帮帮咱们!” “愚氓……” “骂谁呢?蠢货!” “谁应话骂谁……” 那二人过去便是冤家对头,这会更是差些打起来,奈何身后坐着的魏长停同白裴趋俩不争气的小子却皆兴味盎然,浑然一副观猴戏模样。 “哥哥们都一把年纪行将就木了,还扯着嗓子喊什么呢?怎都不忧心短了自个的命?诸位若真藏不住火气,不如到旁儿虚妄山斗法,就比这把年纪了,谁的身子骨更硬朗!”那生得伶牙俐齿的严长蔺嗤笑,只一句话便叫堂中陷入一派不寻常的阒然间。 眼见在场的家主均面如土灰,严长蔺更掩口失声,可他还没笑完,一铜酒盏遽尔被他砸在了案上:“他娘的吵个屁!你们吵得出什么鬼东西?净知道给一群小的看笑话。” 一席话堵了十余人的嘴,可那一向无所顾惮的沈氏家主沈望延见状却是眉开眼笑。他回首将怀中狸奴在儿子沈吟离身侧放下,随即整衣起身。 鹰隼似的眼蓦地扫过四处,开口时却是凝眸盯住了满脸鄙夷的严长蔺:“既然大家都冷静下来了,不如咱们先聊聊要紧事。诸位皆知,纵步氏兵败,然苍巡一路怪事尚未讨得一个说法,当务之急必然是抓住林矜煙,至于如何抓捕、各族派多少兵力皆需仔细从长计议,毕竟那畜生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先前不是说此事夜里再细谈么……”廉氏家主廉洺沉默半晌才答,“现下该先弄清各族要如何安排赈灾之事。两载间,廉氏地灾厄接连,先有旱魃为虐,后有烽烟不绝,而今桃风疫尚未休止,百姓苦海飘摇,也不知何日是个头……” “今年渭于四族确实都不好过……”话说至此,严长蔺瞥了眼无人赴会的陆氏位子,问道,“陆氏怎无人来?陆家主病了便罢,陆长公子又是怎么了?” “哦,你没听说么?那陆氏的病到底是血脉里就带着的疾,近来连陆公子都因那恶疾病倒了,年纪轻轻的怎就犯了病,他们家也就那么个独苗了……”挨着沈氏坐的白烠撞了撞沈望延,“你快些派人去给他们瞧瞧病吧……” 沈望延睨他一眼,目光晦朔:“早去瞧过了,都说了那本就是陆氏族人天生就带着的病,无药可救的……无论如何,赈灾的同时,也还请诸位想法子除干净外头那些魑魅魍魉。娘的……我非把那些做推翻十五族大梦的渣滓都杀了不可……” “只怕是碎尸万段还不够。”白烠一哂。 堂中为发闷的冷笑所充斥,恍若盖了木板的黑陶缸,那些个坐在家主身后的公子们觉着闷得喉咙发痒,恨不能吼上一嗓子。 恰这时,眉心紧蹙的顾於眠舒开眉宇郁色,陡然起身:“诸位可否听我几句?” 平日里总含笑言语的玉面郎君,这会却侃然正色。他本是个藏晖守拙之辈,因而这会毕露锋芒更引得众人侧目,既有狐疑者困惑相望,又有鄙夷者暗中讥嘲,可他了无惧色,从容开口—— “诸位言外之意可是仅需向外索敌,而不查十五族内人么?”那少年人目中寒意森然,平素的谦恭貌被他尽数褪下——他铁了心寸步不让。 恰逢长风穿廊,他在瞋目的众人面前又扬唇轻笑,可那神貌比起明朗公子,更似犹幽幽索命来的白无常。他又向前一步,毫不犹豫踩烂了被怒不可遏的十五族人扔向另一头的梅花酥。 “下塞上聋,要十五族如何维续?只杀些流贼,诸位便要击掌高呼了?步氏方造反那会我便说得很清楚,防不胜防的是自家人,各族需得自查奸细,怎都置若罔闻?” 他一震袍袖,露出掌心的一道扭曲长疤以及旁侧几条深褐色的疮痂。在愤愤不平声闹起来前,他先不紧不慢将涌上喉口的血腥咽了回去,而后才又开口道—— “林矜煙绝不是背后掌局者,诸位若想化凶为吉,便先将我所言听仔细了。” 第119章 长卷 “好生稀奇,严公子这是为美色所…… 满座寂然, 阒若无人。 那些个为顾於眠一席狂妄言所震慑的家主多以横眉怒目相掩饰,或绞尽脑汁以求辩驳,或冥思苦想徒然叫面热耳烫, 却到底没能从口中蹦出句完整的话。 堂中忽而有人因无可奈何笑出声来,奈何神貌轻蔑,显然并不将顾於眠所言放在心上——欲踩着先辈的脑袋登天的黄口孺子, 分明不自量力! 德高望重者尚未发话, 谋略胆识皆高于他者没开口, 连同辈的安晏二将也不动唇, 他怎敢颐指气使, 浑然一副高高在上模样? 可那颜容出挑、气质绝俗者并不压下两道剑眉, 任万目睚眦, 举止依旧从容。 他身披一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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