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见前头来了几个不怕死的蒙面刺客,将手一抬一落,贼人的血便溅了前头秦逝舟满身。 秦逝舟抬手擦去遮目的血, 神色晦朔。 将抵起火处时,他飞速翻身跃下马,腰间“唰啦”一声响,灵刀一经出鞘便赫然砍上了一叛贼腹部。 那叛贼霎时间口吐鲜血,脚底一趔趄便要往地上瘫, 可秦逝舟却扯住他的领子将人生生拽了起来。 一只有力的手在下一刻捏紧了那人的下颚,又听得“喀哒”一声骨头易位的声响,长指旋即探入其口,短短一瞬,那人已被将军捅着嗓子眼将牙后毒药挖了出来。 疼得龇牙咧嘴的刺客被他利落甩给了后头跑来的副将邵十禹。他只拎着刀,往村中深处赶。 然而火势因风更盛, 焮天铄地间,轰然倒塌的房屋带下断裂的梁木拦了他的去路。身后跟来的战马急停,猛抬前蹄,仰天嘶鸣。 一片混乱中,江念与锁紧了眉。 “为何听不见一声人语?” 纵疑云满腹,江念与还是举剑指天,他口中低念了几句咒,天边立即飘来场瓢泼雨。 豆大的雨点浇熄了熊熊烈火,亦砸了五营兵满身。可无人动弹躲闪,所有人都笔直立于雨中,眼望那站如苍松的将军秦逝舟。 将军不动,他们亦不动。 大火烧出的黑烟都被雨水压于阡陌之上,本万籁俱寂,惟雨声喧哗,然而只听得平地亮起一声吼:“撤——” 登时,几颗球状火药被抛向五营兵士,谢尘吾抬剑一劈,那东西却于半空猝然炸开,团团浓雾眨眼间盈满周遭。 谢尘吾自知中计,怫然不悦,只掩鼻挥去面前浓烟。恰他垂首收剑时,瞥见了脚边几个刺客的尸首。带毒的箭镞已然刺破他们的夜行衣深扎入胸膛,又破开皮肉,将人牢牢钉在了泥地之中。 他心里正感叹秦逝舟箭术之高超时,那将军已走至了他身旁。谢尘吾侧目瞧他,却只见他面色肃穆,全无谈笑时那般爽朗。他的刀已入了鞘,只还拎着长弓,银盔映月,乍一看去比天兵要更威风。 “步氏叛军?” “陨懔阁的刺客。” 长靿靴勾起地上一死尸的肩翻了个面,谢尘吾神貌轻蔑,他用剑挑开死人遮面的黑布,露出其面上刺字。 “陨懔阁下层的刺客均受黥刑,以断还俗之心。” “步氏造反,与他们何关?为何要助长他人气焰,乱搅混水?” “不趁火打劫,难道要待止戈散马时再来几出闹剧么?”谢尘吾斜觑秦逝舟,目光冷冽,“遑论陨懔阁刺客皆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最喜使唤疯狗乱吠的主儿。倘买下他们的是些穷凶极恶之徒,那刺客只怕会更嚣张,但究竟是不是步氏还无从得知。” 谢尘吾言罢将自个的长剑在雪水中洗了洗才收回鞘中,江念与见惯了那副场面,也没多说什么,倒是那秦逝舟瞧见他的举动还有些困惑。 “为何以雪覆剑?” “脏。” 谢尘吾掀起眼皮看他,面无表情,叫那板着脸的将军面上神色都舒缓不少。 “皆原地待命,待烟散尽再去寻人。” 秦逝舟回身下令,五营兵霎时静了下来,没人再多说一句话,唯有那将军还在嘟嘟囔囔地骂:“天杀的,方才就不该在那处歇脚。” 他言罢,良久都无人再开口。方才江念与引来的滂沱雨把他们都浇得很湿,从将士额间淌出的雨水沿着碎发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可他们只是一味垂首看地,好似要把地上盯出无数坑来。 “你的兵都挺闷。”江念与收回后望的目光,转向了秦逝舟,“我原以为你带出的兵会很闹腾。” “他们平日不这样。打仗是多严肃的事情啊,上了战场怎么都得收住性子才行吧?” “倒也是,你也是如此。” 闻言,秦逝舟抬头瞧了眼用帕子擦发的江念与,心头倏地一动。他嘴唇翕张,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改而将手摁在心口处,隔着甲胄轻轻抚动画笺。 一抚,一心安。 浓雾散去用了不到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可展露于眼前的凄清颓景却叫众人哑口无言。 断壁残垣上满是大火焚烧留下的焦痕,一行人踩着黑灰往前去,一路上有大大小小的水坑,坑里头被黑灰盖了七七八八,被浓烟染得黑黢黢的长靴在脏泥上复又添上数道脏痕。 村中这会一片阒然,不寻常的静寂直叫人心底发怵。自西往东入村的路上瞧不着半个活物的影,更莫提人。废墟间透着沉沉死气,被烤得通红的梁木还在滋滋作响。 将走至村中央那口水位奇低的井时,他们才终于瞧见了“人”,只不过皆死了——数十个奇形怪状的死尸排列井边,绕井平躺,模样诡谲,像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祭祀仪式。 此外,死尸皆不寻常,不是脑袋处多了个囊包,便是断臂处生了拳头大的肿块,亦或者整张脸都被硬生生剐平了…… 有将士禁不住喊了一声,五营副将邵十禹只瞅了他一眼,竖起食指置于唇边,平静道:“对丧者大呼小叫乃大不禁之举。” 秦逝舟长舒出一口气,却不改神色,朗声下了新令。他分了三批将士往村东、西、北方向去,又让谢、江二人领了几个散兵朝村南去。 大火显然是从至北的村口烧起来的,远远瞧去,北面屋子几乎全塌了,已看不出本来面貌。而江、谢往南行,见识了这村中原状,方知这村中本也并非一处安居所。 虽说村里阡陌交通,然蓬户瓮牖,房屋窄小,泥墙歪斜,连鲜见的牛棚也顶多能强塞进去一头牛。 可最令江念与诧异的是,每户人家都大敞屋门,若不是瞧见其中覆满尘灰的物什,江念与必会默认其中百姓皆是因方才村中大火而慌忙出逃,以至于不闭外户。 奈何陋室空堂,分明人去屋空模样。 谢尘吾似乎并不惊怪,只讽道:“早该离开了,他们当初为何非要赖在这是非之地不走?” 许是突然忆起二人当初也因这迁村一事起过争执,谢尘吾又补了一句:“这貊乡鼠攘,不必再同我道眷恋乡土乡风了。” “人离乡贱。换做是你,你会义无反顾离开陌成么?你尚且犹豫,更何况在外无有庇护之人。”江念与懒得搭理他,说的话也不咸不淡。 “有哭声。” 正欲绕过拐角往最后一间屋子后头绕时,江念与却被谢尘吾伸手拦了去路。 朔风侵肌,他二人捻脚捻手又向前几步,贴着墙角立定,只觉周遭阴气愈来愈重。 “尸堆。”谢尘吾语声沉闷。 江念与闻言探出头张望——果真是约莫有一人高的尸堆,有脑袋的没脑袋的皆堆叠在一块,被挤在底下的尸骨连脊骨都被压断了,直变作尖刀扎入上头人的皮肉中 。 有血自上而下淋于尸堆上,淌至地面时已不剩多少了。这会血迹皆已干透,赭色醒目,如若往其中倒了盆脏泥。 那谢氏公子只嗅着人血的腥臭味,没瞧见贼人的影,于是将拦人的手放下,而后取出个干净帕子掩住鼻,绕过拐角,停在了距尸堆尚有些距离的地方,反倒是江念与无所谓地站至了死人堆前。 他仰首,隐约瞧见尸堆顶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于是嘴里念了几句冒犯,便稳稳踩着白骨向上。 原来不是什么没死干净的怪物——而是个男孩。 那孩子约莫六七岁,皮包骨头,衣裳破烂,灰头土脸,他身上血迹斑斑驳驳,见了人像是撞了鬼般抖成了竹筛。 “莫要担心,我是来救你的。” 江念与没再靠近,只微微俯身冲他伸出手。谁知那孩子却将抱着的双膝松开,往后一倒,张口大喊起来。咿咿呀呀不着调的声响入了江念与之耳,直叫他蹙起眉头。 眼见那孩子似已不会说话,他心底一酸,又欲伸手将瘫倒尸堆的孩子扶起,怎知手方一碰上他的手臂,那孩子便拼命挣扎起来。 他用沾满污泥的手推搡着江念与,一双腿更是不知轻重地往人身上踹。直至发觉江念与并不躲闪,任他踢打,那孩子才终于慢下动作。 “该不会是被我这面具吓着了……” 江念与无奈地敲了敲银面,只叹了一口气,旋即往后退了几步,被他踩碎的白骨咔哒咔哒直响,可江念与盯着那惊慌失措的孩子,却如何也挪不开眼。 发觉来人要同他拉开距离,孩子的双瞳剧烈晃动起来。他着急忙慌拽住江念与的一角袍袖,颤悠悠地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 这么一站,江念与看出孩子的脚有些跛,再仔细一瞧,原是小腿上有道长长的刀痕。江念与隔着面具垂了垂眼睫,又蹲下身去,轻轻扶住孩子的腰,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没事了,别怕,别怕……” 月色下,谢尘吾仰首瞧他。那公子的长袍随夜风微扬,清淡熏香却化去几许腥臭,将周遭浸入一派冷香之间。 他立于尸堆顶,清辉将那颀长身的影拉得更长。刹那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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