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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但倘若墨门之乱尚存隐情,墨无伶本便无发动战争之意,而是受人蛊惑,亦或受术法操控,不同凡俗的其余十五宗族根本难脱干系。要有多阴邪的术法才会让十六族之一的墨宗族都无抵抗之力?顾於眠想不出来,却知道若那毒种依旧埋在四地厚土中,日后迟早结出更可怖的果。 顾於眠愈是这么想着,愈是觉得心中惴惴不安。他咽了口唾沫,瞧了眼一旁的严卿序,见他也是眉头紧拧,于是叹了口气:“严公子,我们……走吧?” 严卿序点了点头,自逐渐化作缥缈浮尘的府邸中走了出去。 顾於眠心头一动,不自觉地回望。最后一眼,他似乎隐约看见了墨无伶正站在那逐渐坍塌的屋中,地上铺了六张画。 画中绘了雾中林,山上雪,松下箫;画中还绘了布衣羽扇的书生,泼墨执笔的才子,鲜衣怒马的少年。 自那一眼起,亦或是自两人踏入府邸起,顾於眠便清楚,他们皆入了局,而且逃脱不得。他需陪不知藏身何处的对弈者下完这局棋,这局必将引来血雨腥风的棋。 而当时的他却并不知道,这场棋,他生生下了五年,而背后之人要让他用一辈子去忘却。 倘若早知命途多舛,他们又何必在这条浸满血泪的歧路上痴痴向前,也早该意识到,人生在世,蚍蜉撼树本就不可能,护得了一方,保不全所有。 天命无情,从来如此。 第5章 青冢 他们如涸辙之鲋,画地为牢,笑不…… 半个时辰的功夫,林中雾果然散尽,吵吵嚷嚷之声登时在周遭散开。说来古怪,众人相隔皆不过几步之遥,方才却如行旷野,寻不见半个人影。 顾於眠眸光微沉,本合着些见不得人的死寂,然而他抬手擦去面上尘,又笑笑盈盈回过身,推手作揖道:“严公子与谢公子此番远道而来,不曾想遇到这等怪事,如若不嫌弃,还请二位公子暂且去顾府落脚。家父若听闻二位在此,必是说什么都要留下二位公子呢。” “盛情难却,恰我二人也未定下去何处落脚,那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顾公子。”严卿序也笑着推手作了个揖。 顾於眠远远瞧见来人,又笑道:“二位公子,可还记得昭安?” 许昭安乃禮间许家的二公子,天性活泼大方,仗着家中大哥把自己捧上天的福气,总还有些纨绔子弟的骄纵模样。只是他自小和顾於眠、江念与这俩正人君子长大,倒不染红尘风月,心静得像清修的道人。他从早到晚都挂着个明媚笑脸,是个不识愁滋味的挺拔少年郎,一颦一笑间透出的尽是干干净净的爽朗。 “怎会忘?许二公子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严卿序冁然一笑,“仍旧这般明朗。” “是呐,昭安像个太阳,放谁身边都觉得暖。”顾於眠说这话时想到什么,又瞥了眼谢尘吾,禁不住弯起眼睛,咬着嘴唇生怕笑出声来,“是我话说太满。” “你总看我做什么……”谢尘吾撇过头去。 见江念与和许昭安走近了,顾於眠忙朝他二人招手,而后将一身金袍的许二公子拉了过来,笑道:“昭安乖,来和严公子、谢公子打声招呼。” 许昭安许久未见这俩人了,这会还有些尴尬,只能讪讪对俩人笑:“许久未见,多加关照,有时间来我许家府上坐坐。” 而后他暗暗掐了顾於眠一把,嘟囔道:“等回了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谁料顾於眠弯指叩在他额间,笑道:“阿昭大了连我也逗!” “顾於眠!你找打!!!” “莫再打闹!”江念与见两人嬉闹不止,终于忍无可忍呵斥一声,“你们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可还见得了人?” 顾於眠故作无辜地抬眼瞧江念与,见他依旧生气,只得站着一动不敢动任他整理:“阿昭听见没!?” “……”许昭安气得咬牙切齿,却愣是在江念与那寒凉目光的注视下消停下来。 顾於眠整好衣,又耸了耸肩,那双清澈眸子中的笑意不遮不掩:“二位还是莫再一口一个‘顾公子’地叫了,听着怪生疏的,今后便唤我名字吧。叫‘於眠’可以,叫‘阿眠’也行,这顾府尽是顾公子,也不知是在叫谁呢!” “恭敬不如从命,您也别唤我们‘公子’才是。”严卿序对他笑着偏了偏头,“这墨邹还得带到萧家在禮间建的府邸去,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顾於眠颔首,面上笑已敛去不少:“今日我们三人有要事需办,恕我不能陪着二位。现下顾府的马车已在密林外等候,还请二位移步。” 二人点头道谢,于是离开,顾於眠瞧着俩人的背影,面上竟逐渐冷了下来。 ------------------------------------- 草木繁盛,鸟雀轻鸣,暮春的新与旧相互杂糅,欲来不来的夏雨倒推搡着闷热的暑风先至。 骤雨初歇,散落一地的花、飘洒一地的叶相互交错着在弯弯曲曲的小路间铺开,其间掩映着一块不大的青冢,冢上刻字“陆家次子陆倾行之墓”。 那墓周遭生了许多不知名的白花,星星点点,倒是烂漫非凡,像极了旧日那天真净澈的少年郎。只可惜时序流转,这青冢已然生出杂草,那些白花中攀出些扎人的尖刺,将那青冢深深埋在荒廖与静寂的漩涡中。 三人将名剑作了锹,挖地刨土,却不觉可惜,只求将那些疯长的杂草尽数除去能换来片刻心安。 “万物有归期。”三年前那温柔少年郎望着北雁南归,语声清朗。 亦是那夜,喷薄的血海将白骨浮尸吞入深渊,他死不见尸。 三人跪在冢前,端正甚而僵直,仿若如此便能让苍天归还离人。 整整三年,他们如涸辙之鲋,画地为牢,笑不真心,哭亦不真切。 陆倾行死在他们仨人面前,他们却只能噤声不言,做个共犯,当个懦夫! 然而他们失语并非为保自个清白,当言而不言便是圣贤十五族该死的规矩。参与虚妄山试炼者,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能探究其因,这是十五族明争暗斗的代价,也是护十五族相安无事的保命牌。 族中人的嘴一张一合,他们高谈亡魂作乱,悲叹陆家子死得凄惨。死因是什么,他们根本不在乎。 可怜那陆家长公子凄入肝脾,大雨如注,他跪地叩首,只求十五族彻查虚妄山之事。 重板打碎他的脊柱,溅开的鲜血污了陆家圣贤阶。 他被关入陆家狱整整一年。 “十五族是天,逆天而行,便是罪。” 陆倾行之死成了青史悬案,一句“寻無十三年,虚妄山事发,陆家嫡次子因邪祟肆虐,身死山中”盖棺定论。 顾於眠攥紧拳,重重将头磕在地上,他双目通红,却愣是流不出一滴泪来。 他早已无泪可流了。 “倾行……我有罪……我一定替你好好活。” 一语既出,他浑身震颤。他如何配呢?他一假仁假义之徒要如何替一善人活着? 白璧青蝇,江许二人皆是无辜入局的可怜人,他们是“白壁”,而顾於眠这恶人则是“青蝇”。 二人以为陆倾行是被藏在雨中的奸人所杀,而他却清晰记得那瓢泼大雨中,他的血刃是如何刺入陆倾行的胸膛,将那跳动的心翻搅着拖出! “阿眠!”江念与的惊呼将顾於眠从恍惚中扯出,他直视着顾於眠如血通红的双目,一阵令人颤粟的骨寒又弥漫开来。 只是许昭安未发觉,他兀自哽咽着,用衣袖擦去面上泪:“倾行,你别怨我们一年来不了几次,念与人在渭于,不能像过去那般常陪着我俩,我们俩个也不愿总来打扰你的清净……” “你们两个收起那些怨苦。”江念与强忍心中悲怆,故作坦然,“怎能让倾行看见这副样子?” 他扼住颤抖,深吸口气,这才缓缓道:“倾行,年岁尽时,我们会去陪你,只是还不到时候,还恕我们让你寂寞了……” 一边说着,江念与开始斟起酒来,又一杯杯地倒在碑旁,口中道:“倾行这杯敬我们四人友谊地久天长。” 他又倾倒了一杯。 “这杯敬你护我们安康。” 再倒了杯。 “这杯祝你在那边依旧过的顺意。” 紧接着,许昭安也跟着倾了几杯酒,只说了几句话,又将自己说得泪眼婆娑。顾於眠则边说边低垂着头,像个半死之人。 三人在那碑前絮絮叨叨地同已逝的故友说了好些话,出密林时却都闭口不言,林中响着的尽是鸟雀之音。 那冢上斑斑驳驳地爬了好些青苔,只是冢下无棺,恍若无主的碑葬的是找不到尸身的十五岁少年,亦是三个幸存之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 ------------------------------------- 待三人回到禮城时,已是正午时分。 四地中,禮间不同于其他三地,禮间四地呈向心状布局,禮城便是中心,四族府邸汇集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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