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认识…… 顾於眠向来是个“不认脸”的主,他盯着那君子的眉目琢磨了半晌,却仍旧一头雾水,只能给那不知所以然的公子卖了个拘谨的笑,旋即抱拳作揖:“公子一表人才,气度高华,实非……於眠可轻易相认之人……抱歉……敢……敢问公子名号?” 那人闻言似乎也是一愣,他先是耐着未发一言,半晌又觉无奈,轻轻笑出了声。 “顾公子真是好记性呐,但也不怪公子不记得,本就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顾公子忘了在下也是常理。” 他又一次将顾於眠的手轻轻扶起,顾於眠挺直腰背后因心底发虚也不敢再瞅他。 “百权严氏——严卿序,见过顾公子。还恕我此番来禮间未能提前知会,本是想到顾地再同公子打声招呼的,未成想竟弄巧成拙。”他笑得温雅,一只手将腰间刻了“严”字的墨玉佩取下递到了顾於眠面前。 顾於眠本便不是不信他,见状忙往后退一步,又要俯身作揖赔罪,谁知头还未垂下,手便被严卿序扶起来了,只是他依旧垂着头,歉疚道:“是我失礼……” 果然是熟人…… 十五族中多生养封豕长蛇,贪念滔天者众便更显襟怀坦荡者稀。而眼前人,即是个光明磊落的真君子。四地人才济济,他更是秀出班行,世赠美名“渊清玉絜”,乃十五族“双玉”之一。 温润君子偏以武扬名,四地人都在传,单严卿序一人便可退却万马千军。 但将二人之交说作“萍水相逢”不过宽慰之言,他若当真才是疯了。四年前的虚妄山试炼,氏族照旧派遣同龄小辈前往,两人均在此列。一共十五人且将近一年的修习,二人虽说不上有多熟稔,但非要说连模样都忘了个干净倒显得薄情寡义了。 他顾於眠现在就是那“薄情郎”。 其实三年不长,也不至于让他忘却故人面,可他这三年浑浑噩噩过得行尸走肉般,空留形骸于世,实在莫可奈何。 “那顾家公子形销骨立,闭门不出,任顾氏族人哭天喊地亦无动于衷。顾氏隐起动用禁术为其招魂之邪念,受十四族所阻,方不了了之。” 他后来常听说书人念起这段往事,听得饶有兴致,但终究有些惭愧。犹记那时他哭到没有泪了,便成了个木人石心的怪物,如今费尽气力从那方血海中爬出来了,却还是不清醒。 已记不清爹娘给他灌了多少药,他那对眸子才有了几分清明,虽是这几年吃了不少补药,精神许多,但受梦魇所扰,他夜夜难眠,而今还得靠草药续命。 血海深深,他分明无处可逃。要问他为何还活着,便只能在心底暗自道一句——还债罢。 其实如要找借口,他还可说一句严卿序的模样确有几分变化,何况三年前那场无疾而终的试炼,早被他视为心中禁忌,讳莫如深,他更不可能翻出来折磨自己。 雪泥鸿爪,早该在四季轮转间散个干净。 见顾於眠愣在原地,严卿序以为是又吓着他了,又冁然一笑:“我变了这么多么?竟让公子如此惊诧。” 眼见那君子笑得似朗月入怀,顾於眠也无暇分神,又因闹出这么个大笑话,他只能尴尬地在袖中将手握紧了:“严公子,此番关山迢递,多有劳累,还恕於眠有失远迎!怎就偏偏让你撞上了这么个怪事……” “顾公子别见外,都是小事罢了,你我之间,无须多礼 。” 说也奇怪,那以武扬名的男子怎浑然若融雪春风,只一瞬即过万里河山,留下个润物无声间,不携半分刺骨凛冽。 “严公子既这样说了,那我便不客套了。”顾於眠敛去笑,正色道,“这雾生得古怪,敢在我顾家地盘作乱的人,我定不手软。还望严公子鼎力相助。” “乐意至极。” 一阵风吹过,一地的枯枝败叶随之翻飞而起,方才好不容易放晴的天这会又开始落雨。严卿序撑起一把伞,小心翼翼将顾於眠遮在伞下,而自己探出半个身子,同他隔开了距离。 寒夜森森,严卿序借微茫得以窥见倾慕已久之人的面容,他像匹贪心的饿狼死命压抑着心底肮脏的欲|念,以君子之姿,立于他身侧,做了阵拂面清风。 在顾於眠未发觉时,他又望向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别经年,那双眼依旧明澈若清潭水满溢,似染了朱砂的唇嵌在江中雪般的白肤中,令他不敢细看。 他被笼在月白长袍中,笑得恣意,滚滚银袖却在夜雨飞霜间模糊去,严卿序伸了伸手,在天光黯淡处攥住了不属于他的影子。 “不清醒啊……”严卿序在心底呢喃,没让他听见。 情不知所从起,一往而深。 暗栽芍药已三年。 不可说,不可说。他敛去妄念,只勾唇笑笑:“此番前来,有友同行。” “哦?谁?” “陌成谢家,谢尘吾。” 千金一笑,涑夜十寒。 谢尘吾乃东南陌成谢家的嫡长子,比起严卿序,顾於眠同他更说不上几句话。坊间多道,那谢氏公子是个凉薄寡情之人,单眼底寒意便足叫人色变,遑论其快剑无人能比,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怪物。 “原来是谢公子。”顾於眠耸耸肩,“好巧,我也有友同行,只不过这会走散了……” “可是江公子和许二公子?” “欸!没错没错……”顾於眠微微笑着,却将自己的手覆在严卿序撑伞的右手上,继而将伞朝反方向推了推,“严公子莫要将自己淋湿了。” 顾於眠忘了松手,却又陷入沉思,两手交叠,严卿序却愣是一动不敢动。 “这林中本有一荒寺,夜里赶路的人常在那处歇脚。只是现下这路乱了,也不知往哪边走才对,我们姑且再走一段看看吧。” 顾於眠发觉严卿序有些僵直,也不说话,于是抬眼看他:“怎么了?” 见那清正公子红着耳垂下头去,他了然,于是忍住笑将手松开来:“记忆中应只有谢公子有洁疾才是,没成想你也如此在意,是我考虑不周了,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严卿序一声“并非”没能说出口,却只见顾於眠几步踏出去,将自个那把玉骨伞给撑开来,同严卿序比肩而立。他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只见他仰首,冷冷扫视起这片密林。 “严公子,你有没有听见铃铛响?” 严卿序没听见,只闻不知山鬼在喊还是冤魂在哭,周遭吵吵嚷嚷像有什么东西在捏着嗓子叫唤。 “野狐笑,豺狼嗥,此乃夜行禮间之凶兆。”顾於眠眼底依旧噙着笑,严卿序看不懂。 树影婆娑间,严卿序循声远望,却瞧见不远处一高门前挂起了血红的宫灯,寒雨浇在周遭,升起团团墨似的黑烟。 “同我去探探这林间鬼店?” 顾於眠虽是问他,却没等他答应,兀自迈开腿便踩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带血白石阶向西走了。他落拓的背影在草木间随阶上下起伏,当严卿序跟上前去时,落在身后的石阶便作云雾状消散去,寻不着了。 第3章 荒寺 “是佛留不住我顾氏民。” 二人未尝想到石阶尽处非郊野鬼店,而是个寂寥的荒寺。 朱漆落色,荆榛满目,人声鼎沸早便成了旧时风光,这寺香火断尽,已被俗世所拒。顾於眠踏上佛门前最后一级白石阶,只能看见散满枯叶的甬道与细密蛛网布结的长廊。 “墨门叛军当年是自这南林入禮城的,途径这古寺时却不忘叩拜佛祖……可这是顾地的佛呐,佛祖保了墨氏,便弃了顾氏。一月内,顾家两城受墨氏重创,死伤无数。”顾於眠说到此处,神色有些凝重,他撇开脸去,没让严卿序看见面上难过,“顾地人信命,觉得佛弃他们而去,气急之下便将这寺给砸了,佛像也都碎了。众怒难犯,家里人不敢阻拦,便如此荒废下来。” 严卿序瞧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寺中传来几声清脆的兵器相碰之声。二人互看一眼,便踩着满地乱石向寺中奔去。 为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俩人没走大道,只钻入偏殿边的小径穿过大殿往后走,顾於眠跟在严卿序身后向前,还未至第二个大殿便见旁侧小院中有寒光穿透浓雾反照在古寺破碎的碧瓦飞甍之上。 二人于是噤声,作壁上观,并不轻举妄动。 两柄长剑在大雾间来去,虽看不清打斗之人的面容,但显然有一人已渐处下风。 那人衣色浅淡,将手中剑握得很紧,他的步子有些犹豫,似乎被在身侧绕圈的模糊影子惹得有些恼。那人细碎的足音在这空寺来回荡,辨不清来处,他挥剑以对,却徒然在晚风中晕头转向。 太快了,长剑如何都不能相交,那人待他来得轻蔑,一挑一引,说是试他,倒不如说是探囊取物,因而指顾从容,以防代攻。 这寺中迷雾愈发浓起来,灰林鸮凄凄叫声森森入耳,连晚风卷过残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清晰。那被戏耍之人终于忍无可忍,长剑刺入土中猛然一翻,满地尘土于是皆被泼向面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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