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得从哪一年起,自己就比谢策长得还要高了。 如今站在阶上,垂眸睨着谢策,与这些年来谢策居九五之位,睥睨于他的态势正相反。 唯一相同的是,近在咫尺,心隔渊海。 谢清晏缓慢看这个男人两鬓华发,再不复孩提记忆里那个任由他骑在肩上,在王府的草地上乱爬的父亲。 就连这些年来,总是在梦中出现的那段记忆里,笑着望他们的母亲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褪去…… 当真是许多,许多年了啊。 “非我不杀你,”谢清晏垂眸而笑,却像极了哭,“是天下救你。” “……!” 谢策如被激怒,目眦欲裂。 而就在这一刹那,他身后,云侵月骤然骇声:“谢清晏!身后!!!” 不须他提醒。 谢清晏早听到了,那个潜藏于后的皇后侍女,提着刀刃扑上惹起的风声。 他没有动。 只是慢慢阖了眸。 ……他想起了。 十六年前,太子之位将立。 宋安两氏族,联进缀旒之典,暗谏谢策,言裴家居功震主,贪军饷、通北鄢,欲借立少帝之由弑主谋逆。 嘉元二年,十月初八。 裴皇后闻讯遭诬,弑子自焚,同日,裴家满门四百一十七口,获罪抄斩。 灭门之仇,确只余一人。 ……他自己。 “噗嗤。” 白刃入骨,血光四溅。 —— “呲啦。” 满屋红妆的新房中,铜镜前刚坐下一位女子。 闻声后,她将刚放下的团扇重新拿起—— 血红的团扇从中间撕裂开来,露出一道狰狞的豁口。 “哎呀姑娘!”喜婆急声,“您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大婚裂了红扇,这,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 戚白商怔然望着。 停了两息,她忽然垂眸,按住了骤然钝痛的心口。 第85章 他是阿羽,也是谢琅。 “谢清晏!” “主上!” “……” 满殿惊乱声里, 突然拔刀的女侍被冲上来的玄铠军踢了开去,几人涌上将她按住。 云侵月已经顾不得搀扶谢策了,他惊骇欲绝地扑上殿前, 见那人折膝, 血从他衣袍裂口处涌出。 “还好……还好不在致命处……太医!!”云侵月吓哑了声, 一边捂着那伤处一边回头厉唤。 等不及太医到, 玄铠军中已经有处置外伤的人冲上来, 扯了碎布, 倒上金疮药,给谢清晏包扎伤处。 趁四下杂乱, 云侵月扶着谢清晏, 厉声低问:“你为何不躲开?!” 谢清晏低阖着眸, 没有作声。 而就在此刻, 殿外本已经由谢策现身而平息下来的禁军侍卫中有人慌忙入内,跪地朝谢策惊声道:“陛下!宫外……宫外阳东节度使魏容津,称称谢公谋逆,前来勤王!他的人已然反了!宫门就要守不住了!” “什么?” 谢策气得连退两步, 身形都晃了晃。 “乱我大胤——竖子!!” “……止不住, 换烙铁。” 谢清晏跪身在长阶上, 对身旁人道。 “主上——” “去。” “……” 在那火红的烙铁压上伤口前, 云侵月咬牙扭开了脸。 攥着他的手蓦地收紧,青筋在冷白的指背上暴起,云侵月却没听到一丝呻吟。 须臾后, “呲啦”的灼烧声歇下,云侵月还愣着神, 身后,谢清晏已经撇开了他搀扶的手, 合上衣襟,支着长剑起身: “陛下放心,大胤无忧……” 他乌黑的眼珠从沾着冷汗的额下直望向殿前,面色苍白而凌冽冷毅。 “我等自为上京,平叛。” 云侵月面色一变,当即要拦。 谢策却在此刻转身,将复杂而藏着杀意的目光重落在谢清晏身上:“琰之,朕能信你吗?” “……” 谢清晏并不意外,任由身旁玄铠军为他披甲,而他抬手低扣上恶鬼面,隐去唇角一点冷淡至极的嘲弄。 “信不信由陛下。” 恶鬼面下,清声如许,却叫殿内众人色变—— “即便不为陛下,为了上京泱泱百姓,玄铠军亦不会让乱臣贼子得逞。” 说罢,他没去看谢策勃然色怒的神情,回身,覆着护甲的小臂挥起长帔,向外踏去。 “玄铠军,随我杀敌。” “是!!!” 大殿里外,应声如雷。 云侵月藏于众人后,最快时间跑到了殿门外,此刻正在阶下截住了谢清晏。 “你伤尚在身,答应我,绝不能拼命。”云侵月少有肃然,拽住了谢清晏的手腕。 谢清晏侧眸,没有停顿,声线甚至温柔似笑:“好啊,我答应你。” “……” 云侵月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他扭头瞪向不以为意地走出去的身影:“谢清晏!” 那人并未停顿。 像慷慨赴死,从容无畏。 云侵月狠狠一咬牙:“戚白商不在春山,而在衢州!今日是她与兆南许家那个小子的大婚!!!” “——” 走出的身影骤然滞住。 唯长风掠过巍峨宫廷百丈玉阶,吹得那人玄明铠下红袍猎猎。 云侵月攥拳,厉声:“谢清晏,你想清楚,你若就此放手,今夜之后戚白商便是他人妇,此生此世与你再无瓜葛,纵是黄泉碧落再相见,她也是与旁人生同衾死同穴!!你若放得下看得开,自求死去不必等她!” “……” 那道身影停在原地。 像是短暂的数息,又像是漫长如白驹掠过风云变幻的长河。 终于,那人再次向外走去。 云侵月骤然红了眼眶,狠狠背过身,像是不愿再去看那道如赴死般的身影。 他并未见——谢清晏垂手从腰间取出一只不离身的药瓶,将里面唯一一粒极小的药丸倒出,含在了唇间。 —— 那是一场足以载入大胤史册的恶战。 以寡敌众,以明对暗,又是在逼仄的宫城坊市间以骑兵对阵步兵,还要顾忌“战场”中街巷里的百姓,玄铠军大概是经历了最吃力的一场。 好在谢策坐立不安地守在殿中,终于等到内侍邱林远连滚带爬地扑入殿内。 也不知是摔的还是沾的,抬起头来的邱大监一脑门的血,却连擦都顾不上,喜不自胜地指着外面:“陛下!胜了!玄铠军胜了!!” “……” 在不安聚集在殿内的百官骤然涌起的议论声里,云侵月长松了口气。 御座上,谢策铁青的脸色也稍稍缓和:“召谢清晏入殿吧,朕有话问他。” 提到这个,邱内侍脸上的笑容戛然止住。 谢策察觉什么:“……他人呢?” 邱林远僵着低下脑袋:“城门大捷之后,谢将军,谢将军他……” “说话!”谢策怒拍案首。 邱林远慌忙磕头:“谢将军率玄铠军一队骑兵,疾驰出城,朝西南去了!” “——?!” 云侵月僵在了百官间。 ……西南,衢州方向。 他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在一片压低惊慌的“小云大人”的呼声里。御座上,谢策脸色难看到了一个极致。 几息后,全大殿都听得他们陛下有史以来最暴跳如雷的怒呼—— “抗旨不遵!他谢清晏要造反不成?!!来人,给我把他捉回来!下狱!!!” - 婚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戚白商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将缝好的团扇放到膝前。 团扇上绣着的本是一幅鸳鸯图,白日里不幸磕在桌角上,从中间裂开了好大一条豁口,如今被戚白商拿银丝细线尽力补救过来。 虽说缝是缝上了,但怎么…… “哎呦,我的姑娘哎,哪有大婚的日子在新房里做女工的?” 喜婆从外面拎着张鸳鸯戏水的喜帕进来,看见了戚白商手中还未放下的针线,一边走一边朝她挥那条喜帕。 “没找着大婚能用的团扇,不过还好有备用的帕子……这团扇姑娘就不必缝了,缝好也没法用,大婚用这个裂开过的,多不吉利啊?” 戚白商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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