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霍夫人都不心疼。现在来哄着,有什么意思?” 时安夏闻言心思一动便顺口问她,“那如果你母亲和姐姐也备了厚礼来哄你,要你和她们一起出去住,你怎么说?” 邱红颜怔了一瞬,小脸儿顿时就白了,“不,不可能!她们肯定不可能来哄我!” 可是一想到那日母亲说要把她和邱紫茉嫁去同一家,又觉得恐怕真有其事,一时惊惶起来。 时安夏微微挑了挑眉,“你就回答我,你该怎么做?” 邱红颜压下心头的惶恐,小心翼翼的,“姑娘……” “叫姐姐!”时安夏没好气白她一眼。 “夏儿姐姐,你会一直收留我吗?”邱红颜忙将手中捧着的一盅蜂蜜水递过来,“我会乖乖的,我在这干活儿,不白吃白住,可以么?对了,我的身契你也拿着,我把我卖给你,这样母亲和姐姐就没办法把我带走了。” 时安夏:“……” 你这好比随身带把草,一言不合就把草插脑袋上卖掉自己啊。 她瞧着这个小可怜爱哭包,心里软得跟棉花一样。看她随身带着身契,便知她有多害怕自己被时婉晴母女带走。 “那我就先收着吧。”时安夏伸手将这张并不生效的身契收进了盒子里。 邱红颜重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有保障了。 她只以为随便写张身契就可以把自己卖了,却不知身契没有中间人作保,不在官府备案,都是无效契约。 她现在满心的欢天喜地,“那我现在彻彻底底是夏儿姐姐的人了。” “既是我的人,那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时安夏提醒她。 邱红颜又愣了一下,转瞬却笑了,“有,有有有,我有好多话要说。” 时安夏洗耳恭听。 邱红颜便从调制这杯蜂蜜水用了多少材料,说到营养成分,再说到可养颜养胃,一张小脸说得红扑扑。 时安夏:“……”听得叹气。 南雁瞧得直笑,“红颜姑娘,我们姑娘是问你,还有没有别的话?比如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邱红颜正色道,“夏儿姐姐什么都知道,她还能有什么事情会不知道的?” 时安夏:“……”要不是多少了解你这人,我还以为你在说奉承话。 她本来想问红颜是不是喜欢霍十五,但这会子话到嘴边就咽下了。 如今的霍十五已非往日的霍十五。 虽然都是伯府嫡子,但显然霍十五以后是要袭爵的。他要娶的女子,很难是庶出身份。 光这一点,邱红颜就被排挤在千里之外。 贸贸然挑破少女心事,却最后不得善终,平添苦恼,何苦来着? 若是霍十五自己有那意思倒另当别论,但目前瞧着那人还没长大,压根就没有什么想法。 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邱红颜还小,多留几年在家里磨练一下心性挺好。 否则这直性子,走到哪不是吃亏短命样儿? 好在北茴进来岔开了话题,“姑娘,今日早晨袁伯来回话,说淮阳伯府把咱们书院修葺院墙和斋舍的银子全付过了。” “动作这么快?”时安夏心道,昨夜这夫妻俩都没睡觉吧。琢磨一晚上,是要准备帮忙一起办书院还是怎的? 儿子窝在书院不乐意回家,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北茴笑道,“不止呢,伯爷不知道申大夫在咱们府上。刚才把京城几乎稍有名的大夫都集合起来给十五少爷看眼睛,被十五少爷全撵走了。” 邱红颜撇了撇嘴,“等他们的大夫来,十五哥哥眼睛都瞎了。” 时安夏瞥一眼邱红颜,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莽得很啊,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喜欢上了霍十五,只一味护着。 大家正说着霍十五的眼睛,西月进来了。 她道,“姑娘放心,申大夫说了,十五少爷的眼睛只要按时敷药就能好。就是这敷药时间有点长,他坐不住。” 每日敷八个时辰,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得当瞎子,真是要了霍十五的命。 “我去厨房煮汤给十五哥哥补补身体。”邱红颜说着就高高兴兴出去了。 南雁赞道,“别的不说,红颜姑娘的厨艺是真好。她懂得好多食材,厨房的采买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只一眼,就能辨出哪些食物不新鲜,哪些米是以次充好的二三等米。” 北茴也道,“红颜要不是姑娘的心头宝,估计这会子都惹了众怒。那些个采买被挑刺,哪个能乐意?” 时安夏淡笑,“你们多看着点她,这姑娘脑子一根筋。别让谁欺了她。” 如今众人见大姑奶奶搬出府,都知大姑奶奶在侯府定是犯了事,住不下去才搬离出去。 否则以大姑奶奶的性子,那是赶都赶不走。 奴仆下人们惯会看人下菜碟,加之邱红颜还是个庶出,就更不放在眼里。 时安夏就怕一个没看好,这小哭包又得挨欺负。 北茴笑道,“姑娘放心,他们不敢的。谁都知道红颜姑娘是您的人,比养在她嫡母那里尊贵多了。” 时安夏想想也是这理儿,所谓关心则乱。她低头正准备喝蜂蜜水,却发现蜂蜜水里竟然也有山药。 快被山药搞怕了!这几日炖的鸡汤里有山药,没想到喝个蜂蜜水也有山药。 西月忙道,“看来红颜姑娘是懂膳食补身的,申大夫就说过姑娘落水后怕寒,需要用山药补身,会暖和些。” 南雁道,“怪不得前两日红颜和红鹊两人凑在一起聊姑娘落水的事儿呢,原来是要给姑娘多补补。红颜姑娘着实是用了心的。姑娘,您快把蜂蜜水都喝了,别浪费红颜姑娘的心意啊。” 时安夏哭笑不得,合着这是养了一群管家婆。 主仆几个正说着话,便见唐楚君和于素君两人兴冲冲来了夏时院,“回来了!回来了!你大伯父和你舅舅回来了!” 第187章 回来了!父亲终于回来了! 时安心激动得流下两行清泪。 她的主心骨回来了!只要父亲回来,她就再不会受欺凌了。 她眼神凉悠悠看着母亲一个一个指令传达下去,指挥下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侯府打扫得焕然一新,就连门口那对石狮子都被擦得亮亮堂堂。 于素君本人更是打扮得人比花娇,新衣新饰新发髻。 时安心就这么冷冷瞧着,原先怎么没看出来,她继母这般有心思呢? 于素君确实是沉浸在夫君要回来了的喜悦之中。 虽然最近她常跟唐楚君凑在一起过得开心,但这么大冷的天儿,夫君肩负朝廷重任,去的又是灾区,要说她不担心那是假的。 加之时安心如今是她最最不放心的人了。那姑娘心思重,敏感多疑,又见不得她和二房走得近。 母女两个形同陌路。 她平时该有的关心还是会有,但双方隔阂摆在那里,多说一句话都显得尴尬。 于素君现在寄希望于时成逸,希望夫君回来以后,能劝得住长女。毕竟婚嫁是一辈子的事,行差踏错一步,真就是万劫不复。 想到这个,她又可惜起了唐楚君跟她说起的傅小将军。 她都了解过了,那真是个非常好的儿郎,隔不了多久就要调回京城,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姑娘。 她家的安心,真就是没那个命啊。一门心思扑在姓陆的男子身上,也不知那男子到底有哪里好。这闺女就跟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 于素君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便是迎回了风尘仆仆的时成逸。 她是领着除了老侯爷以外的全府上下,齐齐站在侯府门前迎接夫君回府。 如今的时成逸,已是建安侯府世子,更是当今明德帝亲封的右安抚使。 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翻身下马的刹那,于素君等人便是齐齐跪迎,“恭迎世子回府,世子辛苦了。” 时安夏也挤在一众姐妹之中,脸上挂着平静又温暖的笑。 她这一跪,跪得诚心实意。 她知道救灾有多难,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朝廷派去救灾的人只要不是偷奸耍滑,必然是辛苦万分,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往大了说,大伯父是为朝廷出力,为国家发光发热;往小了说,大伯父就是在为建安侯府建立功勋,为时姓族人争脸面。 不管是哪一种,其实都是负重前行。爵位绝不仅仅只是地位的象征,与之匹配的还有责任。 时安心的心理活动也十分丰富,她父亲出力,全府全族人沾光。 她父亲受得起这些人跪拜! 她得意的模样就好似全府人拜的是她。 时安心斜着眼睛看向时安夏,发现对方神情肃穆地仰望着父亲。 那感觉仿佛回来的是时安夏的父亲一样! 那分明是她的父亲!是她时安心的父亲! 时安心这一刻恨不得戳瞎时安夏的眼睛。 不许看!你自己没有父亲吗?非要看我的父亲! 呵,你那父亲自是不能和我的父亲相比! 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云泥之别! 时成逸拍了拍身上的长裘,声音嘶哑,“这是怎的,行这虚礼!这天不冷吗?在外头喝风呢,都赶紧起来。” 于素君这才领着众人笑着站起身,“世子爷辛苦了!妾身备了晚宴,为世子爷接风洗尘。” 时成逸皱眉,想到是夫人特别准备的,也不忍拂她意,便是道,“待我沐浴更衣,先进宫面圣,回来再和你们一起用膳。” 于素君温婉应下。 时安心朝父亲看去。 父亲瘦了,一脸疲惫,连日来不修边幅使他看上去十分狼狈。再看一眼站在一旁面如冠玉的二叔时成轩,真就是养得油光水滑,就连笑起来都让人那么讨厌。 她悲从中来,排众而出凄凄喊一声,“父……亲……” 可不巧的是,就在她喊出“父亲”这两个字的时候,时成逸却也同时喊了个名字,“夏儿,你随我来!” 场面十分尴尬,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时安夏停了一会儿,才从人群中走出来,温温一笑,“夏儿见过大伯父,恭迎大伯父回府。” 时成逸虽疲惫,心情还是不错的,朝着时安夏笑道,“怎的一个多月不见,你这丫头就长高了?” 时安夏弯了眉眼,“那也不能光吃不长个儿啊。” 时成逸便是将视线投向自己的长女,“安心,你刚才想说什么?” 时安心:“……”什么情绪都没了! 心里的委屈跟海水一般汹涌,吸着鼻子,嘤嘤了两声,正要说话。 时成逸已经大步踏进侯府,留下个背影。但声音很是洪亮,“夏儿你整理一下,随我一起进宫面圣。” 时安心:“!!!”分明她才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叫的是时安夏?为什么父亲要对时安夏那么好,还带着时安夏进宫! 这个念头一起,心里便有一个黑影在无限扭曲,扭曲成一种令她肝胆俱碎的模样。 时安夏也是父亲的女儿! 一定是这样! 她早就听说过二叔母原本是要嫁给父亲的,换句话说,就是原本来当她母亲的人应该是唐楚君。 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唐楚君便成了二叔母。 想必一个国公府嫡女看不上继室之位,便选择了二房的正室之位。 然后在一个屋檐下,二叔母便是又和父亲滚到了一个被窝。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无限同情又鄙夷地看了一眼于素君。 真正愚蠢的是这个女人啊!整天和唐楚君混在一起,结果人家暗地里把什么都抢过去了。 于素君:“???” 于素君没深究女儿那个眼神,只向着正笑看自己的唐楚君,“走吧,咱们回去等世子爷一起用膳。” 唐楚君笑,“好啊。” 两人手挽手走了进去。 时安心望着两人的背影,忽然感觉这个世间真是肮脏。 世间肮脏,所以便用礼教来装点自己,让每个人看起来干净体面。 其实内里,谁不是脏的? 包括她的父亲! 她悠悠地喊一声,“二叔。” 时成轩刚听到大哥要带他女儿进宫面圣,心里自是乐开了花,这会子那朵花儿还开在脸上呢,看什么都是好看的。 他听到喊声,便是扭过头一瞧,“安心?” 第188章 时成轩自从见到大哥的狼狈模样,就庆幸自己还好没去灾区受苦受难。 还得是楚君心疼我啊,怕我受苦受累冻成狗。 闺女也心疼我啊,给我准备了救灾物资捐出去,一会儿他们进宫面圣是不是也得顺便给我请个功? 正做美梦呢,冷不丁就听侄女时安心叫了一声“二叔”。 他诧异回头,“心儿,你还不进去,在这发呆做什么?” 时安心上前几步,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小声嘀咕,“二叔,您不觉得夏儿妹妹越长越像我父亲么?我父亲还什么都带着她,也不知道谁才是他闺女。” 时成轩正在兴头上,哪听得这个,“胡说!我儿子女儿都随我!你瞧他们那出挑的模样,是不是比你们几个都要好看多了?分明随我!绝对的鹤立鸡群!” 时安心:“!!!” 谁是鸡!你说谁是鸡!你怕不是个二傻子!我是那意思吗?你怎么听不明白?活该你帽子上染颜色! 时成轩背着个手,走的是唐楚君最讨厌的浮夸步伐,走一下,抖几下那种得意扬扬,“哈哈哈,随我!嗯!我女儿长得好看。自然得随我!” 他现在是真听不明白别的,就琢磨两件事。 第一,儿子的婚事要如何背着唐楚君神不知鬼不觉退掉魏家,然后让儿子娶了凤阳郡主; 第二,女儿一会儿面圣能不能让他升官发财。 时安心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沮丧得很,想要回房生闷气吧,又怕错过在父亲面前露脸的机会。 其实就算往日,她和父亲相处的时光也是极少,几乎都是跟于素君待在一块儿。 想着于素君那蠢女人被蒙在鼓里,还跟人家姐妹相称,她就觉得无比同情。 毕竟十几年的情谊,她到底要不要提醒一下那蠢女人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丫环玉柳小心翼翼问,“小姐,世子爷回来了,到时万一查到那件事,咱们怎么办?” “什么事?”时安心现在完全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皱着眉头,等人提醒。 玉柳凑近时安心,“就是,咱们故意让学子敲了登闻鼓,举报……” 时安心白她一眼,“我哪有让你那么做,难道不是你自作主张?” 玉柳:“……”懂了,小姐想让她背锅。人家这是完全把自己摘出去了啊。 时安心却在这时笑了,“放心吧,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都不能知。” 玉柳算是看白了自家小姐,合着那天被安夏姑娘逼问“安心姑娘你可安心”是完全忘记了吗?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忽悠谁呢。 时安心安抚着她,“我父亲如今回来了,待本姑娘嫁去陆家,你就是我的陪嫁丫环。到那时,我让你做个管事,你就风光了。” 玉柳扯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来,眼皮莫名跳了跳,“谢姑娘。” 说实话,以前她是想过的。只要主子好了,她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主子是嫡长女,以现在侯府的势头来看,不会嫁得太差。且嫁过去迟早都是当家主母,她成为管事也是指日可待。 可如今看来,她不确定跟着这位主子好不好了。最起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非打即骂这一点,让她害怕。 她挺羡慕夏时院那几个丫环的,早期那一批就不说了,连最新进院的冬喜都每天过得乐滋滋。 真就是人比人,气死人。 半个时辰后。 时安夏没换装,带着一群丫环站在侯府门口的马车前。 她并不打算上马车,便是与唐楚煜和时成逸两人驻立相见。 她向两人行了晚辈礼,才吩咐下去,“北茴你们站远些,不要让人靠近。” 北茴应一声,带着丫环们朝几个方向退远,将几人以合围之势守在中间。 时安夏这才道,“大伯父,舅舅,夏儿不能跟着进宫面圣。” 从时成逸叫她一起进宫时起,她便知两位长辈定是打定主意将这次玉城救灾的功劳算在她头上。 时成逸和唐楚煜面面相觑。 没错,两人决定要带着时安夏一起进宫面圣,是早前就商量好的。 两人这次出色完成了救灾任务,将玉城死亡人数控制在最小范围。 他俩会在面圣时向明德帝和盘托出,此事全是由夏儿一人主理,而他俩不过是照着执行而已。 如此,明德帝知晓实情后,定会有所赏赐。 有功劳给时安夏傍身,哪怕换个虚名诸如县主一类的头衔,以后往高了议嫁也是个拿得出手的身份。 他俩回得急,自然还不知道这侄女儿或者外甥女已经把自个儿给定了出去,根本无需两人操心。 时安夏见两位长辈如此爱护自己,心里也是十分感动。 但她有另外的考量和顾虑。 她最近风头已然很盛。无论是作为黄老夫子的“先生”,还是因着云起书院,她如今在京城贵女圈的风头无人能及。 再就是,她对明德帝又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这是个心胸宽广且懂得感恩的帝王,并不宜过多从他身上消耗人情。 早前因玉城事发紧急,直接朝明德帝伸手要官,已经够了。 若是再以功勋换取头衔,索求无度,明德帝虽然会答应,却也将这点仅存的好感消耗殆尽。 实在不划算。 还不如什么都别要,什么都别说,让明德帝记住这次出色的表现,却又不居功自傲来得好。 时安夏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笑着婉言回绝,“大伯父,舅舅,您们的好意,夏儿心领。但夏儿是个女子,实不宜处处冒尖儿。” 两个大男人听着小姑娘娓娓道来,分析眼前时家和唐家所处的位置,以及要如何规划好他们以后的官路通途。 方知在这段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她又干了无数件大事。每件事都在掌控之中,从未脱离她预设的轨道。 这还是个孩子啊,怎的想得如此周全? 时安夏眉目舒展,淡笑晏晏,“待春闱一过,天气就要转暖了。各方面都要忙起来,大伯父和舅舅放心,有的是立功做出成绩的机会。” 两人拗不过,怅然带着遗憾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唐楚煜觉得外甥女说得对,却又觉得机会难得,放弃实在可惜。 他活了半辈子没什么建树,从没机会为她遮风挡雨。 就连她走失多年,在外受那么多苦,他也只能旁观,毫无办法。 这一次,唐楚煜很想为她撑把伞,让她以后的人生能走得更顺遂些。 唐楚煜忽然笑起来,“咱们还不如一个孩子想得通透。” 时成逸更是怅然。 第189章 没有人比时成逸更了解侄女的至暗时刻。那么小的小姑娘,拖着一具尸体在黑漆漆的森林中一步步前行。 尸体是他帮着埋的。埋的时候,小姑娘固执地趴在土堆边看,睁着大眼睛,非要看到所有土将尸体彻底掩埋。 小小的身体一直在抖,牙齿格格作响,根本停不下来。 她那时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第一次杀人吓坏了。整整三天三夜睡不着觉,说不出话,吃不下饭,像个纸片人,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不停颤抖。 直到三天后,他问她,“你叫什么?” 她故作平静却带着哭腔说,“我,我叫楚君,唐楚君。” 他当时脑子忽然就崩断了一根弦。 那时候,小姑娘太瘦,眉眼还看不出几分唐楚君的轮廓来。 听她说自己的名字叫“唐楚君”时,时成逸如释重负。 …… 两日后,玉城赈灾的封赏下来了。 时成逸从国子监丞这个闲位,连升三品,一跃擢升为刑部侍郎,正四品。 从七品到四品,他可以说,用了将近二十年时间;也可以说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在明德帝当着朝臣百官的面下达任命的时候,时成逸心里却想起了时安夏说,“大伯父,祖母定然盼着家里好呢。您升官以后,可一定要亲笔写封信去告知她老人家,让她也高兴高兴。” 他不由眉眼笑开来。这小侄女儿啊!诛心这套用得溜熟。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升官喜悦才笑成那模样,却是只有唐楚煜知道那抹笑里的深意。 因为他同样想起了外甥女说的话,“舅舅,想必最近朱氏日子很难过,您升官了以后可要把府里弄得热闹些。该请客就要请,该炫耀你要炫,别藏着掖着。” 没错,唐楚煜确实也升官了。 从户部侍郎升任为户部尚书,正三品,这应该是史上最年轻的尚书了。 有人上去,就有人下来。原先的户部尚书李齐书受此案牵连,调去了淮州任知府。即日起程赴任。 就算如此,李齐书也深知,要不是唐楚煜及时力挽狂澜,整个户部官员将无一幸免。发配,降级,下狱,砍头,甚至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如今因为玉城救灾,整个户部连轴转,争分夺秒准备救灾物资,才得以将功补过。 大多数官员没受到牵连,在原位上四平八稳,算是度过一劫。 而始作俑者尤庆年当街斩首,大快人心。 据说斩首当日,玉城冯县令的夫人亲眼观看了行刑现场。 她站得极近,血珠子溅在了她脸上。 她轻轻抹去脸上的鲜血,走上行刑高台。 先是朝着皇宫的方向伏地叩拜,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然后抬头,泪流满面道,“北翼山河有明君!我等百姓之幸啊!” 台下万人肃穆,齐齐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便是在京城沸腾之际,迎来了斗试的金銮试。 进入金銮试的有四个人,分别是时云起,陆桑榆,肖长乐,晏星辰。 云起书院两个,国公府族学一个,仲夏书院异军突起,杀出一匹黑马。 至此,文苍书院和国子监全军覆没。 其中文苍书院更是因为“打人事件”灰头土脸,书写了千字道歉书,向云起书院及陆桑榆和霍斯梧公开道歉,贴在贡院门口供人欣赏。 原本斗试在正月三十就应该全部结束,但因本届出现各种意外,导致斗试进程延后,结束金銮试这日,已是二月初五。 离真正的春闱仅有四天时间。 金銮试这日也因着四个热门人物再度使得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 原本国公府族学也是应该激动万分的,然而事与愿违,爆雷了!还是大雷! 国公府族学的山长当时正在嘲笑文苍书院出糗,结果就传来个震耳欲聋的消息。 他以为自己听岔了,虚着一双老花眼,“什么?肖家?肖长乐家吗?你说谁被东羽卫带走了?” 夫子甲叹气,“唉,是肖大人!肖长乐的父亲。不止肖大人,肖长河也被带走了。” 夫子乙愁眉苦脸道,“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裴钰也被东羽卫带走了。” 山长大人好心累,“……”又关裴钰什么事?带走了还能参加春闱吗? 夏时院里。 时安夏正小口小口喝着补身汤,埋怨邱红颜,“你是准备把我养成猪那么胖吗?” 邱红颜吃吃笑,两眼灼灼生辉地盯着时安夏红润的小嘴儿,“多吃点多吃点,多吃点身体才会好。” 这时北茴进来报,“姑娘,表少爷和马小少爷想要见您,候在正前厅呢。” 时安夏眉眼一弯,知探到消息了。便是放下汤碗漱口,准备匆匆出门。 邱红颜捧着个碗追在后面喊,“姐姐,夏儿姐姐,你倒是再吃一口啊。” 时安夏无奈地将自己脸皮往外扯了扯,“红颜,你看我都圆了!我都圆了啊。咱歇歇,好不好?你也去补补,让咱们夏时院的都补补,别光可劲让我一个人补啊。” 说着就跑了。真就是跑,脚步虎虎生风,生怕邱红颜追来了。 啊,幸福都快溢出来了,收着点吧。 时安夏笑容满面地进了正前厅,“星河表哥,楚阳哥哥,久等了。” 唐星河一脸兴奋,“探清楚了,听说肖大人和肖长河昨夜是被东羽卫抓走的。” 马楚阳笑,“表妹,还有一个人今早也被抓了,你猜他是谁?” 时安夏顺口回,“罗姨娘吧?” 一瞧表妹没答上来,两人顿时乐了。那么聪明的表妹居然也想不到……哈哈哈哈,简直乐开花。 马楚阳无比得意自己的小道消息,压低声音,十分神秘,“裴钰那货,竟然也被抓……了啊哈哈哈哈……” 时安夏一愣,确实没想到,“为什么?他又犯了什么事被东羽卫抓了?” 唐星河:“???”咱就听个乐,不知道啊。 马楚阳脸也垮了,“不,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被抓了。” 时安夏其实顺嘴一问出口,便已知道答案,“肖长河肯定是被裴钰撺掇,才想出考试换名字的方法来作弊。” 唐星河和马楚阳:“!!!” 对对对,表妹说的都对! 肯定是裴钰那狗东西想出来的损招,不然就凭肖长河那脑子,再过八百年也转不过来。 时安夏笑了。正想法要收拾裴钰呢,结果还没动手,他就折进去了。 别的不说,光这一条,要再想走前世的权臣之路就不可能。 傍晚,金銮试结果出炉…… 第190章 金銮试结果一出来,肖长乐就跟随东羽卫去见了肖文雄。 才一日一夜时间,肖文雄憔悴得跟个老头子一样。见到儿子来了,他欣喜万分,隔着牢栏老泪纵横,“儿啊,长乐我儿……” 肖长乐穿着干净整洁的国公府族学院服,站离牢门,声音清冷疏离,“父亲,儿子给您报喜来了。今日金銮试,儿子考了第一,深得皇上夸奖。不出意外,日后儿子将在中书省供职。想必父亲很高兴吧。” 肖文雄激动得连连点头,“高兴,高兴,我儿出息了。” 肖长乐负手而立,本就芝兰玉树的气质,在潮湿阴冷的牢房中,更显得格格不入。 他淡声道,“今日皇上问我,拿了金銮试第一,想要什么额外奖励。” 肖文雄大喜,“你可有说,让东羽卫放了为父?为父对考试作弊这件事是半点不知情,都是罗氏那恶妇!是她!都是她!儿子这你是知道的!” 肖长乐敛下眼睫,恭敬道,“您还不知道吧,早上罗姨娘也被抓了。罗姨娘已经招供,说是跟你一起商量的互换考卷作弊。你不止同意,还亲自找了人,准备制造意外,以躲过对抗试。” 肖文雄目呲欲裂,“她真这么说?” 肖长乐终于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向肖文雄,“父亲,我只想问一句,她说的是真的吗?” 肖文雄慌了,躲闪着儿子逼视的目光,“她,她自然在胡说,你是我儿子,难道你不相信为父?” “是吗?”肖长乐丝毫没有亲人被抓起来的焦急,反而一派闲适,微微透着冷笑,“父亲,进了东羽卫,说不得谎话。若父亲是被无故攀咬,儿子就算爬也会爬到金銮殿为父申冤。可如果父亲确实参与了这起作弊案,恕儿子无能为力。” 肖文雄从儿子没有温度的眼睛和笑容里,读出了一种森冷的凉薄。 一股凉气从头到脚蔓延开来,惊恐在瞳孔中慢慢放大,“长乐!为,为父……” 肖长乐强势打断他的话,仍是那般恭敬有礼的姿态,却比歇斯底里的责问更加来得让人害怕,“父亲放心,如果父亲被判有罪,不管流放到哪里都不必担心。儿子一定会把肖家门楣扛起来,让列祖列宗都瞧着,他们的子孙是如何位极人臣,忠君爱国,而非是那等偷鸡摸狗的罪人。” 说完,他迈着坚定的步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笑不达眼底,“对了,忘了说,儿子当时跟皇上讨要的额外奖励是,请东羽卫将此案追查到底,不放过任何一人!” 肖长乐说完,再不看一眼父亲,便是大踏步出了牢房。 风,小了很多,寒冬就要过去,春天应该不远了。 春闱之际,他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几位至情至性的好友。 今日金銮试,他知时云起又藏拙了。 虽然没明说,但他能感觉得到。 会藏拙的时云起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可这个人是他此生认定的好友。 如此,甚好。他们将来可以并肩把北翼变得更强大,更繁华。 还有表妹……想起那个小姑娘,他压下了自己隐藏很深的心思。 肖长乐仰头看向就要落下暮色的天空,心里在盘算,父亲之事该给母亲说说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同一时间,时安夏正在夏时院见一个人。 那就是肖长乐的通房丫环惊蛰。 惊蛰是背着肖长乐专门来找时安夏的,“姑娘,惊蛰谢您救命之恩。” 她行的是大礼,整个人跪在地上,额头贴地。 时安夏正喝着邱红颜亲自调制的另一种蜂蜜水,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味甘去腻,胃里还暖烘烘的。 她让惊蛰起来,赐了座,叫人上了茶,才细细端详起对方的脸来。 的确长得很美。 且是那种让男人一看就上瘾的美。 勾人的桃花眼,嘴唇饱满,皮肤天生瓷腻,难怪能让肖长乐那样的书呆子收进屋中做通房。 那身段也是,该窄的地方窄,该润的地方润。尽管穿着布衣,仍是难掩其中风情。 就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脸红心跳,遑论男子? 时安夏面色平静,心头却起了微澜。 这姑娘就是惊蛰? 她确定前世见过此女,只是不知其名而已。 那时候北翼因战马太次,损兵折将打了多个败仗。 后来时安夏掌权先是抄了肖长河的家,后是斩了他满门。 当时战事吃紧,整个北翼人心惶惶。她为了稳定民心,让百姓们看看朝廷的决心,便是将肖长河满门斩于闹市。 当时,她亲自到场监斩。 肖长河的家眷中便有此女…… 时安夏抬眸淡淡道,“惊蛰,好名字。” 惊蛰只侧着身子,堪堪坐了个椅边,羞赧道,“惊蛰之名是我家公子所赐。今日惊蛰来见姑娘,我家公子是不知道的。一是来谢姑娘大恩,二是还想求姑娘再帮一个忙。” 时安夏仍旧淡淡的,“说来听听。” 惊蛰低声道,“这件事,事关我家主母的名声,奴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求到姑娘跟前来。奴知道姑娘能耐,定能……” “有事说事,不必客套。”时安夏不耐地打断她。 惊蛰这才发现,眼前的姑娘哪里是公子嘴里好说话又天真可爱的人?分明是个高高在上且目中无人的贵女。 那通身的气度,让人不敢直视的尊贵,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后悔来求助,“算了,奴还是走吧。姑娘年纪太小,怕是听不太懂这些。” 时安夏这才微微挑眉,“可是……妇人之症?” 惊蛰眼皮一跳,“是,是的。姑娘未及笄,听不得这些,是奴考虑不周全。” 时安夏暗里琢磨。主母不就是肖文雄的夫人王氏?也就是肖长乐的亲生母亲。关乎主母名声,又是妇人之症…… 她便知晓了大半,“肖夫人患了妇人之症,你们公子是男子不方便出面或者根本不知情,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求到了本姑娘跟前。看来你是知道申大夫在我府上了。” 惊蛰没想到几句话就被对方猜了个透,不由得暗暗心惊,“是奴冒昧了。” 时安夏喝了一口蜜茶,淡声道,“不过申大夫并不擅妇症,你且先回去照看着,本姑娘会派人找擅妇症的女大夫上肖府为夫人诊病。” 惊蛰忙匍匐在地,“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奴永记于心。奴告退。” 她很懂规矩,是跪着退到门口,才起身准备退出门去。 待她刚退到门口,时安夏又把她叫回来了,“惊蛰,留步。” 第191章 惊蛰眉心一跳,有种被人看穿的错觉。 她转过身,又远远跪下。 谁知时安夏只温和一笑,“你且等着,我派个丫环随你到府上瞧瞧。” 惊蛰松了口气,虔诚伏地,“奴谢姑娘。” 时安夏叫来西月,吩咐下去,“你先随惊蛰姑娘去肖府看看。” 西月应下。 到了晚上,西月回来禀报,脸上似有难言之隐。 时安夏淡淡道,“说吧,没什么不好出口的。妇症而已,生过孩子的女子,多少都有些。” 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时不时这不好那不对的,又不太好意思跟太医院的太医明言。毕竟男女有别,加上多少脸皮薄,无法宣之于口。 后来还是作为景德皇后的时安夏派人去民间寻了个医术了得的女大夫,人称孟娘子,才解决了后宫妇人之症的问题。 这妇人之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不致命,却叫妇人不适,还是得注重些。 西月眉头微皱,“奴婢过去的时候,肖夫人不允许进她门。肖夫人的情绪似乎也不太稳定,她屋里的嬷嬷全都苦脸腊色,一脸厌弃。还有一个嬷嬷,想必是肖夫人的奶嬷嬷,只一个劲儿抹泪儿。” “也就是说,你连门儿都没能进?”时安夏诧异道。 西月摇头,“不止我,惊蛰也没能进。不过,奴婢有个猜测,不知对不对?” 时安夏抬起眼睫,“你说。” “奴婢觉得肖夫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妇人之症。”西月欲言又止,“怕,怕是花柳之症。” “什么?”时安夏微微提高了声音。 西月心尖儿一颤,“奴婢也是随便猜的,当不得真。奴婢对医术连点皮毛都还没摸着……姑娘……” 时安夏知西月素来行事小心谨慎,绝对不会信口开河,“无妨。本就是让你去随便看看的。你是怎么……算了,待找到孟娘子再说。” 西月诧异,“谁是孟娘子?” 时安夏道,“此人极擅妇症,游走在东门街一带。你明日找青羽……咳,找府卫长点几个得力的府卫,去把这个孟娘子找来。” “是。” “对了,此事不要与旁人说起,会坏了肖夫人名节。” 西月应声,“奴婢知道轻重。”顿了一下,忽然抿嘴笑,“姑娘,府卫长已经不是府卫长了。” 时安夏冷不丁被平日不擅言谈的丫头笑话,倏然脸红,“西月,你学坏了。” 西月连忙告饶,“是姑娘宽厚,西月才敢斗胆说笑。西月告退。” 时安夏笑着摇摇头,没办法,自己宠出来的自己受着。 便是将一切按下,待春闱结束再议。且牛鬼蛇神颇多,家里的,外头的,一个个蹦跶得欢,落在时安夏眼里,其实都是跳梁小丑。 她如今的心思都集中在斗试春闱上,别的暂且压着,省得影响了心情。 轰轰烈烈的斗试就这样落下帷幕。 金銮试排位,肖长乐第一,时云起第二,陆桑榆第三,而最末则是晏星辰。 时安夏看着这串名单,心道,要不是自家人打了自家人,这第四必得是顾柏年才对。 但话说回来,晏星辰其实很有实力,在上一世金銮试就排名第三,紧随陆桑榆和顾柏年之后。 只是到了春闱,他就不参加了,直接留任中书省。 这晏星辰啊,其实是个妙人…… 转眼,二月初九春闱来了。 所有参考举子都在寅时排队进入贡院考场。 六千多考生重聚一堂,经历过浪潮凶猛的斗试以后,也基本认清了站在塔尖儿上的会是哪些人。 有极少数人完全失去了信心,直接离开京城。但大部分学子还是抱着认真的态度参考,只要不肖想一甲二甲,万一能考上三甲也是很光宗耀祖的事。 这日宵禁时间特意提前解禁,会元街外挤满了人。 时成逸和唐楚煜早先在玉城救灾,错过了无数次时云起和他们云起书院学子的风光时刻。 这一次,是万万不能错过。 两人都是如今明德帝跟前的红人,过来恭维的人自然多。 尽管天都没亮,寒风瑟瑟,但也有许多擅钻营的官员大早上爬起来,就为了在人前混个脸熟。 时成逸道,“父亲,各位族老,你们年纪大了,就别站这风口上吹风了。起儿他们有我们送就行,都回去吧。” 老侯爷哪肯走,“不冷,不冷,我看着起儿他们进去。不然我这心不踏实。” 各位族老:“心都暖和着呢!世子,你忙你的去。” 时成逸点点头,“那我去了,那边有几个相熟的同僚正等着。” 众人顶着大风都挺乐呵,只有时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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