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家人选购的东西并不多,不多久就将物品装袋,往店门口走去。 轮到他了。 男人低头将购物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这个距离都能看到他微耷的睫毛,并不卷翘,但笔直而纤长。 收银员已经开始扫码,抬头问他需不需要袋子。 他低低应了声。 归庭月心跳愈发猛烈,大脑也在单调的嘀嘀声里趋近宕机。 她深呼吸,快步行至他身后。 他很瘦,肩胛骨明显,从宽松的黑色T恤后隐约透出,但他身量颇高,近处看需要仰视,所以也不显羸弱。 归庭月停在那里,看到他右手在收银台边缘百无聊赖地轻叩,时快时慢,节奏感浑然天成。 他细长的手指被清晰分明的骨节衬得极为有力。 最后一瓶矿泉水被收银员摆到一旁,他拿过去,慢条斯理地把所有东西往塑料袋里塞放。 忽然,他手一顿,将刚才那个小孩跟家长索要未果的橙色棒棒糖摘下来,递给收银员:“这个一起结了。” 他的声线亦有质感,如大提琴低音。 归庭月本还近乎窒息,可这个稍显孩子气的举动顿时削弱了她的紧张感。 她悄然弯唇。 也是这一打岔,她灵光乍现,忙将两瓶生抽搁上台面,取出手机,关掉5G网络。 趁着收银员低头给棒棒糖扫码,归庭月拿低手机,局促地唤了声:“哎,可以麻烦你……” 侧立的男人偏过头来,真切逼近的五官一下子让归庭月的幌子卡回喉间。 相当直接的对视,他面庞锐利得如同割入她感官。 男人帽檐下的眼睛魆黑深静。归庭月微微吞咽一下,动作和神态不可避免的拘谨起来。 她佯装自若地扬了扬手机:“我刚发现我手机停机了,可以跟你借个热点付款吗?” 人在高压下果然能被激发出无限潜能,这种天衣无缝的借口她都能想到。 男人看看她手,视线转去那两瓶并排而立的“双胞胎生抽”上,然后抬脸跟收银员说:“这两瓶酱油也一起算一下。” 收银员顿了顿,依他所言。扫完码,她问:“要一起放袋子里吗?” “不用了。” “不用。” 两人同时回。 归庭月偏头看他,而他依旧只给她一个近乎完美的侧颜。 收银员笑着答应,睇他俩,露出中年人对小年轻惯有的看戏神情。 男人调出微信支付码,扣完款,他提上购物袋,抬足就走。 发展偏离预期,归庭月偷偷换了下气,赶忙拿上生抽,跑到他身侧道谢:“谢谢你。” 又补充:“要不加个微信吧,我好……” 男人瞥她一眼,边走边说:“不用还了。” “……”归庭月一刻失语,憋不出一个字。 大脑凌乱,她只能寸步不离地追随他走出便利店。 穹顶依旧阴灰,恰如她此刻挫败的心境。 归庭月很轻地叹了口气,瞧着他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拉门在背后关拢,面前的男人走出去几步,倏然停下。 归庭月稍惊,跟着驻足。 他回过头,似有话要说:“对了。” 归庭月面露惑色。 他语气平静,不是告诫,但也绝非玩笑:“别再用望远镜看我了。” 归庭月僵住,也彻底哽住。 赧烫瞬时淹没了她大脑,她羞臊而惊惧地紧盯住他,瞳仁亮得像琉璃珠。 男人也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的回应和解释。 几秒,有风吹拂,却无人声。他耐心告罄,掉过头,继续往小区里走。 归庭月疾步上前,不准备狡辩,只想一洗自己先前偷鸡摸狗的罪行:“我……可以道歉……” 他再次停下,看向她,一如之前冷淡。 归庭月面色酡红:“对不起。” 他眉心极快地皱了下,审讯那般问:“为什么要看我。” 归庭月唇抿得发白,片刻才启齿道:“我很喜欢你的鼓声,好奇打鼓的人,后来听说你住在对面楼,就想看看能敲出这种鼓声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是隔太远了,我没忍住使用了望远镜。” 她深吸一气:“以后绝对不会了。” 男人长睫一敛一掀,面色从始至终与友善无关:“你知道这样违法吗?”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你什么时候下楼,想偶遇你,”归庭月回避着,仍是表达歉意:“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阴暗很可耻,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说着又加重语气,信誓旦旦:“我发誓。” 谎言信手拈来,实话却总煞费苦心。 低血糖一般的眩晕感在侵袭,归庭月脸上红潮尽褪,肤色苍白,背部冷汗直下。 男人注视着她,抬了抬手里的购物袋:“今天也是?” 归庭月说:“今天是意外。”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皮翕动着摸出手机:“我刚刚撒了谎,我没有停机,是为了跟你搭讪。” 男人唇角忽然挂起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但这并未让他面色回温。 归庭月目不转睛,轻颤的眸光看起来心虚但诚实。 “行吧,”最终,他露出懒得计较的神情,又警告:“别再被我抓到。” 归庭月双臂灌铅般贴着身体,点头。 然后她说:“我还是把钱还你吧,还完你就把我删掉好了。” 男人有点不耐烦:“说了不用了。” 归庭月不想再有亏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不依不饶:“那待会我回家了取纸币送到你楼下。” 他顿了下,随后将手抄进裤兜,取出手机。 他的拇指快速击打几下屏幕,接而把二维码横到她跟前:“加吧。” 归庭月诧异地斜他一眼,没有犹疑,打开微信。 列表顶端提示,她又火急火燎地切出去开网:“稍等。” 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低音从侧方传来,略带调侃:“要借你热点吗?” 归庭月一怔,摇头:“不用。” 扫上二维码,她看到了他的微信ID,“陈是”,有些别致,难以区分是网名还是本名。 归庭月下意识问:“你叫陈是吗?” 男人没有回答。 归庭月掀眼,就见他薄唇紧闭地目视自己。 归庭月呼吸微屏:“只是随口一问。” — 虽然成功加上了对楼男人的微信,但归庭月没有任何丰收的喜悦。 回家后,她将生抽交给李婶婶,就怏怏不乐地回到卧室。 横躺到床上,她举高手机,光顾了一下“陈是”的朋友圈,结果没有任何内容,他开着三天可见。 归庭月只得退出来,耿直地将两瓶酱油的钱精确到小数点后,一分不落地转给他。 另外编了条言简意赅的消息道谢。 她的“痴汉行为”被当场拆穿,也因此栽倒在交友的第一步。 神引原来不是神引,而是命定的结局。 她一辈子别想跟他有来往了。 她果然做什么都不行。 自厌情绪像条黑狗窜来心头,对着她不满地狂吠,须臾又趴下,变成一块丑恶的抹布,苟延残喘,自暴自弃。 归庭月眼眶蓄泪,双手狠揉一下头发,下床,从斗柜抽屉里拿出望远镜,嗵一声,连同防尘袋把它丢进垃圾桶。 蜷坐回床头,归庭月再次打开微信。 她发现自己的转账已被收取,除此之外,便无任何文字信息。 归庭月徐徐呵了口气,盯着空旷的界面怔神。 李婶婶敲门叫她出去吃午饭,她一声未吭。 几分钟后,她再次点开“陈是”的朋友圈,仍是三天可见,干干净净。 等一下—— 归庭月从怅然中抽离,心生疑惑:他没删了她么? 归庭月三进三出,确定这一事实。 她直起腰背,舒展双腿,鼓起勇气给他发出第二条消息:你好像忘了删我了。 两分钟后,对面回:哦,现在就删。 归庭月:…… 她愣了愣,想挽留,却又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戳开他朋友圈,给自己最后的审判和认命。 归庭月愣住,留给她的不是冷漠的灰色分界线,尚有人情味的“三天可见”还杵在那里。 大落大起。 以防是系统延迟,归庭月回到聊天框,小心地敲了三个字过去确认。 无拒收,无被删除好友的提醒。 归庭月撑唇,惊喜地笑开来。 同一时刻,从冰箱里拿出冰水的陈是再次掂高手机,看向跳出来的消息,嘴角微勾。 想了想,他也回过去三个字。 MoonPie:谢谢你。 陈是: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100个红包,来点评论吧ball ball了 第6章 第六粒药 差不多半个月前,陈是就发觉对面楼有人在偷窥他。 自身个性加长年登台的缘故,他对视线的敏锐度很高。即使相隔较远,也会下意识判断某个注视出自何处,又带着何种目的与情绪。 起初他猜她有精神疾病,因为放眼望去,整栋楼唯独她家窗户是半封闭结构。 每每有窥探行为,她都会藏在客厅窗后,自认万无一失,实则掩耳盗铃。 陈是本打算用“视而不见”的方式来处理,然而她得寸进尺,蹲点尾行,令人发指。 后来他故意增加出门频率,绕道反间,借此确认她的面目和身份。 看着装与体态,果真是同个人。 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怎么尽干这些事。 陈是不能理解。 这份迷惑延续到今日,在便利店偶遇她。侧目一瞬,他略微惊诧,但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 困惑和排斥共同壮大,导致他直率发问,不留情面。 美貌助长罪恶的同时,也能滋生怜悯。这样近距离接触她,她的举止、神态都不像精神问题严重的样子,相反能准确表述,对他的浓厚兴趣在她口中变得小心而诚恳,无关骚扰,无关花痴。 厌烦感弱化,转为好像有点意思,陈是没有立即删除她。 但到了下午,他就后悔了。 午睡醒来,他再度收到她的微信消息:在吗? 在吗。 陈是最讨厌的开场白没有之一,意味着鸡零狗碎就此展开。 他摁灭屏幕,把手机撂在卧室,去了练习室。 — 固定响起的鼓声也意味着男人变相的回复—— 我看到你消息了,我在,就是不想搭理你。 归庭月烦恼地挨回床头,她到底要怎么跟“陈是”接触,换取他的好感度。 从小全心全意练舞的关系,归庭月并无多少跟异性共处的经验,偶有来往,也都是对方主动,她被动承受,继而婉拒,遑论“陈是”这种看起来就拒人千里的冷脸类型。 她只能求助自己的心理医生。 编辑好消息,归庭月发送出去。 腾医生的回复速度很快:你以前怎么跟朋友相处就怎么跟他相处,可以约他吃个饭什么的,尤其他独居,年轻人一日三餐没个保障,但要注意安全,去人多的地方。 归庭月说:可我觉得他多半不会答应。 腾医生说:试试又没损失。 归庭月思忖少刻,认可:好像也是。 熬到傍晚六点,归庭月抿抿唇,双手端高手机,遵照医生建议,给他发出加上好友后的第三条问候: 「你吃过晚饭了吗?」 这次有了回音,一个字:没。 一个字。 好歹也是字。 归庭月胸线涌了下:我也还没吃。 再无回复。 归庭月心绪下沉,不好意思再叨扰腾医师,就截图给好友:我想认识一个男生,你帮我看看这段聊天记录,他怎么又不理我了。 好友语气崩溃:你是什么天选尬聊选手。 归庭月:…… 生怕她情绪易碎,好友转移话题:是哪位没良心的小哥哥,让我们归大美女受这种委屈。 归庭月一一交代:没觉得委屈,就是不知道怎么行动。 好友闻言:他这么宅,说明性格内向,你给他叫份外卖示好关心,才加上好友就约会,进度太快,容易把对方吓跑吧。 归庭月再次认同,果断下单一家口碑不错且配送时间较短的韩料,填上“陈是”的地址。 而后忐忑地在房内等消息,不时切进点餐软件看配送员位置。 四十分钟后,家里门铃反而响了,李婶婶招呼她出去,问她是不是叫了外卖。 归庭月趿上拖鞋走出房门,就见门口站着气息微急的配送员。 他将手中餐食纸袋递进来,笑嘻嘻:“你后面那栋楼的小哥说填错地址了,是给你点的,拜托我送过来。” 一旁李婶婶露出惊异无比的吃瓜表情。 归庭月脸却涨红了,急忙接过,道声谢,飞速逃回卧室。 跟纸袋上的卡通小人大眼瞪小眼几秒,她反应过来,拿起一旁手机,第N次点进陈是朋友圈。 定心符“三天可见”还在原处,归庭月松了口气。 她前倾身体,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探查外界。黑夜已吞噬斜阳,对面的卧室亮了灯,与她所在之处遥遥对望。 只是窗帷紧闭,不见人影。 归庭月撑腮,郁闷叹气,他怎么这么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屡战屡败带来完全意义上的破罐破摔,她闭闭眼,垂死挣扎地发出第五条消息:不想吃外卖的话我能请你出去吃吗。 收到这条消息时,陈是心头堆满匪夷所思的情绪,甚至有几分佩服。 就在他哑然无声的那几秒,令人暴脾气上涌的“还在吗”再次光临他的聊天界面。 ——同样来自对面楼的女人。 陈是绷了会唇,将擦拭一轮的鼓棒放回,敲过去四个字:「现在下楼」。 — 现在下楼?真的假的? 盯着这四个字,归庭月就差要掐自己脸皮确认是否还在梦里,改观来得来突然,叫人难以置信。 诧然之余,她展露笑颜,破天荒地抹了唇膏才出门。 她许久不曾这样在乎外形,每天洗脸都是吃力的任务。 李婶婶叮嘱她早点回家,每半个小时都要发条消息给她。 归庭月点头答应,揣上钥匙和手机下楼。 刚走出花圃小道,她就瞧见了不远处长身而立的男人。 他跟白天扮相一致,唯一的区别是没戴鸭舌帽,肤色偏白的原因,他整张脸在暮色中仍鲜明利索,被光影琢刻得很是具体。 他站姿散漫,看过来时不似迎接,更像是分神的一瞥。 花草摇曳,归庭月心率略微加快,朝他走过去。 停在他跟前时,她呼吸偏乱:“你在等我啊……” 他没有接这话,只问:“去哪。” 归庭月说:“还没想好。” 他再次沉默。 归庭月也被自己哽住两秒,接而提议:“边走边想好了。” 他点了点头。 两个一分熟都不到的人突然约饭,尴尬在所难免。 悄无声息并行片刻,归庭月害怕从头到尾冷场,主动找话聊:“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陈是回:“上个月。” 归庭月:“对,我知道。” 陈是:“……” 归庭月继续说:“我去年就来了,住了有半年了。” 陈是“嗯”了声,低得几乎听不见。 归庭月紧张到不自知,开始人口普查:“你多大了?” 陈是顿一秒:“二十四。” 归庭月意外:“我也是。” 陈是这才看她一眼,还是没搭腔。 归庭月又喋喋不休地问了些问题,陈是基本不理会,偶尔回应也是敷衍潦草,半句都嫌多。 他对她的态度不言而喻。 似有增厚的黏胶在地面拉扯鞋底,归庭月步伐愈发沉重,本还明亮的声线被疯长的气馁与自艾覆盖,逐渐晦暗不清。 最后,她停了下来。 陈是有所留意,回身问:“怎么不说了。” 归庭月垂眼,少晌,她抬眸正视过来:“你不想听,我还说什么。” 陈是心头浮出笑意,看着她:“你好像不太会跟异性相处。” 归庭月眼光并未偏离:“你会吗,你会的话可以教我。” 她的口气与求教无关,更像挑衅。 陈是有点被问住了。 他选择避而不谈,换话题:“继续吧。” 归庭月怔忪:“继续什么。” 陈是说:“刚才的话题。” 归庭月说:“我忘了。” 陈是安静两秒,复述原句:“你问我喜欢吃什么。” 归庭月似乎在等这个:“所以你一直在听为什么不说话。” 陈是回:“不知道说什么。” 归庭月依旧直来直去:“一个人说不累吗?如果你不想吃饭可以不答应我,如果你不想跟我有来往也可以删掉我。” 陈是无言以对,对峙几秒,他不咸不淡地说:“蹭完这顿就删。” 话落便转过头去,行走速度还比之前更快,如要甩脱她。 能敲出那种鼓声的人怎么会是这种混蛋。 归庭月面红耳赤地咬牙。 在夜风中定立几秒,她不服气地追过去,言之凿凿的口吻听起来宛若示威:“你才是不会跟异性相处!” 面前的男人遽然止步。 有车路过,不厚道地开着远光灯,异常刺目,也将他的身形轮廓耀至模糊不清。 归庭月眯起双眼。 视野再度清晰时,男人已经走了回来,停在很近的地方。 注视她片刻,他极淡地勾笑,随后下巴一挑,示意她身后高楼:“我跟异性相处的方式就是带她们回家,你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 第7章 第七粒药 归庭月视线锁着陈是,一言不发。 她的颏肌像小核桃那样紧了几秒,而后舒展开来:“好啊,我们回头。” 反正已经这样了,他不介意自毁形象,那她破釜沉舟又何妨。 到底是无法相信。 相由心生,声如其人,倘若他真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又如何敲得出那样意气风发,打动人心的鼓点。 情绪触底反弹,归庭月决定做最后的试探和挣扎。 陈是以为她会羞愤离去,不想女生的目光竟在短暂颠动后归于平静。 好似袒腹遭创后迅速更改战略,她套起坚实的盔甲,二次应敌。 勇气可嘉。 陈是微偏了偏头,刚要启齿再说两句混账话,归庭月快他一步出声:“要不来我家吧?” 陈是怔了怔:“你家没别人吗?” 归庭月说:“还有个阿姨。” 陈是露出冰冷而荒谬地笑:“那我过去干什么?” 归庭月目不转睛:“吃饭。她做饭挺好吃的。” 陈是眉心起皱,不跟她卖关子:“你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 归庭月抿平唇线,少晌才道:“以假乱真。” 陈是被逗笑了。 破功的一笑,实在又坦荡,因而看起来极少年,如春回,似雪霁。 但他没有立刻回答。 归庭月催问,字句夹枪带棒:“怎么不说话,害怕了?” 陈是敛容,过长的睫毛洒下两片薄薄剪影:“那走啊。” — 李婶婶瞠目结舌地迎接了归庭月以及——她领回来的一个陌生男人。 她找出一双新拖鞋,好奇低声问这是哪位。 归庭月言简意赅:“敲鼓那个。” 李婶婶震撼到失语,这小姑娘平日里不动也不语,结果一出手效率惊人,这才多久就带人上了门。 陈是眉微挑高,对这个敷衍的介绍不置可否。 女生家里是典型的美式装潢,墙纸繁复,雕花木几,金属吊灯如高挂的暖色花骨朵。 ——他最讨厌的风格。 陈是不太舒适地皱了皱眉,跟着走进。 李婶婶和蔼可亲:“小伙子怎么称呼?” 归庭月侧头,借机:“问你呢,你叫什么。” 李婶婶:“……” 陈是说:“陈是。” 归庭月一惊:“你还真叫陈是?” 陈是:“不然?” 见他们平白有杠上趋势,李婶婶忙将话茬引向别处:“陈是啊,晚饭吃过了吗?” 归庭月回头:“他就是来蹭饭的。” 陈是说:“不是你非得请我来么。” 归庭月不否认:“哦,自便。” 李婶婶默住,姑且看作是年轻小男女在打情骂俏吧。 归庭月到盥洗室洁面卸妆;陈是没有到处乱看乱摸,只走去客厅窗边。 这间屋子碎花当道,视效冗杂,但好歹风格统一,唯独不合理的存在就是落地窗外密集分布的银灰色围栏,似封锁的花园。 一看就是后来装上的,家里也没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动小孩儿,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 陈是心情复杂起来。 此时归庭月已走回客厅,见陈是背身立在窗后,跟勘察犯罪现场似的,脸不自觉浮热,高声唤:“开饭了——” 陈是回头,一张难泯于众的脸次次看到都会有新惊艳。 李婶婶揭盖,家常饭菜香顿时盈满屋子。 她将两双筷子摆放齐整,同样招呼:“是啊,过来吃吧,不早了,肚子肯定饿坏了。” 陈是入座,道谢,瞥了眼饭碗,欲言又止。 李婶婶一眼即知,长辈口吻规劝:“你太瘦咯,多吃点。” 对面归庭月抬眼,瞥到他面前堪比雪丘白塔一般的米饭,忍不住轻笑出声。 陈是亦掀高眼皮,视线冷而利。 归庭月若无其事地夹菜,附和:“嗯,别客气。” 陈是拿起筷子,卡走一大块米饭尖尖,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李婶婶也坐来桌边,但她不想掺和打扰,所以吃得很快,和汤三两下解决,走去自己房间,给两位小年轻腾空间。 “味道怎么样?”目睹陈是的“饭山”被夷为平地,归庭月这般问。 陈是回:“还可以。” 归庭月说:“不亏吧。” 陈是看她:“什么不亏。” 归庭月握着汤匙:“来我家吃饭不亏。” 陈是说:“两件事能放一起比吗?” 归庭月点头:“能啊,美食一样能奖励我们多巴胺,满足感。” “而且,”她又说:“你干嘛骗人。” 陈是停箸:“我骗谁了。” 归庭月说:“你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住来这边后,你就没带女生回过家。” 陈是哼一声:“先熟悉环境,这不有人上钩了?” 归庭月怀疑脸:“结果最后来了这人的池塘?” 陈是无言以对。 归庭月说:“如果你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你就是男菩萨在世,这么帅还乐善好施。” 陈是:“……” 不可理喻,脑回路清奇,他低头吃饭,不再搭腔。 归庭月盯他片晌,迟疑问:“你敲鼓是业余爱好,还是说……你是专业鼓手?” 陈是一顿,冷声:“不想回答。” 归庭月说:“问问怎么了。” 陈是说:“我对你可没这么好奇。” 归庭月说:“你大可以好奇,我全都会如实相告。” 陈是瞥她一眼:“我只希望你别说话。” 归庭月耸肩:“那可能做不到,我很久没这么强烈的沟通欲了。” 陈是说:“我怎么不是哑巴。” 归庭月闻言,小幅度弯一弯唇。 她继续瞄他,注意起他握筷子的手,苍白窄长,略带薄茧,“我有一天——” 陈是一声不响。 归庭月自动默认为他在允许她往下讲:“看到你在厨房用筷子敲鼓,中间还转了一下,很……” 嗒,陈是用两根筷子制造出尖响,如一柄剪子,要铡断她所有话。 “帅,”归庭月有强迫症,必须补充完整,哪怕轻不可闻:“而且……” 陈是面无波澜:“我就是那天发现偷窥狂的。” 归庭月:“……” 好吧,专心吃饭。她在心里将双唇链上。 — 用完餐,陈是独自离开,下楼前,他拒绝了归庭月送客送到底的申请,对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的叮咛也恍若未闻。 门一关闭,归庭月就跑到窗口,探出身子朝下看。 男人果然出现在楼下走道,树影晃动,他不紧不慢,似一笔音符,在纸谱上游弋。 几分钟后,对面窗户亮起。 他微小的身影出现在屋内,目不斜视穿越走道,脱出她视野。归庭月旁若无人地合上窗,没有离开。 等了会,攥着的手机无任何响动。她敛眼,主动发问:你到家了怎么不告诉我。 这次他回复了:不是不看了吗? 归庭月说:我没用望远镜,肉眼也不行么。 陈是:有区别? 在这上面周旋绝壁话不投机,归庭月另谋他法:你今天吃饱了吗? 陈是没有回复。 很快,他来到卧室,走到窗口时,他动作明显一顿。 她还在看他。 而他也看到了她。 即使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一秒,两秒,三秒,唰啦——他拉上窗帘,那速度和力道从头到尾都写着没好气。 归庭月却翘起嘴角。 她低头往微信里键入:你明天下午还练鼓的吧? 聊天框静悄悄。 归庭月百战不殆:我会准时听。 对方总算被激出来:没什么好听的。 归庭月说:那你推荐几个鼓手给我,跟你差不多的。 陈是:没有。 归庭月撇唇:那我也, 归庭月:没办法了。 陈是秉持消极社交理念不动摇,把手机丢床上,去洗了个澡。 搓着湿发从卫生间出来,他回到卧室,解锁手机,发现微信里并无预见的“女痴汉最新语录”。 在练习室敲了两个钟头哑鼓垫,陈是拿开节拍器,脑中忽而浮现那个被铁栅栏围困的房子和女生看似无忧率性的话语与笑脸。 他支开长腿,虚虚后倚,继而打开微信,熟练地往里面输入几个人名,有外国人,有中国人,发送出去:这几个都不错,你可以听听。 对面回复得可谓疾如风。 MooPie:跟你一样吗? 陈是想也没想:比我厉害。 刚要将手机放至一边,它又神速在手里嗡响一下。 陈是吸气,举回面前,随意瞟了眼。 他旋即愣住。 女生引用了他先前回她的那句“没有”,并说:「但都不是你」 陈是看着这行消息,无意识地摸了摸后颈。 ……谁说这女的不会跟异性相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的 第8章 第八粒药 「他不理我」 临睡前,归庭月再次向心理医生汇报战果,并请教跟进。 腾医生向来敬业,对手里的病人有求必应:是完全不理你吗? 归庭月说:不是,就有些爱答不理吧。不过他今天来我家吃晚饭了。 腾医生惊讶:这么快? 归庭月抱着手机回顾今晚的所有片段:嗯,我感觉他有点儿外强中干。 腾医生:怎么说? 归庭月想了想:不是纸老虎,就是有保护色的那类人。 腾医生回个笑:你的观察能力和共情能力回来了。 归庭月也微微笑,陈述自己的后续计划:我明天打算再邀请他过来吃饭,就像你说的,他一个人住,餐饮没保障。 腾医生赞同:我看行。 托陈是的福,她对“明天”这码子事重燃期盼,筋脉通畅,四肢舒活,再不是日复一日的煎熬和锈蚀。 归庭月抿抿唇,切出去,给陈是发今天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差点忘记的自报姓名。 才不管他想不想知道,反正她都要塞给他,加深印象:我叫归庭月,取自“庭下如积水空明”,你记得给我备注下。 又补充:不用回复,晚安。 翌日熹微初上,归庭月早起,毫不意外地收获了空空如也的聊天框。 兴许是已经自体免疫,亦或者透过现象看本质,她半分不恼,只要没出现红色感叹号,那都是他留给她的余地。 一手拿书,一手拖凳子,庭月来到窗边,用阅读打发时间,坐等中午。 十一点半,归庭月回到厨房,拍下李婶婶今天准备的几样菜,尽数发给陈是: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别看对面男人擅长“人间蒸发”,但拒绝起来是毫不手软:不去。 归庭月心平气和:我让李婶婶带你饭了。 陈是说:你不觉得奇怪? 归庭月回:你昨晚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觉得奇怪。 陈是被这句话哽了下,随即看到她让人“怒气值max”的附加发言:还吃得很香。 陈是:“……” 他踢到钢铁直女板了,他确定。 归庭月,真行。他深吸一口气,去了厨房。 头疼的是,才走到水池前,他就看到归庭月在对面跟自己挥手,幅度极大,很难不让人注意。 陈是当即低头,视而不见。 流理台边的手机再度振动,陈是立刻扳开水龙头,用水声覆盖魔音。 无奈余光难以忽略屏幕里蹦个不停的信息。 MoonPie:你吃什么? MoonPie:泡面? MoonPie:再打两个蛋? MoonPie:你不会今天又吃这个吧。 MoonPie: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在拉仇恨方面可谓天赋异禀。 陈是火大地关了水,直接用湿漉漉的手拿起手机,抄板砖似的气势汹汹走去楼下。 走出楼道,他炙热的大脑在风里冷静下来。 他站定,心思不然回去吧,但很快,他推翻这个念头,决意跟那女的当面讲清,就此断绝来往。 陈是定气,冰着张脸,往前面那栋楼走。 下一刻,和煦日光里,他看到一个人迎面而来。 陈是站住。 她却换慢走为小跑,口气意外:“你是要来我家吗?” 陈是下意识问:“你怎么下来了?” 归庭月气喘吁吁:“来接你。” 她的兴师动众让他无语,陈是冷言相讥:“来截我的吧。” 归庭月左右张望,狐疑:“那为什么要走在去我家那栋楼的小路上?” 陈是默一秒:“这条路写了你名字?” 归庭月噤声,之后话里有话:“既然一不小心散步散到这里来了,干脆上楼赏光吃顿便饭吧。” 陈是:“……” 陈是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再次坐来了归庭月家的桌旁,他只知道她家阿姨看他的眼神喜气洋洋,像在看亟需养肥待宰的羔羊。 可等饭菜入口,他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他或许才是占便宜的那一个。 飞来横祸,目的搁浅,陈是叹气。 刚要夹第二筷子,归庭月倏地问:“菜是不是凉了?” 陈是不以为意:“没事。” 下一秒,他左手一空,筷子被对面的女生越过桌子强行夺走,她站在那里嘱咐阿姨:“李婶婶,先热一下吧。” 陈是脸僵几秒,恢复原状,不作声等着,并确信自己的忍耐力在二十四小时内突飞猛进。 而重新坐下的归庭月在很轻地哼歌,旁若无人。 出于职业习惯,陈是仔细辨认了一下,是《Girlfriend》。 这首人尽皆知的朋克歌曲节奏感极强,当中鼓谱也是他曾熟背并练习过的一项,陈是拢起手指,极力遏制住自己想要跟着叩击的欲望。 最后他忍无可忍:“别唱了。” 归庭月扬眼:“怎么了?” 陈是说:“拍不对,还走调。” 归庭月卡住:“……我不是艾薇儿本人,请勿对我高要求。” 陈是点到为止:“你心情很好?” 归庭月点头,眼弯弯:“嗯啊,因为你来我家吃饭了。” 陈是冷漠脸:“你说话都这么直接?” 归庭月沉吟,给出确切回答:“是这样。” 陈是唇微掀,戏谑:“母胎solo?” “那又怎么样,”归庭月坐正:“恋爱经历多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吗,还得分个高低贵贱?” 陈是说:“我可没这么说。” 归庭月双臂互叠,上身前倾:“你从昨天吐槽到今天了,那你给我讲讲跟男生相处的要点。” 陈是立刻说:“首先是闭嘴,其次保持界限感。” 归庭月反对:“都不能有话直说,那这种相处还有什么意义。” 陈是沉默,一时半会无法反驳她的逻辑。 相顾无言的间隙,李婶婶将热好的菜端上桌。 归庭月归还筷子:“用餐愉快。” 安静无声地吃了会,陈是忽然抬眼,继续刚才的话题,不再那么绝对:“起码别一直给我发消息,你不觉得自己扰民吗?” 归庭月搭脸,摆出合理借口:“你可以把我当粉丝,关心偶像。” 陈是眼神示意一边手机:“我不加粉丝。” 那干嘛加她。归庭月神思一滞,莫名泛起烫意。她竖高脖子:“你加都加了——” 陈是单手掂起手机,蹙眉:“现在删?” “……好吧,”归庭月恹下去:“我现在不是粉丝了。” 她这副一会儿灿烂一会儿蔫吧的样子怪有意思的,陈是悄然勾唇,好奇她还能给自己整出什么新身份新花样:“那你是什么?” 归庭月不假思索,字正腔圆:“你的忠实听众。” “这个不比粉丝差吧?”她双目熠熠地看过来,似迎着光,又好像会灼到他。 陈是微怔,别开眼,咚一声把手机撂回去,不咸不淡吐出三个字:“随便你。”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感谢在2021-07-02 17:11:07~2021-07-03 18:0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亚麻、46529075、戴着耳机的向日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了一口气 29瓶;元气少女啊 9瓶;Feekyoo 6瓶;楠楠鹤鹤、人间富贵花、52955275 5瓶;七彩人生 3瓶;非凉、21246194 2瓶;桃桃啵啵、Freya、木下不成林、炸酱面酸菜鱼、木木、求你好好学习、饕餮耄耋一一一、三点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第九粒药 陈是这人,似乎要将“冷酷无情”的作风践行到底,吃完饭擦完嘴,他就面无表情地打道回府。 浑身写着“一秒都不想多待”。 归庭月站在一边,注意起他躬身时后背清晰印出来的脊椎骨:“你晚上还来吃饭吗?” “不来。”陈是回绝着直起身子。 归庭月失望地努了下嘴:“好吧。” 陈是没看她,绕道朝门外走去。 归庭月跟了过去,疾声道:“期待你下午的演出。” 陈是脚步停顿一下。 归庭月立刻挤出迷妹脸,笑眯眯:“尽管敲,敲饿了就告诉我,会给你带饭的。” 陈是皱眉:“再见。” 门一关,归庭月又快跑到窗口,俯身目送他回家。 一回生二回熟,归庭月今天胆子大了些,敢冲他大喊出他的名字:“陈是——” 陈是抬了下脸,随即映入眼帘的就是女生舞动的手,像面猖獗的旗帜。 他偏开脸,视若无睹。 到家后,陈是再次收到她在微信上的精神折磨:你今天下午也是四点半敲吗? 陈是回过去三个字:不知道。 去盥洗室洗了把脸,陈是才回到卧室,行至床边时,他下意识往对面楼扫了眼,那家伙居然还明目张胆地站在窗后。 没完了还。 他必须得治治她。 陈是当即抬高手机拍了张她扒窗的照片,发送过去,并附字:存证。 对面不解:什么证? 陈是:你骚扰我的证据。 女生回:我哪里骚扰你了? 陈是:你在那看多久了? 陈是边发送边抬起头来,发现归庭月正将手机举高,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几秒后,他得到答案。 MoonPie:[图片] MoonPie:存证。 陈是点开,是她拍下的她视角里的自己,跟他发给她的那张宛若系列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是:? 不料女生竟开始诡辩: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骚扰我。 “……” 陈是飞快地拉上窗帘。 归庭月已经习惯他这种一言不合就自我隔离的操作,在窗边逗留片刻,确认男人这样做不是缓兵之计,她才转身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床上,接着讨要说法。 MoonPie:都在一个桌子上吃过两回饭了,就不要再抗拒啦,交个朋友不行吗? 陈是回:不需要朋友。 归庭月苹果肌微微耸动:给我开一个小小的后门也不行? 陈是:[图片] 归庭月打开,发现那是一张截图,确认是否将联系人“MoonPie”删除。 归庭月立刻从枕上弹起来:不问了,投降,交个朋友容易吗? 陈是: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归庭月不再直捣敌窟,走左右包围路线,真诚建议:你可以把我备注改成忠实听众,这样以后跟我聊天说不定会舒心点。 陈是说:懒得改。 聊天界面安静下来,过了会,有新消息弹出。 陈是的忠实听众:那我只能亲自动手了。 陈是:…… 陈是:你不觉得羞耻? 陈是的忠实听众:只要我不羞耻羞耻的就是你。 陈是拜服,字里行间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改回去。 MoonPie:好了好了。 陈是:我真第一次见到你这种女的。 归庭月放心躺平,任唇线和细腿扬高:我也第一次见到你这种男的。我们都是对方的第一次。 陈是俨然不想继续这种有擦边球倾向的话题:……午休了。 归庭月也不再打搅:哦,午安。 下午四点,归庭月照旧提前在来阳台蹲点,开心惬意地等候。 半个小时后,陈是的鼓声如约而至,看来他的日常训练并未因为她的存在而回避或耽搁。 万幸。 听着听着,归庭月的弯弯眼逐渐眯平,她怎么觉得今天的节奏有几分耳熟。 她在心里默哼出旋律进行揣摩和判别。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对面鼓声一结束,归庭月就掏出手机,在音乐软件里搜索确认。 连听几遍后,归庭月一刻都不能等地给陈是发消息:你今天敲的节奏很熟悉,是什么歌的伴奏? 陈是回:听出来了? 归庭月不是很确定:《girlfriend》? 陈是:? 这个问号看起来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否认结果:是这首。 归庭月联想到午饭时的对话:你在暗示什么吗? 陈是:暗示你中午的噪音过于声入人心。 归庭月哽了下,自我宽解道:所以特意为我敲了这首歌?宠粉行为,爱了爱了。 陈是再无回信。 归庭月继续打字,有邀功趋势——“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听出来吗,我这几天一直在搜架子鼓资料,都能把结构背下来了,各种鼓各种镲,还找了很多朋克摇滚类型的歌来听,听它们伴奏里的鼓声,以前我都不会注意这些,就因为……” 还没完成自己的小作文并将它传达出去,对面有消息跳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 归庭月拇指僵住,这几个字似带着极寒,能从硬邦邦的屏幕后蔓延出来,再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地冻结。 归庭月周身发冷。 少晌,她跟着光标使劲连眨数下眼,把此时全身上下唯一有温度的湿润压抑回去,然后嗒嗒嗒删光了输入栏里所有的字眼。 归庭月偏头看看对面。 陈是卧室的窗帘依旧紧闭,冷灰色的布料如霾如盾,与世隔绝,将一切排斥在外,尤其是她。 她重新垂眼,不带一句争辩地承认:嗯,我是很闲,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人。 对方大概意识到自己口快失言,回复:我不是这个意思。 归庭月却失去任何交谈欲。 她跑回卧室,从橘光漫天待到夜幕四笼,没有开灯,也不再出门。 后来李婶婶在外面问她陈是来不来吃,她才搭腔道:不来。 李婶婶又问:“你今天也不出来吃吗?” 归庭月语气无精打采:“今天没胃口。” 李婶婶心叹一息,没有强迫。 刚回客厅,楼道门铃忽然响了,李婶婶打开监控,见是那敲鼓的小伙子,忙为他放行,又将家门掖开一条缝,方便他进来。 可等他真正上楼,他并没有进门,也没有东张西望,只直直看着李婶婶:“归庭月呢。” 李婶婶说:“好像在房里睡觉,到现在没出来呢,我去叫一下她。” 男生闻言,轻轻点点头。 归庭月睡得昏昏沉沉,完全没注意外面动静,李婶婶的叫喊再次杵来耳底时,她耐心骤降:“说不吃——” 李婶婶阐明来意:“陈是来找你了。” 这个名字如开启按钮,归庭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摸出手机查看微信。 他们的聊天断在他那句后补的澄清上,并没有新内容。 归庭月抹平乱发,又打开相机揉干净眼角,才下床走出房间,闪躲地往门口瞟了眼。 四目相汇的一刻,不知是眼花还是错觉,她觉得他面色稍有松懈。 归庭月慢吞吞地走过去,停在他跟前,疑问:“不是说不来吃晚饭吗?” 陈是神情恢复到一贯的冷淡:“来吃饭会不进门?” 不会只是因为没回他消息吧?就杀来她家里当面找人? 归庭月必须眉头紧蹙,才不至于让自己漏出多半会惹人厌的窃喜:“那来干嘛?” 陈是抬手,拇指一指身后:“走,带你去找事做。” 作者有话要说: 100个红包 第10章 第十粒药 “现在吗?”归庭月脱口问道,双目因瞪大而漫出神采,闪烁着星粒一样的光。 陈是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不——”归庭月摇头:“我想去。” 陈是向来不爱拖拉:“那走?” 归庭月双手盖住脸颊:“可我都没化妆,”又摸头发:“头也没洗,有点油。” 陈是说:“我等你。” “还是不化了,”归庭月扭头瞄一眼卫生间方向:“我去洗个脸换身衣服就行。” 陈是颔首:“嗯。” 归庭月为自己的不够“精致”和“隆重”补充说明:“因为不想让你久等,而且大晚上的也不会有人看我。” 陈是还是点头。 她在他一成不变的反应里态度反转:“你就不能说点宽慰我的话吗?这是约人该有的态度吗,一点都不到位。” 陈是蹙蹙眉:“你想听什么?” 归庭月:“你很漂亮了,不需要那么费劲。” 陈是牵了下唇,有哂意:“我很漂亮了,不需要那么费劲。” 归庭月闻言笑出声:“好吧,也差不多,有你这个装饰品,走在一起时别人也会觉得我这个女孩子蛮不简单的。” 拐着弯夸人又自捧,陈是服气:“去吧,别拖了。” 归庭月哦一声,转身离开。 女生收拾得很快,束起马尾,换身杏黄连衣裙便走出房间。她不是那种秾丽的长相,但小头小脸,五官匀停,分布得恰到好处,几次见她,都不加修饰,清纯澄净。 最优的还是她仪态,行走时有轻盈感但不刻意,一双腿又直又长,观感近似他年幼时第一次从电视机里看到古墓派小龙女。 她无疑出众,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辨认出她。 然而表里不一,亭亭外形,猥琐内心,热衷偷窥和尾行,在性骚扰方面更是一等一。 等她走来面前,眉眼弯弯说“我好了”时,陈是抽离出对归庭月的审视与分析,跟她一道走出家门。 外面夜幕四合,两旁花圃里亮起了多盏玉白的圆灯,似路引。 归庭月走在陈是身侧,面色放松:“我们要去哪?怎么去?” 陈是侧去一眼,没回答前个问题:“你想怎么去?” “不知道诶,”归庭月也看回去:“不过我上次看到……” 陈是:“嗯?” 归庭月指了指小区东门方向:“门口有共享单车。” 陈是问:“你想骑?” 归庭月点头:“你想吗?” 陈是说:“我无所谓。” 他看眼她着装:“倒是你裙子,不会不方便吗?” 归庭月低头看看过膝的裙摆:“这个长度还好吧。” 陈是不再多言。 来到门口,两人各扫一辆,归庭月还在琢磨如何解锁时,陈是已经利落地单手将车拖出,支稳,走去她身边。 女生弯身凑近二维码,含糊地念着步骤,神态颇似费劲看报纸的老花眼小老太。 陈是看得暗笑,抿一抿唇,询问:“要我帮忙吗?” 归庭月回头招手:“不用。” 于是陈是站那:“你多久没出门了?” “我搬来之后是没出过小区,”归庭月语气无谓,又反唇相讥:“你就出来过了?” 陈是一顿,好像也没。 两分钟后,归庭月在解锁成功的女声提示里将车推出,跨骑上去,单脚点地,面色傲气:“这不成了?” 陈是不予置评,也去取自己的。 这个时段的市区交通拥堵,迟缓的车流如星点汇聚,车内的人定然急躁,但白天里物竞天择的钢铁森林却为此变得格外温驯。 两人一前一后飞驰在非机动车道。 火树银花,陈是望着归庭月的背影。 风里,她的裙摆被灌鼓,像温柔半展的蝶翼。 归庭月也不时回头看陈是,冲他露出很大的笑容,她面容素净,黑色发丝浮动在脸侧,兴奋地呼唤他看某处光景。 陈是多半不应声,但双眼会跟着留意。 过了会,人烟减少,归庭月悄然放低车速,蹬三圈,停一下,直到他们变回并排而行。 归庭月趁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拿手绝活,五秒脱把,舒展双手,还wow~wow~出声吸引他注意。 陈是侧目,对她的返祖行为丧失评价欲望。 而她在双手握回把手时非得发问:“厉害吗?” 陈是说:“听起来像母猩猩。” 归庭月:“麻烦关注我的绝技,而不是背景音。” 又好奇:“不过我们到底要去哪啊?” 陈是看一眼正前:“前面右拐就到了。” 归庭月完全没想到,他居然带她来了家KTV。 跟着他走进小包时,归庭月疑神疑鬼脸:“孤男寡女不太好吧。” 陈是回眼:“没你期待的事。” 归庭月:“……” 他径自走到茶几边,拿起其中一支麦克风,隔空抛递给她。 归庭月双手接住,站在那里,不解其意。 陈是看一眼旁边点歌台:“唱吧。” 归庭月恍然大悟:“原来你口中的找事做就是带我来唱歌?” 陈是点头。 归庭月开心地用麦克风底端轻捶手心:“不嫌我噪音了?” 陈是说:“多听几首就习惯了。” 归庭月翘高嘴角,打开混响,放到嘴边:“哦,可这样我会不好意思。” “等会。” 陈是弯身,排列起桌面的杯盘,最后将另一只麦克风打开,用横放的酒水牌撑高,架在面前。 末了起身道:“我帮你找节奏和乐感,你尽管唱。” 归庭月一眨不眨,目送他出门又回来,手里多出东西。 男人坐回沙发,隐到暗处,水色的光线在他脸上淙淙流淌,他很白,如同珊瑚深处的海妖,俊极无俦。 他长腿勾来身侧的垃圾桶,一个翻转将其倒扣,偕同桌面“乐器”敲打几下,试音效找音准。 金属筷子在他手中成为魔杖,整间包厢即刻被裹入他的结界与气场。 归庭月心快从嗓子眼挤出,一时间难以动弹。 陈是下巴一挑:“去找你喜欢的歌,消除原声,减小伴奏音量。” 归庭月没动,只问:“我还想唱白天那首可以吗?” 陈是说:“可以。” 归庭月调整好模式,清了清嗓,按下播放,伴奏旋即跳出,陈是的动作立马跟上,设备随机而简陋,但他强劲的击打却与原版伴奏完全吻合,分毫不叫人出戏。 归庭月瞠目结舌,全然忘记开嗓。 陈是似已进入状态,眼皮掀高,提醒:“唱啊。” 归庭月不敢再愣神:“I could be your girlfriend Hey!Hey!You!You! I know that you like me ...” 起初还有些跟不上调,但在他自信不疑的引领下,她慢慢找回节拍和音律。 归庭月逐渐恣意起来,一首毕,还不够,她又连点多首劲歌,中外皆有。 她亢奋地蹦跳,摇头晃脑,无止无休。 陈是间歇看“鼓”,间歇看她,被她感染,唇角微勾。 中途归庭月唱着唱着,忽然停下:“你怎么每首歌都会敲?还有你不会的吗?” 陈是面色骤暗:“专心点行吗,你要是主唱我这会已经开骂了。” 归庭月反驳:“又不是上台演出,这么严肃干嘛。” 陈是不再作声。 他有了个新发现,归庭月的舞蹈动作不似普通人那般不带章法,姿态显而易见很专业,而且爱踮脚,兴致高时还会有一到两次旋转动作。 有迹可循。 “归庭月。”陈是叫她一声。 归庭月双手握着,看回去。 “你以前学过跳舞?” 她立住,眼神慌乱了一瞬,而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专心点行吗,你要是鼓手我已经开骂了。” 陈是笑一下,不再说话。 这个小插曲连瑕疵都算不上,完全没有影响这个夜晚给归庭月带来的尽兴和释放。 她好久没有过这样饱满真切的快乐了。 笑容像是从此被缝在脸上,从骑行回家到洗澡回房,归庭月没一刻不嘴角上扬,还扭腰滑行,口中不停哼唱:“hey hey you you”。 躺下后,她打开微信,给陈是发消息:睡了吗? 陈是没有回复。 归庭月又说:今天谢谢你。 陈是还是没声。 归庭月:我好快乐。 她饱含热泪地用“谢谢”刷屏,恨不能跟他道一万字,一整夜的谢。 陈是明显被唬到,第一次连发三个问号:??? 归庭月无法控制地感激涕零:就是感谢。 陈是:别这么夸张。 归庭月鼻子发酸:不夸张,快乐到想哭你懂吗,再说五百遍都不为过,都是因为你。 聊天框里安静几秒,归庭月在他接连跳出的两条回复里停住掖泪动作,让亮晶晶的喜悦重回眼底。 陈是:不用客气。 陈是:宠粉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Hey!Hey!You!You! 还是100个红包,宠读者而已 第11章 第十一粒药 看见这两条回信的下一秒,归庭月就甩开手机,抱起双腿,整个人跟不倒翁似的在床上连晃好多下。 开心到飞起。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她重新握起手机,眯弯眼:我变成粉丝了? 片刻,那边回道:可能升级了吧。 归庭月揉揉发痒的鼻子:哦,你不是不加粉丝微信吗? 陈是:偶尔破例。 陈是:不乐意可以降级。 归庭月赶忙嗒嗒敲字:不行,粉丝牌已焊上,禁止拆卸。还有,我能提个小小的请求吗? 陈是:? 归庭月投桃报李,抓紧机会促进交流:你今天带我出去玩了,明天换我带你出去玩可以吗?庆祝我们的关系产生质的飞跃。 陈是向来擅长将热情一秒浇灭:我起不来。 归庭月脸一紧:我又没说一大早出去。 陈是这才问:去哪? 归庭月沉吟,并未思考出结果:暂时还没想到。 陈是:想到再跟我说。 陈是:睡了。 归庭月愣住,瞄瞄时间:这么早? 陈是:晚上被你嚎累了。 归庭月:……你好虚。 归庭月:这么虚的人也能经常带女孩子回家? 陈是:…… 陈是:你是黑粉吧。 归庭月立即给自己挂上各种有理有据的头衔:我在关心你身体,是生命粉,健康粉,妈粉。 她见缝插针:所以明天要不要莅临用餐吃饱喝好身强体壮? 陈是告辞:晚安。 虽然精神焕发,想没完没了地聊下去,但归庭月不勉强,今晚她已经收获了太多太多正面情绪价值了,人要学会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好吧,晚安。 她说。 对陈是这个人说不好奇是假。 他在架子鼓方面显然实力优越,但他从不工作,难道在家教授网课?可乐器类大多时候应该当面辅导吧,不然不容易对动作进行矫错,音准也会产生偏差。 思及此,归庭月爬下床,取出抽屉里的手账本,翻开,记录下遇见陈是后的第二个里程碑。 “归庭月,展信佳, 我可真佩服你,靠着自己雄厚的个人实力和脸皮成功蹭上对面楼大帅哥鼓手的好友位……” 落笔的节奏恰似今夜的快歌与鼓点,一泻千里。 最后收尾:“我猜,你们已经是朋友了,腾医生说得对,勇敢迈出第一步就会有顺其自然的下一步。 祝贺你,归庭月,再接再厉。” — 而另一边,陈是第二次扫了眼没再亮起来的聊天界面,眉略扬,有些意外。 他今天没有再敲哑鼓垫,配合走音大王的这个夜晚已让他饱受历练。 陈是单手枕头,第一次点进归庭月的朋友圈。 出乎预料的是,她的朋友圈也是三天可见,也没一条内容,背景是全黑的天,一弯极小的昏月嵌在左上角,惨白暗淡,边缘模糊,很是伶仃。 这张图的画面质量并不高,仿佛是用手机随意拍下。 陈是聚神看着,情绪难辨。 突地,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提醒。 陈是退回聊天列表,面色随即一凛。 是老朋友康显的消息,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陈是回:什么都没忙。 康显问:你不住宋南桥那边了? 陈是说:搬了。 康显:我就说怎么找不着你人。 陈是:有事说事。 康显:有个艺人团队找上我,需要一位能长期合作的专业鼓手,我头一个就推荐了你,你过两天想不想去试试,在魔都,机票我给你出。 陈是回绝:不去。 康显不解:这机会是真可遇不可求,你都大半年没工作了,干嘛,就荒废人生? 陈是轻吸一口气:你别管了行吗。 康显恨铁不成钢:POPCORN回不去了!好不了了!你还不清楚吗?怎么就这么死脑筋这么爱守尸呢,天天把自己关家里能干吗?就让情怀葬送了你的野心和才华?你才24,不是84,前途不要了啊? 陈是直接删掉对方。 躺了会,陈是心浮气躁,难以入眠,随之坐起,烦闷地搓了几下头发。 他胸腔起伏,越发窒息,索性下床,开窗透气。 刚一拉开窗帘,就望见了对面阳台上欢欣蹦跳的身影,即使有栏杆阻碍,女生全白的睡裙也极其惹眼,像一片在黑夜里蹁跹的浮雪。 陈是怔住,以为是做梦。 好像生怕他看不见,她又打开手机闪光灯,挥舞荧光棒那般,猛烈摇曳。 她的消息紧跟其后,认证他眼前这一切绝非幻觉。 MoonPie:你也睡不着? 陈是无法再装瞎,低头打字:你在那干什么? MoonPie:可能今天太兴奋,失眠了,就来阳台坐会。 她又问:你也是吗? 陈是回:不是。 MoonPie:那是? 陈是:总觉得窗外有人看我。 MoonPie:那个人应该就是我。 陈是:…… 陈是掀眼瞟那边,女生已经站那不动了,似乎在专心聊天。 他无奈:睡觉去行吗? MoonPie:你呢,你睡吗? 陈是:嗯。 回完话,他立刻扯上窗帘。 屏幕再度亮起。 MoonPie:我走了。 陈是:嗯。 MoonPie:我真走了。 陈是:快走。 MoonPie:知道了。 等了一分钟,陈是单手抵入窗帘罅隙,小心隔开细细一道,查探对面那家伙是否已经老实离开。 结果她还在那儿,捕捉到了他全部的小动作。她开始言语挑衅。 MoonPie:bazinga! MoonPie:没想到我还在吧。
相关推荐:
三岁半修仙,洗白系统早来五百年
满堂春
南安太妃传
南城(H)
学姊,你真的很闹事(gl)
碧荷衍生文
爸与(H)
成瘾[先婚后爱]
一世独宠:庶女为妃
末世女重生六零年代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