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子承父业的世家制度是最常见的任职方式,官位已经不是官位了,而是一个家族的所有物。 而这也是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原因。 长此以往,他们对自己的地位有恃无恐,也就对圣上少了敬畏,对百姓少了责任心。 张尚书道:“这有何难,往年的寒门多为外放县官,从基层开始,对他们这些只知死读书的人是不可多得的历练。” 只知死读书。 顾玉在心里咂摸着这几句话,觉得心寒。 不过她面上不动,顾玉道:“张大人说的有理,只是今年的春闱乃是圣上恩设,一时腾不出太多县官的位置。” 张尚书道:“江南不是...” 顾玉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圣上特意交代过,江南乃是军事要地,去年刚出了事儿,除非是江南本地的一些寒门,否则还是不要轻易派人过去。” 顾玉适时堵住了张尚书的嘴。 张尚书算是看明白了,顾玉是铁了心要将这群寒门往京都的官职上塞。 张尚书脸上的笑意收敛下来,道:“莫非顾小公爷想让他们补三省六部、公卿侯爵的缺不成?” 顾玉摇摇头,道:“正如您所说,他们没有根基,只知死读书,于政事上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万万不能承担要职。” 世家之间互相勾连,密不可分,就算顾玉强行将他们安插进去,他们很快就会被世家吃干抹净。 张尚书半是提醒,半是敲打道:“顾小公爷明白这点就好。寒门士子久贫寒,乍富贵,见识浅薄,若是刚入朝就担任要职,很容易出错,到时辜负了圣上的信任不说,连带顾小公爷也跟着吃落挂。” 顾玉将这些话记在心里,故作苦恼道:“张尚书说得有道理,想来想去,他们竟无一处可去。” 张尚书道:“怎么能说是无一处可去呢?这些寒门的位置可低不可高。若是县令的职位不够,那就往更远处放,若是还不够,县丞、刀笔吏也不是不可。” 顾玉四两拨千斤道:“我也想省事这么安排,可圣上那里怕是不同意。” 张尚书被顾玉油盐不进的样子弄得心烦。 顾玉明显不想让这些寒门外放为小官,还搬来圣上压他。 可要说顾玉有心安排寒门入要职,她的态度又不是那么坚决。 张尚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要单独辟出一个官衙给他们?” 话音一落,顾玉忽然朗声道:“好主意啊张尚书!” 第352章 顾玉这一声让旁边暗自观察他们的官吏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儿,一个个竖起耳朵偷听。 张尚书一头雾水,道:“什么好主意?” 顾玉道:“正如张尚书所说,该给他们单独辟出一个官衙,将能安排出去的,就照旧例外放,实在安排不了的,就给他们单独辟出一个官衙。” 张尚书被顾玉搞得不上不下的,只能顺着话道:“具体说说。” 顾玉道:“正如您所说,这群寒门只会死读书,那便专门辟出一个官衙,让他们在此修书撰史,为圣上的游宴娱乐填词作赋,为君臣的议程起草记录,寻常便安排一两人跟在圣上身边伺候文墨,润色公文...如此一来,我们就不用再想方设法将他们安插到各个官衙,也不必担心他们德不配位,弄得两头落埋怨。” 顾玉说了一大通,张尚书敏锐地抓住了两个重点: 第一,这群寒门有着落了,而且不会分走世家的官职。 第二,新辟的官衙,只是负责修书拟诏之类的文字工作,并无行政实权。 张尚书松了一口气,是个好法子,若是能成功,他就不必顶着圣上和世家的双重压力操心寒门的去向了。 可不知为何,他的右眼皮直跳。 顾玉趁热打铁,没留给他太久的思考时间,道:“张尚书一番话真是让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这就写折子呈与圣上,若是圣上同意,张尚书当居首功。” 张尚书脑子有些发蒙,刚刚那些话的确是顾玉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对吧,怎么就成了他的功劳? 可是顾玉已经坐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研墨铺纸,下笔如有神。 不一会儿,折子便写好了,顾玉轻轻吹了一下未干的墨汁,而后恭恭敬敬呈到张尚书面前道:“尚书大人请过目。” 张尚书接过折子,上面不过是将顾玉刚才的话写得更清楚了些,似乎真是皆大欢喜的处理法子。 张尚书喃喃道:“文翰司?” 顾玉道:“若是张尚书没有异议,晚辈就将折子送入宫了。” 张尚书又翻看了一遍奏折,的的确确没有发现漏洞。 让一群只会读书的寒门伺候圣上的笔墨,再合适不过了,但是他的心怎么就砰砰砰跳个不停呢。 张尚书道:“此事非同小可,李侍郎,你也来看看。” 李侍郎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勾得无心工作,闻声大步走来。 接过折子一看,眼前一亮道:“文翰司,真是个好主意。” 李侍郎也不觉得有问题,让张尚书不安的心定了定。 顾玉苦恼道:“各种细节定然还要敲定,圣上那边多半不会同意,毕竟圣上对这些寒门士子十分看重,若只让他们伺候笔墨,而不放权,怕是会引起圣上不满。” 张尚书悬起来的心又往下落了落。 圣上对寒门的扶持之心人尽皆知,决不能依从圣上放权给寒门,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就难以收住了。 思来想去,这个文翰司的确是目前的万全之策。 既不会下了圣上的面子,又不会触碰世家的利益。 若是圣上不同意文翰司,那就只能联合世家向圣上施压了。 张尚书道:“你先呈上去,探探圣上的口风。” 顾玉道:“那便先试试。” 顾玉如愿以偿地从张尚书那里拿回折子,一路入了宫。 各个世家晚上就收到了消息,圣上在勤政殿好一通发火。 甚至将顾玉的折子撕了个粉碎,直言寒门士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不说高官厚禄,也应为一方父母官,岂能让他们做伺候文墨这等仆役之事。 众世家闻风而动,纷纷上书,说什么修书撰史,润色公文,起草诏制,怎是伺候文墨这种仆役之事。 圣上的一言一令,关乎江山社稷,能为圣上润笔,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如此云云。 雪花一般的折子堆满圣上的案台,大有逼迫之意。 圣上一怒之下,竟然昏倒在勤政殿里。 隔日一早,所有上书的大臣都跪在宫廷里向圣上请罪。 圣上倚靠在龙榻上,胸脯起伏不定,不时咳嗽几声。 顾玉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伺候着圣上吃药。 圣上昨日是真的昏倒过去了,眼看天气转暖,可是他的风寒一直好不起来。 虽然撕毁顾玉的折子是做给那些世家看,只是为了让那些世家放松警惕。 但看到世家堆积如山的奏折,圣上还是动了怒。 他的无力感从未这般强烈,堂堂一国之尊,竟然要靠演戏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连日的操劳,风寒未愈,再加上郁结于心,他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了。 御医院的御医已经吃了好几次刑罚了,可是面对圣上这样的病患,他们实在是有心无力。 又按照常规开了几副药后,御医再三叮嘱道:“圣上,您是操劳过度,思虑过重,才致久病难愈,得好好休息啊。” 圣上将朝堂上的脾气发到御医身上,道:“治不好朕是你们无用,却把错怪到朕头上。” 御医忙道:“臣惶恐。” 圣上不耐烦地挥手让御医下去。 顾玉伺候着圣上喝药,道:“圣上勤政乃是万民之福,可若是被政务所累,生了病,岂不耽搁的事情更多。您就听御医一句劝,好生休息几天。” 圣上道:“朕每日要批阅奏折二百多封,处理国事不计其数,稍一放松,就有魑魅魍魉生乱,怎能安心休息。” 顾玉道:“等文翰司建好,您就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提到文翰司,圣上就不由自主想到逼迫他的世家,福海也适时过来提醒,说大臣们都跪在外面请罪呢。 圣上冷笑一声,道:“他们哪儿是请罪,分明是跟朕过不去。朕想做什么,他们就不让朕做什么,若非顾爱卿提醒朕,文翰司一事不能答应得太顺利,现在他们求的,就不是让朕设立文翰司,而是反对朕设立文翰司了。” 圣上说完这长长一段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玉小心地侍奉在侧,道:“圣上千万保重龙体啊。” 圣上好不容易抑制住喉间的痒意,抬头只见顾玉一脸担忧。 风寒眩晕之下,顾玉的脸跟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 第353章 那人的身量高大,于刀光剑影中为他辟出一方天地。 又在几年后跪在点将台上,一脸肃穆道,“臣前往落日关,定将西戎驱退,守护边疆太平,然山高路远,不知何时还朝,您千万保重龙体。” 顾玉手里的勺子轻轻碰了一下药碗,将圣上从记忆中拉出。 他叹口气,对顾玉道:“顾爱卿,幸好有你,在朕身边为朕排忧解难。” 绍无极虽然忠心耿耿,但是脑子太过执拗,于政事上更是一窍不通。 朝堂被世家桎梏,圣上没想到,助他破局的是年仅二十岁的顾玉。 顾玉道:“能为圣上分忧,是臣的荣幸。” 圣上道:“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可惜你父亲去得早,不然看到你如此年少有为,不知有多高兴。” 顾玉眼中一股凉意一闪而过,抬头时脸上不露一丝情绪,道:“臣的父亲骁勇善战,落日关一役,令西戎人闻风丧胆,至今俯首称臣。臣不过得圣上青睐,做了几件小事,如何敢跟父亲相提并论。” 圣上拍了拍顾玉的肩膀,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未来大有可为。” 顾玉道:“谢圣上夸赞。” 这时,福海从外面进来,道:“圣上,逍遥王带着五皇子看您来了。” 圣上生病,又被那些世家朝臣弄得心烦意乱,不想看那些妃子们的争宠戏码,勒令后妃不许探视。 徐皇后还在禁足,九皇子和十皇子太小,看管他们的嬷嬷唯恐两位皇子被过了病气,不敢带他们过来。 六皇子养在姜太妃那里,姜太妃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让六皇子过来。 这给了五皇子前来尽孝的机会。 君泽特地入宫,将五皇子带到了圣上歇着的甘泉殿。 最近五皇子在君泽的教导之下性子变了许多,让圣上十分欣慰。 圣上道:“让他们进来吧。” 顾玉稍稍退到一边。 君泽带着五皇子进来,看到顾玉在旁边有些诧异,但是没说什么。 君泽请过安后,对圣上道:“五皇子知道圣上生病忧心不已,国子监一下学,便让我带他过来。” 圣上对五皇子的感情有些复杂,道:“要来便来,拉上你做什么。” 五皇子从小到大不肯亲近圣上,倒是对长公主和君泽十分依赖。 五皇子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君泽摆出外甥的姿态,大大方方说道:“还不是怕您病中也不忘处理朝政,不肯见他。” 圣上小时候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关怀,也不懂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对几个孩子颇为严厉。 平时只有君威,没有父亲该有的慈爱。 若不是先前顾玉提出南书房,圣上一旦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见孩子一回也是有的。 圣上挥挥手,让五皇子近前来。 五皇子感受到后背被君泽推了一把,便乖顺地走上前,向圣上请安。 看到一旁的顾玉,便顺手从顾玉手里接过药碗,道:“父皇,儿臣侍奉您用药。” 五皇子的动作虽然笨拙,但是圣上看他一脸乖觉,便在他的侍奉下喝完了一碗药。 一旁的顾玉看着有些出神。 去年的五皇子还是一个暴戾的小孩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像是换了一副面孔。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君泽,凭着五皇子对那个太监的爱,将五皇子的性格硬生生掰了过来。 想到这儿,顾玉下意识地去看君泽,不想君泽刚好回头,二人目光猝不及防交汇。 顾玉触电般扭过头去。 圣上喝完药,道:“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君泽却笑着插嘴道:“舅舅,表弟侍奉您用药,尽了孝道,但是外甥儿还没尽孝呢。” 圣上知道君泽自由不羁的脾性,打趣他道:“你若是跟顾玉一般稳重些,就是对我最大的尽孝了。” 这不是圣上第一次拿顾玉跟君泽作比较了。 实在是两人年岁差距不大,但行事风格千差万别。 君泽反驳道:“我哪里不如顾小公爷稳重了?” 圣上瞥他一眼,道:“顾玉马上就要娶妻了,说不准府中的妾室侧妻连孩子都怀上了。你呢?到现在都还没个着落,天天让你娘跟在你后面操心。你若是快些成家,就是对我,对你娘最大的尽孝了。” 君泽在听到顾玉马上要娶妻,妾室连孩子都怀上了时,眼中浮起一抹阴霾,很快又消散而去。 他勾唇一笑,道:“舅舅真是了解外甥啊,外甥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让舅舅开心一下,以此尽孝。” 顾玉忍不住去看君泽,揣测着这话是什么意思。 圣上听到这话,心里的烦躁去了大半,道:“怎么着,你这是终于想通,打算娶个王妃了?” 君泽道:“是啊,顾小公爷都要娶妻了,您老拿我跟她比,我也不能被她压过一头不是,听闻顾小公爷的未婚妻貌若天仙,我前段日子得空去看了看,果真不假。 于是我遍寻天下美人,您猜怎么着,还真让我寻到一个比顾小公爷未婚妻还要美上几分的美人,到时候娶回家,跟顾小公爷的未婚妻比上一比。” 君泽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顾玉。 然而顾玉不动如山,没有露出丝毫异样,仿佛只是听个热闹。 但君泽是谁,他天生五感灵敏,还是听出顾玉的呼吸不似刚刚平稳了。 圣上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娶妻娶贤,岂是让你拿来比美的!荒谬!” 君泽道:“美丽和贤惠又不冲突,那女子蕙质兰心,单纯烂漫,若能娶到她,我必定视若珠宝,从此改邪归正。” 虽然君泽说话不着调,但是他都二十三了,亲事一直是长公主的心头大患,好不容易碰到能入他眼的女子,圣上岂能放过。 圣上笑着道:“哪家的女儿,能被你夸成这样?” 君泽道:“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我也是偶然与之相识,现在被我安置在南宁街的一处院落里。” 圣上道:“孤女也无妨,朕可以抬抬她的身份,将她赐给你做妾。” 第354章 君泽脸上尽显温柔,道:“舅舅,还不着急,她年龄不大,初来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我怕圣上一道赐婚圣旨下去,惹得京都人过去瞧她,把她吓坏了,我找谁说理去。” 君泽的婚事一直为京都人津津乐道。 大家在观望哪家贵女倒了八辈子霉,会嫁给这么一个玩意儿的同时,也不断猜测他的性取向。 先前还有人磕过逍遥王跟顾世子的cp,只是后来顾玉被圣上赐婚,又领进门几个美妾,与逍遥王的互动实在不多,大家便淡淡忘了。 所以若是君泽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圣上还为之抬身份赐婚,在京都真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圣上来了兴趣,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值得你这般小心回护。” 察觉到顾玉的呼吸急促起来,君泽将那个女子描绘得更具体了些。 他语气里带着炫耀,继续道:“她有倾国之姿,又活泼开朗,我喜欢看她笑,跟她在一起,我能忘掉一切烦忧,前段时日心情不好,幸好有她陪着。对了,她还很善良,就是有些胆小,上次带她去山上打猎,我射伤了一只兔子,她跟我赌气了半晌,非要我亲自给兔子包扎好,让她抱着兔子回去,才肯消气,您说她好不好玩。” 五皇子也插嘴道:“是挺好玩的,一只兔子罢了,还闹着你亲自包扎,看来表哥是真心喜欢她。” 圣上道:“行了行了,看出你喜欢她了,回头找个时间,带她来朕面前,朕见一见。” 君泽大方道:“过段时日吧,等她稍微适应京都的生活,我就带她进宫。” 顾玉站在一旁,看他们其乐融融,面色不动,指甲已经嵌入掌心。 她想到前段时间君泽腰间的香囊,是那个女孩儿亲手做的吗? 活泼开朗,爱笑,单纯善良,娇俏可爱。 这样的女孩儿,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吧。 又是在前段时日,她屡次三番伤害君泽。 这种情况下,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儿很容易走进君泽的心吧。 君泽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他跟那个女孩儿相处的点点滴滴,脸上的笑意不似作伪。 顾玉觉得吵,脑子里乱纷纷的。 直到圣上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圣上道:“顾爱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玉稳了稳心神,道:“臣在想,臣的未婚妻也是父母早亡,初来京都,无依无靠,一个人在京郊的庄子里待着,是不是也会害怕。” 圣上笑道:“看来顾爱卿也是个会疼人的丈夫。” 五皇子语气不善道:“听说顾小公爷家里好几门美妾,何必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假惺惺。”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淡了淡。 顾玉是因为察觉到五皇子对她明晃晃的敌意。 圣上是想到了早逝的孝悯皇后,五皇子心里还是因为他后宫妃嫔众多而有所怨怼,现在是借着顾玉的事,表达对他的不满。 君泽自不必说,顾玉那些妾室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并不放在眼里,但难以忍受。 顾玉道:“臣惭愧。” 圣上被五皇子尖锐的话刺得心生不悦,顿时失了玩笑的劲儿,挥挥手道:“若无其他事,你们先下去吧。” 三个人从殿里告退。 君泽跟五皇子走在前面,五皇子道:“表哥,南宁街真被你金屋藏娇了一个女孩儿吗?若她无父无母,你为什么不答应父皇要抬她身份的决定,别是哄父皇开心,凭空捏造出来的。” 顾玉也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儿来,君泽说的人,怎么跟季妙仙的处境那么像。 无父无母,初来京都,倾国之姿。 君泽究竟是喜欢这个女孩儿,还是存心跟她较劲儿,亦或者,这个女孩儿本就不存在呢?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听君泽回答。 君泽道:“我闲得慌吗?凭空捏造一个女孩儿逗乐。” 五皇子道:“也对,你提到她时腻腻歪歪的。可为什么不愿父皇给她抬身份呢?” 君泽道:“身份高不一定是好事,她天性散漫爱自由,何必束缚她。” 五皇子道:“我可以去瞧瞧她吗?” 君泽道:“可以啊,我这就带你去。” 最后一句话落地,彻底打碎了顾玉的希望。 若真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物,君泽怎么可能带着五皇子过去。 到了宫门口时,君泽让五皇子上车,偏偏转头对顾玉道:“顾小公爷想去瞧瞧吗?” 看着嘴角含笑的君泽,顾玉抿紧了嘴角。 这算什么? 分手之后,迅速带着现女友来前任面前炫耀? 可是他们从未在一起过,谈何分手。 顾玉平静道:“王爷喜爱的女子单纯胆小,下官贸然过去,吓到她就不好了。若到了进门那天,王爷可以发一封喜帖,到时下官一定亲自过去将厚礼奉上。” 君泽道:“她虽然胆小,倒也不是见人就怕的性子。也罢,毕竟男女有别,顾小公爷避嫌是应当的。” 君泽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顾玉独自站在原处,有些无措。 太突然了。 先前为了她连命都不顾的君泽,有朝一日,会因为其他女子嘴角含笑,眼中尽是柔情。 可转念一想,有什么突然的呢。 在她一次次推开君泽之时,就已经为君泽的离开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事到临头,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平沙驾着车过来,顾玉上马车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平沙道:“小公爷怎么了?” 顾玉道:“没事。” 坐在马车里,顾玉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手心里出现几道血痕。 本是不足为道的小伤口,顾玉却觉得疼极了。 她想想点儿其他事情,明明她有一堆事情等着去处理,可是刚刚君泽含笑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尽管预料到了会失去,可是在真正失去时,还是会痛彻心扉。 一个活泼开朗,单纯善良,爱笑的女孩儿。 和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又背负着种种枷锁的自己相比,更加适合君泽。 君泽也爱笑,两个人相处一定充满欢乐。 他们会光明正大在一起,接受无数人的祝福,成为一对神仙眷侣,携手到老。 而她,终究是君泽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在君泽的人生轨道上留下一抹不好的记忆,而后消失在他的未来。 顾玉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臂弯里。 第355章 君泽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不断思索刚刚顾玉的反应。 她伪装得太好了,除了甘泉殿呼吸乱了那么几次,就没有漏出半分破绽。 说出来的话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仿佛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僚。 可有时,伪装得太好,未必不是另一种破绽。 若不是心虚,她何必拼尽全力掩饰情绪,将每句话都说得那么圆满恰当。 五皇子不悦道:“表哥为什么还要邀请她过去?你喜欢谁,关她什么事?” 君泽道:“你对她的敌意很大。” 五皇子冷笑一声,道:“我对她敌意大是应当的,倒是表哥,跟她走得太近了些。别忘了,她是小六的人。” 君泽道:“她未必会站在六皇子那边,不然你跟那个小太监她早就捅出去了。” 五皇子道:“她没有捅出去完全是因为表哥替我收尾,她没那个胆子惹表哥。再说了,就算她不扶持六皇子,也断不会站在我这边。” 君泽道:“景尚,她不捅出去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她有自己的道义。还有,世间没有永恒的敌人。若能拉拢她,对你有益无害。” 五皇子将头侧到一边,赌气般说了一句:“你倒是了解她。” 君泽有些头疼,五皇子还没过意气用事的年纪,说多了,只会令他产生逆反心理。 君泽想到五皇子在圣上面前说的话,道:“景尚,你今日不该含沙射影说那句话。” 五皇子道:“我看不惯,表哥。我讨厌她这种人,表面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实则妻妾成群。若是真的喜欢,怎么能容忍其他女人坐在本属于她的位置上,怎么会去找赝品怀念,怎么会...” 君泽打断他道:“够了。景尚,你不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有分寸。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传到圣上耳朵里,你就彻底完了。” 五皇子被君泽突然发火吓了一跳。 他说的哪里是顾玉,分明在表达对圣上的怨恨。 他恨圣上一边思念他早逝的母亲,又让徐皇后那种女人坐在本属于他母亲的位置上。 他恨圣上将母亲去世的错归结到他身上,这么多年,对他没有好脸色。 他恨圣上打着怀念的旗号,去找一个又一个跟他母亲眉眼相似之人。 若真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去找拙劣的替代品。听到宫人说哪个宫妃与孝悯皇后有几分相像,他就心生恶心。 君泽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他到底被景尚的话刺痛了,他无法对顾玉那些妻妾视若无睹。 最后一次。 他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试探顾玉。 为了那声“扫把星”,更为了他跟顾玉那些相知相识,默契并肩的过往。 马车一路来到南宁街,推开门,院子里开满了栀子花,沾衣留香。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揪住一个兔子的耳朵,将它从一簇野草里拽了出来。 她的发髻上插满了栀子花,人比花娇,看到君泽进来,她当即撒开兔子,扑到君泽身上,脆生生喊道:“君哥哥,你来了,兰兰好想你。” 五皇子原本伤感的情绪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对君泽质问道:“表哥说的女孩儿,不会就是她吧。” 君泽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道:“不然呢。” 五皇子气恼道:“你就知道骗人!” 君泽扫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我又没骗你。” 君显啃着一个枇杷从屋子里出来,最近江南没什么事,他就带着兰兰四处游玩,路过京都,顺便看看君泽和五皇子。 君显咬了一口枇杷问道:“你今晚还住我这儿吗?” 君泽嗯了一声。 他要在这里等个人。 ------------------------------------- 圣上在群臣请罪后,终于“退让一步”,答应了设立文翰司。 文翰司的掌事由顾玉担任,本次一共挑选了七十名进士,封为文翰学士,正七品官阶。 其余进士按照往年惯例外放为县官,或各衙门的小官小吏。 圣上将勤政殿的左侧殿特批为文翰殿,每日有七人前来值守,负责批答表疏,应和文章,撰拟文字,因为圣上常常熬夜批奏折,时常有学士值宿禁中。 众朝臣觉得自己又一次逼迫圣上让步,颇为自得,对这样的小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短短半月,从文翰司传出了许多辞赋佳篇,遣词用句皆为上佳,颇受京都的读书人吹捧。 表面上,文翰司俨然成为一个专奉笔墨,侍弄辞藻的官衙。 这日,顾玉身后跟着一众宫卫来到文翰司的官衙,一些文翰司的学士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几个宫卫架上梯子,将文翰司的牌匾取了下来,换了个鎏金崭新的牌匾。 上书“文翰司”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颇为大气。 顾玉道:“此乃圣上亲笔御赐,可见对咱们文翰司的看重。” 七十个学士面色各异。 顾玉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等牌匾安装好,顾玉将所有学士叫到中庭。 顾玉站在前面问道:“诸位来文翰司有些日子了,对自己手头的工作有何想法,不妨说一说。” 众人纷纷低着头。 顾玉等了会儿,见他们没一个站出来说话,便道:“你们不说,本官替你们说,诸位觉得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考中进士,却只能在做润色文章这种笔墨之事,心有不甘,觉得壮志难酬,怀才不遇,是也不是?” 顾玉的话戳到了他们大多数人心坎里。 一个进士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道:“回掌事,正是如此,下官甚至觉得,与其在这里当一个文翰学士,还不如外放当一方县官。” 顾玉看了他两眼,便道:“魏旻,漳州人士,年三十六,一甲进士及第十三位。我可有说错?” 魏旻没想到顾玉记得这么清楚,讷讷道:“正是下官,分毫不差。” 顾玉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不仅能叫出你们的名字,也能说出你们的科考信息,甚至了解你们的家族情况。” 魏旻不解地抬头,问道:“顾小公爷将我们精挑细选出来,就是为了给圣上伺候笔墨吗?” 第356章 顾玉没有回答魏旻的话,而是道:“我能将你们所有人的详细信息说出来,你们能将自己这些日子,在圣上那里校对润色的所有奏章说出来吗?” 大多数学士都摇摇头。 顾玉道:“能说出来的人向前一步。” 七十人中,只有十八人站了出来。 在顾玉看来,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是从万千考生里脱颖而出的进士,记忆力果然超群。 顾玉道:“你们十八人中,能将圣上所批奏章中的用意讲出来者,向前一步。” 只有五人站了出来。 顾玉继续道:“你们五人中,觉得若是自己处理奏折中的政务,能比圣上更好者,向前一步。” 无一人再向前一步。 一来是不敢,谁敢说自己会比圣上处理政务还要好。 二来是真的清楚自己比不过圣上。他们初出书斋,对许多政务都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怎能跟圣上相提并论。 顾玉点点头,道:“向前一步者,本官自掏腰包,赏赐五金,向前两步者,赏赐十金。若有一日,谁能上前三步,本官不光赏赐二十金,加官进爵亦不在话下。” 经过顾玉这一番话,所有人表情都微妙起来。 顾玉这才对魏旻道:“你刚刚说让你当文翰司的学士,还不如放你回去当一方县官。” 魏旻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似乎明白了顾玉的意思,但又不完全明白。 顾玉道:“你们能被本官选到文翰司来,都是能造福一方的人,但是本官要的,不是让你们守护一方安乐,而是为天下安乐出力。” 七十个人肃然起敬。 顾玉道:“你们处在天子侧,手里摸过的,笔下修饰的,哪一件不是关乎万民的大事。可是你们大多数人却只将注意力放在遣词用句上,剩下的人也不过是草草记下详情,却无法对政事进行更进一步的思考。” 七十个人齐声道:“下官惭愧。” 顾玉直言道:“你们是该惭愧。本官从二百多人中将你们选到圣上身边,是为了让你们知晓天下事,为天下谋福献策,你们呢?一边只知道推敲辞藻,一边又抱怨自己只能推敲辞藻,更是想着龟缩到小县城里,平白辜负了本官的看重。” 顾玉的话不算尖锐,却让他们无地自容。 想一想真的是这样,旁人说他们是打着学士的幌子,做伺候笔墨的仆役之事,他们便真的只做仆役之事。 多少天下大事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们却不能思考其中的用意,不能为天下大事提出良策。 经过顾玉一番敲打,七十个人这才知道,他们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只是... 状元丁孝吉上前一步,他是刚刚走出两步的五人其中一个。 丁孝吉道:“敢问小公爷,若是我等有了良策,可否能向圣上进言?” 顾玉道:“你们所进之言,一旦被圣上采用,私底下,本官赏赐你们二十金。”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顾小公爷好阔气。 同时,他们都对自己的工作蠢蠢欲动起来。 顾玉继续道:“不过本官丑话说到前头,若有人贪图钱财,盲目进言,耽误了政事,本官决不轻饶。” 给他们钱,一来是知道这些寒门手头拮据,文翰司又是无权无实的清水衙门,稍作补贴,不至于让他们因为别人的利诱就铤而走险。 二来是让他们在潜意识里明白,他们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只有紧紧跟上她的脚步,按照她的指令行事,才有好日子过。 七十个人齐声道:“下官遵命。” 顾玉道:“你们该做的,不止是替圣上的笔墨排忧解难,而是替万民谋福,替天下太平献力,明白了吗?” 七十个人再次齐声道:“下官明白。” 顾玉满意地点点头。 半个月的时间,是给他们的适应时间,也是给世家的适应时间。 现在的文翰司各项事务已经落实,不怕世家再反悔。 顾玉看着他们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从今往后,圣上有了这一群秘书,可以好好歇歇了。 ------------------------------------- 南宁街院落的栀子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香气溢满整个街道。 君泽的心越来越沉,脸越来越冷。 他在南宁街布下天罗地网,就等鱼儿上钩,可是鱼儿始终没有来,仿佛对钩子上的食物丝毫不感兴趣。 还有三天就是顾玉娶季妙仙的日子了。 君泽看着满院的栀子花,眼神一冷,将关言叫了过来,吩咐了一些事情。 ... 顾玉冷着脸从文翰司走出来。 她最近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才不会去想那些令人痛苦之事。 可一旦闲下来,那些过往就像潮水一般,占据她的心神。 她无数次想过去南宁街看看,君泽现在喜欢的女孩儿是什么样的。 但每次这个念头升上来,都会被她强行按下去。 顾玉来到琳琅阁找顾琼,只见架子上的镇店之宝银镀金嵌宝蝴蝶簪正被伙计取下来。 几个伙计在一旁闲谈,说是这些日子逍遥王夜夜留宿南宁街,每次过去,必要大包小包带着女儿家喜爱的东西。 琳琅阁有好几款镇店之宝的珠宝首饰,都被君泽一掷千金买去哄人了。 顾玉看着那宝簪被两个伙计小心翼翼放在盒子上,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这是往哪家送?” 伙计道:“回东家,逍遥王定下的,往南宁街送。” 顾玉有些失神地点点头,道:“小心点儿,别碰坏了。” 伙计道:“是,东家。” 一旁有琳琅阁的伙计在那里闲谈,对逍遥王金屋藏娇,“千金换佳人一笑”的事情啧啧称奇。 顾玉的呼吸似乎游走在刀子上,心口钝钝地疼。 谁不爱美呢? 只是这种东西注定与她无缘。 罢了,让君泽买去也好。 一个伙计道:“听说逍遥王要去京郊的军营练兵,一去要好几天才回来,这怕又是买来哄人的。” 顾玉瞧着那装着宝簪的盒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357章 傍晚时分,琳琅阁的伙计又高调地往南宁街送东西。 顾玉悄悄跟在后面,看着一户门前长满栀子花的人家打开门,琳琅阁的伙计恭恭敬敬将东西奉上,里面的人接过,又将门合上。 不一会儿,伙计找到顾玉,道:“东家,东西送进去了。” 顾玉道:“里面是谁接的?” 伙计道:“是个仆妇,这些日子都是这个仆妇接的东西。” 顾玉道:“里面的姑娘你们可见着身影了?” 伙计道:“没有,里面的仆妇不让我们进去,每次接完东西他们就把门给关上了,不过倒是听到过几次里面传出笑声来。” 顾玉垂下眼帘,道:“你们先回去吧。” 天色逐渐黯淡,南宁街安静下来,路上不见一个人。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街的墙头,正要运用轻功上房顶时,那道身影又悄悄退了下来。 顾玉叹口气,觉得自己做出这番姿态实在不妥。 她跟君泽闹得那么僵,注定彼此无缘相守,君泽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女子,她又做贼似的来偷看算怎么回事。 互不打扰,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状态。 顾玉正想离开,又顿住了脚步。 心想,她只是来看一眼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没想过要打扰他们。 看一眼,就看一眼又有何妨呢? 顾玉转身回去,可是手刚摸上墙,她就又放下了。 她太了解人心了,知道人心是永不会满足的。 若是看到那个女孩儿不如自己,定会心生不甘,她怕自己不能控制对君泽的贪念。 若是那个女孩儿比她好,看到他们二人犹如神仙眷侣,她定然会更加痛苦。 想来想去,这一眼还是不看为好。 不妨等君泽将人娶进门,所有事情再无挽回余地,她才会彻底放下这个人。 顾玉忍着心里的伤痛,就要走。 君泽躲在不远处的柳树上看到顾玉偷偷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他就知道,一直以来,并非他一厢情愿。 顾玉的嘴能骗人,可是行动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君泽在树上等了好久,一直等着腿都麻了,顾玉还在那里徘徊。 君泽都替她着急。 一面墙而已,轻而易举就翻过去了,她有什么好犹豫的。 就在君泽耐心即将耗尽之时,顾玉还是转身走了。 这次的身影带着决绝,逃一般地离开了南宁街。 君泽这才意识到,顾玉是真的放弃进去看他的“新欢”了。 君泽的脸霎时冷了下来,看到顾玉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他拉下手里的烟花。 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夜色,看着夜空里炸开的烟火,顾玉脸色一变。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顾玉听到有人喊“抓刺客!” 顾玉咬咬牙,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会被人发现。 千万不能被这伙人看到她的脸,若是让君泽知道,她偷偷来看君泽的“新欢”... 想到这个可能,顾玉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运用轻功,她逃命一般离开南宁街。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浓郁的像是一滩墨水。 顾玉才有些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慎独院。 看来君泽真的很在意那个新欢,南宁街少说有二十多号人守着。 就连关言都被留在了那里,关言武功高强,一路上对她穷追不舍,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人甩开。 不过幸好没有露出马脚。 顾玉打开房门,走进去没两步,当即察觉到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顾玉厉声问道:“谁!” “夜半赏花,顾小公爷好雅兴。” 熟悉的声音让顾玉的身体一寸寸僵硬,一滴汗从额角滑了下来。 今日琳琅阁的伙计说君泽去京郊练兵,她特意找人去打听了消息的真伪。 手下的人明明看到君泽从城门口离开,才回来复命的,为何君泽会出现在这里。 顾玉强装镇定,质问道:“深更半夜,王爷出现在下官的房间里,恐怕不大合适。” 屋里没有点灯,君泽的方向黑漆漆一片。 哪怕如此,顾玉也不敢往那里看一眼。 君泽冷笑一声,道:“栀子花好看吗?” 顾玉心虚得很,道:“王爷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明白。” 君泽道:“我的女孩儿在南宁街遇刺,关言说刺客的背影很像顾小公爷,我便来问一问,顾小公爷刚刚去了哪里。” 顾玉听到那声“我的女孩儿”差点儿绷不住情绪,但还是道:“王爷说笑了,您的女孩儿遇刺跟我有什么关系。” 君泽语气中含了怒,道:“顾玉,她被刺客刺伤了,而你带着一身的栀子花香回来,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君泽换了称呼,让顾玉如坠冰窟。 难道君泽以为她会去伤害那个女孩儿吗? 顾玉在黑暗中,顾玉看不到君泽嘴角的笑,急忙辩解道:“我没有伤她。”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君泽冷声道:“顾小公爷这是承认去南宁街了。” 顾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上当了,一时间思绪慌张,说不出话来。 君泽道:“你去南宁街做什么?知道那是本王的心头好,没忍住去瞧瞧?” 顾玉绞尽脑汁,也只能苍白地说一句:“王爷误会了,我是琳琅阁的东家,今日随着伙计去送宝簪,才沾染了些栀子花香。今晚您的女孩儿遇刺,与下官没有半点儿关系,与其在下官这里耗着,不如快些去抓真正的刺客。” 君泽嗤笑一声。 不用点灯,顾玉也知道他脸上一定带着嘲弄。 君泽嘲讽道:“这么说是本王误会你了,你大老远去看我的女孩儿,只是为了送件首饰,而不是心生嫉妒,要伤害我的女孩儿。” 顾玉被他一口一个“我的女孩儿”扎得心里直冒血,还是强装无事道:“王爷说笑了,我有什么好嫉妒的,更谈不上伤害她。” 可是君泽忽然一拍桌子,语气冰冷,又带着认真道:“顾玉,我很好骗吗?” 顾玉紧握双手,知道自己的借口漏洞百出,逃不过君泽的眼睛。 可是让她承认是嫉妒那个女孩儿,还想对那个女孩儿下手,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时,君泽打了一个响指,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顾玉看到了君泽此时此刻的样子,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第358章 君泽悠闲地靠在软塌上,俊逸的五官一半沐浴在烛光中,一半留在晦涩不明的阴影里。桃花眼深邃,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一向对顾玉张牙舞爪的白猫现在温顺地躺在他腿上。 灯亮时,白猫对顾玉露出了尖牙,后背也拱了起来,做出攻击的姿态。 仿佛是有了靠山,知道它的主人会为它向顾玉算账。 这都不是让顾玉最惊恐的。 让顾玉最惊恐的是君泽膝上盖着的大氅。 白猫在君泽安抚下躺回了大氅上,被君泽一双大手轻轻抚摸着,一副舒适至极的模样。 大氅... 顾玉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她离开前,那件大氅还在她的被窝里。 她的失眠挺严重的,尤其是最近听说了南宁街的事情之后。 彻夜难眠时,她会抱着君泽的大氅怀念往昔,这是君泽爱过她的证据。 在孤寂的夜里,让她疼痛冰冷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她会萌生一股自欺欺人的心安,仿佛这个人还在她身边。 她屋子里的东西等闲不让人碰,抱着君泽的大氅后更是连郦若和落雁都不让进来。 日常的床榻收拾都是自己来,官衙事情多,懒怠一次也是有的。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还被抓了个正着。 灯光一亮,她对君泽不能言说的情感再也无处遁形。 顾玉面无血色。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 为什么在君泽因为其他女人遇刺来质问她的时候被发现? 在君泽带着嘲讽的目光下,她就像是一个卑劣阴暗的小丑,一个十足讽刺的笑话。 顾玉如遭重击,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君泽就在这个时候再次开口: “顾玉,我很好骗吗?” 君泽轻拍了一下白猫的身子,白猫听话地走了下去。 他唯恐顾玉看不清他腿上的是什么,将大氅拎在手里,满是冷意问道:“你知道这大氅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吗?” 没人知道他看到那件大氅时的感受。 顾玉逃得太快了,东躲西藏,二十多个人加上关言都没能逮住她。 于是君泽便潜入慎独院守株待兔。 在她的房间里看到白猫没有被顾玉送给六皇子时,他虽然有些诧异,倒也没想太多。 这只猫脾气大,爱挠人,他是知道的,没送过去也情有可原。 可就在他收敛呼吸,等顾玉带着一身栀子花香落网时,这只猫钻进被子里,将大氅揪出来一角。 他觉得眼熟,拉出来一看,竟然是他曾经给顾玉披过的大氅。 为了御寒,大氅选用细密的鹅绒,最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兽毛。 而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这样一件寒冬的衣服,怎么也不应当出现在被子里。 可它就是出现了。 大氅被揉得又软又皱,岂是一两天能达到的效果。 这说明什么? 君泽一双桃花眼直直盯着顾玉,等待她的反应。 顾玉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当即转身,就要夺门而逃。 君泽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房门。 茶盏应声而碎,半开的房门在冲力下合上。 君泽幽幽道:“顾玉,这是你的屋子,你还想逃到哪儿去?” 无处可逃。 顾玉看着紧闭的房门停住脚步。 君泽将大氅放到软榻上,一步步向她逼近。 顾玉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门,退无可退。 君泽道:“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顾玉的心跳得很快,她想要给那件大氅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万千思绪呼啸而过,她一个都抓不住。 在灯光的照应下,君泽的身影彻底将顾玉笼罩。 顾玉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毫无招架之力。 君泽道:“你说我的大氅,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被子里?” 顾玉不敢看君泽的眼睛,干巴巴扯谎道:“是我的侍女收拾床榻时弄错了。” 君泽一把钳住顾玉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再次问道:“顾玉,我很好骗吗?” 顾玉小幅度摇摇头,在朝堂上能言善辩的顾小公爷,在真相面前毫无狡辩的余地。 君泽道:“为什么要把我的大氅放进你的被子里?取暖吗?” 顾玉脸色苍白,浓密的睫毛像蝴蝶一般,因为主人的情绪微微颤抖,一眼就能看出顾玉的惊慌失措来。 君泽毫无怜惜,继续逼问道:“你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都对我的大氅做了什么?” 顾玉听出他语气里带着的轻佻和暧昧,脸色未变,只是左边的耳垂红艳欲滴,十分可怜。 她替自己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君泽咄咄逼人道:“我想的什么样?” 顾玉脑子乱极了,挣扎道:“别说了,什么都没有。” 意气风发的顾小公爷何曾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被人逼到墙角,神色慌张,耳垂殷红,连句话都磕磕绊绊说不清楚。 君泽看着她殷红的耳垂眼神一暗,在顾玉心慌意乱时,趁虚而入,吻了上去。 这件事他肖想了许久了,感受到怀里人的抗拒和挣扎他也没有退缩,反而放肆地咬住那枚红珠子,在唇齿间摩挲着。 顾玉是他心里落满阳春白雪的一株青竹,他不敢轻易触碰,唯恐亵渎了她的清白。 哪怕被她一次又一次推开,一次又一次伤透了心,他依然觉得他一厢情愿对顾玉生出这份情,本就是错的。 直到今天,他窥到了顾玉的秘密。 才知道以往的情愫并非错觉,才知道付情爱的不是他一个人。 感受到耳垂的湿润和疼痛,顾玉不由自主地缩瑟起来,道:“放开我。” 好不容易将君泽推开,君泽却满眼通红地吻上她的唇。 带着野兽般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她死死抵在门上,磨牙吮血。 顾玉反抗不得,跟他对咬起来。 一个毫无章法的吻,弄得两人满嘴是血,血腥味儿在唇齿间徘徊,唯有疼痛才最深刻。 好一会儿,君泽才直起身子,按着顾玉的头强迫她看着自己,恶狠狠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一边对我冷若冰霜,一边又抱着我的衣服不放。顾玉,骗我很好玩吗?” “玩弄人心的感觉如何?看我为了你失魂落魄,你很有成就感是吗?” “说啊,你不是很能言善辩吗?现在怎么变哑巴了?” “说话!” 第359章 顾玉看着君泽的眼睛,在他一声声质问下无地自容。 她的嘴里满是血腥气,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君泽的血,两个人的嘴角都破了,殷红的血格外刺目。 她无法回应君泽的话,只能抿紧嘴唇,唯恐一张口就是哽咽。 君泽伸出手替她擦拭嘴角的鲜血,动作十分温柔,可说出来的话依然不肯饶人: “你不说,咱俩就没完,我看是你耗得起,还是我耗得起。” 君泽的压迫感太强,顾玉又少了几分底气,除了沉默,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跟君泽耗是耗不起的,她不敢面对惨淡的现实,只想逃离这里,躲得远远的。 可是顾玉知道,这个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君泽冷眼看着顾玉。 在君泽眼神的逼迫下,顾玉敛了敛情绪,冲外面喊道:“站住,有事吗?” 落雁脚步一顿,没有再往前走,立在院中道,“回小公爷,侧夫人给您送汤来了,可要让她进来?” 孙采薇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顾玉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若是让孙采薇进来,君泽定然要离开的,她可以借机躲避屋内这压抑的气氛。 君泽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想,低头凑到顾玉耳边,再次含住了顾玉的耳珠,含混不清,又满怀恶意道: “你让她进来啊,让她好好看看,她敬爱的夫君是个什么货色,表面一本正经,背地里偷藏其他男人的衣服,日日夜夜,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 顾玉咬紧牙关,羞耻感席卷而来,身子微微颤抖。 还是打消了让孙采薇进来的念头,带着对君泽的气恼,冲外面喊道:“让她回去。” 落雁觉得有些不对,问道:“小公爷,您没事儿吧。” 君泽惩罚似的咬了一下顾玉的耳珠,引起顾玉一阵战栗。 顾玉咬着牙道:“没事。” 落雁闻言退了出去,将门口的孙采薇也劝了回去。 外面没有动静了,君泽这才放开顾玉的耳珠。 顾玉很有意思,害羞的时候只红一只耳朵,有时候是左耳,有时候是右耳。 他可以换着咬,现在的右耳耳垂像是樱桃一般,带着湿润,格外诱人。 君泽喉结滚动,没忍住又吻了一下。 顾玉侧着头躲避。 君泽若是见好就收就不是君泽了,他只会得寸进尺,得尺进丈,尝到一点儿甜头,气焰就愈发嚣张。 他凑在顾玉耳边阴恻恻道:“顾小公爷在跟侍妾圆房的时候,也会带着那件衣服吗?会熄灯想着我的脸吗?会在情动时叫我的名字吗?” 顾玉简直要被他逼疯了,不知道这种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瞪着他道:“别说了,别说了,没有,我没有!” 可顾玉这凶狠的眼神不过是负隅顽抗。 君泽继续逼问道:“没有什么?没有带我的衣服,没有想我的脸,没有叫我的名字,还是...” “没有圆房?” 君泽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锋利,直直盯着顾玉,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破绽。 顾玉用力将头转到一边,痛苦道:“你放过我吧。” 君泽往后撤了一步。 顾玉失去了桎梏,却顺着门跌坐在地。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失去了她的控制,一向胜券在握的自己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面对君泽的逼问毫无招架之力。 君泽毫不客气地搬来一个椅子,面对顾玉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白猫轻车熟路地跃到君泽的怀里,让君泽抚摸它的毛发。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白猫不时发出舒适的呜呜声。 看着将自己缩成鹌鹑的顾玉,君泽再次道:“还是那句话,你不说,咱俩就没完,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顾玉紧咬牙关,在君泽炙热的目光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君泽冷笑一声,道:“如若不然,我将此事宣扬出去,让大家都知道,光风霁月的顾小公爷如何在妻妾成群的情况下,还抱着男人的衣服睡觉,多新鲜,多刺激,多有意思。我是个没皮没脸的,就是不知道顾小公爷扛不扛得住旁人的议论。” 君泽的嘴是能气死人的,顾玉再次领教到了。 她甚至想学尚书家的女儿,找根绳子吊死自己算了。 顾玉羞愤欲死,捂着耳朵,恨恨地看着他道:“我无话可说!” 君泽弯下腰,拉下顾玉捂住耳朵的双手,看着她倔强的双眼道:“无话可说?顾小公爷好硬气呀。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最后竟然无话可说。” 顾玉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君泽认真道:“说你爱我,说你为什么骗我。” 顾玉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咄咄逼人的话语中,隐藏着这份感情飞蛾扑火的真挚。 她不忍再次伤害他,但是顾家的血海深仇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身上背负的,不是一个人的恨,而是万千顾家军的恨。 她垂下眼帘,沉声道:“你想让我说的,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我爱你,过往种种,都是我在骗你。但是君泽,男子相恋是不容于世的。” 君泽冷着脸放开顾玉的手,道:“你是那种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吗?” 顾玉沉默了一瞬,而后闭着眼道:“我是。” 君泽对她道:“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回答?” 顾玉闭上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我对你有愧,不敢直视。” 君泽道:“为何有愧?” 顾玉道:“我负你良多,却不能弥补。” 君泽道:“我今天过来,就是在等你弥补。你只要向前走一点点,就能挽留我。” 顾玉握紧了双手,艰难开口:“对不起。” 君泽直起身子,警告她道:“顾玉,一个人的真心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消耗完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顾玉险些流出泪来,道:“我知道。” 君泽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们以后好好的,有什么风言风语我们一起面对。第二,你娶你的季妙仙,我娶我的女孩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第360章 顾玉知道,自己一旦回答便会将君泽最后一点真心消耗殆尽。 但是她不能不回答,顾家军的血海深仇不能因为她的一己私情就此泯灭。 她背负的不仅仅是她杀父之仇,而是万千家庭的仇恨。 顾氏在落日关一战后,多少母亲失去了她们的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了她们的丈夫,多少孩子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他们挣扎在丧亲的痛苦中,却不知道罪魁祸首正是他们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 至今仍有顾家的孩子被教导要像他们的父辈一般,要像老镇国公顾钧益一般,保家卫国,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他们不知道真相,可顾玉不能当作不知道。 她身为顾氏爵主,这个仇若是不报,就无人替那些死在万人坑的顾家军讨回公道了。 在君泽的注视下,她想到祠堂里那只代表顾家军的赤红火眼。 它目睹了顾家军在一场场战役中崛起,也目睹了顾家军在万人坑中的陨落。 现在,也在无形中目睹着她的选择。 顾玉的眼泪无声流下,在君泽期待中,她道:“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不必明确回答,君泽从她的眼泪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君泽隐忍着自己的情绪,残忍地说道:“你三日后娶季妙仙,我会来,我两日后也要娶妻,你要来吗?” 顾玉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依然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去。” 看他高朋满座,看他红衣似火,看他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与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君泽半跪在地上,抬起她的脸,替她擦拭脸上的泪,道:“顾玉,你也知道痛吗?” 顾玉略带诧异地抬头。 君泽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道:“看着你妻妾娶进门,看着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我这里,只会比你更痛。” 顾玉手心感受着他的心跳,含泪道:“对不起。” 君泽叹口气,终究无法对顾玉狠下心来。 在被顾玉伤害时,他有过多少因爱生恨的瞬间,恨不得将自己所经受的羞辱与痛苦千倍百倍还给顾玉。 可是在看到大氅时,他却只剩下欣喜若狂,原来顾玉说过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原来爱而不得的人不只他一人。 他逼顾玉做出选择,看到向来清醒自知的顾玉因他泪如雨下,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哀。 君泽满手湿润,道:“别哭了,我骗你的
相关推荐:
人妻卖春物语
心情小雨(1v1强制)
媚姑
魔界受欢之叔诱(H)
一幡在手天下我有
好你个负心汉_御书屋
从全员BE走向合家欢(NP、黑帮)
老师,喘给我听
虫族之先婚后爱
穿成炮灰后和灰姑娘h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