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好管束,逼急了就沉默,木木纳纳,不会转弯,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霸道的一面。 凶起人来,不动声色却可以让人心惊胆战。 “那为父便直说了。”冯敬廷低头看了看冯贞和冯梁,“你弟妹的年岁,正是好学之时,可为父到了并州,他们跟过来,便不好就读家学,旁的人教导,为父不放心,不知阿蕴可否在闲时教一教弟妹,学算术……” 不止冯蕴,就连大满和小满都惊了。 敢情冯敬廷带着儿女过来,是想让女郎做免费的先生? 冯蕴看着两个小的,冯梁一脸不屑,很是瞧不上她这个长姊,冯贞年纪更小些,懵懵懂懂,一脸无辜的看着美丽的姐姐,并不了解大人话里话外的机锋。 “府君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吗?” 冯敬廷一时无言,“啊?” 冯蕴微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锋一转,突然又同意了。 “要我来教也不是不可以,阿父把孩子留在这里。” “那怎么行?”冯敬廷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弟妹还小,离不得父母……” “那我也离不得夫君。”冯蕴说得一本正经,“安渡离并州那样远,我总不能跑到并州来教吧。” 冯敬廷当然不会把孩子留在她身边。 那不等同于留下人质? 他道:“你大伯父的意思是,请你过去小住三五月,等并州的家学建起来,有了合适的先生,你再回来。” 又道:“这么久没回家,你也不想念吗?回娘家小住数月,想来我那女婿,也不会介意才是?” 冯蕴双眼眯眼,冷冷发笑。 她那个大伯可比这个爹狠多了。 堂堂许州冯氏,怎会缺授业的西席? 是因她在鸣泉镇一鸣惊人,冯家终于看到她的价值,想把她弄回来?还是萧三想的歪招? “府君回吧。”冯蕴道:“我也不愿意与冯氏交恶,此事待我与夫主商量,容后再议。” 起初,冯蕴只是想有个安稳的所在,可免前世悲剧重演,但事情发展到如今,她心里很清楚,畏步不前,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她得想得更远,走得更稳。 与冯氏交恶,对她确实没有好处。 和议了,不用和好,但打个巴掌偶尔给个甜枣,让他们觉得她是可以争取,可以被说服的人,总比被他们当成敌人要好。 话不说满,留有余地。 冯敬廷兴冲冲地带着两个小的走了。 临行前,冯蕴让人从储物箱里取出两包茶叶。 “尝尝吧,这茶叫远恨绵绵。” 远恨绵绵。 冯敬廷咀嚼着四个字,觉得意境甚美,女儿有孝敬,虽然仍然没什么好脸色,但也很开心的带走了。 冯蕴微微一笑。 远恨绵绵。 绵绵无绝…… “大满。”冯蕴侧目,“跟上去。” 大满与她对视一眼,“仆女明白。” 第275章 良夜旖旎 大满从后门抄了捷径,在春酲院外的巷子里堵住冯敬廷。”府君留步。” 冯敬廷撩帘子看到是大满,惊了惊。 他拉了拉懵然无知的小儿女,探出脖子左右张望一眼,这才问大满。 “你找我何事?” 大满见他惊惶戚戚的表情里,夹杂着明显的做贼心虚,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冯敬廷不是全然不知。 兴许他早就猜到了,她不是府里管事金志通的女儿,而是那个被他抛弃的可怜女伎阿伶跟他的亲生骨肉。 十二娘说得对,这是个表面衣冠楚楚,冠冕堂皇,其实懦弱无能的男人。他越不过自己的大哥,在许州冯氏没有地位,也惹不起陈夫人的娘家,畏惧颍川陈氏,夹着尾巴的他,偏偏还想做個人上人。 “府君。”大满朝他深揖一礼。 “上次姜叔来找仆女索要女郎的养颜方子金闺客,府君可知情?” 冯敬廷目光闪烁,“问这个做什么?” 大满不说话,缓缓行近马车,身姿窈窕,脸上一层薄薄的郁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犹豫半晌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劳烦府君交给夫人。” 冯敬廷看着她。 女子衣袖迎风微笑,清丽婉约,乍看那眉眼,与冯蕴确有三五分像。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站近些,我有话问你。” 大满闻声低头,表情木然地走近:“请府君吩咐!” 冯敬廷迟疑一下,这才皱着眉头打量她。 “你家女郎近来可有异常?” 大满意外地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没有,仆女不曾察觉什么,女郎一应如常。” 冯敬廷犹豫片刻,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你来看看,上面是何符咒?” 大满看到上面写的数字,是女郎教邢大郎算学用的那种,心头惊跳一下,脸上只佯作无事,扯着嘴角笑了笑: “回府君话。这不是什么符咒,就是算学的数目简写。女郎说这样计算方便,庄子里好多人都学了,邢大郎学得最好就是了。” 冯敬廷眉梢扬起,琢磨她的话,“当真?” 大满深深一揖:“仆女不敢欺瞒府君大人。” “谅你也不敢。”冯敬廷说完,放下帘子,声音隔着一层传来,“去吧,学机灵点,别让你家女郎发现端倪。她眼下甚是敏锐,与往常大为不同,盯紧点。” 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在大满的脑海里纠缠,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车轮被车身压得发出喘喘的吱嘎声,车厢里传来冯梁和冯贞的打闹和嬉笑…… 他们在父亲的陪伴下,那么快活,那么肆意。 她鼻腔突然酸涩,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 这种滋味,又来了。 不公,不平,绝望无助,还有对未知的恐惧…… 片刻,她抹一下眼睛,掉头而去。 ~ 春酲馆的门房今日很忙。 刚送走冯敬廷爷仨,就有信州名流递上拜帖。 这些世家名士平常自视甚高,冯蕴单靠一个“将军夫人”的头衔,是不会让他们从内心里瞧得上的。但她在议馆一战成名,再是什么名士高人,也得高看她一眼。 当然,也有些人是为一探虚实。 他们不信冯家女郎掌握了惊世绝艳的算学能力。 来送请帖的人,大多都会附上一份礼单。 门房接下来交给冯蕴,全给拒了。 后来,门房一律不再过手,只客气地回应。 “夫人说了,近日身子不大好,怕过了病气给贵人。等来日病愈,再登门拜访。” 打发了这些闻名而来的雅士名流,冯蕴抱着鳌崽在屋子里躲清静,膝盖上放着书,手上握着笔,纸上写着她的规划。 排列整齐,一眼可见……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十分想念阿母。 卢三娘真的教过她很多东西。尽管她死得早,但幼年时期的潜移默化,对她的影响也很大,很多前世时顾着儿女情长淡忘了的事情,竟是都刻在骨子里,一件件捡起来,仍然受用无穷。 “在写什么?” 裴獗径直入内,将风氅取下,交给钱三牛。 再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钱三牛应喏,躬身下去走了几步,不知是什么心理,突然回过头来,看一眼冯蕴和裴獗,说得认真。 “将军,小人看了一下那些题目,有好几个,小人也会做的……” 裴獗一怔。 冯蕴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早知你这么能,就不让阿州去了,换你上,也能给将军长长脸。” 钱三牛嘿嘿笑着,摸脑门。 “那我肯定是不如阿州那小子。他多机灵,小小年纪,都已经是副总管了。” 冯蕴瞥一眼裴獗,“这么说,你觉得侍候在将军身边,不是好差事?还是说,将军待你不好……” 裴獗绷紧了脊背,冷冷扫一眼过来,钱三牛更是吓得冷汗都下来了,赶紧作揖告饶。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随口一说,将军待小人好极了……小人愿意一辈子侍奉将军,绝无怨念。” 看他紧张成这样,冯蕴也不逗他了。 “下去吧,跟着将军,有你表现的机会……” 钱三牛这才松口气。 方才将军那一眼,他差点以为要原地受死。 - 裴獗对冯蕴庄子里的事情,一直是听之任之的,虽然会有斥候来报,但不涉安危,他从不干涉,也不多问。 因此,即使听说冯蕴让庄子里的仆从部曲都读书,学算术,也不以为然。 大家图个乐呵罢了,能学得了多少呢? 然而,今日邢大郎的表现惊到他了。 钱三牛方才的话,更让人意外。 这个时代崇尚有能力有知识的人,能写会算本就是世家子弟的专属,世家为了传承,也极爱藏私…… 冯蕴却毫无保留,是真的在传道授业。 裴獗看着她,倾身拨弄红炉木炭,纤细的手腕被衬得光洁如玉,无瑕至美,突然大步上前,从背后环住她,夺下那粗重的火钳子,怜惜的捏了捏她的手,“我来。” 冯蕴看他闷着头,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拨炭,炉火映在他英挺的脸上,他的呼吸落在脸颊,不说话,但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强劲有力,手臂、身体,给人一种踏实稳定的力量,格外心安。 她笑问:“将军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裴獗侧目望他一眼,黑眸深邃,“我?” “对呀。”冯蕴亲手替他倒了一杯暖手茶,笑盈盈地道:“三牛都可以短时间掌握技艺,将军更是不在话下。” 裴獗眉头皱了起来。 “罢了,你会算就行。” 反正他也不当家。 冯蕴笑意越深,“放心,简单着呢。将军一旦知晓技巧方法,保管学来很快。” 裴獗不是那么想学习,可拒绝的话在小娘子清灵动人的眼眸里,又默默咽了回去。 “好,闲下来再说。” 两人相视一眼。 突觉良夜缠绵,旖旎一片。 “将军……” “蕴娘……” 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下。 “你说。” “你说。” 再次异口同声,然后相对而视,冯蕴笑了起来。 “你说吧。” 裴獗伸手揽住她,眉目间有踌躇,看上去很是严肃。 “阿姊要带阿父来信州,说是见一见亲家。” 消息猝不及防。 冯蕴眼皮惊跳一下,说不出是紧张还是什么,嘴里有些涩涩的,问他:“怎生这样突然?” 裴獗道:“适逢信州和议,战事结束,时机正好吧。” 冯蕴没有说话,裴獗看她笑容恍惚,不知又想到什么事情,再道一句。 “你无须害怕,有我在。” 冯蕴倒不是害怕。 她名声就那样,早做好被裴家厌弃的打算。 只是来得太快了,她没有准备,也不在计划之内。 毕竟两人的姻缘起初只是为了并州战事。 如今的走向,离前世越来越远了…… “那我,需得做些什么,才不会让将军为难?” 她迟疑着,认真地询问。 裴獗握紧她的手,小手在掌中,冰凉而柔软。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家没有规矩,新妇也无须规矩。” 冯蕴看他不似玩笑,笑了一声。 “那便由将军安排。” 小满已经备好了水在等候,看女郎和将军有说有笑,瞧着也欢喜,进来便问将军什么时候沐浴。 冯蕴打量一眼裴獗,脸颊突然隐隐发烫。 “将军累好些天了,洗洗早点歇了吧。” 第276章 不是君子 小满欢欢喜喜出去了,大满沉默着进来换了床褥,抱着旧的下去。 冯蕴发现她眼圈是红红的,好像哭过,也没有多问什么。 方才去堵了冯敬廷回来,强撑着说完二人的对话,便低着头回了房,这会儿才出来。 冯蕴劝不了什么。 很多事情,得靠自己去琢磨,去经历,去解脱…… 世上的南墙都得自己撞,发现痛了,才会回头。 这几日晋齐双方谈判,别看只有使臣冲锋在前,跟齐方斗智斗勇,身为大将军的裴獗也很不轻松。 备好水,冯蕴推裴獗去沐浴,他从善如流。 净房的门合上了,冯蕴靠在软榻上,准备看会儿书,不料刚翻到第二页,他便匆匆从里间出来了,裹着一个氅子,露出大片精壮的肌理,速度很快,像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一般,那脸沉得让冯蕴惊坐起身。”怎么了?” 裴獗不说话,走到近前,认真地低下头,看着她问。 “方才你要说什么?” 冯蕴:…… 让他一打岔,差点就忘了说。 她合上书卷,心平气和地把冯敬廷今日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裴獗问:“你想回娘家吗?” 娘家这个词,让冯蕴听着有点别扭。 可看着裴獗头上还在滴水,又懒得多说了。 “我并不想理会他们。但眼下形势,不好直接交恶,我也不好让将军为难。” 裴獗嗯声,“我不为难。只看你心意。” 停顿一下又道:“正好我家人过来,见一见。” 冯蕴下意识的蹙眉。 依裴獗的为人,是不屑于跟冯家人接触的,多看一眼可能都嫌烦。 可他现在,愿意让家人跟冯家见面,这其实很是不可思议…… “你我成了夫妻,再是不喜,也得认下。” 裴獗扫她一眼,回净房接着沐浴了。 冯蕴坐在原地拿着书,怎么都看不进去。 什么事都绕不开家族去,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追根溯源…… 她和裴獗的婚事,之所以常被人称为“儿戏”,就是因为缺少双方父母高堂,没有得到族中认可。 不认冯家门,不让双方家人过明路,在外人的眼里始终差点意思。 所以,裴獗现在的做法…… 是打算做正经夫妻,而不是战后不认? 冯蕴叹气。 书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她卸下钗环,钻入被窝里。 鳌崽贴在榻边靠着她。 冯蕴摸了摸它的毛,“姐姐给你在那边搭了個窝……” 她指着墙角那边。 鳌崽有些不满,脑袋耷在上面,没有离开。 冯蕴想着裴獗不会那么快回来,纵着鳌崽,侧躺着阖上眼睛。 内室安静一片,净房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她侧过身,后背对着外面,仍是清静不了,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人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身,明明修长高大肌肉匀称整个身姿恰到好处,偏偏那话儿吓人得紧…… 裴獗进来的时候,冯蕴没有睡着,也没有睁眼,倒是鳌崽趴在那里,睁开眼睛斜他一下,然后灰溜溜地走开,去睡冯蕴给它准备的“猫窝”。 裴獗探了探被窝,看着她的脊背,在榻边坐下。 “睡着了?” 他总会这么问一句。 如果她睡着,就不会应。 应了,就是没有睡着。 冯蕴故意不应他。 果然,他静坐看她片刻,叹口气躺下来,双手很是规矩地合拢放在身前,睡姿端正地合上了眼睛。 室内寂静一片。 呼吸可闻,冯蕴有些憋不下去了。 她慢慢睁开眼。 背后没动静。 她一点点转头,看着他半湿的头发。 裴獗还是不说话,她身子慢慢地偎靠过去,贴在他的胳膊上。 “将军生气啦?” “嗯。”一个字沉沉从喉头迸出,裴獗反应快得人始料不及,长臂一伸,揽住她腰稍一用力,冯蕴身子便突然轻盈,被他径直从里面抱过来,一起滚入软绵绵的锦被里。 笑荷香扑面而来。 “蕴娘。”他低低唤她,声音杂了哑意,格外情动,“我憋不住了。” 冯蕴喉头一紧,刚想说话,便被他堵住,没有拒绝的机会,滚烫的唇落下来,疯狂如同巨兽苏醒,似要将她一口咽下去…… 呼吸相触,急促而喘息,冯蕴揪住他的胳膊,紧紧闭上眼,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抱她抱得那样紧,紧得她透不过气。 他身上那样热,大冷的天,便是火炉里燃烧的木炭,都不如他滚烫的身子,皮肤热得好像稍稍用力便会有火星从中爆开。寒意褪去,她整个人暖烘烘的,浑身血液都让他点燃。 “将军。”她忍不住气喘出声,颤声唤他。 裴獗不说话,呼吸落在她修长的颈子上,在锁骨游戈,她激灵一下,那只环在她腰间的大手便灵活地挑开本就宽松柔软的寝衣,掌心覆上来时,温柔得不可思议,冯蕴舒服地叹息一声…… “去拿……” 她瓮声瓮气,带点撒娇的轻嗔。 意有所指地朝窗台那边看。 那里有个妆台,下面放着束缚他的东西。 裴獗不说话,与她十指交缠。 “不用。”他声音低哑,“不会伤到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冯蕴才不信这一套,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便凑到他耳边低语。 “等我身子养好些,将军怎么做都行。现在可不能纵着你,没轻没重的,稍一下狠,我明日便不要起来看两国订盟了。你说,你是不是不想我去,然后跟那个李太后眉来眼去?” 裴獗停下来,身子僵硬片刻,气息粗重地瞪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又恶狠狠扑上来搂住亲了好几口,把她小脸亲的火烫烫的,这才咬牙切齿地撑起双臂。 “你就折腾我吧。” “冤枉!”冯蕴抚着他结实的肩膀,察觉他紧绷得厉害,又不免好笑,“对男人来说,横竖就那么一下,有什么区别……” 裴獗:…… 她言语轻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从不在意在他面前是什么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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