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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边谈的身影,悉数收入眼中,但谁也没有说话。 好一会,敖政才出声打破了寂静。 “小七在营中,如何?” 裴獗眼睑微收,脸上看不出情绪,“台主看到了。” 以官职相称,而不称姊夫,这是跟他划清界限呢。 敖政有点头痛。 其实他刚才就发现了。 敖七对那个冯氏女,实在太上心了,态度也亲密了些。 好在,裴獗没什么反应,应是不甚在意。 一个姬妾而已。 说得再好听,也是主人家可以随意打发的东西。 时下朋友之间、兄弟之间、上下属之间,转赠姬妾是常事,不足为奇。 但如果落在敖七身上,敖政就接受不了。 中京十几岁的少年,像敖七这么大的,早已懂得风月,敖七却一心习武,要跟舅舅一样征战沙场做大英雄。 这孩子有大志向,前途不可限量,怎可闹出抢舅舅姬妾的笑话? 敖政观察着裴獗的脸色,斟酌片刻,捋着那一把美须,叹口气道: “小七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只等战事结束,家里就给他们操办。可这浑小子,打死不肯松口,你当舅舅的,有机会帮我们劝劝。” 裴獗不看他,垂眸饮茶。 好片刻,敖政都憋不住想滑跪替儿子认错了,却见他面不改色地抬眼。 “台主尝尝这茶。” 敖政一颗心七上八下,深深吸口气,也低头饮一口。 “以荷入茶,冯氏女心灵手巧,是个能掌家的。” 裴獗状似未觉,唇角微抿,“是吗?” 敖政心里话,你不就想让我夸一下吗?我都厚着脸皮夸了,你又来装着不知。 可惜,这位御史中丞可以骂遍满朝文武,就是怕他这个小舅子。 敖政长叹一声,“若冯氏是个寻常女子,也不会让宫里心生忌惮,不惜搬出朝官,御史台,如此大动干戈……” 裴獗道:“不过是李宗训借机找事。” 敖政见他心下明朗,老怀欣慰,“妄之明白就好。但这把刀子是你亲自递到李宗训手上的,能怪人家往死里捅吗?” 裴獗面无表情,眼风扫过冯蕴和敖七远去的背影,眉心皱了一下。 敖政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轻咳嗽,“李宗训那个老东西,野心不小呢。方才你也听到了,韦铮才上任多久,就敢在本官跟前叫板,谁给他的能耐?” 裴獗抬眼:“哦?” 敖政放下茶盏,身体往前倾,看定他的眼睛,压低声音,“朝中近日有风声传出来,太后要扩大候人数量,成立‘大内缇骑司’,欲与曹魏的校事府比肩。有人给我透底,说太后在李宗训跟前举荐了韦铮……” 候人便是斥候,候官是斥候首领,做的是刺探情报的事,如今已有数百人之多。 但比起曹魏的校事府少了一些特务的职能,不可以羁拿下狱,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如果再行扩大…… 分明是要效仿校事府,以特务机构来监视百官,从而掌控百官,势必会造出一片腥风血雨…… 第58章 掏心窝子 “李老狗这是要捏住百官命脉,为其所用啊。” 敖政一句一句地把朝中大事揉碎了,再拆开来分析。 可裴獗不言不语,好似一个旁观冷眼人。 他见状,又忍不住提点道:“李家眼下最忌惮的,无非妄之也。昔日之恩,今日之仇。恩有多重,仇就有多大,妄之不可不防。” 当初是裴獗一力托举小皇帝登基,也是因为有他手上重兵,才能镇得住那些皇族宗亲的势力,使得北晋这些年来没有如同南齐一般,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保持了相对的稳定和发展。 可平静能保持多久呢? 李宗训当日倚仗的,变成了今日惧怕的。 从龙之功,终会成为功高盖主…… 敖政道:“依我说,妄之实在不必为一个姬妾自揭其短,将把柄递到李老狗的手上。一旦落個通敌的罪名,即使今日无事,来日必翻旧账……” 裴獗:“欲加之罪。” 看他油盐不进,敖政重重一叹。 “欲加之罪,那也要有个由头啊,不会凭空生出说法来。妄之此举很不明智,若你信我,不如让老夫将冯氏女带回中京。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可保她一命。” 裴獗冷眼看他:“若有一日,朝廷要问罪长姊,逼你交出人来。台主如何选择?” 敖政一怔。 这些年,裴獗很少和他提及他的长姊。 因为当年娶了正妻后,他又纳了两房姬妾,裴獗就此疏远了他。 敖政感慨着,“冯十二娘只是一个姬妾,说难听点,与家奴无异,怎可同你长姊相提并论?” “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裴獗似乎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留下这句话,一眼都不看敖政僵硬的表情。 “你若真把长姊放在心上,便不会纳妾。”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只留敖政一个人在凉亭下吹热风,脑子都蒙了。 “妄之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 男人么,年轻的时候才会钟情,到一定岁数就知道了,哪有什么从一而终? 水灵灵的花骨朵在眼前含苞吐萼,圣人也忍不住呀。 — 邢丙找的大夫是从本村叫过来的,姓姚,单名一个儒字,前两天才入籍花溪村,就在冯蕴家庄子的西头,一家七口人住着三间简陋的茅草屋。 乱世当下,人跟人交往很简单——不问过去。 入住的那天早上,姚大夫的新妇汪氏壮着胆子来长门庄,借两斤白面,说孩子馋大白馒头,哄不住。 阿楼让灶房给了她,汪氏千恩万谢地回去,夜里便还来十斤粟米。 她来时,恰好碰上邢丙家的二郎流鼻涕,当即领到姚家看了诊,拿出为数不多的药材,帮他熬成汤药喝下,才送回来。 药材在时下可是稀罕金贵的,姚家不藏私,长门庄也不能太小气。而且,有个大夫住在近邻,那是天大的好事。 冯蕴让邢丙的新妇徐氏带了一刀肉,二十来斤大米去姚家,千恩万谢送上诊金,一来二去,两家关系便亲厚了些。 阿楼挨了一顿打,方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痛得直叫唤。 冯蕴进去的时候,姚大夫正坐在床前,为他处理伤口…… “小郎,忍一忍便好。” 阿楼刚要出声惨叫,看到冯蕴的身影,猛地闭上嘴,一张脸硬生生挤出一条条皱褶,像个揉碎的包子。 冯蕴问他的伤情,听姚大夫说没有内伤,这才放下心来,调侃阿楼。 “痛就叫出声来,男子汉大丈夫,不叫白不叫。” 阿楼撇着嘴,眼圈都红了。 “女郎……小人不痛。” “伤成这样,怎么能不痛?”冯蕴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你放心,我给你报仇。姓韦的,饿他一天再说。” 干活还不给吃饭吗? 阿楼想了想,也觉得很解气。 可内心里,隐隐又很难过,憋屈。 阿楼是知晓将军在女郎房里的。 可他没有想到,将军和女郎听见他被那姓韦的痛打,哭天喊地地惨叫,居然都没有出来为他撑腰。 直到晕过去那一刻,阿楼内心其实都很悲凉…… 仆从命贱。 没有爹,没有娘。 便是被人打死又如何? 然而,等他醒来听说姓韦的和那些耀武扬威的禁军都被拉去开荒地了,气又消了…… 就像那次让他带伤去讹诈王典一样,总归是为了长门院所有人,为了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吃上饱饭。 只要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他阿楼受点伤,算得了什么? 小屋里静寂着。 等姚大夫上好药,告辞离去,冯蕴才开口。 “在想什么?” 阿楼脸上忽悲忽喜,摇了摇头,“小人什么也没想。” 冯蕴哼笑一声,“楼总管劳苦功高,想要什么赏赐?” 阿楼微微一愕。 他看着女郎的眼睛。 为什么?女郎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 阿楼有点羞愧,为那点自私的想法。 不等冯蕴再开口,他已低下了头,“小人不要赏赐……小人只是挨了一顿打,什么也没有做好,小人不配领功劳。” “胡说!”冯蕴正色看着他,“今日的首功就是你。若没有你那一顿打,将军和我如何治得住那姓韦的?如何反戈一击?” 阿楼本来有点自轻,听冯蕴这么说,又觉得自己确实了不起。 以前的他,遇上韦铮这样的权贵,肯定早就跪下求饶了。 可他今天应对贵人很是得体,并没有丢女郎的脸,除了被人踩在脚下痛打的时候叫得太狼狈,别的很有总管的模样了呢。 阿楼翻身就想起来…… 奈何牵到伤口,又是一声痛呼。 然后哎哟哎哟地望着冯蕴,龇着牙笑。 “值得。太值得了。下次还有这样的差事,女郎也让小人来做……小人嘶……小人得心应手……” “没有下次了。”冯蕴温和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今日,对不住你。请你原谅我。” 阿楼惊愕,嘴巴张大合不拢。 “女,女郎……这是什么话?” 冯蕴微微垂眸,“你们跟着我,我却没有能力很好的保护你们……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是我弱而无能……阿楼,若有下次,我希望我们可以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回去,而不是挨打以委曲求全……” 阿楼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其实是有委屈的,但这一刻,释怀了。 女郎只有十七岁,比他还小一些,可女郎一个人挑那么重的担子,还想着如何保护他们,还向他道歉…… 阿楼所有的自尊都被熨平了。 他呜呜的,哭得睁不开眼睛,又不敢去揉眼睛…… 眼泪淌在伤口上,更痛了,哭得就更狠了。 冯蕴一看不好,赶紧拿了姚大夫留下的干净纱布,亲手为他拭泪。 “不哭,不哭了,再哭伤口要坏了……” 阿楼吸着鼻子,撇着嘴巴,总算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冯蕴也跟着他笑,眼睛红红的,“这伤要养一阵了。” “没事,小人不怕痛。” “还逞强呢?你也是,以后没事跟邢丙他们学几招防身,不说打人,挨打总要会闪避一些……” 主仆二人掏心窝子地说着话。 门外,敖七也红着眼睛,安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裴獗。 “阿舅所想,同女郎一样吗?” 别人不知道裴獗在冯蕴的房里,敖七却是亲眼看见的。 这几个晚上,舅舅都三更半夜才偷偷摸摸地来,每次舅舅一进屋,女郎房里的灯就灭了…… 敖七一个人辗转反侧的时候,脑子里总会一遍又一遍地想,他们二人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催心催肝的,如同在炼狱里煎熬…… 今天阿楼挨打的时候,他最初没有出手,就是想到有裴獗。 舅舅出面,没有人再敢放肆的。 可惜,他没有等到裴獗出来,最后才提了环首刀要砍人…… “之前我很是不懂,阿舅为何深夜入庄,现在才明白有这般深意……” 说到这里,敖七谨慎拱手,朝裴獗行了个礼。 “外甥对阿舅有所误会,这厢赔礼了。” 不待他揖下去,头顶便传来裴獗冰冷的声音。 “你没有误会。” 敖七慢慢抬头,对上那双波澜不兴的黑眸。 裴獗一如既往的冷漠,“我和冯氏,一样没有心。” 敖七:“阿舅?” “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他人。” 一板一眼地说完,裴獗手负在身后,扭头自去了。 敖七有刹那的恍惚,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承认自己是个狠心的人呢? 不对,舅舅一贯狠心,可女郎不是呀。 她那么温柔,那样真诚的跟阿楼道歉了…… 第59章 舅父舅父 敖七去荷塘木亭的时候,敖政刚好喝完那一壶茶,准备去找茅房方便。 不料,敖七走上来就将人堵住。 “阿父,我有事要谈。” 敖政捋着胡须看他,“正好。阿父也有事问你。” 敖七怔了下,“阿父先问。” 敖政轻咳一声,极目远眺,问得耐人寻味。 “你阿舅他,莫非对冯氏女动了真情?” 敖七身子僵了僵,冷着脸看他父亲,“阿父问这个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问啊?”敖政不满地瞪儿子,“若非你阿母再三叮嘱,我才懒得管你们甥舅俩的事!” 敖七抿了抿唇,“阿母还好吗?” 哼!敖政脸色好看了一些,“算你狗肚子里装了点良心,还知道问你阿母。” 顿了下,又语重心长,“你要不犟,早些把婚事定下,阿母也就不为你操心了。” 敖七不爱听这个,俊脸又拉了下来。 “阿父何时启程离开安渡?儿子送您。” 敖政皱眉看着这個讨债的儿,压低声音:“狗东西,你就如此不待见你父?饭没吃一口,就赶人?” 敖七扬了扬眉,目光凉凉地问:“阿父不走,难道还存了将冯氏女郎带回中京复命的想法?” 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啊。 敖政一声叹息,“不知那冯氏女给你阿舅灌的什么迷魂汤,为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反倒说我不是。” “阿父。”敖七道:“儿子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敖政看着眉目严肃的儿子,突然觉得这个儿子长大了,“说来听听。” 敖七道:“儿子将冯氏女要过来,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敖政老脸一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狗东西,你有种再说一遍?” “儿子有种,你的种。”敖七直梗着脖子,与盛怒的父亲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突然将头一低,直挺挺跪了下去。 “阿父,儿想将冯氏女占为己有,求阿父成全。” 敖政快要吓死了。 他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孽障,可又打不过—— 太阳好大,好晒。 一定是听错了,他抬头,呼吸,用力呼吸,克制愤怒。 “阿父!”敖七磕了个响头,“求阿父成全!” 敖政扶着额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 “孽子!你可知,她是你阿舅的姬妾?舅父舅父,舅舅如父啊!” 敖七脸颊浮出一抹燥热,“怪只怪儿子下手太晚。” 敖政咬牙切齿,骂声都快涌出喉咙了,又怕让人听见。 一把揪住敖七的脸,弯下腰来,低声训他,“你个孽障,马上、即刻,收回你这荒唐的想法。这次回中京,为父立马为你下聘……” “阿父!”敖七抬头,勇敢地直视着父亲,“据儿所知,冯氏女对舅舅并无情分。而舅舅待她……更是无意。” 他不清楚冯蕴在舅舅心里的地位,但可以想见,即便有几分兴趣,也无非见色起意,与他真心相许是完全不同的。 敖七讷讷地说着,连自己也不太敢相信的话,“阿舅府里有十几个姬妾,不缺冯氏一个。只要阿父开口,阿舅必定同意。” 要死了要死了!敖政一口老血在胸膛涌动,恨不得马上昏过去算了。 “小孽障啊,你叫为父说你什么好?” 又吸一口气,确保没有人注意到父子俩,又继续黑着脸训人。 “收回你的小贼心思,听到没有?万万不可在你阿舅面前提及。” 敖政露出一丝警告,语气严肃,“你阿舅并非重欲之人,今日会为一个冯氏女与丞相、太后,乃至满朝文臣作对,岂会轻易转送给你?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阿父!”敖七眼圈都红了,“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你……异想天开!” “阿父,我想要她,很想,很想。” 敖七磕头,一个接一个地磕下去,“儿子求你。只这一次!儿子从没有求过你什么,只要阿父肯为儿将冯氏女要过来,儿子从今往后必听阿父的话……阿父说东,儿不说西……” “我呸!”敖政使劲捏他的脸,恨不得把他捏醒,“你要当真得到冯氏女,你还会听你阿父的话?就你那狗德性,都恨不得凑到人家跟前摇尾去了,眼里哪还有父母?” 敖七:…… “孽障孽障啊!”敖政好似气极了,老脸通红,“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敖家便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敖七盯住他,一动不动地盯住,双眼闪着狼一样的冷光。 “好。”他突然冷笑一声,扭头一跃便纵步下了台基,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期!” “……” 敖政叹息一声。 — 黄昏时,田庄里生了火,炊烟袅袅。 冯蕴带上两个梅令郎,下荷塘里去挖雪藕。 她没有下水,看别人挖藕也很开心,那是一种不可替代的收获感。 小满见女郎有兴致,撑一把纸伞在她的头顶,大满在旁边用蒲扇不停地为她扇风,几个人脸颊都红扑扑的。 敖政负着手走近,观察片刻,才轻咳一声。 “女郎采它何用?” 夕阳余晖下,冯蕴笑得眯起眼,“一会台主尝尝便知美味。” 敖政很是诧异:“吃的?” 冯蕴微笑点点头,看着篮子里白嫩嫩的雪藕,示意梅令郎起来,“差不多够了。” 敖政从来没有想过,淤泥里挖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吃入嘴里。 “女郎真是家学渊源。” 冯蕴微微一笑,不想别人把功劳归到冯家,耐心地解释道:“是从家母留下的一本《农事要术》上知晓的,算不得什么本事。” 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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