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冯蕴脊背微微发寒,想到刚刚走过的大殿和禅院里曾经横七竖八倒满了血泊里的死人,浑身不免发麻。 “一个寺院得多少人,上上下下全杀光?” 小和尚没有否认,目光里有幽幽的凉意,“他们都该死。” 冯蕴:…… 小和尚不看她,垂目长揖一礼,“回安渡尚需时辰,女郎快些动身吧,天晚了可不安生。” 冯蕴还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随身携带的一张梅花木牍递给小和尚。 “有劳小师傅,将这个交给你的主人,请他务必在花月涧等候,我有好消息相告。” 小和尚将木牍塞入怀里,向她行个僧礼,然后静静等在一边,看梅令郎将粮食从密室搬上牛车,脸上没有多大的表情。 年纪轻轻如此淡定,不愧是淳于焰调教出来的人。 冯蕴不知道这个寺院里发生过什么,趁着梅令郎搬粮,她去了一趟前殿,跪在菩萨像前,合掌深拜三下,这才离开。 第24章 有恃无恐 回去的路上,冯蕴格外小心。 人在饥饿的绝境中,不会再顾及礼义廉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带着五辆牛车的粮食行走官道,就像带着点燃的炮仗,不知何时会炸…… 在路上,他们就着水囊吃了几个饼,马不停蹄地赶路,半刻都没停歇,眼看快到界丘山了,邢丙伸手一指。 “绕过这座山就快了,界丘山那头有一座北雍军营地……” 安渡郡辖内,没有人会在北雍军头上撒野,除非对方不想活了…… 拉粮的队伍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谁知,再往前不过百步,山林里便冲出来一支挡路的流匪,赤膊蒙面,骑马持刀,长得凶神恶煞。 “牛车留下,饶你等性命!” 那天梅令郎扮成流匪去抢王典,是有备而去,又捉了人家儿子为质,胸有成算。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几十号人,足有他们的两倍之多,看那胳膊上的青筋,骑马的姿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杀人狂匪。 邢丙以前负责巡逻守卫,带过兵,没有上过战场,从小习武,却没有杀过人。他是如此,其他部曲就更没有对敌经验,面对真正的悍匪,不免心底发悚,脸色都变了。 刑丙跃下牛车,走到冯蕴的身侧。 拼人数和战斗力,不是对手。 粮食和人命相比,当然人命要紧。 “主子,俺来掩护,你带人先走,往北雍军营地去……” 冯蕴看着界丘山,声音微微发凉:“他们就是北雍军。” 邢丙惊讶,梅令郎也惊住了。 就连那些赤膊黑巾的流匪,也有短暂的错愕。 冯蕴坐在牛车上,面无表情:“他不仅要粮,还想要我的命。” “嘻!”那群人停顿片刻,又扛着大刀走过来,领头的壮汉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满是凶戾之色。 “看这细皮嫩肉的,是个女郎吧?小嘴真会说,你说大爷们是北雍军,那大爷便是了……如何?要不要乖乖跟大爷上山?等大爷们舒坦了,说不得就放你一条生路?” 冯蕴笑了笑,“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那把小弯刀,看一眼紧张混乱的梅令部曲。 “未战先怯,这些天白练了。” 又道:“不敢拔刀杀人,在这世道可活不长久。” “女郎!”邢丙有些羞愧。 女郎声音清朗,表情平静,那份从容给了梅令郎当头一棒。十二娘尚且如此镇定,他们这些儿郎怎可畏惧至此? 十二娘是他们的依靠,他们也要做十二娘的依靠。 邢丙沉下脸来,黑塔似的挡到冯蕴的身前。 “男儿丈夫,死有何惧?兄弟们,誓死护女郎周全。” 人的意志是经过历练才变得坚强的,这群人没有经过战争、杀戮,在悍匪面前天然缺少勇气,可他们有血性,有力气,如果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有何颜面活下去? 一股同仇敌忾的悲壮涌上心头,在对方的污言秽语里,梅令郎被挑衅得士气大振,一個个握紧武器,将冯蕴护在中间。 “我等当死殉,以报十二娘救命大恩。” “有我们在,谁也别想动十二娘。” “对!除非我死!” “我必为十二娘死战到底!” 冯蕴清悦一笑,“记住,你们不是为我而战,是为生存,为尊严。要想活下去,不做蝼蚁,不当敌人的粮食,那就让你们手上的刀,去喝敌人的血,让你们的躯体,练成铜墙铁壁!” 没有什么比真刀真枪地厮杀,更能锻炼人。 梅令郎眼睛都红了,热血上脑。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些,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想要竭尽全力保护一个人,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变得更强,让手上的刀尝一尝鲜血的滋味…… “来啊——” “无耻之徒!来啊,我们不怕死。” 那群蒙面悍匪似乎没有料到方才还吓得脸色灰白,恨不得掉头逃窜的一群人,突然就亮了刀枪。 “有种!” 领头那人一声冷笑,戾气横生。 “弟兄们,上!” “活捉那小娘子,回去给大王做压寨夫人!” “哈哈哈!” 一群悍匪疯了似的冲上来。 梅令郎大吼还击,杀出一种只有战场才有的悲壮。 然而,对方有明显的优势,一是体格健壮,二是训练有素,看那队形打斗便有正规军的底子,而一群梅令郎刚训练不几日,大多不得章法,吓吓普通百姓可以,遇上正规军便相形见绌。 好在邢丙有身高体壮的绝对压制,本身又武艺高强,一时杀红了眼,抽出车上的长矛,大吼一声冲到前头,很有万夫莫敌的狠劲。 “葛广、葛义,快带女郎走。” 流匪头目哈哈大笑,阴飕飕看冯蕴。 “想走?也不问问你大爷的刀!” 寒光破空而落,兵器碰撞出耀眼的火光,那人上前要与邢丙肉搏,被邢丙刺伤胳膊,吓出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往后退。 梅令郎登时信心倍增。 “杀!” “跟上邢师父!” “保护女郎!” 这样的世道,人命比草贱,杀人死人都不新鲜。 但梅令郎们的反抗和保护还是给了冯蕴极大的震撼。 她的心,有许久没有这样鲜活的跳动过了…… 有人为她拼命。 有人肯为她拼命了。 “我不走。”热血上头,冯蕴放下弯刀,抽出车上的一把长刀便站上牛车,“今日我与诸君共生死!” 一支队伍的士气关键看将领。 她站在牛车上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变成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血光高高冲上半空。 山崩地裂的喊杀声,悲壮得剜人心扉。 远处的山林里,策马而来的裴獗和敖七亲眼看到这一幕,看着鲜血溅在女郎雪白的脸上,映出妖异的美…… “住手!”敖七大吼一声,放马在前。 一群铁骑人未到,气势便已逼压过来。 “贼人好大的狗胆,竟敢在北雍军的地盘上撒野?” 流匪们在听到马蹄声时,已然慌神。 那头目回头一望,格挡住邢丙的长矛,吆喝一声。 “扯乎——” 一群流匪慌不择路,疾掠而逃。 裴獗勒马停步,冷声命令,“不留活口。” 凉风凄凄,伴着那声音不轻不重地入耳,冯蕴缓缓地放下握刀的手,隔着人群朝那马上的裴大将军看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山林间有上百个披甲持锐的兵士狂奔而出,他们从四面八方包抄,在敖七的吼叫声里,杀向那群流匪。 邢丙方才杀得兴起,有点心痒。 “女郎,我们也上前助阵?” 冯蕴制止了他,“不必了。” 既然裴大将军下令“不留活口”,就不要想从这些人的嘴里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了。 其实,她之所以笃定这群人来自北雍军,一是因为地理位置,二是因为……她前世也遭遇过这群悍匪,但没找劫粮草的借口,而是直接掳掠她上山,凌辱她。 那个头目是李家在北雍军里的心腹,一身打扮都没变。 只是前世他们来得要迟些,更迟一些。 前世她也没有梅令部曲,没有人肯为她拼命。 悍匪们掳走了她,最后被裴獗找到,死在裴獗的手上。 不过,裴獗没有如李桑若所想,没有因为她被一群流匪劫持过,就此厌弃,仍是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回去洗干净,接着用。 “不留活口”,裴獗这次说了同样的话。 冯蕴忍不住笑,思忖裴獗的狠,和裴獗的爱。 不留活口,就不会留下把柄—— 维护了北雍军的脸面,也维护了李太后的。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的临朝太后因为争风吃醋,派人来拦截大将军的姬妾以行侮辱,岂不是贻笑大方? 被裴獗护着的人是幸福的,有恃无恐。 越是这么想,冯蕴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灿烂,再看裴獗的眼神,也就越冷…… 第25章 几欲爆炸 这场战局很快结束。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刀毙命的有,砍断手脚的也有,北雍军将人抬下去,顺便清理战场。要不是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味,只怕没有人知道,这里刚才发生过一场恶战,死了几十号人。 冯蕴这时才走下牛车,朝裴獗揖礼。 “多亏将军及时出手,不然我等怕是性命不保。” 她说着客气但也生疏的话,裴獗身高腿长地端坐马背上,没有动作,“嗯。” 这一声很冷淡,像是应了,又好像从来没有应过。 冯蕴不觉得意外。 裴獗从来如此,便是床笫间十分尽兴,听她说什么,也只是嗯一声,表示知道了,要他再多说点什么,比登天还难。 硬如铁石的心肠,无情无义的人。她难道还期待他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吗? 冯蕴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道:“贵军的辖地,也有流匪杀人越货,实在匪夷所思呢。” 裴獗板着脸没有说话。 冯蕴又问:“将军就不好奇,是何方流匪如此胆大包天吗?” 裴獗说,“不会再有下次。” 冯蕴打蛇随棍上,“难道将军知道是什么人?” 最温和无害的笑容,最咄咄逼人的语气,冯蕴的言行都挑不出毛病,细品却意味深长。 裴獗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时敖七打马过来,径直杀到二人的中间,挡住了二人相对的视线。 “女郎可有受伤?” 少年郎的热情就像一团火,走到哪里燃到哪里,呼吸里好似都带着关心…… “我无碍。”冯蕴感激地一笑,朝他行礼,抬眸时一怔。 “敖侍卫手背怎么了?” 敖七抬手看了看,满不在乎地笑,露出几颗明晃晃的白牙,“不小心划了一下,小伤。” 冯蕴道:“我有从台城带来的金创药,回府给敖侍卫试试。” 敖七眉目灿烂起来:“好呀。” 裴獗冷眼旁观,脸色更显阴沉,不耐烦地吩咐敖七,“天不早了,送回安渡。” “得令。”敖七看看裴獗,再看看冯蕴。 他二人看着很是别扭,明明对彼此都有情绪,却表现得十分冷淡。再一想那夜在长门院撞见的,敖七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裴獗提缰驭马,掉头就要走人。 冯蕴突然不轻不重地喊他:“将军!” 又上前几步,“为北雍军筹集二十万石粮,以解燃眉之急,将军可否答应我先前的要求?” 裴獗从马上扭头,盯住她。 冯蕴低低一笑,走到牛板车前,重重地拍打两下,表情云淡风轻,“明日辰时,请将军到安渡花月涧,取二十万石粮草。” 裴獗静静看她。 沉下的眉目,仿若一泓看不穿的深渊。 冯蕴朝他深深揖礼,“将军不出声,我便当将军默认了。”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这是冯蕴对裴獗的认知。 “随你。”裴獗淡淡开口,打马扬长而去。 冯蕴目送那一抹高大的背影越去越远,穿过夕阳的光晕渐渐没入地平线,微松一口气。 — 有惊无险回到安渡城,冯蕴带着这些过了明路的粮食,更有底气了。 论功行赏。 梅令部曲每人赏了二百钱,又炙肉烙饼,好生庆贺了一番,上上下下都很欢喜,连鳌崽都得了一条小鱼,还是他哥敖七亲自捞起来的。 入夜时分,左仲突然从大营过来。 带来一封裴獗手写的信函,仍是四个字。 “来信收悉。” 下午在界丘山见面的时候,他原可以当面说的,却偏要让人跑一趟。 冯蕴没有作声,左仲又奉上一把匕首。 “将军让属下将这个带给女郎,防身之用。” 那是一把双刃匕首,刀身略弯,模样有一点像镰刀,轻盈、锋利,犀牛角做的刀柄和皮革包过的刀鞘,看上去精致而贵重。 这比冯蕴那把小弯刀强上许多,很适合女子使用。 冯蕴有些疑惑。 突然赏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为李桑若做的事情感到歉意吗? 拿起匕首观赏片刻,她露出一個缠绵绵的笑。 “好刀。” 又轻声道:“你就叫翦水吧?” 左仲嘴角撇了下。 十二娘很是孩子心性,连匕首都要取名。 可她脸色并不好看,不见多少收到礼物的快活。 因此,左仲想到了今天在界丘山发生的事情,女郎是在看到他们杀人灭口时才变的脸色,想来是受到了惊吓。 于是他道:“女郎心善,不知人心险恶。今日那些人污言秽语调戏女郎,将军是容不得的。若不杀,也不知会把女郎的名声败坏成怎样……” 冯蕴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左仲被她的眼神吓住,迟疑一下:“将军说,只有死人才能闭嘴。” 冯蕴握紧了翦水。 “只有死人才能闭嘴”,这句话裴獗上辈子也说过。这不是为了维护北雍军的荣耀和李太后的脸面吗?她从未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如左仲的理解…… 裴獗杀人灭口,或有那么一丝一毫是为她的名节? — 天黑透了,高温和燥湿却没有褪尽,夜里仍然很热。 冯蕴坐在长门院的窗边,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屋里的铜漏静静的。 鳌崽趴在她的苇席上睡觉,突然将身子滚过来,叼住她的衣摆往外扯。 冯蕴点了点它的鼻头,“安静些,晚点要带崽崽去打猎呢,我们要养精蓄锐懂不懂?” 鳌崽扑腾两下,继续拉扯她,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冯蕴疑惑地望向窗外,但见一个人影在梅林里悄然闪过。 谁?冯蕴心里一紧,摸了摸鳌崽的脑袋,抱起它放在苇席上,握住那把双刃翦水,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站住!” 靠墙的地方,一个僵硬而挺拔的脊背掉转过来。 冯蕴看着敖七那张拉长的俊脸,好似自己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不免好笑。 “敖侍卫平常都大大方方地监视我,今日怎么偷摸起来?” “哼!”敖七眉眼桀骜,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难堪,就像被人揪住了小辫子似的尴尬,“女郎没说长门院我不能来。” 冯蕴观察着他:“我得罪敖侍卫了?” “没有。”敖七回答得硬邦邦的。 “那你莫非对我……”冯蕴原本想说“对我有什么误会”,不料话未说完,敖七像被什么东西蜇到似的,慌不迭地否认。 “没有。女郎不要乱想。” “???”冯蕴微微扬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敖侍卫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对我不放心,就堂堂正正看守,不必如此……” 说完她朝敖七福了福身,掉头就走。 “女郎不识好歹!”敖七绝望地抓扯一下脑袋,对着冯蕴疑惑的视线,红着脸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要是不守,女郎那天晚上……” 他话头打住,气氛古怪地凝滞下来。 冯蕴问:“哪天晚上?” 敖七双颊通红,下意识地隐瞒了裴獗夜探长门院的事情,“女郎醉酒那晚,行为着实不当。自己醉也罢,还放纵仆女一起醉,若有贼人闯进来,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冯蕴眼睛微烁。 怪不得敖七近来反常。 果然是她行为不端,轻薄了人家…… 冯蕴深深揖礼,“是我轻浮了,请敖侍卫原谅则个。” 这个道歉温雅有礼又十分真诚,敖七受用,又脸红。 其实,她轻不轻浮与自己没有相干,可女郎给他道歉了,证明女郎很看重他。 敖七一想,语气几不可察的放低、放软,“此事不谈,就说今日,女郎去石观县,怎可背着我行事?若非我发现不对立马跟上,再回营搬来救兵,女郎眼下只怕已身首异处,又或是被哪家山大王抢去当压寨夫人了……” 冯蕴一听就笑了。 敖七的埋怨,她也有点受用。 被人关心总是愉快的。 她问:“敖侍卫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总能很快发现我,背着你行事了?” 敖七一愣,“为什么?” 冯蕴眉开眼笑,“傻子!因为我想让你发现啊。” 敖七瞪眼,“女郎在利用我?” 冯蕴似笑非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有敖侍卫在,我很放心。” 敖七哑住。 一颗心忽冷忽热,酸酸甜甜,那些在胸膛里沸腾的,没有由来的愤怒和埋怨,被她一声“傻子”轻而易举地浇灭了。 敖七傻傻站着。 看着女郎走出梅林,一身宽袍帛带掩不住的婀娜,慢慢消失在眼前,又重新映在夜幕下的窗纸上。 她在和鳌崽撒欢,窗上的影子温柔又挠心…… 敖七走近窗户,想抓住点什么,又不敢抓。
相关推荐:
我可爱妻子的编年史
外婆的援交
靴奴天堂
小人物(胖受)
被前男友骗婚以后[穿书]
相亲对象是老师怎么办
莫求仙缘
穿越之八零大小姐
丫鬟小可怜成了少爷的心尖尖花容
高门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