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出大门,去别墅区里散步。 郭美凤啧了一声说:“今天失策了呀,就防着这几个臭小子窝里斗呢,我买房都是偷偷摸摸买的,当时我高兴了好几天,还去吃了顿啃的鸡儿庆祝呢。今天一时没忍住,竟然露底了!” 于童不禁莞尔:“那您怎么突然就露底了?其实四万块钱也能买套小一点的两居室了。” 三个儿媳里,郭美凤跟于童相处得最久,也最合得来,她倒是不怕跟于童说私房话。 “我就是不想看着老三吃哑巴亏,咱家那套老房子值两三万呢,结果他们才给老三四千块钱。哪怕给个五千六千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不是一着急就露底了嘛!完蛋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要有四万块钱了!” “有钱还不好!您看那《红楼梦》里的史太君手里有钱,儿孙们就得哄着她。”于童提议道,“您还是别把房子转给三哥了,拿了那四万块钱您又没有花钱的地方,最后估计还得投资买房。而且房产转手还要交房产税和契税,不如让三哥自己去买,要是钱不够用,您私下贴补他一点就是了。” 郭美凤有点动心,“那我就要出尔反尔了呀?” “就算您出尔反尔,大家也不敢说什么。” “那我就不把房子卖给他了,反正已经有了钱,让他自己找房子去。”郭美凤再次悔不当初,“失策啊失策,当时怎么就冲动暴露了呢?” * 郭美凤本就后悔自己冲动行事,狄思科这个促狭鬼还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迁宴结束以后,动不动就将狄嘀嘀和狄嘀嗒塞到她房间里,然后用全家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奶奶是富婆啦,你俩现在就得学着孝顺奶奶了,回头让奶奶给你们买车车开。” 郭美凤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你能不能教点好的?他们奶奶自己还开小土豆呢,给他们买什么车车?” “《可喜可贺》播了几个月,您已经是全国闻名的富婆了,”狄思科笑道,“您都要上春晚演富婆了,还说您没钱!” 提起上春晚,郭美凤立马来了精神,财产暴露的失误都不算什么了。 “还不一定能上呢!陈庆山有两个本子,最终哪个本子能上,得看导演组的选择。” 因着《可喜可贺》这部喜剧的票房确实挺可喜可贺的,于童打算让他们借着电影的热度,继续老少配合作一次,上春晚演个小品。 不过,郭美凤刚刚有点名气,为了确保陈庆山的节目必过,于童又给他和去年的春晚搭档准备了本子。 所以郭美凤能否上春晚,全靠发挥和运气。 除了陈庆山和郭美凤,于童旗下的金雪茜和秦勉也有争取上春晚的打算。 大家都这么重视春晚,不由让狄思科也将目光放在了春晚这个舞台上。 时间刚进入九月,他就跟曾厂长提了赞助93年春晚的想法。 曾浩田被他这个大胆的提议惹得一愣,隔了几秒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狄思科总不能说是从自家媳妇身上得到的灵感,就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是无意中看到了一篇报道,才有了这个思路。内地有一家钟表企业,85年时,每年只有45万只的产量,但是到了91年就能达到年产200万只了。” 曾浩田问:“你的意思是,这家钟表企业赞助春晚了?” “对,从84年到91年,一共赞助了七届,”狄思科停顿片刻说,“咱们做日化的对这两百万的年产没什么概念,但是他们只赞助了三年,就成为全国唯一一个年产过百万的钟表企业了。” 而且84、85年那会儿,全国的电视普及率并不高,只有少数家庭能买得起电视看得上春晚。 像他们老狄家,到了87年才看上了电视,电视机票还是他在经贸部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 在电视普及率并不高的情况下,仍能让这家企业的产量成为全行业第一,足可见春晚广告的厉害了。 春晚对曾浩田来说,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从没想过自己厂里的产品可以出现在春晚的舞台上。 他心里有点兴奋,背着手在办公室里闷头转了几圈,“人家钟表企业赞助,可以说’XX钟表为您报时‘,咱们搞日化的,这广告要怎么打呢?” 狄思科也不知道日化产品要怎么在春晚的舞台上打广告,但他有花钱的经验,于是很豪气地说:“只要钱到位,导演组会自己安排的。” 曾浩田问:“赞助春晚,大概需要多少钱?” “至少要准备八百到一千万吧。” 曾浩田:“……” 厂里这两年赚得不少,但花的也多。 牙膏和洗发水的市场需求大,他们又引进了两条牙膏生产线,以及一条洗发水生产线。 陆续还清之前欠下的各方债务。 各项研发投入和持续的广告宣传,也需要大量支出。 现在让厂里拿出一千万现金,还真没那么容易。 他没有一口否决这个提议,但也没当场应承,“狄厂长,你容我再想想。” 狄思科没想着曾厂长会立马同意,事实上,对方没有反对就已经很让他意外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领导,一般都不怎么接受新玩法。 曾浩田最开始也想反对来着,毕竟这个突然的提议对一个去年还面临倒闭的日化厂来说,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可是,他仔细想了想,厂里的牙膏和洗发水已经在中央台打出了广告,要是再赞助个春晚,似乎也不是多么不可企及的事情。 “吃饭就吃饭,你又琢磨什么呢?”陈淑兰在饭桌上轻敲了两下。 曾浩田跟妻子算是无话不谈的,偶尔也会说说工作上的事,闻言便说:“小狄厂长说了一个提议,想要赞助明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至少要花上千万,我暂时还拿不定主意。” “你们厂不是刚缓过一点劲儿吗,好不容易攒下了一些家底,可别再嘚瑟没了。去年差点被绑走的事,你忘啦?” 想到当初老曾在病中好险没被外地法院的人带走,陈淑兰至今还心有余悸呢! “那已经是老黄历了,我们厂赚了钱以后就把从前的欠账全部还清了,人家法院还抓我做什么!” “那可说不准,这市场经济的变数这么大,今年畅销的产品,明年就可能滞销了。谁知你们厂能红火多久啊!” “所以,我们才需要在电视上持续投放广告嘛,这两个月牙膏和洗发水的销量比较平稳,但是日化行业,不进步就等于倒退。销量必须一直增长,一直开拓销路,才可能在激烈竞争中生存下来。” 陈淑兰不爱听这些,挥手说:“得得得,你别给我讲那套生意经了,回你们厂里讲去!官不大操的心都快赶上市长了,你可当心着点吧,别再累出脑溢血了。” “……”曾浩田低声说,“我也不全是为了厂里,到明年初,我就在日化厂干满三年了。” 陈淑兰挑着土豆丝里的葱花,起初还没听懂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隔了快一分钟,才回过味儿似的问:“领导要把你从日化厂调走啊?” 曾浩田摇摇头,“没有。” 但他就快五十了,干满这一届以后,如果不能升职,那就只能在日化厂再干一届,然后被平调去其他单位,或退居二线,到时候就不知会在哪里退休了。 要是能借着赞助春晚的机会,为厂里的产品打出名气,提高产值,无论对厂里还是对他本人的发展都有很大益处。 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个广告费太他娘的贵了! 曾浩田考虑了几天后,找到狄思科问:“小狄厂长,明年春晚的广告招商什么时候进行?” “还没听到确切消息呢,估计得十月以后吧。” “咱们可以赞助春晚,但是价格方面能不能再谈一谈?一千万也太多了。” 狄思科颔首:“到时候再看吧,赞助费从哪里出,您有打算吗?” “十月份不是有秋季广交会么,之前咱们没有拿得出手的产品,已经好几年没参加广交会了。今年倒是可以去试试,先签点外贸订单填补赞助费的窟窿。” 就是外贸订单的回款比较慢,到时候未必能赶得上春晚这趟快车。 曾浩田叹气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再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抠点钱。咱们折腾这么一大圈,不知能不能干得过人家钟表企业。” 狄思科笑道:“三转一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时候让其他产品坐庄了。” * 一把手和二把手合谋了赞助春晚的大计,当然不能瞒着班子里的其他同志,接下来的工作还需要其他人配合呢。 有人想对斥巨资在春晚打广告的提议表示反对,但春晚的具体赞助金额还未披露,现在跳出来反对也是做无用功。 所以,厂领导班子最近都比较忙碌,开足马力搞生产。 逸丝洗发水的产品太单一了,要想从春晚广告中获得最大利益,就得尽快将刚研发的两款洗发水和两款护发素投产,争取在春节前正式上市。 厂子里在大搞生产,而市里和区里却会议不断,曾浩田这阵子基本没怎么在单位坐班,几乎天天在外面开会。 有些会议他没时间去,厂里又必须派人出席,就要由几个副厂长出面。 狄思科今天来市里参加的就是安全生产专项行动协调会。 台上的领导正在讲话,狄思科就感觉自己身边坐了一个人,侧头一看是搪瓷厂的徐厂长。 “你怎么刚来?这会都快开完了。” “刚从区里过来的,”徐厂长抹了把汗说,“能赶上就不错了。” “今天区里开什么会?”日化厂和搪瓷厂是同一个区的,没听说区里开会啊。 “别提了,”徐厂长一脸晦气地说,“我们厂被定为房改试点单位了。” “那是好事啊,让企业房改,区里总得出点钱吧?” 有区里帮忙协调,出钱出力,总比企业自己单打独斗强。 徐厂长挥手说:“好什么呀!房子的话题是能轻易沾边儿的吗?厂里有那么多住房条件差和没分到房子的职工,要是我这会儿回厂里提出房改的话题,职工肯定立马炸庙!” 没人主动提这件事时,还能稀里糊涂地混下去,一旦厂里提起了房改话题,这就跟开闸泄洪似的,根本堵不住! 要是企业效益好还行,但是搪瓷算是夕阳产业了,一年不如一年,搪瓷厂哪有钱给职工搞房改? 狄思科向他打听:“区里想让企业怎么改啊?” 徐厂长掰着手指头数:“提高公房租金,出售公房旧房,集资建新房或者合资建新房,反正就是要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 狄思科咋舌:“房租还要涨啊?现在涨到多少了?” “暂定一平米是五毛五,涨了跟没涨一样,要是二十米的住房,职工每个月才交11块钱,就算再加上三块钱的卫生费,总共也不超过15块。改来改去都一样,这点钱还不够房子的维修费呢!” 搪瓷厂那点家底是盖不起新房的,所以他们厂的房改就只能在老房子上做文章。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房改二三事,回到厂里以后,就让钱运旺去后勤查查日化厂自有房屋的维修和管理费用支出。 这些自有房屋基本就是职工住房了。 结果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日化厂每年能收到15万左右的房租,但是因为房龄太高了,厂里每年花费的维修和管理费用竟然高达60万! 这就是厂里赔本补贴职工啊。 而且狄思科对这60万的支出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他很怀疑这60万花费的合理性。 他将关于房改和自有房屋的资料整理好,考虑了两天后再次找上了曾厂长。 曾浩田刚从市里开会回来,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三两口解决了一个面包,就问他找来有什么事。 “咱们区最近正在几个试点企业间搞房改,您听说了吧?” 曾浩田颔首:“有所耳闻,几个试点厂长的日子都不好过,职工都要闹翻天了。” “我这两天查了一下咱们厂自有房屋的情况,连年入不敷出,”狄思科将自己查到的资料放在他桌面上,“我觉得咱们厂可以主动加入房改试点的队伍。” 曾浩田:“……” 你是太平日子过够了吗?非得去捅这个马蜂窝? “我看咱们不用像其他厂那样给职工涨房租了,涨得那点房租根本堵不住维修和管理费用的窟窿。与其给职工涨房租,闹得怨声载道,不如采取自愿原则,将这些老房子卖给职工个人。” “……” “房子归个人所有以后,就是职工自己的房子了,职工们高兴,厂里也能省下不少麻烦。”狄思科笑吟吟地说,“最重要的是,拿到职工买房的这笔钱以后,咱们还能把春晚的赞助费交了。” 第135章 北方日化厂近一年的效益大幅提高, 大多数职工对当下的工作生活还算满意,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郑守业。 郑守业是85年接了父亲的班进厂工作的,如今已经有了七年工龄, 若是在人少效益好的单位, 他这七年工龄, 早就能排队分房了。 但是,在北方日化厂, 七年的工龄即使有排队资格也分不到房。 分房是“天字号”大事, 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跟领导的关系亲疏,在同事间的人缘好坏,都将决定他能否分到房子。 就像他亲爹,在当初的日化三厂烧了二十多年锅炉,也没能分到房子, 一辈子跟父母兄弟挤在一间十五平的小屋里。 郑守业是在那十五平的小屋里长大的,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在那里出生,所以他结婚后就从爷爷家搬了出来,在单位附近租了一间私房。 这年头有私房又肯向外出租的人并不多, 他找朋友帮忙牵线, 才从一个老太太手里租到一间违建小窝棚,每个月40块。 不过, 即使是这种40块的小窝棚,也快没有了。 老太太的儿子儿媳要从外地回来,这间住了三年的小窝棚,得尽快给人家腾出来。 他们夫妻都不能享受单位的福利分房,又联系不到其他便宜的出租房, 几天时间就急出了满嘴水泡。 因为上火,他媳妇的奶水也受到影响, 儿子喝了奶以后口腔溃疡,整夜哇哇哭。 夫妻俩在小窝棚里对坐着,恨不得也抱头痛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就在一家人坐困愁城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媳妇娘家的来信。 老家县城的房子卖了两万五,父母留五千,姐妹俩各分一万! 老丈人叮嘱他们,赶紧用这笔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能买就买,买不了就租。 郑守业当然想买房了,所以突然成为万元户的他,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天坛北门对面的市房地产交易所,打算为自家掂量一套商品房。 然而,他走进二楼大厅,看到北墙上挂着的《第三批商品房售价表》时,却愣住了。 他看好的那个小区在丰台,算是郊区了,可是每平米售价竟然在1600-2300元! 价格跟楼层朝向户型有关,单价1600的房子是条件最差的,一居室建筑面积29.2平米,两居室56.44平米。 即使是最便宜的一居室,也要四万六左右,而两居室要九万多。 按照他跟媳妇的收入,十几年后才可能买得起一套一居室。 围在售价表前面看房价的人很多,看到上面的数字后,都忍不住咂舌。 “这房价怎么这么高?” 有比较懂行的人就解释说:“商品楼附近的学校、商店、道路之类的市政建设费用国家不管,政府出不起这个建设费,当然就要摊到房价里。” “太贵了,除了做生意的大老板,什么人能买得起这种房啊?”有人抱怨。 “那些有海外关系,或者平反冤假错案的估计能买得起。” “我们厂的高工退休以后去私企打工了,人家就在这里订了一套两居室。” “有钱就尽快买吧,再不买又该涨啦,今年就比去年贵了两百,一套房差价小一万呢。” 郑守业在人群里听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挤了出来。 本以为老丈人给的一万块能帮他们在北京安家,谁知还是痴心妄想了! 他回家时早已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不过妻子李萍并没注意到他的脸色,见他回来就赶忙迎了上来,一脸神秘地说:“你猜我今天听到了什么消息?” “嗯?”郑守业接过儿子,答得心不在焉。 “我听说,咱们厂要把单位自建房卖给职工个人!” 郑守业顿时瞪大眼睛问:“你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可靠么?” “我下午回了趟食堂,听干娘说的。” 那这消息八成就是真的了。 李萍是日化厂的临时工,因为面食做得好,在食堂当白案帮厨,并且认了白案大师傅当干娘。 能在大厂食堂立住脚的,必是有些背景的,她干娘是后勤科长的亲姐姐,单位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消息。 “知道是怎么个章程吗?”想想交易所里那离谱的房价,郑守业又赶紧问,“多少钱一米?” “不知道多少钱,这件事还没正式开始呢,只说会把职工正在居住的房子卖给个人。” 闻言,郑守业一下子就泄了气。 他们连享受福利租房的待遇都没有,更别提买房了。 李萍凑到他身边耳语道:“我干娘说,这房子只能由本单位的职工购买,你知道是啥意思不?” “嗯?” “有几个人已经辞职下海了,还占着单位的房子,那肯定不行呀!以前是没人敢管他们,现在要房改了,单位要是认真查了,怎么会让已经离开的人霸占单位自建房?” 郑守业在心里默默盘点了一下,不确定地问:“这样的人能有十个吗?” “管他有没有呢!只要有人从单位福利房里搬出去,咱们就有机会呀!你别忘了,虽然你的工龄少,但咱爸的工龄多,咱爸当年没分房,现在由你接班了,他的工龄也算在你身上,那你就有将近三十年的工龄了,咱厂里有几个三十年还没分房的?” 郑守业摇摇头:“厂里分房可不是只看工龄,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 “但这是个机会呀,我干娘说,单位自建房的房龄高,能比商品房便宜一半,折旧以后比房管局管辖的公房也便宜一些。”李萍这才想起询问男人今天的任务,“你去交易所打听的怎么样?” “不到三十米的房子,不挑楼层和朝向的话,最便宜的也要四万多。” “咱单位自建房普通户型都是十几二十米的,要是按照商品房的一半计算,不到两万块应该能买下来。”李萍翻出自家的存折,“咱俩有一千五的存款,只要你能拿到分房名额,哪怕去找亲戚挨家挨户借钱,我也能把这个钱凑齐。” 郑守业想想那天价商品房,如果错过了单位福利分房,他们家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房。 他一咬牙承诺道:“行,这回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弄到一个名额来!” 像郑守业夫妻这样私下商量的人不在少数。 日化厂要进行房改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厂领导也没想着瞒谁,虽然没正式通知,但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正如搪瓷厂徐厂长所言,房子的话题,就是老虎屁股,一点也摸不得。 职工们刚听到点似是而非的风声,就登时炸庙了。 已经拥有福利住房的人,四处打听买断自建房的房价。 没有分到房子的,就盯着有可能空出的房子打主意。 更有的人家是几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厂里还没放出消息,他们已经因为各自的出资比例在家闹翻天了。 而提出房改建议的狄思科,对这些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下个月要带队去广交会,现在主要负责的是进出口业务。房改工作由曾浩田和庄有德来跟进,还需要厂职代会和市房改办批准,这项工作才能推进下去。 然而,房改只是露出点苗头,尚未正式开始呢,厂领导班子里就闹出了一个大丑闻! 有人将实名举报信送去了集团,把日化厂的一众厂领导一锅端,全给举报了! 举报内容就是厂领导集体收受贿赂,违规为职工分房。 这种无差别攻击的行为,别说在东轻集团了,放在全市也是相当炸裂的! 把厂长副厂长全都点名道姓地举报一遍,无异于在说,厂里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若是匿名举报,徐叔阳也就只当没看见了,毕竟可信性不高。 但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人是原日化三厂的退休职工,一个叫宋花花的老太太。 退休以后没事干,就盯着这件事呢。 这宋花花已经七十多了,不知她那消息是打哪儿来的,但是事情被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谁谁谁是这个副厂长的亲戚啦,谁谁谁是走那个副厂长的门路啦。 特别举了一个例子,副厂长庄有德不但自己住着厂里的房子,还给不在本厂工作的亲戚安排了三套住房,挖社会主义墙角。 而且人家宋花花特正派,厂里正在房改的节骨眼上,她跳出来举报,还把自己摘得挺干净,“我自己有房住,就是看不惯厂里这股歪风邪气。” 集团要是不管,她就拄着拐棍去市里告状。 徐叔阳哪有时间跟老太太耗下去?你举报是吧?那就查一查吧,查完大家就都安心了。 所以,尽管这封举报信的可信度并不高,但徐叔阳还是把曾浩田、狄思科和庄有德喊来了集团。 曾浩田看了一眼那封举报信说:“徐总,我跟狄厂长都是在三个厂重组以后来到日化厂的,这两年厂里工作千头万绪的,还没顾得上分房子的事,所以,除了给新来的大学生租了三间宿舍,厂里没给职工分过住房。” 至于庄有德的事情,他是不敢打包票的。 东轻集团旗下的分公司和工厂有数十个,徐叔阳能有时间看看各单位的财务报表就不错了,哪会关心分房这种事情! 从狄思科那里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后,徐叔阳点点头说:“那你们回去自查自纠吧,举报信的内容核实以后尽快报上来。房改过程中牵扯到巨大利益,做这项工作一定要慎之又慎。相关既得利益者尽量避嫌,不要再闹出国有资产流失,或是监守自盗的传言。” 曾浩田暗自琢磨徐总这话是啥意思,怎么就扯出监守自盗了? 而后他猛然记起,他这个厂长已经从电视机厂的家属院离开,搬进日化厂的房子了。 若是房改的话,他也有资格购买正在住的这套将近七十米的两室一厅。 如果购房规则和价格由自己制定,那就好似让裁判上场踢球,确实容易被人诟病。 厂里一共五个厂长副厂长,只有狄思科因为有私房,没住进单位的房子。 所以,房改,以及核实举报信内容的工作,就这样莫名其妙落在了他的头上。 狄思科:“……” 核实举报内容的活儿可不好干,要是太有针对性,以后还怎么跟其他领导相处啊? 而且那宋花花的举报信上虽然把时间地点事件列得挺详细,可是送礼是在私下进行的,谁会让人目睹行贿受贿现场啊? 双方当事人更是不可能承认,他查了也是白查。 至于被人直接点了的庄有德,狄思科没打算放任不管,但也不能直接上门查人家。 不过,房改的事情一直悬而不决,很容易影响大家的工作效率。 于是,厂里相当雷厉风行地成立了房改办,成立当天就向全厂通知了即将房改的消息。 经过市房改办,厂房改办和厂职代会的多次商议,决定将日化厂自有房屋出售给职工个人,凡已享受福利分房待遇的职工,均有资格购买正在居住的这套住房。 原日化一厂的家属院,每平米280-380元。 原日化二厂的家属院,每平米450-590元。 原日化三厂的家属院,每平米420-560元。 原日化二厂和三厂都在北京市区,家属院也在厂区附近,价格相对要贵一些。 而一厂在郊区,比市区的房子便宜很多。 具体购房价格以工龄为准,厂房改办将每个工龄段的购房价格列出了表格。 工龄在二十年以上的,可以按照最低价购买。 比如日化一厂的老职工,如果工龄已经达到二十年,那他就能以每平米280元购买,面积在二三十平米的户型,九千以内就能到手。 房产证到手五年内,房屋不可在市场上流通,五年后职工若有售房意愿,日化厂有优先购买权。 厂里鼓励个人购买住房,但购房全凭自愿原则,若是没有购房意愿,可以继续租住现有房屋。 与此同时,厂房改办又张贴了第二张通知——厂里将对现有住房的真实情况进行核实! 夫妻双方均不在本厂工作的。 办理停薪留职手续超过两年,默认自动离职的。 从张榜之日起向前推算,无故旷工十五天及以上的。 请立即主动搬离本单位宿舍,非本厂职工无权享受本厂福利待遇! 两张通知一经张贴,甭管有房没房的,全都坐不住了。 有房的人家需要赶紧筹钱,还有的在犹豫是否要买房,毕竟这房子太老了,即使折旧后的价格很划算,但是以后的房屋维修和管理由谁负责? 没房的人则紧盯着第二张通知上的内容。 要是有人从单位家属院里搬离,其他人不就有机会了嘛! 领导未必了解各家职工的情况,但是职工彼此间可太熟悉了。 宋花花举报信中的内容根本不用狄思科亲自核实,各种举报信和证据就像雪片似的,落在了狄思科的案头。 别人的情况还不明了,但对庄有德的举报是半真半假的。 庄有德是原日化三厂的副厂长,他的堂叔、弟弟和外甥,也都是原日化三厂的职工。 这种一大家子在同一单位上班的情况,在国营工厂里非常普遍,没什么可指摘的。 他这三个亲戚均被分配了住房。 当年分房时,是否合规已经不可考了,狄思科觉得以庄有德的本事,即使不合规也会让事情在大面上过得去。 所以,他也没去纠结领导亲戚全住上了福利房这件事。 问题的关键在于,除了庄有德的堂叔已经退休,弟弟和外甥都在三个厂重组以后,离开日化厂下海了。 他弟弟是在90年3月办理的停薪留职手续,到今年3月时,已满两年,默认自动离职。 他外甥曾是厂供销科的业务员,供销科去年定了销售指标以后,就从供销科转岗去包装科了。 但是这位同志只在包装科干了两个月,就开始频繁请假,病假事假探亲假被他请了个遍,有人说他跟着叔叔下海做生意去了,刚开始还有请假记录,近半年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工资照拿,房子照住,就是无故旷工,约摸是有副厂长舅舅撑腰,有恃无恐了。 集团和曾厂长都很关注举报信的核实情况,狄思科这边有了眉目以后,就把手头的证据都交了上去。 要怎么处理,自然由上面决定。 然而,他刚把几位副厂长被举报的情况汇报清楚,他的办公室门口就被人给堵了! 一共十多个男同志,看起来还挺能唬人的。 打头的男人四十来岁,花衬衫皮带BB机,生意人的标配一样不少。 狄思科对这些人面生,但他认出了混在其中的王小川,庄有德的那个外甥。 “您就是狄厂长吧?”打头的男人问。 “你们不是日化厂的职工吧?”狄思科反问。 “怎么不是呢?我们就是日化厂的!” “哦,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厂里的职工都认识我这个副厂长,你们居然不认识?” “……” 男人不想跟他纠结认不认识的话题,客气地笑道:“狄厂长,我们都是日化厂的职工,只不过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今天就想来跟您谈谈那房子的问题。” “您怎么称呼啊?”狄思科问。 “我叫庄有为。” 哦,庄有德那个下海的弟弟。 “你们都是办了停薪留职的?办手续的时间一样吗?” “不太一样。” “那你们的情况不一样啊,一起谈能谈出什么来?”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我下午还有点时间,你们一个一个进来说吧。” 这帮人其实都是停薪留职到期以后自动离职的,大家一起来厂里说和,就是想壮壮声势。 要是单独谈话,未必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因此大家都不肯单独谈,聚在走廊里闹闹哄哄的,引得不少职工从办公室里探头张望。 听到动静的曾浩田和尹甘露也出来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几个离职的职工想找厂领导聊聊。”狄思科握上庄有为的手说,“庄有为同志,我知道你们来厂里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房子嘛,也知道你跟庄有德厂长的关系。可是,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不能答应大家的请求。” 庄有为握着他的手,低声说:“狄厂长,大家停薪留职以后自己做买卖都挺忙的,谁还能数着日子生活呀,人都难免有个疏忽的时候,大家逾期的时间都不长,厂里就通融通融嘛。” “瞧大家伙的打扮,生意应该都做得不错,即使停薪留职手续没过期,你们也不会再回厂里上班吧?当初大家办手续时是签了合同的,根据国家规定,停薪留职时间是两年,超出两年,就算作自动离职。” “各位离职后空出的岗位已经招工填补了新人。今天厂里要是真的给你们通融了,不但我要犯错误,庄厂长也要犯错误的,你们都是庄厂长的亲人,应该多为他考虑才是。” 庄有为跟他商量道:“大家都是厂里的老职工了,也为厂里做了贡献,不能因为我们离开工厂,就把房子收走呀!这让我们怎么生活!厂里多少也要关照一下老职工吧?” 狄思科惋惜道:“厂里也很想照顾大家,但是没分到房的老职工太多了,厂里今天照顾了你们,又该怎么跟没分到房的在册职工交代呢?” “就是呀,你们不是已经下海赚大钱了嘛,花钱出去租房或者买更好的商品房去呗!干嘛窝在家属院的小屋子里呀!” 围观人群纷纷附和。 “话可不能这么说……” 狄思科已经不想跟他们掰扯了,他望向从走廊另一边快步走来的庄有德,招招手说:“庄厂长,您来劝劝这几位同志吧,您的话他们应该会听的。” 庄有德最近刚被人举报到集团,正坐在火药桶上,早就跟外甥交代过了,不要冲动行事,这次先把房子还回厂里,然后赶紧回厂里工作,他再另外想别的办法。 可是,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但不听话,还撺掇他二舅带人来厂里闹,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他胡乱闹能闹出什么好结果? * 这些人当然是闹不出好结果的,不但没把房子保住,集团纪检部门还派了调查组下来调查庄有德的问题。 庄有为是所有停薪留职的人中靠山最硬的,连他都得从家属院搬出来,其他人就更没有商量余地了。 哪怕有商量的机会,也因为调查组的介入,无人肯帮忙了。 厂里一下子就空出来二十多套空房。 排队等待分房的职工们顿时就激动了,这就是他们的机会呀。 厂里暂时还没有分房的意思,狄思科正跟房改办商量新的分房章程。 不过,有机会分房的职工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狄思科这天下班回家时,在自家客厅里见到一个陌生老太太。 郭美凤热情地陪着人家聊天,旁边沙发里还有大嫂林桐作陪。 他没弄懂这是个什么组合,大嫂最近经常带着孩子过来,但这老太太是谁家的啊? 郭美凤很快就帮他解惑了,“狄厂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们厂的宋花花,宋大娘!” 狄思科:“……” 宋花花,这名字如雷贯耳啊! 连锅端,将他也一起举报的那位女英雄! 宋花花拄着拐杖站起身,握着他的手说:“我听说举报信已经核实了,多亏有您这样的干部在,才能还咱们厂一片青天呀!” “您言重了,我只是按规办事。” 宋花花颤颤巍巍,神情激动地说:“咱们厂就需要像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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