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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想回头,却听到自己的脖颈如同合页生锈的门轴艰涩作响。那些钻进他的身体的细线倏然收紧,他的肢体被一只手牢牢攥住。 有人靠近了他,贴着他的脊背,幽冷的呼吸吹过他的耳垂。 “你是怎么抓到我的?”醇厚柔和的嗓音从幻梦的罅隙袭向他,“你知道你是怎么抓到我的吗?” 秦殊观猛然转身,发现身后只是一面墙。 “下一次,轮到我来抓你了。”那声音再度戏谑地自他身后传来,侵略性十足地占据了他的身心,“等我抓到你,我会在你的墓碑前献上一束向日葵。” 笼中窥梦(06) 砰! 血喷溅而出,像恶魔的玫瑰,在邪恶的滋养中荼蘼。 安静。秦殊观收敛气息,命令自己压住脑内疯狂的画面和声音。但枪响之后,食草动物壮实的身躯像断了线的木偶朝后倒去,那令人胆寒的气息却没有立刻消退。 死亡也没有剥夺食草动物内心的恐惧。他倒在地上的回响如同一声哀嚎的余韵,渗透进了空气当中,在整座收容所里弥漫不散。 “所长,你有什么发现吗?”魏钧在门口不耐烦地看向墙边修长的背影问道。 安静。秦殊观把自己从食草动物的尸体上撕下来,在转身的一瞬间已经收起了全部情绪:“带我去见一下他的室友。” 魏钧不屑道:“你在那里也一样,什么都找不到。” 秦殊观没有理会魏钧的话,一言不发地在看守的引领下穿过走廊。阳光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然而肢体被牵扯束缚的感觉仍然有所残留,仿佛不小心撞破蜘蛛网后,皮肤上怎么都擦不掉的绒毛感。 看守打开了一间双人牢房的门,一个蜷缩在床上的男人听到动静,兔子般弹起来站到了墙边。 他看上去年纪很小,实际上已经二十三岁。他似乎发育不良,身高体重远比一个正常成年人低得多,导致他像个苍白瘦弱的少年。 “别紧张,我来是想问一下有关你室友的事。”秦殊观开口道,“你叫杨隐章对吧。” 杨隐章没说话,用躲闪的视线瞥过高大英俊的新所长。 秦殊观:“你还记得混乱发生前,他的言行举止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杨隐章虚弱地摇了下头,又把头垂了下去,好像那颗脑袋对他来说太重了。 “我跟你说过,他脑子不大好使。”魏钧不无讽刺地说,“这里可不是人人都是高智商罪犯。” 秦殊观看向杨隐章神经质地抽动的手指,对魏钧说:“你先出去,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魏钧看了看秦殊观冷峻的神情,绷着脸离开了牢房。 房门关闭的声响传来,秦殊观的表情忽然缓和了几分。 “坐。”秦殊观在空着的床上坐下说,“你是两年前来这里的吧?我是三天前刚来的。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这座‘城堡’的情况吗?” 当他没那么冰冷的时候,他眉宇间那份与生俱来的忧郁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他姿态略显松弛地坐在犯人的床上,好像自己和杨隐章平等,甚至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新人。 杨隐章没有坐下,不过手指抽动得没那么厉害了:“城堡……是恶魔的玩具屋。” 秦殊观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恶魔是谁,他在哪?” 杨隐章偷偷看了眼秦殊观,又飞速低头:“他就在这。” “在这?”秦殊观环顾四周,“除了你和我,这里好像没有别人。” 杨隐章语无伦次地说:“他……就在这。在下面,在后面,到处都……” “你的意思是,他无所不在。”秦殊观想起自己身后传来的那个声音,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你见过他吗?” 杨隐章摇了摇头。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存在的,”秦殊观引导着杨隐章说,“是你的室友告诉你的吗?” “人人都知道。”杨隐章盯着脚尖喃喃道,“这座城堡是恶魔的玩具屋,每个人都是恶魔的傀儡。恶魔可以肆无忌惮折磨摧毁任何人。” 秦殊观:“你的室友见过这个恶魔吗?” 杨隐章自顾自说道:“他说地下有很多洞穴,全都通往地狱。那些天他经常让我去他身上找地狱里爬出的线……他让我把他身上的线拔掉。可我看不见,我……” 他抬起头,眼中溢出惊恐,双手不住抖动:“我真的看不见啊!” 秦殊观看向杨隐章抬起头后脖颈上露出的伤痕,再开口时,一贯冰冷无情的语气染上了几分温度:“我也一样,看不见那些线。” 杨隐章的表情放松了一点:“他说自己被线缠住了,只要恶魔动动手指,他就会变成跳舞的小丑。” 秦殊观:“你还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这种话的吗?” 杨隐章眼中一片虚茫:“我不……我不知道。” 他过去受过刺激,思维有点混乱,说话没什么条理,记不清日子也很正常。 “记不起来就算了。”秦殊观顿了一下,忽然问,“他经常伤害你吗?” 杨隐章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头又低了下去,不再吭声了。 但秦殊观知道答案。 食草动物侵犯并杀害了十六名少年,残暴的手法和他的绰号截然相反。杨隐章虽然是个成年人,可外表却是食草动物感兴趣的类型。 秦殊观看着杨隐章低垂的脑袋问:“你有向看守或是护士投诉过吗?” 杨隐章一动不动,好像化作了石像。 “谢谢你告诉了我那么多有用的信息,你休息吧。”秦殊观起身走到门口,在门上敲了两下,等待看守给他开门。 这时,他突然听到杨隐章开口。 “如果给他一面镜子,他会欣赏自己得意洋洋的蠢脸,并对着那张脸说——‘我杀了十六个人,他们却连我一个都杀不了……’” 秦殊观回头看向墙边瘦弱的身影:“你说什么?” 杨隐章直勾勾瞪着秦殊观,宛如灵魂被抽离的人偶,嘴巴一张一翕地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我杀了十六个人,他们却连我一个都杀不了。我赢了’。” 这些话,是食草动物对杨隐章说过的。 在那些由泪水和血液交织的深夜,食草动物的脸映在杨隐章惊惧的眼眸深处。他蜕皮一样脱掉白日里那副好好先生的皮囊,难耐地向瑟瑟发抖的猎物宣扬自己的得意,享受从猎物身上吸取的恐惧和痛苦。 但此时此刻,复述这些话的人似乎不是杨隐章自己。 如果给他一面镜子,他会欣赏自己得意洋洋的蠢脸—— 牢门吱嘎一声开了,秦殊观收回视线走了出去。 “有结论吗?”等在外面的魏钧懒洋洋地问,那副模样似乎笃定秦殊观问不出什么。 秦殊观不答反问:“看守向你汇报过,杨隐章被室友侵犯的事吗?” 魏钧失笑:“你不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吧?别看杨隐章像个受惊的兔子,他可是用切肉斧劈烂了他老爹的每一块骨头、还坐在血泊中吃早饭的变态。” “如果你从七岁到十七岁被继父侵犯虐待,你不见得比他更理智。”秦殊观冷漠地打断了他,一针见血道,“杨隐章是你用来让食草动物保持‘温和听话’的工具对吧。” 魏钧冷笑了一声:“秦所长,在这个地方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心。等你呆的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关在这里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他们时时刻刻让你神经紧绷,最应该被同情的是你自……” 不等魏钧把话说完,秦殊观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了墙上:“我不知道过去的所长是什么行事作风,但我不喜欢滥用职权使用私刑,也不想看到执法者有任何违反操守的行为。下次再让我知道有这种事发生,我不介意让你去体会一下吃牢饭的滋味。” 魏钧感觉秦殊观冷锐的眼神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咽了咽唾液,还是没能发出声音。直到秦殊观放手走开,他才像一坨解冻的肉块,逐渐恢复知觉。 他看着秦殊观走远的背影,朝地上啐了一口。 傍晚时分,所长访问了他最特殊的囚犯。 秦殊观走进那间“办公室”时,安鹤笙正坐在办公桌后看书。 “你来晚了,秦先生。”安鹤笙没有抬头,看着书漫不经心道,“如果再早一点,我们就能共进晚餐了。” 秦殊观在办公桌的另一边与他相对而坐,还是和之前一样开门见山:“我调查了恶魔事件,在看守、护士和犯人之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安鹤笙放下书,向后靠在椅背上:“秦先生喜欢冰淇淋吗?” 秦殊观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显出了一丝疑惑。 安鹤笙莞尔一笑:“你说话的语气总是那么冰冷,我怀疑即使冰淇淋含在你嘴里也不会融化。这种语气实在不适合讲睡前故事。” 秦殊观:“睡前故事?” 安鹤笙手指在扶手上轻弹着,不无调侃地说:“你不是特意来给我讲故事的吗?” 秦殊观看着那只敲打着某种节奏的手,想起杨隐章提到的一句话——只要恶魔动动手指,他就会变成跳舞的小丑。 “这里过去是白山城城主的城堡,曾被当地人称作‘傀儡之巢’。”秦殊观当没听见安鹤笙的调侃,直入主题,“城主的家族徽章,是一株燃烧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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