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是准备给我派新活儿不成?” “唉,殿下说笑。” 刘老见夜惊堂十分随和,才在对面坐下,帮夜惊堂倒茶: “以前在燕京,是我青龙会有眼无珠怠慢了,如今已经得知了身份,哪里敢再把殿下当杀手使唤。这次过来,是给殿下送消息。” 夜惊堂很佩服青龙会的情报能力,但也知道青龙会‘认钱不认人’的规矩,见此询问道: “多少银子的消息?” 刘老把茶杯递到夜惊堂面前,笑容和煦: “以前也曾共事,殿下的信誉老朽放心,银子的事儿待会再说,老朽先把消息给殿下看看如何。” 夜惊堂轻轻颔首:“青龙会不失信于我,我便不会失信于青龙会。” 老刘放下茶杯,而是从背后书箱子,取出了几张纸,递给夜惊堂。 夜惊堂接过纸张仔细打量,可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北梁朝廷和雪原近期的情报,后面还有青龙会高层的总结分析,大略信息便是: 北梁朝廷严重缺人,近几个月都在招募江湖高手,连关在死牢的恶匪,都被特赦放出来戴罪立功,其中主要目标则是北云边。 从近期的各种动作来看,北梁朝廷开的价码,是封北云边为崇国公,执掌整个雪原,地位和项寒师平起平坐,顺带给与‘仙丹’和各种物资支持。 这种条件,北云边没理由拒绝,似乎已经谈拢,近日北云边已经给整个北方江湖下了英雄帖,请各大派首脑去朔风城做客,目的想来是准备招兵买马…… 最近两国交战,大魏的暗桩,重心必须放在军队调度之上,这些江湖上的蛛丝马迹,很难去仔细搜集。 夜惊堂仔细看完之后,觉得这消息挺有份量,询问道: “受邀去朔风城的有哪些人?” 老刘回应道:“原本就向着朝廷的门派,根本不用请,这次请的都是北梁江湖见不得光的人物,我青龙会就在其中。 “英雄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收到帖子不去,北云边肯定亲自登门。据消息所言,田无量、霍知运、姚上卿这些个悍匪枭雄,都已经往雪原走了…… “另外,平天教主近期在青龙会这里买过‘北云边’的消息。本来这事儿,青龙会不该往外说,但有求于殿下,殿下和平天教主又是至交,还是破例给您说一声。” 夜惊堂听到冰坨坨也跑去了,不禁暗暗皱眉,不过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询问道: “青龙会有何事相求?” 老刘轻叹道:“帮会里的杀手十二楼和梁上燕,以前接朝廷的差事,刺杀过殿下,还望殿下能大人不计小人过,法外开恩放归北梁,赎金我青龙会尽全力赔偿。 “另外,霍知运干的也是杀手行当,为抢生意,以前杀过我青龙会的人。 “而姚上卿则是崇阿道的海帮老大,靠私运劫船为生,被豪商悬赏三万两银子取其人头,青龙会没杀掉。 “殿下若是顺路的话……” ? 夜惊堂听见这话,有些好笑: “刘老的意思,是聘请我当青龙会的杀手,去北云边的地盘,杀北云边想招募的两个人?” “唉,我小小青龙会,哪里请的起当代武圣,只是顺带。” 刘老继续道:“北云边年少有奇遇,似乎和海外仙岛有关。 “平天教主来打探这消息,我青龙会出于‘认钱不认人’的规矩,把朔风城的详细舆图卖给了平天教主。 “舆图是从前任城主暮云升手上得来,过往买这个消息的人,只有‘花面狐’活着走了出来,但其也是被北云边利用,去宫里偷明神图。 “此等风险,青龙会告知过平天教主,但以平天教主的性格,应该不会知难而退。 “以帮主的推断,平天教主应该不是北云边对手。殿下和平天教主在碧水林外联手对敌,关系匪浅,若是要过去的话,殿下顺手宰两个悍匪,也算为民除害。” 夜惊堂知道冰坨坨的性格,实力高强还稳如泰山,没把握绝不会轻易涉险,心里并不是非常担心其安危,当下只是询问: “可否代为传讯,把人叫回来?” 老刘摇了摇头:“我青龙会是消息贩子,平天教主这种豪杰,不上门,我等哪里找得到。不过若是殿下难以抽身,青龙会也会尽力传达。” 夜惊堂没再多言,转而道: “长生果的消息是真是假?” 老刘摇头道:“这只有北云边知道,不过能成武圣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奇遇傍身,是真的也不奇怪。 “另外,还有个无关大局的消息——承天府的华老太师,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据上门的大夫所言,应该已经时日无多。 “虽然此事和大局无关,但殿下接了火凤斋的差事,成功拐走了华府的大小姐,这消息老朽还是得顺带告知一声。” 夜惊堂眉头一皱,觉得这个问题倒是有点大,沉默片刻后,点头道: “十二楼和梁上燕,近期便会放归北梁,赎金就免了,全当这些消息的酬劳。 “至于其他差事,如果朝廷安排我过去,会帮你们解决,酬劳另算。” 老刘见此松了口气,从书箱里取出一封请帖,递给夜惊堂: “这是北云边给青龙会下的英雄帖,夜大人若是用的上,可以以青龙会的身份过去。” 夜惊堂略显意外,把请帖拿过来翻看: “这请的可是青龙会的‘龙王’,我拿着这个上门,若是搞出事,你们不怕被北云边报复?” 老刘对此道:“青龙会是杀手行当,‘龙王’则是位列第一的最强刺客。这上门写的是‘请龙王赴会’,又没说请帮主,那按照规矩,自然得位列第一的人去。 “殿下是已经登记入会的刺客,上次离开,又没说在青龙会除名销档,那帮会自然得把这帖子给您带过来过目……” 夜惊堂觉得有点道理,想想还是把帖子收起来…… 片刻后,军营之外。 蹄哒蹄哒…… 背着书箱的老刘,骑乘骏马朝着荒原深处飞驰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夜惊堂站在军营中目送,等人影消失后,转头看向东北方的天际尽头,轻轻叹了口气,又回望已经传出欢声笑语的金帐。 一边是江湖路,一边是温柔乡。 再坚毅的男人,这时候难免都会产生不舍犹豫。 但事情来了躲不开,早点忙完才是正理。 夜惊堂沉默良久后,拿起腰间的螭龙刀看了看,最终还是转身走向金帐,沿途呼喊道: “小破鸟,起床了,带你去吃北荒熊掌。” “叽?!咕叽咕叽……” …… 随着背影消失在金帐内,西北大地喧嚣的风沙与燥热,彻底归于沉寂,而一段新的旅程,也在此刻悄然开始…… …… 黄龙万里归何处,只有青山似旧时。 第十一卷 沧溟龙啸 第一章 举头三尺有阎王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乌云遮天,雪亮电光划过云海,黄豆大的雨粒砸在船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夜惊堂身披蓑衣,顶着甲板上的狂风暴雨,降下已经快要被扯碎的风帆,两丈长的小货船在浪涛中翻腾,连船身都在咯吱作响。 后方的船舱内,书香小姐打扮的华青芷,被晃得东倒西歪,尽力抓住门框才能坐稳,焦急道: “夜公子,船不会沉吧?” 鸟鸟因为太圆润,被甩的在船舱里滚来滚去,不停:“叽叽叽……” 夜惊堂在尽力操控船只,但风浪太大,能保持方向已经实属不易,实在没法保证舒适性,听见华青芷的呼唤,回头道: “放心,沉不了。这是暴雨,最多一刻钟就过去了……” 华青芷半信半疑,但她连走路都是问题,这时候也帮不上忙,只能把到处滚的鸟鸟搂住,等待风浪的停歇,同时心里也非常迷茫。 早上夜惊堂拉着她去散步,中途有事离开了,回来就说带鸟鸟去吃熊掌。 华青芷不明所以,本想等夜惊堂过来后问一句,结果不曾想夜惊堂从金帐回来,就已经是江湖客的打扮,和强抢民女似得,把她扛起来就走。 华青芷本以为是带着她去附近的地方吃东西,心里还挺紧张,结果跑了一截,就发现方向不太对。 西海三城都是依天琅湖而建,平夷城东面十余里开外,就是天琅湖岸,夜惊堂把她扛到湖边后,就找了条船往东驶去。 当前两人所在的位置,是天琅湖南部,东西宽约三百多里,只要过了天琅湖,就到了湖东道。 华青芷虽说非常想回家,但如今‘私奔’的事儿都坐实了,显然回不去,满心疑惑硬熬了半天,等到雨势减小,才开口询问: “夜公子,你准备送我回家不成?” 夜惊堂在外面掌着船舵,回应道: “要去雪原那边一趟,刚好从承天府路过,带你回去看一眼。” 华青芷见只是回去看看,不是把她遣返退货,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有点茫然: “我跟着夜公子也帮不上忙,就为了带我回家看一眼,便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 夜惊堂此行带着华青芷往回走,是因为从青龙会那里收到了华老太师时日无多的消息。 他此行带着鸣龙图,如果能救自然得救,以华老太师的名望,对以后两国一统有莫大益处;而如果已经为时已晚,华老太师是华青芷的爷爷,这种血脉至亲,肯定得带着尽快赶回去见最后一面。 不过目前尚未确认华老太师的情况,夜惊堂也不好直接说这种噩耗,当下只是道: “这有什么大动干戈的,顺路罢了。再者你是我的幕僚,万一再又遇上看不懂的东西,你也能当参谋不是。” 华青芷可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大忙,但如今都已经出来了,她也没选择余地。见夜惊堂浑身湿透,便往里面挪了: “你要不也歇一会儿?” 夜惊堂是想在船舱里休息,但有上次让鸟鸟掌舵,船直接冲上岸的经验,他还是放弃了忙里偷闲的想法,回应道: “得有人开船,你要是无聊可以试着打坐练功,现在是顺风,只要方向对,晚上就能靠岸。” “哦……” 华青芷也帮不上忙,当下依言收腿盘坐,学着陆姐姐的模样开始慢慢练起了功…… …… 与此同时,北荒雪原。 时值盛夏,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飞驰过泥土道路,来到了苍东镇上。 折云璃骑乘高头大马,头戴斗笠提着长刀,打扮如寻常江湖侠女,转眼打量着北地风光,有些失望的道: “这也没雪,怎么能叫雪原呢?” 薛白锦依旧女扮男装,在江湖人聚集的镇子外翻身下马,解释道: “这里八九月份就开始下雪,来年四月才会解冻,所以叫雪原。现在正值盛夏,再等一两月就能看到了。” “哦……” 上次在海角港,薛白锦从江湖人口中听到北云边‘可能身藏奇遇’的消息后,便带着云璃朝雪原疾驰,准备看看北云边到底藏了什么大宝贝。 雪原位于北梁的崇北道关外,算是北荒唯一一块能住人的地带,其他地方都是积雪终年不化的高寒地区。 因为地理位置偏僻而苦寒,雪原基本上和天南一样,算是划在北梁版图内的飞地。 不过和天南不一样的是,天南有奉官城坐镇,虽然没王法,但没人不守江湖规矩,治安甚至比梁州燕州这些边境地区都好。 雪原则不然,因为北梁朝廷鞭长莫及,又没有奉官城这种正派人物坐镇,基本上就是群雄割据的局面,门派就是各路诸侯,手握一切生杀大权,不讲道理也没规矩,谁拳头大谁就是王法。 此时两人抵达的苍东镇,就是雪原的门户,距离北梁的‘瞭北关’约莫两百多里,而项寒师的师父薄凤楼,当年就是被天琅王钉在了瞭北关的城头上。 虽然刚入七月份,但苍东镇已经相当凉快了,给人感觉似乎已经入了秋。 薛白锦带着小云璃进入镇子,可见小镇上随处可见带着刀兵的北朝武人,其中大多数人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不过时而也能看到些衣着得体的武人,带着门徒从街上飞马而过。 折云璃向来好奇心重,提着刀走在薛白锦身侧,一路倾听着街边的江湖消息,途径中心的扬尘客栈门口时,发现里面坐着几个看起来有点地位的小掌门,正在隔桌交谈: “朔风城大张旗鼓摆英雄宴,邀请各路豪雄赴会,朝廷却没半点动静,要我看,朔风城怕是已经受了招安……” “这不废话,要是朝廷没点头,朔风城在打仗的时候,忽然在北疆集结这么多人物,和密谋造反有什么区别?我从钧天府那边得了点消息,据说是准备封北云边大侠为‘北贤王’,用以制衡南朝的夜大魔头……” “不可能,招安是真,但顶多和国师平起平坐。不过用来制衡夜大魔头,应该是真的,朝廷如今真缺人……” “话说朔风城动静这么大,会不会把夜大魔头引过来?” “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雪原!夜大魔头来这里,不亚于咱们国师跑去天南撒野,只要敢露头,南朝武圣就过来包饺子了。你让夜大魔头过来找死不成?” “那可是夜惊堂,燕京都敢去的人物……” “去燕京是出其不意,世上没人料到他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国师又在闭关,才让他给钻了个空子。咱们要相信上面的智慧,这次朝廷必然有所准备,夜大魔头要是还敢来,我把桌子吃了……” “倒也是……” 折云璃悄悄聆听片刻后,凑到薛白锦跟前,低声道: “师父,你说惊堂哥会不会过来?” 薛白锦在异国他乡听到夜惊堂的名字,难免回想起了彼此往日的点点滴滴。 说起来,出门跑了这么久,她没看出云璃的牵肠挂肚,自己倒是有点操心那小子当前身体状况的…… 听见云璃询问,薛白锦回过神来,斟酌了下: “听江湖传言,夜惊堂刚在大漠揍完神尘和尚,为你师娘报了仇,如今西海又在打仗,等他收到消息跑过来,英雄宴早就开完了。” “哦……” 折云璃好久没见惊堂哥和鸟鸟,心底其实还是很想念的,当下轻轻叹了口气,又道: “那咱们就速战速决,先去朔风城看看北云边到底藏了什么大宝贝,没有的话,咱们就顺着北荒往西走,绕到西海诸部……” “北云边不容小觑,还是得步步为营,先摸清朔风城的底细。” “哦……” …… …… 时间转眼入夜。 华家庄园内灯火通明,原本散在各地的华家子侄,都已经赶了回来,聚在老太师的院子外,面带愁色等着消息。 而同在承天府的世家大族,也派了人过来慰问老太师当前的情况。 华俊臣作为华家的嫡长子,此时则坐在正厅之内,招待着李嗣等贵客,眉宇间愁云不散。 月牙湾一战后,华俊臣带着残部‘侥幸’逃脱,用了近十天时间躲躲藏藏,才绕过西海诸部,从落日峰一带回到了西海都护府。 结果一行人屁股都没坐热,就从赶来的管家口中,得知了华老太师卧床不起,时日无多的消息。 华俊臣作为嫡长子,父亲病重不可能不归家。子良公公都死了,李嗣和寅公公等人,也不想留在西海都护府白给,于是便向燕京申请撤退,收到许可后,便一起返回了湖东道。 李嗣在华府停留探望,并非感恩华大剑仙一路不离不弃,而是华老太师确实有这个资历。 华老太师如今已经年近八十,在大魏开国前,就已经入仕,一路从地方官坐到宰相的位置,执宰多年,也曾当过梁帝的老师,在梁帝继位前,可以说北梁就是华老太师在一手把控。 后来告老还乡,也并非华老太师干不动了,而是君权与相权之间存在冲突,梁帝刚继位还是‘主少臣强’的局面,以梁帝的性格,必然会动刀子。 华老太师教过梁帝,也已经看透了官场,未等梁帝动手,就干净利落的选择了自己体面,辞官归乡开始颐养天年,连家中子侄都没入仕,一直到今天。 虽然早已经不在朝堂,但华家的地位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毕竟主动辞官归乡,合了梁帝的意,如果有必要,华老太师再度复起,也不过是梁帝一句话的事情。 就算至死都没再度入朝,那等到华老太师寿终正寝,华家就陷入了衰落的境地,必须依靠君主来维持地位。 而胖太子母系出身低微,斗不过几位皇子,同样需要一个大世家当左膀右臂。 华老太师已死没法再独揽大权,华家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疑是托孤的最好选择。 可以说如果不是华青芷莫名其妙和人私了奔,这太子妃之选根本跑不掉,而华家再度得势也是必然。 李嗣坐在正堂中,分析着华府的局势,忽然有点明白,夜惊堂为何把华青芷掳走了——这是一步釜底抽薪的大棋! 只要掳走华青芷,太子就没法和华府结姻。 没有华家当背景,太子选择其他太子妃,很可能斗不过有王家当背景的三皇子。 三皇子势头太猛,只要梁帝一死,必然出现夺嫡内乱。 内部陷入夺嫡之乱,外部还大敌当前,这不就妥妥的灭国之兆? 这布局之长远…… 南朝背后有高人啦…… 李嗣越想越是惊心,同时也思考起,到底是什么高人,给夜惊堂出谋划策,指点出了‘掳走华大小姐’的妙计…… 而与此同时,华府庄园之外。 踏踏踏…… 星月之下,一道黑色残影,沿着河道往灯火通明的山庄飞驰,沿途只在河面上留下一串蜻蜓点水般的细微涟漪。 鸟鸟飞在高空之上侦查情况,夜惊堂则背着华青芷在河面起落,自从下午在湖面靠岸,已经如此奔行了近两个时辰。 华青芷趴在背上,也不清楚跑了多远,虽然夜惊堂轻功极好,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但胸口和脊背细微磨蹭,这么长时间下来,还是感觉奶奶都蹭麻了…… 发现夜惊堂已经汗气蒸腾,依旧没有停步歇息的意思,华青芷也意识到了不对,凑在耳边询问: “夜公子,你怎么这般着急?是不是我家里出事儿了?” 夜惊堂眼见距离府城只剩十余里,此时也没再隐瞒,柔声道: “没大事,就是华老太师年事已高,身体不太好……” “啊?” 华青芷听见是爷爷出事,柔雅脸颊当即慌了。 华青芷因为幼年习武落下残疾的事情,和华俊臣关系其实并不是十分亲密,再加上华俊臣不怎么通文采,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乃至为人处世之道,基本上都是华老太师闲赋在家时手把手教的,祖孙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瞧见夜惊堂不计代价千里奔袭的模样,华青芷只以为爷爷已经驾鹤西去,眼泪都出来了,想询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夜惊堂感觉到了华青芷的情绪变化,连忙道: “没事没事,我带着鸣龙图和安宫丸,只要赶到就绝对能救回来。” 华青芷听见这话,便想催促夜惊堂再跑快点,但夜惊堂一路紧赶慢赶,虽然没告诉她消息,但必然已经尽了全力。 华青芷嘴唇嗫嚅几下后,最终还是抱住了夜惊堂的脖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望向华府的方向。 踏踏踏…… 夜惊堂为了及时赶到,一路上都是高速巡航,直到距离华府还有三五里后,才放缓脚步,以免被附近的高手察觉。 华青芷趴在背上,看着故乡熟悉的景色,心底也愈发紧张,生怕入眼就看到满院披麻戴孝的场面。 但好在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虽然华府门外停满了各大家族的车马,也有不少文人仕子在外面围聚,但管家仆人还是保持着笑容待客,并没有换上丧服。 华青芷暗暗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轻拍夜惊堂肩膀: “快点快点,爷爷就住在后宅的文竹园……” “嘘~别说话,宅子里有不少高手……” 夜惊堂轻声示意后,便压住所有声息,顺着华青芷的指引,从西宅围墙飞身跃入,几个起落就来到了中宅后方。 华青芷悄悄打量,可见平日里极少过来的偏房叔伯都聚集在院子里,眉头紧锁低声商谈。 而娘亲和婶婶等人,也在厢房里坐着轻声私语。 因为主屋的门窗都关着,看不到里面的动静,夜惊堂只能背着华青芷,落在了后窗处,往卧房中打量。 为了透气,面向小竹林的后窗开着,借着里面的灯火,可以看到头发花白的华老太师,靠在病榻上,气色暗沉很虚弱,不过表情倒是挺平和,还在和大夫闲聊: “人终有生老病死,医圣来了都无计可施,你个小郎中,能看出个什么来。” 坐在床榻前号脉的大夫,是从燕京退休的老御医,年近七十显然不是小郎中,但和华太师比还是小一轮,此时左手摸着胡子,含笑回应道: “看得开就好。记得当年先帝病危,太医院里的先生,没一个敢进去,都知道治不了,但也没人敢说,最后推来推去,还是把我给推了进去。 “好在先帝开明,直接问我还有多久,我说最多三天,先帝就让我出去了,把当今圣上叫了进去。这要是遇上个不开明的君主,脑袋搬家是小,弄不好九族都没了……” 老太师叹了口气:“先帝贤良,既无大功亦无大过,和魏明帝一样,都是治世之君;只可惜魏明帝运气不好,生了个蠢儿子,以至于驾崩后,新君坐不稳皇位,女帝又得国不正,直接埋下了诸王之乱的祸根。 “先帝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当今圣上有大才,亦不缺雄心壮志,要是等到南朝诸王之乱,成千古一帝不无可能。但可惜……” 老御医听到这里,连忙抬手: “哎哎哎,我还想多活两年,您老要是路上缺伴儿,可以去找王老爷子,他跟您较劲儿半辈子了,您走了他不陪着,多无趣……” “呵呵……” …… 华青芷趴在背上,从气息中都能听出爷爷已经时日无多,但看到爷爷还在笑,心里还是放松了些。 夜惊堂虽然到了跟前,但总不能直接把御医打晕翻进去,当下又背着华青芷,来到了屋脊之上,寻找华伯父或者伯母的踪迹。 结果这一看,未曾找到岳父岳母,反倒是发现许天应和曹阿宁,在外宅的廊道里。 夜惊堂瞧见熟人,自然没啰嗦,当即悄悄摸摸走了过去…… …… 李嗣等人在正堂做客,随行太监和护卫,自然是在外面照常巡视站岗。 此时前宅的池塘侧面,曹阿宁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赏月,心底琢磨着卧底生涯何时是个头。 而许天应则站在不远处,思索着朔风城英雄宴的事情。 朔风城的英雄宴,在许天应看来,夜大阎王很有可能会过去。 毕竟北云边摆明了是站在了北梁那边,大张旗鼓招兵买马,准备对付夜大阎王。 夜大阎王若是收到消息,不登门砸场子,让北云边把英雄会开成了,怎对得起如今这番名声? 虽然雪原在北梁后方,夜大阎王只要踏进去,就是前有北云边,后有项寒师、仲孙锦,周围还有无数北梁群雄围堵的绝境。 但夜大阎王办事,何时考虑过这些? 夜大阎王的行事风格,用阿宁的话来说,便是——能用刀解决的问题,凭什么还要动脑子?你先别管事办的糙不糙,你就说人死没死…… 许天应正暗暗思索间,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寒意,感觉犹如被人在背后看着,脊梁骨都在发毛。 作为顶尖高手,许天应知道这忽如其来的感觉,不是背后有脏东西,而是有强者在暗中窥探,就如同捕食者暗中盯着猎物! 许天应瞬间回神,双手下垂做出逃遁的前置动作,不动声色回头。 结果转眼就瞧见,游廊尽头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正从拐角处探身望着他,发现他转头,就悄悄勾手。 ?! 许天应浑身一震,而后便反应过来,悄悄拉了下曹阿宁的袖子。 曹阿宁见此回过头来,发现夜大阎王竟然在后面,整个人都惊了,第一句话就是: “不对呀,我又没说夜大阎王不是……” “你估计心里说了。” “啊?天地良心,我……” “嘘……” 许天应哪有心思解释这些,当即和满眼蒙圈的曹阿宁一起,不动声色跑到了游廊拐角…… 第二章 这可怎么办…… 片刻后,华府正厅。 华俊臣手里端着茶杯,等待着后宅的动静,结果大夫还未曾出来,反倒是,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踏踏踏…… 华俊臣抬眼看去,可见许天应就从外面走了进来,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李嗣见此疑惑道:“许少侠为何面露难色?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有话明言即可。” “唉。” 许天应见李嗣等人都望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华老太师的病情,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哦?!” 华俊臣本来满眼愁色,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起身来到跟前: “什么办法?” “诸位也知道,家师陆截云,曾自行推演过鸣龙图,但出了岔子。事后家师能撑这么多年,全因为曾经寻访名医,得了一个续命秘法……” 众人听见这话,自然来了兴趣,想要洗耳恭听。 但许天应却面露为难,歉意道: “此法为家师传授的保命之法,叮嘱切勿传于外人,我本不想拿出来,但华兄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实在不忍看着华兄如此憔悴……” 厅内众人听见这话,倒是明白了意思——江湖上无论保命还是杀人的绝技,都是无价之宝,没有告知外人的道理,许天应能说出来,已经算是把在场之人当兄弟了,他们再听显然强人所难。 虽然不确定许天应的法子行不行,但老太师已经大限将至,有法子试试,总比等死的好。 华俊臣当下也没说太多,拉着许天应的胳膊就往后走: “此等秘术,许兄能拿出来,已经是把我当生死弟兄,无论成与不成,许兄都是我华家的恩人,快里面请……” 许天应此时也不好露馅,只是做出凝重之色,跟着华俊臣来到后宅主屋,在门前道: “师命在前,还望华兄能屏退左右,华兄跟着我进来即可。” 华俊臣见此,连忙让外面的华家族人离远点,又把老御医请去了客厅,本来他自己都想出去,却被许天应给拉住了。 华俊臣进入房门后,把门关上,先给老太师行了个礼: “爹,这位是许天应许少侠,我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有一法,能给爹看看……” 华老太师躺在病榻上,看着儿子又激动又紧张,还挺欣慰,轻叹道: “有法子就看看吧,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怕折腾了,提前送走,刚好能早点去见你老娘,命数如此,也别怪人家许小友。” “……” 华俊臣满眼纠结,但是还是抬手示意。 许天应半点医术不会,哪里会上去把脉,当下转身来到了后窗处。 华俊臣见此面露疑惑,还没说话,就听见‘嗖~’的一声,一道人影从外面跃了进来,继而便是一声焦急心切的: “爷爷!” “青芷?” 靠在病榻上的华老太师,本来还在看这许小友要玩什么花活儿,结果直接给他来了个大变活人,变出来的还是他的宝贝孙女,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竟是想垂死病中惊坐起。 华青芷满心急切,连爹都没心思看,踉踉跄跄来到病榻旁: “爷爷你别动!好好躺着……” “青芷,你不是和华安私奔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是带人回来给爷爷治病的……” …… 许天应见此,悄然来到了门外放风,以免有人靠近发现异样。 而华俊臣看着闺女忽然冒出来,整个人都愣了,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望向窗口的贤婿,感动的恨不得当场喊声义父。 因为青芷和夜惊堂的事情,华俊臣没敢告诉老爷子,他也不敢直呼其名,只是来到跟前,一把抱住夜惊堂: “华安,有你这女婿,我华家真是祖坟冒青烟。我是万万没想到,你这时候能带着青芷回来……” 夜惊堂被华伯父抱着捶背心,实在盛情难却,用力把浴火图和药盒取出来: “治病要紧,其他的待会再说。” “对对对……” 华俊臣看到鸣龙图,激动的都怕碰坏了,连忙拿着来到病榻之前: “爹,这个能治你的病,你快看看……” 但华老太师脑子又没病,岂会看不出问题所在。 华老太师靠在病榻上,抬手打断华俊臣的话语,抬眼审视夜惊堂片刻后,便微微摆手: “俊臣,你和华安先出去吧,我和青芷聊两句。” “啊?” 华俊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华青芷也面露茫然。 夜惊堂看华老太师眼神,就知道对方猜出了他身份,当下并未多言,拱手一礼后,便转身出了门。 华俊臣迟疑了下,但最终还是跟着出去,以免冷落了宝贝女婿。 吱呀~ 房门很快关上,房间里也安静下来。 华青芷跪坐在病榻前,拿起鸣龙图,递给老太师: “爷爷,这是浴火图,什么病都能治好,您快看看。” 华老太师抬手把鸣龙图推去了一边,看着孙女急切的面容,语重心长道: “华安是什么人,爷爷清楚,他的东西,爷爷收不得。” 华青芷闻言顿时紧张起来,眼神有些无助。 华老太师叹了口气,继续道: “朝代更替、天下分合,乃大势所趋,良臣择主而事,华家祖上也不是没当过降臣。 “但读书人总得讲究点气节,爷爷我生是梁臣,死了也是梁鬼,这辈子才算圆满,至于华家以后会不会修表请降,当那大魏公卿,是你爹的事。 “你嫁去南朝,是你爹一手操办,没过问爷爷的意思,他是以后的家主,该怎么安排,也不该过问我这老头子。百年之后,华家依旧如日中天,为湖东道世家之首,那也是你爹这中兴之祖的功绩。 “爷爷这把年纪,要是在寿终正寝前为了吊一口气,收了南朝的好处,抢了你爹的功劳不说,还晚节不保,帮你爹在史书上背了带头请降的黑锅,你说这划不划得来?” 华青芷自幼读书,自然明白爷爷的想法,但作为孙女,她总不能有救的机会都不要,看着爷爷就这么老死吧? “爷爷,你先别想这些,身体要紧……” “唉……” 老太师摇了摇头,带着微笑道: “能看到你和孙女婿火急火燎跑回来,还拿着这种至宝给我这老头子治病,爷爷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我家青芷没嫁错人,华安确实是靠得住的良配。 “这以后嫁去了南朝,也别忘了爷爷的教诲,这天下属于百姓,而非一家一姓。 “你夫婿位高权重,掌控万人生死,你就得当个好夫人,劝夫君识人有术、用人有方,少造无端杀孽、多行利民善举,你能做到,爷爷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见了先帝都问心无愧。 “唉,要说唯一可惜,是没看到你完婚……” 华青芷聆听着爷爷的话语,心中哑口无言,直到爷爷说起这个,她才灵机一动,连忙开口: “爷爷,我和夜公子马上就完婚了,指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就……就…… “您要是现在全了气节,岂不是见不着重外孙了?我还指望您给取名字,爹不学无术,哪里会取得来好名字,夜公子也一样……” “……” 华老太师眼神动了动,显然被这近在咫尺的四世同堂,给说的有点意动了。 但华老太师当了多年宰相,对天下大势看的太清楚了,想想还是轻叹道: “不出两月,西海都护府就全部收入你相公囊中,届时已经是九月,等到十月冰封天琅湖,以南朝的当前的损耗,有充足余力攻打湖东。 “只要关口一破,湖东道各大世家,必然会在他们的新皇帝到来之前,写好颂扬劝进之语,再推举个领头人送上去。 “那时候爷爷若还没死,就不是想不想当大魏公卿的问题了,不当都得被追封……” 华青芷对此认真反驳道: “两国征伐,哪有这么快,再不济也得打三五年,爷爷可是明年就能看到曾外孙。 “再者打仗太久,通常就会发生饥荒瘟疫,从而流民遍地十室九空。若是一战功成,那肯定打的特别顺利,两国百姓和将士,不知道少遭了多少兵祸,这对整个天下来说都是大善之事。 “爷爷为了看见曾外孙,多等了一年,结果就变成大魏公卿了,对您来说是有点晚节不保。 “但如果有的选,爷爷是选为保名节让天下多征战几年;还是一战功成,自己失了气节,但天下人免了无妄灾祸?” 这个辩论之法挺巧妙,但华老太师可不是华俊臣,哪里会被绕进去,摇了摇头: “爷爷现在就走,岂不是既保全了气节,天下人又免去了灾祸?” “那您就看不到曾外孙了呀。” 华青芷见哄不住爷爷,焦急之下,只能暗暗咬牙下猛药: “我……我其实已经怀上了!” “……?!” 华老太师明显愣了下,看着脸色涨红的孙女,迟疑良久,询问道: “果真?” 华青芷为了让爷爷有信心活下去,也算豁出去了: “真的,明年这个时候,爷爷肯定抱上曾外孙。要是我儿子闺女出世,您却不在了……我……我……’ 华老太师说到底也是个老人,告老还乡多年,也不在朝中掌权,这辈子能尽的忠,早就尽过了,如今想顺应天命寿终正寝,无非是为了让史书上留的话好看点,不抢儿子风头,也不帮儿子背带头请降的锅。 但孙女都怀上了,再等八九个月,就能抱上曾外孙,看到孙女当娘,这对一个老人来说,诱惑力确实太大了…… 而且一年打下北梁全境,除非夜惊堂得天兵相助,这几率怎么看都微乎其微。 只要看到曾孙出世,关口还没破,那他再死也不迟不是…… 华老太师斟酌良久后,终究还是没扛住孙女期盼的眼神和话语,幽幽叹了口气: “也罢,爷爷和你赌了,如果一年之后,天下便一统,爷爷晚节不保也无怨无悔,至少世间少了太多祸事,我也看到了曾孙出世。 “不过事先说好,你到时候要是骗爷爷,没把曾孙抱过来,爷爷马上上吊自裁殉国。” 华青芷坐直几分,严肃道: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都怀上了,明年肯定把娃儿抱回来,探望您和爹娘。爷爷可以先想名字,免得爹抢了先,取个‘夜壮壮’之类的……” “呵呵……” 华老太师也是被这话逗笑了,当下便拿起浴火图,仔细看了起来。 华青芷见此,就开始给华老太师讲解参悟的门道。 参悟鸣龙图,主要靠的便是悟性,华老太师出身世家大族,其实和所有世家子一样,都讲究‘文武双全’,只是重心放在仕途上,没像华俊臣那样专精罢了,悟性并不差。 在华青芷的讲解下,华老太师研究了半个时辰时间,便把浴火图记住了,而后便还给了华青芷,开始闭目练功尝试。 浴火图属于学了就有用的法门,区别无非快与慢,没有不能治的伤病。 华老太师年近八十,还没有到寿命极限,虽然没有长青图,依旧会继续衰老,但只要慢慢练,该有的寿数还是能走完。 华青芷看着爷爷安静下来,暗暗松了口气,但同时心底也慌了起来。 她说自己怀上了,要是十个月抱不来个娃儿,爷爷的脾气怕是得失望的郁郁而终…… 她也不能随便抱个娃儿来骗爷爷…… 那就只能赶快生一个…… 但哪有这么快呀? 这可如何是好…… 华青芷纠结良久后,也不敢和爷爷坦白,最终还是轻手轻脚起身出了房门…… …… 房间外,庭院角落的观景亭里。 夜惊堂在石桌旁就坐,手边摆着茶杯,也没刻意去聆听窗内言语,只是手指轻敲桌案安静等待。 华俊臣坐在旁边,虽然知道有了鸣龙图,老头子肯定能救回来,但也怕老头子犯倔不要,此刻心底挺纠结的,在等到片刻后,干脆岔开话题询问: “惊堂,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收到雪原那边开英雄会的消息,顺带得知老太师身体不好,就带青芷回来看看。” “哦……” 华俊臣微微颔首,又皱眉道: “你准备去雪原?” 夜惊堂摇头一笑:“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华伯父这里可有消息?” 华俊臣摩挲着手指,稍微回想了下: “具体消息没有,只是从李嗣那里听说,朝廷准备封北云边为崇国公,丹药已经给北云边送过去了。 “雪原在北方,和南朝隔着十万八千里,你此行可得万分小心,一旦出事,国师和仲孙老先生,乃至大梁各地的高手,可不会让你再回去……” 夜惊堂过来之前,这些都想过,对此道: “我心里有数,只要小心点,没人能堵住我。等老太师身体好了,华伯父准备作甚?去雪原参加英雄会?” “赶不上,听说朝廷已经派阴士成去了。西海都护府肯定保不住,朝廷让我等撤回来,估计是准备下半年在湖东坐镇。” “那离得挺近,以后还能时常过去探望。” “唉,你还是别来,这来一次,伯父我就得心惊肉跳演半天,大宗师没做稳不说,都快成戏精了……” “呵呵……” 翁婿两人如此闲谈,等了良久后,主屋的门便打开,华青芷从里面走了出来。 华俊臣来到跟前搀扶,本想询问闺女情况,华青芷却竖起手指,走过夜惊堂跟前后,才低声道: “爷爷已经学了鸣龙图,应该没事了,爹爹放心即可。” 华俊臣闻言如释重负,点了点头后,转眼看向外面: “家里人多眼杂,你娘把事都写在脸上,也不敢让你们去拜见,要不你们先在别院住下……” 华青芷能回家一趟,看看爹娘和爷爷已经心满意足了。她知道夜惊堂有要事在身,留下来探亲如果行踪泄露,便让夜惊堂身陷了险境,略微思索,还是柔声道: “夜公子还有事,马上就得出发,我就不住了。爹爹往后还要多注意身体才是,我只要有机会,就会回来探望……” 华俊臣面对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有再多不舍,也只能憋着,当下做出豁达模样,摆了摆手: “去吧。出门在外要听惊堂的话,别使小性子给人家添麻烦……” 华青芷抿了抿嘴,也没反驳,回头看了眼后,便望向夜惊堂。 华府之中还是有些高手,夜惊堂不好叙旧太久,拱手一礼告辞后,便搂住华青芷,飞身跃上屋脊,借夜色掩护朝外面行去。 华青芷靠在怀里,途中又看了看在院子里走动的娘亲,和背后目送的爹爹,心底真有种已经嫁出去了的感觉。 华青芷稍作沉默后,抬眼望向夜惊堂,神色间多出了几分复杂: “夜公子,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带我回来,还拿出了浴火图这种至宝,爷爷很可能撑不过这个月……” “嘘,别说这种不吉利的。你和华伯父帮了我这么多,这只是举手之劳,有什么谢不谢的。” 华青芷可不觉得这是举手之劳,如果没有浴火图,夜惊堂也没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她和爷爷肯定就天人永隔了,这往大了说,就是无以为报的救命之恩…… 华青芷瞄着夜惊堂的侧脸,心湖不知道为何有点乱糟糟,轻咬下唇想冷静下来,却又想起来了方才的谎言…… 夜惊堂落在庄园外侧,从树林中牵出阿宁偷偷放下的骏马,发现华青芷闷着头不说话,似乎有心事,询问道: “怎么了?” 华青芷睫毛动了动,脑子里想着生孩子的事情,神色出现了几分不自然。 但她只是十六七岁的黄花闺女,总不能把方才的话直说,让夜惊堂帮她生个孩子圆谎,轻咬下唇沉默片刻,只是低声道: “爷爷他……他误会我和你的关系了,还让我尽快和你完婚,这可怎么办才好……” 夜惊堂有些好笑,牵着马来到跟前: “你没解释?” “我怕爷爷生气伤了身体,就没敢解释……” 华青芷心跳极快,说了两句后,又道: “唉,夜公子救了爷爷,如此大恩,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 夜惊堂把华青芷托到马背上,又翻身而起坐在了背后,调侃道: “只要你想,要报答还不简单。” “……” 华青芷脸色瞬间红了,但又不好明说,只是似懂非懂的询问: “你……夜公子想我如何报答?” 夜惊堂驾马朝着官道行去,笑道: “我自己要,此举不就成另有所图了。你若是没想好怎么报答,以后再说也可以。” 华青芷倒是想以后再说,但她哪有时间等? 怀孕可得十个月,她都说已经怀上了,如果不尽快圆谎,明年怕是得让爷爷失望的上吊…… 华青芷也不知该怎么把这事说出口,纠结半晌后,才怀里回过头来,嘴唇嘟了嘟,又脸色涨红转回去。 ? 夜惊堂一愣,见青芷想亲他一口报答,自然是欣然接受,抬手把华青芷的小脸转回来,低头含住红唇。 “!” 华青芷身子明显一缩,但这次却没有半点抗拒,停顿片刻后,还暗暗咬牙,红唇微启,让夜惊堂亲的更深入点。 滋滋…… 不过华青芷显然不知道夜惊堂得寸进尺的性子。 两人共乘一马在官道上飞驰,拥吻不过片刻后,华青芷就发现胸口不太对——一只大手滑了进来,溜进肚兜,捂的严严实实…… “……” 华青芷睁开了眸子,但距离太近根本看不清,纠结片刻后,还是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没推开。 但近在咫尺的夜大公子,似乎还没完了,揉了片刻后,竟然顺着腰腹滑下,慢慢得就……就…… 蹄哒蹄哒…… 夜惊堂眼睛瞄着道路,手不听使唤的就滑倒了细腻之处。 结果意外发现,青芷这娇娇小姐,年纪确实和云璃差不多,那啥都没长齐…… 指尖传来如酥如脂的细腻触感,夜惊堂尚未认真体会,便发现怀中人哆嗦了下,继而便扭头分开,把他的手摁住,脸色涨红而羞愤,抬眼望着他,憋了半天才低声道: “夜公子,你……你太过分了。” “呃……” 夜惊堂把手抽出来,重新环住腰,做出冷峻不凡之色: “抱歉,情不自禁。” 华青芷心怦怦跳,着实没料到夜惊堂这么不君子…… 这还没怎么样,就敢把手往那种地方放,若是真一起了,还不得天天睡在一块做那种羞人事…… 华青芷本来还想心中一横,但看当前情况,她再逆来顺受,夜公子怕是能在马背上把她那什么…… 华青芷再胆大,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哪里做得出来那种事,当下只能暂且收敛心绪,靠在怀里,做出欣赏夜景的模样。 结果刚跑没多远,背后的夜大公子,就偏头凑在她脸上。 啵~ “哎呀~夜公子……” “好啦好啦,认真赶路,你靠着好好练功,不懂的我指点你。” “我会练,不用指点,你再这样,我回去和女王爷告状了。” “呵呵……” …… 蹄哒蹄哒…… 谈笑之间,两人一马带着鸟鸟,朝北方飞驰而去,不过片刻就消失在官道尽头…… 第三章 命晷 刚入七月,苍山以东便落下了一场秋雨。 萧瑟秋风吹拂着小镇上的酒幡子,南来北往的江湖客,都在屋檐下避雨,但气氛却再无前几日的热闹,反而带着几分剑拔弩张的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镇子中心的扬尘客栈。 上了年月的客栈外,数波武夫在门前站立,从扮相来看隶属多个帮派,彼此眼神交汇,却无人交谈。 沙沙沙…… 客栈大堂内安静的针落可闻,有七名扮相各异的武人,在大堂各处就坐,背后站着两三名门徒。 七人中有苍龙洞的新当家师伯异、瞭北府白帮的掌门郭叔豹、琅州府龙河山庄的新掌门席天戮、垭安府黑鹰楼楼主芦五娘,以及北部漕帮的帮主张珂。 而坐在中间两张桌子上的,则是崇阿道海帮的帮主姚上卿,以及天牝道雷公岛的岛主田无量。 这七号人物,放在去年的北梁江湖,只能算作中上游,毕竟上面还有十大宗师压着。 而如今席天殇、勾陈大王、花翎、师道玉、左贤王都死了,按照顺位递进的规矩,这些人其实已经半只脚跨入了顶流行列。 如果是在外面,这互有纠葛的七人,根本就不可能同时碰上,半路就已经打起来了。 但苍东镇是雪原的地界,这里的霸主叫北云边。 北云边邀请他们来参加英雄宴,有天大的仇怨也得先放一边,老老实实吃完饭再说,不然自会有人,教他们这些已经制霸一方的人,什么叫‘江湖规矩’。 为此虽然客栈内气氛剑拔弩张,但始终没人碰兵器,只是在互相打量提防。 田无量原本是雷公岛的岛主,麾下两千多号门徒,体量和钧天府相差无几,但可惜被阴士成当‘海匪’剿了,销声匿迹数年,直到近期才重新冒头。 而坐在对对面的姚上卿,则是北方海域的霸主,和田无量算是老相识。 姚上卿在北方海域,吃不到走私的红利,主要生意就是劫船勒索,正儿八经的海匪,和搞走私的田无量还经常起冲突。 自从田无量被剿灭后,姚上卿才乘势而起,吃掉了雷公岛所有产业,成了如今北梁最大的海帮头子。 田无量如今回来了,肯定是要把曾经失去的东西拿回来,但姚上卿自然不会让。 在存在明显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两个人共处一室,气氛自然好不起来,从始至终对视的眼神都未曾分开过。 白帮的掌门郭叔豹,年过甲子善交际,和在场所有掌门都有些交情,此时自然成了和事佬,眼见气氛不对劲,率先开口: “如今朔风城设英雄宴,邀请我等过来做客,我等在东道主门前动兵戈,着实不合规矩。好不容易聚一次,就这么坐着干瞪眼也不是个事,要不借此机会叙叙旧,恩怨等离开的时候再说?” 田无量刚入天人合一,没交手之前,其实也摸不准打不打得过姚上卿,见有人说和,便把目光转开: “老夫隐姓埋名十余年,哪有旧事可言,诸位聊吧。” 姚上卿同样不清楚东山再起的田无量底蕴有多深,见对方收敛气势,他自然也没再打量,转而望向大堂里唯一的妇人: “姚某记得,黑鹰楼的掌门是陈定康,怎么这次过来,变成了芦娘子?” 芦五娘四十来岁,言谈举止透着三分风尘气,桌上还蹲着只黑鹰,此时喂黑鹰吃肉条,随口道: “遇人不淑,陈定康那老东西,趁着苍龙洞发丧之际,和师大侠的遗孀不清不楚,坏了江湖规矩,被我清理门户了……” 啪—— 苍龙洞的掌门师伯异,闻言便是一拍桌子: “芦五娘,你自家丑事,别扯上我苍龙洞。你什么德行,北梁江湖哪个不知?杀夫夺权的败类罢了,还胡诌这种理由,给自己开脱……” 芦五娘回敬道: “我说的是真是假,在场心里都有数。按照规矩,这苍龙洞的掌门之位,怎么都该给你大侄子,最后却莫名其妙选了你这弟弟继任掌门。 “你自己说说,这是何缘由?是你欺师灭祖,夺了长房的家产,还是你大侄子血脉难以琢磨,不清楚是不是你哥的种……” “放你娘的狗屁!” 师伯异勃然大怒,当即就要起身。 郭叔豹、席天戮两人见识不对,连忙抬手拉架,而本来针锋相对的田无量和姚上卿,则是端起酒碗看起了笑话。 不过酒楼里的闹剧,并未持续多久,在座众人,便听到外面的绵密秋雨中,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蹄哒蹄哒…… 声音由远及近。 在座七位掌门,便是因为忽然下起了雨,路上不好走,带着门徒来苍东镇歇会脚;等发现镇上有死对头时,想调头已经来不及了,灰溜溜离开就是自认矮对方一头,只能硬着头皮进来摆谱。 因为距离朔风城的英雄宴已经没几天,从镇上路过的江湖豪杰非常多,不过瞧见扬尘客栈里的阵仗,没个中游宗师往上的本事,肯定是不敢进来。 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也正是在扬尘客栈外停了下来,才引起了大堂众人的注意。 师伯异停下话语,转眼看向门外,却见门外围聚的各家门徒,都左右分开,让出了道路,也显出了停在门口的马匹。 马只有一匹,看毛色是江湖常见的寻常马,不过上面的人不太寻常。 驾马之人是个身罩青色斗篷的男子,兜帽之下的脸庞同样蒙着青色面巾,眼睛都很难看清楚,浑身上下唯一的配饰,就是腰间挂了把剑。 剑长二尺九,护手少见的弄成了转轮,有龙头指向十二时辰的方位。 而斗篷男子的身前,还有个身材清瘦的女子侧坐,打扮相差无几,脸也蒙了起来,只能看到一双极为灵动的眸子,在左右打量,怀里抱着黑布包裹的长条兵器。 两人抵达客栈外后,男子便抱着女子翻身下马,而后用手扶着走进客栈,看起来女子腿脚不太方便。 “……” 客栈内外的诸多江湖人,瞧见两人如此神秘,摸不清底细,自然心生忌惮,门徒又往左右退开了些,以免挡路。 而最为见多识广的郭叔豹,先打量了下男子的扮相,又望向腰间那把有点似曾相识的佩剑,沉默良久后,开口询问: “敢问阁下是?” 斗篷男子对客栈内的七大掌门有视无睹,只是不紧不慢走到了姚上卿的桌子旁,搀扶女子在对面坐下。 姚上卿见此眉头一皱,心头暗道不妙。 背后的徒弟,则是直接开口呵问: “没瞧见这有主了?你哪条道上的?” 披着青色斗篷的男子,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在女子身旁坐下后,便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纸,展开和姚上卿的面容来回对比。 因为动作大大方方,周围的田无量、郭叔豹等人,其实都能看清楚内容: 纸上中心是一副画像,虎目鹰眉不怒自威,左颊上有颗黑痣,和坐在对面的姚上卿极为神似。 而旁边的内容也相当简洁——姚上卿,崇阿道海帮帮主,年五十六,功力不详,住所不详,善使翻天剑、金翅刀,杀之赏金三万两。 ?? 客栈内的气氛,忽然诡异起来。 在场都是北梁江湖的掌门,对这种格式算是相当熟悉,这明显就是青龙会给杀手派发的刺杀简讯! 姚上卿是青龙会的刺杀目标,在座基本都知道,但哪有杀手这么光明正大上门的? 还拿着情报,和目标客户脸比对,这属实有点不把姚上卿当人看了! 姚上卿坐在对面,起初也摸不住对方来路,但通过纸张背面的倒影,看出这是悬赏令后,脸色便冷了下来: “阁下是青龙会的人?” 斗篷男子确认是目标客户后,便把纸张叠好,收起袖子: “对。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 扬尘客栈内外的所有人,见这杀手似乎不是来搞笑的,齐齐沉默下来,只剩下沙沙雨声。 姚上卿手指轻扣桌案,望着斗篷下的平静双眼,并没有言语。 而郭叔豹察觉青龙会似乎真想动手刺杀,站起身来: “这位兄弟,此地是朔风城的地界,要办事,最好还是等英雄宴事毕后……” 啪~ 斗篷男子将一封请帖丢到了桌面上,偏头望向诸多掌门: “此次英雄宴,是朔风城准备招兵买马,我想北云边北大侠,应该不需要废物或死人,登门浪费粮食。诸位要插手我青龙会的事儿,大可过来说话。” “……” 请帖丢到桌上,便已经摊开,铁画银钩的几行字迹呈现在众人眼前。 其他内容,和众掌门收到的差不多,但宾客的内容,却是——诚邀贵派‘龙王’阁下登门赴会…… “龙王……” 在场七位掌门,包括姚上卿在内,瞧见‘龙王’二字,都是暗暗一惊。 青龙会都是杀手,平日里根本不会露脸,名字也是化名,整个北梁江湖,连见过‘十二楼’真面目的人都没几个,更不用说位列第一的最强刺客了。 青龙会发迹后,龙王也极少再亲自出手,因为不清楚深浅,没有被列入大宗师榜,但‘青锋一指云烟落、千机毒术断锦龙’名号,整个北梁江湖可没人敢小觑。 发现是南北最强刺客现了身,客栈中的高手哪里敢大意,几乎所有人同时起身,退到了大堂周边,以示不多管闲事。 “谢了。” 斗篷男子见此微微颔首,转眼望向了姚上卿,同时慢条斯理滑动剑柄上的转轮。 咔咔咔~ 待龙首指向‘子’后,手便松开,继而客栈里便传出了齿轮转动的轻响,很快便发出一声: 咔—— 龙首跳动了一下,指向了‘丑’字! 在场诸多掌门,听见这动静只觉毛骨悚然,心中也顿时醒悟了这把剑为何似曾相识——江湖传闻,青龙会的‘龙王’出手前,能听到咔咔声,据说只要撑过十二声,龙王就会离开。 但至今没人证实,因为就没人活下来过。 而这把剑,显然就是青龙会专门找千机门定做的那把传世名兵——命晷! 咔~…… 转轮上的龙首,再度跳动一次。 大堂里直接没了呼吸声,排山倒海的压力达到顶点,似乎连客栈外的风雨都凝滞下来。 姚上卿眼角明显在微微跳动,心中第一反应,竟然是多拖延时间,撑到最后两声动手。 毕竟只要十二声过后,对方没杀掉他,那再不依不饶追杀,就是装大尾巴狼坏名声了。 但一旦产生这种想法,明显就是未战先怯,有怯意必然畏手畏脚失分寸,这架根本不用打。 姚上卿终究是纵横四海的枭雄,看出这是青龙会的‘功心之计’,杂念一起便迅速压住,眼神也沉静下来,不紧不慢起身,从徒弟手中接过了佩剑。 斗篷男子倒是挺讲武德,手扶佩剑起身,来到了大堂中央,纹丝不动看着姚上卿。 咔~……咔~……咔~…… 转轮再度发出三声响动,眼见即将过半。 姚上卿极力稳住心神,但那转轮声却如同判死御令,压的他几乎没法喘息。 在怒视斗篷男子片刻后,姚上卿终是忍到了极限,右手手指一动。 呛啷~ 一道璀璨剑光,猝然出现在大堂之内! 六位掌门瞳孔一缩,抬眼却见另一道剑芒,也随之从斗篷男子腰间亮起。 姚上卿并非泛泛之辈,此剑出手声势极强,剑刚出鞘,便带偏了窗外的纷飞细雨。 但出鞘长剑还未曾完全打直,对面斗篷男子已经左手拔剑,精准无误点中剑首七分之处,截断了尚未爆发开来的剑招。 叮—— 姚上卿长剑偏移,转轮剑顺势前刺,在喉头蜻蜓点水般的一触! 噗—— 滴滴答答…… 血水喷溅,落在了乌黑地板上。 大堂内没有什么横风席卷、气劲四溢,有的只是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 而后整个镇子都寂静下来,只剩下大堂内已经在持续的转轮声: 咔~ 咔~ …… 众人毛骨悚然,转眼望去,却见斗篷男子已经持剑立在柱子前,有条不紊刻下——青锋一指云烟落…… 而身侧不远处,姚上卿目如铜铃,左手捂着渗血的喉咙,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是难以置信望着不远处的人影,想再度提剑,剑却从手中跌落。 叮叮当当~ 扑通—— 继而整个人跪在地面上,口鼻中涌出血水。 “帮主!” 后面的两个徒弟,见此满眼惊怒,当即拔出刀剑,冲向背对着刻字的斗篷男子。 郭叔豹见状本想制止,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瞧见斗篷男子甚至没有回头,手腕轻翻,对着身后连点: 飒飒—— 冲上来的两个门徒,完全没做出任何反应,咽喉之处就出现了两个血孔,手中刀剑尚未刺出,便已经扑倒在地上,当场没了动静。 客栈内外彻底死寂下来,只剩下刻字的轻微细响。 等到十四个带血字迹刻完,斗篷男子才停止转轮,可见才跳了九下。 他手指抹过转轮复位,转眼看向如临大敌的六个掌门: “姚上卿是海匪,靠在海上杀人越货起家,我杀后面这俩人,不算乱杀无辜吧?” “……” 六个掌门都看懵了,他们知道姚上卿大概率不是南北最强刺客对手,但万万没料到一招就躺。 哪怕青龙会的刺客,都是专精一击必杀,这也过于离谱了些。 眼见对方询问,几个掌门哪里敢说句半句不是,郭叔豹直接拱手道: “杀的好,郭某一直想为民除害,但碍于姚上卿武艺高强,实在不敢动手……” “是啊,青龙会是替天行道,朝廷都不会追究,我等哪里会有异议……” …… 斗篷男子抬了抬佩剑,示意门外: “客栈死了人,住着不吉利,诸位掌门要不换个地住?” “好。” 六位高手如释重负,连忙拱手一礼,而后帮忙把尸体抬出去,自己出门另寻落脚地。 而田无量见对头死了,心里高兴坏了,不过也不敢吭声,当下准备跟着走。 结果不曾想他脚步一动,就瞧见那青龙会的索命鬼,又取出一张纸打量: “田帮主等等。” “嘶……” 田无量脚步一僵,暗暗吸了口凉气,脑子里直接开始回忆起此生江湖路。 毕竟姚上卿撑不过一剑,他也最多是两三剑的事儿。 其他掌门头都不回,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闷头出了客栈。 田无量的两个门徒,则是脸色煞白有点迟疑。 好在田无量眼睛不瞎,让门徒留着完全是白给,在瞬间回忆完此生江湖路后还是压住恐惧,故作镇定摆了摆手,让徒弟带着外面的帮众离开,而后转身拱手: “可是有人,也买了田某的脑袋?” 斗篷男子来到桌前坐下,把纸张放在桌面,勾了勾手。 田无量虽然是一代枭雄,但此时此刻,腿真是在压不住的打颤,生怕这龙王爷又开始转轮子计时。 沉默一瞬后,田无量才强行提气,轻手轻脚走到桌子跟前,低头看向纸张。 结果这一看,他便发现,纸上不是悬赏令,而是阴士成的面貌特征和大概信息,以及人际交往等等,里面就有他的名字。 “呼……” 田无量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刚刚抬头,结果就看见斗笠男子在闲杂人等自觉退下后,掀起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了一双九幽阎罗般的冷峻双眼…… ?! 扑通~ 田无量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倒在长凳旁,眼底满是错愕: “夜……” 夜惊堂抬手虚扶:“起来吧。有点事儿问你。” 田无量憋了半天,硬是没起身,只是道: “大人,您吓死老朽了,要不您还是这么问吧,现在腿软,真站不起来……” 夜惊堂抬手抓住田无量的肩膀,把他提起来在桌子旁坐下,询问道: “阴士成也来了雪原?” 田无量和阴士成,是灭门的血海深仇,自然会打听,对此道: “前几天已经来了,如今已经到了朔风城。老朽受命在天琅湖拦截左贤王的人,事毕去黑石关,拿到了雪湖花,本该就此去南朝,给大人效犬马之劳,但灭门之仇在身,不得不报,所以……” 夜惊堂知道田无量的背景,对此自然是不介意: “在北梁发展也好,以后也能为朝廷出力。不过记得别为非作歹,我的名声,你应该知晓……” “唉,大人言重,和夜大人有瓜葛,田某还为非作歹,那怕是嫌命长了……” “霍知运在什么地方,你可知晓?” 田无量仔细想了想: “霍知运也是顶尖杀手,千里独行摸不准行踪,不过从镇上的消息来看,应该也已经到朔风城了。大人是准备杀这些人?” “不杀,我点这些人名字作甚?” “……” 田无量一想也是,阎王点名那肯定是来勾魂的,这问题有点白痴了,他想了想尝试性道: “阴士成灭了我雷公岛两千弟兄,这人能不能让我来杀?” 夜惊堂接过青芷递来的茶碗,想了想道: “你不一定打得过,不过有机会肯定会给你。对了,你在这边,可曾听说过一大一小两个人从镇上经过?大的男女不定,小的则是个十五六的丫头,拿着把五尺长刀,喜欢东张西望听江湖消息……” 田无量听到这个,微微蹙眉思索了下,摇头: “最近来往的人太多,不是名声在外的人,很难注意到。不过特征如此明显,肯定能打听出蛛丝马迹,要不田某去问问?” 夜惊堂微微抬手: “不要声张,从今往后就把我当青龙会的龙王即可。” “明白。” 田无量哪里敢多说半句,当即拱手领命,等跑出客栈大门后,还用手拍了拍胸口,犹如真在阎王殿里走了一遭…… 第四章 新仇旧恨! 随着几大帮派的人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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