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处,用的正是崖州赫赫有名的游龙枪。 夜惊堂单手握枪纹丝不动,直至暴雨般的枪锋到了丈余开外,才长枪前抬,精准无误击中枪锋,同时推枪前刺。 叮~ 只是一声脆响,双方动作便戛然而止 卞元烈双手握枪浑身僵硬,低眼看了看停在咽喉之前的枪锋,眼底满是惊艳: “好功夫!这是什么枪法?” “一声响。刚琢磨出来。” “一声响……好名字。” 夜惊堂收回长枪,轻叹道: “阁下刀枪都练的不错,但走的皆是他人之路,没自己的东西,不可能是我对手,打再多场也一样。” 卞元烈把长枪插在地上,脸上多出了一抹唏嘘: “我要是有自己的东西,还能和你打个旗鼓相当,岂会被神尘秃驴关到今天?木桩子便是木桩子,死前能见识下当代的天骄,也知足了。动手吧,死在魏朝手下,老夫也算有始有终。” 夜惊堂要杀早就杀了,不杀是因为这被关了五十多年的老头子讲点武德,而且和他确实没啥关系,没有杀的理由。 眼见卞元烈一心求死,夜惊堂倒也没直接回绝,而是在怀里摸了摸,悄悄取出了一块牌子,晃了一下。 卞元烈仰着脖子等死,结果抬眼一看,却见夜惊堂手中的黑色牌子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燕魂不灭,烈志平天! ? 卞元烈慷慨就义的神情,明显呆了下,作为曾经试图复国的大燕残党,他很清楚这八个字,是各地残党‘反魏复燕’的口号。 再低头看向自己的腰牌,结果发现差不多,明显都是大燕制式…… ?? 卞元烈抬眼望向夜惊堂,眼神肉眼可见的化为了茫然,似乎刚树立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脑中千头万绪化为一句话,估计是——就你这浓眉大眼的,能他娘和老夫一样是大燕余孽? 这不离谱吗这? 夜惊堂不动声色把腰牌收起来,悄悄摆手: “走吧走吧,想死去找吕太清,别坏我大事。” “……?” 卞元烈显然有点懵,但夜惊堂如果真和大燕有关系,他再送人头,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显然有点死不瞑目了。 卞元烈本想问两句,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问这种事情显然不太合适。 为此沉默一瞬后,卞元烈还是本着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挠了挠白头发,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还回过头看了看,满脸都是欲言又止…… 第三十三章 贫僧也略懂一些拳脚 “铛~铛铛……” “天南里来北荒去~阿郎走到天涯山~寻遍山海无处觅呀~老娘在何方……” 苍凉曲调依旧在胡杨树下回响,但为壮士送行的悲壮与唏嘘,却变成了毫无兴致的平铺直叙。 说书先生抱着三弦,看着方才还视死如归的卞元烈,一步三回头的走回来,心头难免嘀咕了一句:白瞎老夫热血沸腾半天,还以为多轰轰烈烈…… 夜惊堂提着鸣龙枪立在原地,待卞元烈走远后,望向大漠深处。 起先遁走的李嗣等人,在跑出极远之后,于一处沙丘上方,边跑边回头观望战果;发现卞元烈比划两下就知难而退,当即便冲下沙丘不见了踪迹。 夜惊堂见此自然没去赶尽杀绝,转身走向等待的笨笨等人,准备继续去研究那块石碑。 几个姑娘乃至黑衙人手,瞧见卞元烈先是慷慨赴死,结果马上又挠着头走了,显然有点不明所以。 太后娘娘站在东方离人身边,小声询问: “夜惊堂方才掏了什么东西?怎么那老头话也不说便走了?” 东方离人也不清楚,只是在琢磨方才那招‘一声响’,夜惊堂为什么没教她。 而骆凝作为教主夫人,倒是猜到夜惊堂拿出什么东西,眼神稍显古怪,本想凑到三娘耳边说两句。 但话语尚未出口,远处的沙丘后便传来声响,继而骆凝脸色就浑身一震! 踏、踏…… 卞元烈刚走到胡杨树下,本欲拿起酒壶来一口压压惊,结果抬眼便看到,后方的沙丘后出现了一道和尚。 和尚看面相五十余岁,穿着黄褐色的僧袍,头顶有九个结疤,行走间一直看着远方的骆凝,在走过胡杨林后,便顿住脚步,而后轻撩僧袍,对着东南方跪了下来。 “邹泉明!” 寂静沙海中,猝然响起一声凄厉娇斥!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向来冷清恬静的骆凝,双眸已经因为悲愤而化为了血红,整个人就如同被激怒的豹子,拔出了腰间泣水剑飞身上前,却被眼疾手快的三娘,追上去一把搂住: “凝儿!你……” 骆凝可能是头一次显露出歇斯底里,拿三尺青锋指向远处的和尚,怒声道: “你这白眼狼,还我爹娘!……” 话语中夹杂滔天恨意,听到让人心悸。 夜惊堂瞧见此景,眉头自然皱了起来,提着鸣龙枪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和尚: “你就是当年东陵山庄的大师兄邹泉明?” 面向江州跪拜的和尚,神色出奇的平静,只是微微颔首: “贫僧法号悟念,也是当年害的恩师家破人亡的邹泉明。”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邹泉明摇了摇头,并没有言语,毕竟他的事,江州江湖无人不晓。 邹泉明出生于大魏开国后不久,和大部分经历国难的孩童一样,父母穷困难以维持生计,四五岁就开始跟着老母,在东陵码头刮鱼鳞维持生计。 当时整个东陵码头,都是江州名门骆家的产业,某次庄主参加江湖宴请乘船折返,在码头看到了他,觉得他刮鱼鳞手法娴熟,是个习武的苗子,便问他愿不愿意习武。 邹泉明当时还不清楚‘师徒’意味着什么,只是每天看着江湖侠客衣着靓丽往返,很羡慕那样的日子,于是便答应了。 而后来,邹泉明也没让骆庄主走眼,甚至超出了东陵山庄的预料。 在十六岁时,邹泉明就将所有外门武艺融会贯通,被提拔为嫡传,成了东陵山庄的大师兄;十八岁时位列宗师,标准的八魁之姿,放在江州人眼里,几乎已经是东陵山庄的继承人。 骆庄主对其视如己出,师娘甚至考虑过把女儿许配给他。 邹泉明对师父师娘很敬重,对师妹也很有礼节,愿意按部就班听从安排,娶妻生子、打理产业,直到有朝一日师父退居幕后,继承掌门之位,让东陵山庄在他的带领下名震江湖。 但可惜,骆庄主在邹泉明踏进东陵山庄那天起,就看出他目标是制霸江湖、成为人上之人,对儿女情长毫不在意,可能会对他女儿礼敬有加一辈子,但绝不会发自心底把女儿当成挚爱之人,他想要的只有江湖霸业。 骆庄主只有一个女儿,不可能让其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对此成婚之事一直没表态。 再后来,幼年在山庄打杂的骆英,因为憨厚老实又勤奋,博得了骆庄主的赏识,而后又被大小姐看上,变成了出门时形影不离的随从。 骆庄主知道邹泉明天赋更高,但东陵山庄在邹泉明眼里,只是一个习武往上爬的地方;而在骆英眼里,则是他的家,师父师娘便是爹娘,大小姐是他渴望却不敢妄想的全部,自幼被骆家养大改姓骆,本身也算是入赘给骆家传了香火。 为此骆庄主最终,还是把女儿许配给了骆英,让已经能独挡一面的邹泉明,离开门派自己闯荡去自立门户。 邹泉明在东陵山庄待了近二十余年,自认无论孝顺还是天赋勤奋,都比打杂的骆英多出百倍,青云直上时被从师门劝退,心中自然不服! 不光是他,连东陵山庄的师兄弟,乃至江州江湖都有无数人为其抱不平,觉得骆英是靠着巧言令色,才爬到了东陵山庄继承人的位置。 邹泉明心中有万千不甘,但江湖之上,师命便是王法,他不能违背这安排,只能流落江湖成了个无依无靠的游侠儿,这一漂就是十年。 十年时间,足够任何武人洗去铅华磨平棱角,但邹泉明没有,他一直记得东陵山庄,心底无时无刻不在愤懑,觉得师父不公,骆英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终于,在十年之后,东陵山庄的老庄主寿终正寝,山庄老少迭代,新庄主变成了当年他从未正眼看过一次的骆英。 师父在时,邹泉明不能回去,但师父走了,就是同辈之间的恩怨,他必须得为当年的事讨个说法。 于是在庄主继位,东陵山庄开英雄宴那天,邹泉明到了场,公开指责骆英不配成为东陵山庄的掌门。 无数豪杰在场,骆英无论如何都得拔剑。 老庄主把邹泉明养大,猜到邹泉明可能会不服,在临走之前,特意教了骆英三招剑法。 但即便如此,邹泉明当天还是重伤了骆英,把十年来的不甘和愤懑,都发泄在了这个手下败将身上。 可打完后,却发现曾经为他抱不平的师兄弟乃至江湖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那目光就好似在看着一个疯子。 因为当时在场的江湖名望,看出老庄主传的那三招剑法,都是破招的切磋之技,而骆英即便抓到了以伤换死的机会,也没选择那么做。 老庄主为了女儿或许有点私心,但至死都把邹泉明当徒弟,从未想过取他性命;而骆英即便被当众掀桌子,也从心里把邹泉明当自家出去的大师兄,没想过真正生死相搏。 但邹泉明只是把东陵山庄,当做不公和仇恨的源头,视其如同仇寇。 不久后,骆英重伤不治身死、庄主夫人怒急攻心随之而去,传承百年的东陵山庄,好似失了魂魄,在默默无声中销声匿迹。 邹泉明没敢留下,浑浑噩噩浪迹江湖,也好似失了魂,最后来到了沙州千佛寺。 神尘禅师收留了他,认他为徒弟,给他讲善恶、讲佛法,这次他听进去了。 他明白了师父当年为何让他出山闯荡,明白了他当年错在那里,明白了东陵山庄一直把他当做自家人。 但明白的越多,心底的罪恶也就越深,害的师父家破人亡,信了佛就能心安理得被宽恕,那谁去偿还含恨而终师弟师妹、已经化为断壁残垣的东陵山庄? 邹泉明看着夜惊堂走来,扬起脖子,想以血债血偿的方式,给这罪恶一生做个了结。 但一直在教导教他放下的人,自己却并没有真正放下。 嚓~ 嚓~ 就在夜惊堂提枪走向邹泉明之时,沙丘后再度响起脚步。 卞元烈乃至东方离人转眼看去,却见一个身披袈裟、手持黄铜禅杖的老和尚,顺着脚印走了过来。 夜惊堂顿住脚步,转眼望向不用问姓名也知道身份的和尚,蹙眉道: “神尘大师是来劝我放下屠刀,宽恕有罪之人?” 神尘禅师不紧不慢走到了跪地的邹泉明身侧,抬手行了个佛礼: “宽恕罪人,是佛祖的事儿,作恶在先,如果悔过就能被宽恕,还要王法律令何用?” “?” 夜惊堂倒是被这话给问住了,毕竟神尘说这个,他说啥? “那神尘大师是来让我从轻发落?” “佛门是劝人向善之地,不是审判之所。悟念来了千佛寺,老衲便得劝他悔悟,让他认识到自己做了恶。至于悔悟后,他是去是留,是他自己的事;该杀该放,当由王法依律定夺,和佛门无关,夜施主也不该徇私枉法。” 夜惊堂点了点头: “神尘大师确实是高人。” 神尘和尚对此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一声: “但佛法是佛法,老衲是老衲。 “老衲不是什么高僧,只是个江湖俗人,收了他为徒,劝他向善,他听了为师的话,为师自然也为徒弟说话。 “老衲觉得他悔改了,应该活下去继续修佛,夜大人要杀他,老衲自然不答应,所以过来请夜大人给老衲个面子,放他一条生路。” 神尘和尚的话语十分敞亮,夜惊堂也弄明白了其来意——我明白道理,但咱们先抛开道理不谈,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我徒弟放了。 这不离谱吗? 夜惊堂见神尘和尚如此坦陈,硬是半天不知道说啥好,想想询问: “我要是不给面子,神尘大师当如何?” 神尘和尚再度行了个佛礼: “知道夜施主听不进宽恕他人的佛法,老衲倒也略懂一些拳脚。 “悟念有错在先,老衲收他为徒,自然得担起这份债。 “夜施主想为骆施主报仇,大可对老衲出手,能杀老衲,是造化使然,佛祖来了也保不住他;若杀不了,老衲自断一臂,给骆施主赔罪,此事就此了结,可否?” 在场诸人听见此言,明显愣了下。 卞元烈在说书先生旁边坐下看戏,闻言忍不住开口: “打不过你,你还断一臂给人赔罪?” 神尘和尚神色平静: “老衲不讲道理,不代表不明事理。劝人谅解,总得付出代价。” 卞元烈也无话可说。 沙海也随之安静下来。 夜惊堂只要邹泉明的命,对神尘和尚的胳膊并不感兴趣,但看神尘和尚这不讲道理的架势,不动手肯定不行了,当下轻轻抬手摆了摆。 东方离人等人见状,皆是往后退去;而骆凝则是双眸血红盯着邹泉明,裴湘君用力才往后拉开了一些。 神尘和尚右手把黄铜禅杖杵在沙地之中,左手转着念珠,眼神始终平和慈睦,身形却如同横断沙海的山岳,似乎连夜风都难以跨越。 夜惊堂气息也沉寂下来,右手鸣龙枪往侧面滑下,直至点到地面,而后缓缓绕至身后。 嚓嚓嚓~ 鸣龙枪的枪锋,在沙地上画出一道半圆弧线,很快抵达了正后方,继而: 轰—— 九尺长枪当空化为半月,狂奔气劲裹挟无尽黄沙,在死寂沙海中猝然带起一条遮天蔽日的黄色长龙,连远在十余里开外的华俊臣等人,都被惊的猝然回头! 随着一枪出手,夜惊堂身前沙地瞬间被撕裂,呼啸横风声犹如龙咆,不过一闪之间,便撞上了不过十余丈开外的不动老僧。 而处于正前方的神尘和尚,面对摧山断海般的一枪,身形纹丝未动,只在即将临身时身上袈裟高鼓,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响声中,沙海之间瞬间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浪潮,硬生生把前方沙土削去一层,连远处的黑衙捕快,都强横冲击下倒地。 原本势不可挡的黄龙,在震击下从中撕裂,就如同迎头撞上了一根定海神针,化为两股洪流冲上后方沙丘,在沙丘左右冲出两个巨大豁口。 而豁口之间,则是未被气劲波及的扇形地带,跪在神尘和尚背后几步外的邹泉明,竟是连衣袍都未被带动! 卞元烈绕是和神尘和尚打了一辈子,瞧见如此骇人光景,依旧倒抽一口凉气。 但他一口气没吸完,眼底便涌现震撼! 只见遮天蔽日的沙尘,刚刚撕裂地面,夜惊堂已经接踵而至,身形如同闪烁到神尘和尚侧面,墨黑枪锋突破神尘和尚右侧,点向邹泉明眉心! 这一枪快的令人发指,饶是所有人中武艺最高的卞元烈,也只是在枪锋越过神尘和尚侧面时才堪堪看清。 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枪,却在邹泉明眉心之前戛然而止! 神尘和尚握住禅杖的右手,不知何时松开,抓在了枪杆之上,握着念珠的左手,顺势前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喝: “吒——” 嘭—— 沙海之间气劲震荡,另一道冲击环,再度削去一层沙土。 夜惊堂长枪被凌空强停,右手当即往前冲出,与神尘和尚对冲。 结果双掌相接瞬间,传递到手上的掌劲,便好似如来灭世,强大到难以想象,气劲瞬间把后方地面都轰出一个扇形凹坑。 轰隆—— 爆响声中,所有人之间一条笔直黑箭激射而出,在漫天沙土中洞穿出一个空洞,接连撞碎两座沙脊,才凌空翻身落地,在地面留下了一条数十丈的长槽。 哗啦啦…… 等到看清落地之人,黑衙众人皆面露不可思议,连歇斯底里的骆凝,都瞬间冷静了下来,转眼看向了夜惊堂。 “阿弥陀佛!” 神尘和尚纹丝未动,抬手行了个佛礼: “夜施主可放下了?” “……” 数十丈外,夜惊堂单手持枪落在沙丘上,眼底也带上了一抹惊疑: “你看过地宫里那块石碑?” 神尘和尚坦然点头: “老衲幼年不过是一介江湖泼皮,好勇斗狠性格顽劣,虽得高僧点化,却一直放不下‘天下第一’的虚名。 “高僧知道若任我浪迹江湖,必成人间大恶,所以把我带到千佛寺,去始帝陵看了那块石头,并告诫我说: “你能看破这块石头,就能和吴太祖、始帝一样,成为跳出三界的仙;如果放下了这块石头,心底没了执念,同样能成至高无上的佛。 “高僧是大智慧,看透了老衲的心性,用那块石碑,给老衲套上了枷锁。 “老衲放不下那块石头,但石碑残缺,同样没看破。 “老衲怕没法成仙,又失了成佛的机会,只能恪守清规戒律,在千佛寺当个和尚,这一当,就是六十年。 “说起来,老衲和卞施主的遭遇没区别,都是被迫安分守己了一辈子。” 卞元烈本来在满眼震惊,听到这里,脸色猛然一沉,继而骂道: “你这狗秃驴还知道是被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高僧是大智慧,让你心甘情愿当和尚,老夫心甘情愿了?” 神尘和尚望向卞元烈,平和道: “所以说,老衲不是高僧。能让卞施主活到今天,五十年来未曾行半点恶举,老来还看透过往心境超脱,老衲便已经不辱没高僧教诲了。” 卞元烈张了张嘴,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若神尘和尚不关着他,他不知得杀多少人,而且大概率活不过四十岁。 夜惊堂并没有听这些废话,而是在暗暗判断当前局势。 当前局势,可以说是相当明朗——神尘和尚本身就是实打实的返璞归真,功力之深厚和仲孙锦相当,额外多了地宫里的那块石碑,那就相当于古老版本的六张鸣龙图,练了近六十年。 曹公公天赋悟性也就顶流宗师的水准,四张图练了一甲子,已经敢硬拦武圣;而神尘和尚这夸张底蕴,亮出来足以让整个南北江湖窒息。 但若是不打,那凝儿的血仇就得一笔揭过了,神尘和尚若在打赢的情况下真断臂赔罪,以后就算反超,都不好再登门讨说法。 夜惊堂沉默一瞬后,轻抖枪锋,缓步往前走去: “真没看出来,神尘大师藏得如此之深,既有这等底蕴,为何不去拜会奉官城?” 神尘和尚轻声一叹: “偷偷去过,没打赢。” “……?” 众人闻言一愣,但对这话倒是不意外,毕竟真神仙打不过奉官城,对江湖人来说都算理所当然。 东方离人见夜惊堂还上前,眼神有些迟疑,开口道: “夜惊堂!” 夜惊堂微微抬手,示意不用担心,缓步来到神尘和尚对面: “你如果练了六张鸣龙图,我确实很难对付,不过始帝留下的那块石碑太古早,没吴太祖的鸣龙图那般无懈可击。 “方才我看那块石碑的脉络,神藏、气海、关元、神道、至阳、中枢这六处穴位,是功法命门,只要打中一处,你的不破金身,应该就出漏洞了。” 神尘和尚闻言,眼底闪过讶色: “夜施主的悟性果真旷古烁今,这么快就看出了石碑门道。” 夜惊堂没有再言语,把长枪插在了地上,左手微抬,观察神尘和尚的气息,继而: 呛啷—— 在所有人屏息观望之中,沙海中再度爆出璀璨刀光! 夜惊堂只是往前踏出一步,双眸便瞬间充血,身形化为黑色狂雷,眨眼及至神尘和尚身前,一刀入怀直刺气海。 而如他所料,神尘和尚这次没有再站着不动,身形当即侧滑,顺势抓向螭龙刀。 但夜惊堂近身瞬间,并没有选择单刀强击,在神尘和尚移开瞬间,右手已经隐蔽弹出,凌空一记剑指,直取神藏穴! 嘭—— 剑指尚未临身,指尖爆发出强横起劲,在飞扬沙尘中贯穿出一条手指粗细的空洞,瞬间抵达袈裟之前。 神尘和尚反应奇快,当即脚尖轻点,身形已如同电光往后飞跃,同时一记禅杖扫向夜惊堂,以免其顺势击杀邹泉明。 但夜惊堂知道硬碰硬接不住,根本没有接的意思,凭借轻刀的超高机动,剑指出手身形便已经侧闪,几乎紧跟着神尘和尚的身位,左手持刀连刺,右手剑指同时逼向身前三处要穴。 飒飒飒飒…… 一瞬之间,沙海内破风尖啸大作,沙地瞬间出现数十个凹坑。 两道人影在沙海中腾挪,如同两道席卷大漠的旋风,沿途飞沙走石,却始终贴身未拉开半寸距离。 神尘和尚表情始终没有丝毫变化,招架堪称行云流水,连接夜惊堂数十招,依旧没被碰到袈裟。 而夜惊堂以近乎自残的方式暴力提速拉扯,也没给神尘和尚再发挥恐怖力道的机会。 双方局势看似焦灼,但明眼人却能看出夜惊堂局势不占优。 毕竟把风池逆血这种殊死一搏的绝招当小招用,无论身体负担还是消耗,都堪称恐怖,饶是夜惊堂的体魄都不可能撑太久;而神尘和尚则是完全无伤,这种互相躲避杀招的打法,估摸能陪夜惊堂打一天。 卞元烈勉强能看清两人交手细节,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眼见夜惊堂打法过于激进却占不到好处,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帮夜惊堂对付这贼秃驴。 但卞元烈还没想好要不要插手两人单挑,余光忽然发现不对,急急转头呵斥: “别……” 只见就在所有人紧张观望战局的时候,面相东南跪在地上的邹泉明,忽然站起身来,飞身而起,直接冲向了远处的骆凝。 裴湘君搂着骆凝,目光也放在风卷残云般的两道残影声上,听动静不对,手中霸王枪已经抬起,直刺侧面破风而来的身影。 噗! 一声金铁入肉的闷响! 骆凝回头看去,可见尺余枪锋,毫无阻碍的从僧袍上洞穿而过,在沙地上洒出一线血珠。 扑通~ 邹泉明落在半丈开外的地面,长枪自胸口灌入,后背透出,脸色也随之涨红,但神情却没有丝毫痛苦,看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骆凝,喉咙里夹着血沫道: “血海深仇,自当血偿。九泉之下,我会亲自去向师父师弟师妹赔罪。” 话落,邹泉明跪坐在了地上,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你……” 骆凝手持泣水剑,咬牙盯着跪在面前的和尚,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嚓~ 长枪拔出来,邹泉明双手随之垂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僧袍。 裴湘君脸白了几分,拉着骆凝往后退出几步,转眼看向远处。 而远处惊天动地的战局,此时也已经停下。 夜惊堂单手持刀,并没有回头,目光锁定在前方的神尘和尚身上。 而身着袈裟的神尘和尚,脸色也再无从始至终的慈睦谦卑,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显出了震怒与冷冽。 卞元烈和神尘和尚打交道五十年,可是知道这秃驴非常小心眼,放下身段正在和夜惊堂谈判,徒弟忽然被宰了,这要是能忍,那就不配叫神尘秃驴。 卞元烈这还是头一次从这秃驴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心底暗道不妙,连忙呵斥: “神尘!你潜心修佛六十载,可别一朝……” 轰隆—— 话音未落,两人对峙的沙丘,便整个炸开,致使方圆数里的沙海,都出现了一道环形尘浪! 神尘和尚金刚怒目,双手持黄铜禅杖,在沙海中砸出一个碗装巨坑,气劲未散便再度飞身而上,禅杖直击夜惊堂。 夜惊堂脸色骤变,飞身后拉躲开第一记重击,却愕然发现神尘和尚近乎疯魔,全力爆发下连同头顶都化为赤红,百余斤的黄铜禅杖在手中如同没有重量,硬生生跟上了他的步伐,不由分说便朝额头砸来。 铛—— 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中,夜惊堂抬起的螭龙刀,切入禅杖顶端过半,却没能化解足以降服蟒龙的恐怖力道,身形瞬间激射而出,硬生生在沙海中打了几个水漂。 卞元烈飞身冲到跟前,试图阻拦拉架,可惜尚未动手,便被神尘和尚一袖袍扇了出去,同时再度前压,以虎跃之势砸向尚未停步的夜惊堂: “吒——!” 轰隆—— 整片沙海犹如被陨石轰击,距离较远的东方离人等人,感觉沙海已经在剧烈震荡中化为流体,站立不动都在迅速下陷。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夜惊堂,发现难以拉开距离,心中一横,尚未落地便凌空抬起右手,发出一声爆喝: “喝!” 咻—— 下一瞬,沙海中便莫名掀起横风! 凄厉剑鸣声中,一道金色剑光,从东方离人腰间窜出,以雷霆之势洞穿无尽飞沙,半途剑尖向前,直指神尘和尚侧脸。 刚刚飞出去的卞元烈,瞧见此景,眼底顿时涌出茫然,但他尚来不及思考,就被下一幕所震撼! 咻—— 金色剑光眨眼即至交手两人近前,夜惊堂双目血红,右手全力把剑推向神尘和尚。 但抬眼之际,却见神尘和尚松开黄铜禅杖,左手抬起如单手持月,身前当即气劲爆震,发出一声惊天雷鸣: 轰—— 而后快若奔雷的天子剑,便在手掌咫尺之外骤停,剑身震荡发出剧烈嗡鸣,再难寸近半分! ?! 夜惊堂瞧见此景眼神微震,心底涌现出难以置信。 而神尘和尚的脸上,也涌现出了压抑六十年的狂傲,目如铜铃怒声道: “老衲对着石碑苦思六十年,你以为窥见了点天地大道的皮毛,就能在老衲头上撒野?给我破!” 嗡嗡嗡~ 金色长剑在两人之间剧烈震荡,继而当空翻转,指向了夜惊堂,寸寸逼近! 周边数十人瞧见此景,已经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想插手都不知道如何靠近。 神尘和尚打了六十年底子,体魄明显能承受住这凡人不该有的力量。 而夜惊堂不过一瞬之间,整个身体都化为了赤红,虽然黑莲锤炼过千百次的体魄,已经勉强能撑住,但和如日中天的神尘和尚相比,依旧如同风中残烛。 眼见金色长剑寸寸逼近,夜惊堂眼底也显出冷意,左手刀松开,继而五指轻勾: “谁告诉你我只窥见了点皮毛?!” 唰唰唰…… 话音未落,附近的胡杨林内边传出数声破风急响! 卞元烈堪堪落地,正在眼神震撼旁观,却发现寒风压顶,插在地上的十余把兵刃,竟然如同被强人掷出,化为脱弦利箭,激射向袈裟飞舞的神尘和尚全身各处! 此景不光是卞元烈和围观众众人,连气势如虹的神尘和尚,都猝然冷静了几分,僧袍高鼓把十余把兵刃强停在了身外,肺腑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夜惊堂直接咳出一口血水,但眼中狂热不减反增,趁神尘和尚分心之际,身形瞬间前压,一掌贴在神尘和尚胸口。 这一掌没有任何声响,更没有裹挟气劲,十余把兵刃却当空掉落,插在了沙地之上。 神尘和尚脸色瞬间变幻,可见青筋鼓涌,想抬手一掌轰出,却发现体内气血逆流,先行发出一声闷咳: “咳——” 夜惊堂在摸冰坨坨时,就发现‘搬山图’能引导对方体内那股‘气’,既然能引导,那就自然能干涉! 此时夜惊堂手掌贴在神尘和尚胸口,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滂湃气劲,不由分说就是一通连搅。 而哪怕是鸣龙图锤炼的半仙体魄,在这种降维打击下也是形同虚设,气血乱窜甚至逆流的情况下,不说招式,连正常行动都存在问题。 神尘和尚眼底明显露出惊愕,察觉不妙当即衣袍大动,在周身带起旋风,口鼻涌出血水,怒喝了一声: “开!” 轰隆—— 旱地惊雷般的爆震声中,神尘和尚身上的袈裟四分五裂,两人脚下地面也被轰开,在周边冲出了一道环行沙浪。 夜惊堂在不分敌我的冲击之下,当即被震开,但身在半空之时,已经拉回天子剑,再度刺向神尘和尚胸口。 咻~ 虽然神尘和尚腾挪及时,但气血紊乱影响行动的情况下,依旧被无坚不摧的金色利刃,在肋侧刺出一条见骨血口! 飒飒飒~ 沙海之中剑鸣声不断,金色利刃犹如飞梭,在神尘和尚周边飞速穿行。 沙海之间狂风大作,连通周边沙地都在震荡,周边之人已经看不清也看不懂当前局势。 夜惊堂全力爆发近身,只要摸到神尘和尚,便搅乱其气血,生死相搏硬生生打出了以二敌一之感,但自身也在这种不计代价的攻势下被摧残的千疮百孔。 但就在两人硬撑,看谁先顶不住先倒下之时,一道忽如其来的声音,忽然从沙海之间响起: “住手。” 声音极为洪亮,穿过了惊天动地的喧嚣,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夜惊堂本就是在全力强撑,发现还有高手,当即持剑飞身后撤,落在了东方离人等人附近,转眼回望。 神尘和尚则是站在了原地,袈裟已经染血,被夜惊堂乱七八糟的仙术教育一通,此时疯魔神色也冷静了些,转眼看向沙海深处。 沙沙沙~ 随着冲天气劲骤然停歇,沙粒便如同雨点般当空洒下。 围观数十人,都保持目瞪口呆的神色,此时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听见声音,才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距离众人很远的一个沙丘,可以看到一道人影,以惊人速度往过这边飞驰,等到走近,才能瞧见来人身着一袭文袍,面白如玉长得颇为儒雅,竟是洪山帮的帮主蒋札虎。 洪山帮和千佛寺接壤,蒋札虎前日从望河垭的堂口哪里,得知夜惊堂大驾光临,还往沙州跑的消息,就担心这走到哪儿死到哪儿的活阎王,会来砍神尘和尚,连忙就往千佛寺跑,发现神尘和尚不在,又沿途追踪打听夜惊堂等人的下落。 结果还没等追到月牙湾,惊天动地的动静就传了过来。 此时蒋札虎从远处飞驰而来,发现整片沙海都被犁了一遍,神尘和尚生平头一次浑身挂彩了,而夜惊堂也是嘴角挂血明显内腑重创,急的是想骂娘,落地后直接拦在两人之间,怒声道: “你们俩打个什么?脑壳有水啊?弄个一死一伤,让吕太清一个人去对付北梁?现在西海打仗你们不知道?” 卞元烈此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从地上翻起,询问同样目瞪口呆的说书先生: “这又是哪根葱?” “应该是拳魁蒋札虎。” …… 夜惊堂站在原地气喘如牛,见蒋札虎跑出来拉架,情绪也冷静了一些,想想觉得这命拼的确实不太合适。 毕竟凝儿的仇人已经死了,神尘和尚和他又没仇怨,还是大魏的二圣,他拼命杀了不咋占理不说,弄成一死一伤自损两员大将,项寒师北云边要是乘虚而入,吕太清怕是得气吐血。 “呼……” 夜惊堂喘息几次后,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转眼看向神尘和尚: “六十年才悟出这么点东西,你打不过我;邹泉明以死谢罪,骆家报仇是天经地义,你也不该拦。现在打我一顿气也出了,你要是再不讲道理,别怪我不顾大局了。” 神尘和尚打之前,显然也没料到夜惊堂悟性这么夸张,体魄拼不过就纯靠造诣凑,什么乱七八糟的仙术都能往外冒,此时打完一场,发现对方远超预料的强,其实两个人都冷静了。 神尘和尚把禅杖拔出来,转身离去: “既然成仙无望,那便只能成佛,老衲原谅你了,此事就此了结,望夜施主日后少造杀孽,给苍生开个太平盛世。” 夜惊堂感觉这疯和尚就是小心眼,他也没计较这些,抬手拱了拱…… 第三十四章 大舅哥 黄沙落尽,只留一地狼藉。 神尘和尚杵着黄铜禅杖渐行渐远,黑衙诸人也没了言语,唯独骆凝坐在了沙地上,手里握着青锋剑,眼底只剩下茫然。 “呼……” 夜惊堂站在身侧,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瞧见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其实明白凝儿当前的心境。 去年他看到义父留的那封信,从梁州出来时,他虽然表面阳光开朗,但十八年养育之恩在前,为义父报仇的重担一直压在心底,在登君山台前,一直都是想着如何击败轩辕朝。 但等到真正打倒轩辕朝,完成义父遗愿之时,他却没有什么欣慰愉悦,有的只是发自心底的失落。 毕竟在那之前,他尚且为义父而拼搏,走在报仇的路上;而大仇得报的那天,义父就真正成为了过去,他余生所做的任何事,都和曾经长年陪伴的亲人没了关系。 三娘和东方离人都来到跟前,半蹲下来柔声安慰。 而松了口气的蒋札虎,此时则来到夜惊堂跟前,蹙眉询问道: “你伤势如何?撑不撑得住?” 夜惊堂虽然脸色时红时白,明显受了严重内伤,但神色倒是很平静: “小伤罢了,没大碍。” 蒋札虎听见这话一愣: “你管这叫小伤?” 卞元烈为了避嫌,依旧远远站在胡杨树附近,此时接茬道: “四肢百骸受创,虚浮流于体表,你现在能站起来都不容易。这要是能算小伤……伤……” 话语戛然而止。 卞元烈抬眼看去,却见夜惊堂浑身青筋鼓涌,脸上的病态潮红开始慢慢消退,眼底的血丝逐渐转为清明,连疲惫喘息,都在深呼吸中放缓了下来。 ?! 蒋札虎饶是老江湖,瞧见此景,也露出了卞元烈方才一样的难以置信。 而卞元烈张了张嘴,看多了仙术,此时硬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惊疑道: “浴火图这么霸道?” 单凭浴火图,自然没这么霸道,毕竟浴火图消耗惊人,搏杀时强行恢复体魄,只会脱力更快。 但夜惊堂也不是没其他准备,在第一次交手,被神尘和尚轰出去时,他就察觉到神尘和尚强的超出预料,他体魄完全不占优的情况下,很可能变成苦战。 为此在再度上前之际,他就学着黄连升,吞了颗药效最弱的青色白莲子,把还算能控制住的药劲压在腹中,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磕药,把第二管血条亮出来吓唬神尘,就占据了主动,蒋札虎随之到场开始拉架。 莲子已经吞了,夜惊堂虽然知道药效过剩会痛苦万分,但也舍不得浪费吐掉只有几颗的青色莲子,当前只能用作人前显圣了。 瞧见蒋札虎和卞元烈看神仙的表情,夜惊堂也没解释这些细节,只是道: “都说了神尘和尚不是我对手,你们以为我开玩笑?” 卞元烈眼睁睁看着夜惊堂对敌百丈取首、受创转眼恢复,如同活神仙一般,心底之惊叹无以复加,刚想感叹两句,一道不和谐的嗓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天地大道,浩瀚无垠,太狂不是好事。” 声音缥缈无迹,分不清来源,却又如同自耳畔响起。 目光集中在夜惊堂身上的众人,见此都是脸色微变,迅速左右四顾打量,结果便发现远处的沙丘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道人。 道人身着黑白相间太极袍,头竖紫金芙蓉冠,刻有阴阳鱼的佩剑挂在腰侧,虽然身形纹丝不动,但随风飘舞的宽大道袍,却给了人一种盘踞如龙之感。 夜惊堂回头瞧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道人,微微愣了下,虽然没见过,但还是从扮相上认出了来人。 而卞元烈本想询问这又是哪根葱,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意外道: “吕太清?你这小牛鼻子……” 呛啷—— 话音未落,刚刚沉寂的沙海,猝然再度响起剑鸣! 卞元烈瞳孔微缩,只见一道雪亮剑光,如同长夜白雷直指面门,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咫尺之外,惊得他瞬间面无人色。 而夜惊堂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发现这大舅哥脾气无比暴躁,一言不合便拔剑砍人,本能抬起左手。 嗡~ 玉虚山的传世名兵‘合道’,当空停在了卞元烈眉心之前。 但让夜惊堂没想到的是,青锋长剑被停住后,依旧带着难以言喻的冲击力,剑锋震荡之间,猝然调转方向,直朝他而来! 咻—— ?! 夜惊堂脸色骤变,双手上抬如抱月,强行停住眨眼入怀的青锋剑,却没摁住剑身的剧烈震荡。 嗡嗡嗡~ 踏、踏…… 吕太清道袍随风飞舞,神色严厉犹如敲打后辈的师长,缓步从沙丘走下: “只是窥见了点天地大道皮毛,便持才傲物、目中无人,你可知道当年本道自觉无敌于天下,是怎么被奉官城敲打的?” 沙沙沙…… 夜惊堂身体纹丝未动,却被剑推着慢慢后滑: “就这样?” “对。” 吕太清步步向前,声音平和: “本道当年,也以为学到了鸣龙图,就能成仙得道。但奉官城当年告诉本道,鸣龙图是‘吴太祖的道’,我即便习得,也是走他人之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没有和吴太祖比肩的天地感悟,我便不会明白鸣龙图为何有此神效,更没法比肩吴太祖,九张图傍身,也不过是学的像吴太祖,这样的人,连江湖开宗立派都不配,又拿什么去得天地大道?” 夜惊堂轻喝一声,把长剑强停在原地,而后全力前压: “有道理!” 吕太清随之停在原地,继续再度上前: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后世武人想比肩吴太祖,就不能走捷径,得先从根基练起,步步为营,每一步都‘知其所以然’,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身的大道。 “而你学会了鸣龙图,有此通玄之力,却不知道其背后蕴藏的天道至理,自以为举世无敌,使出十二分的决心和力气,出手的效果,就如同将军绣花般蹩脚。 “本道潜修一甲子,悟出的东西没你学的多,更比不上鸣龙图的大成之威。 “但本道知道每一条气脉为何如此,对敌变通信手拈来,将这把剑送到你眼前,便如同吃饭喝水般轻巧,你一个空有通玄之力的门外汉,拿什么来拦本道?!” 嘭—— 最后一字落,三尺青锋猝然前冲半寸,抵到了夜惊堂双眸之眼! 夜惊堂浑身爆震,后背衣袍都随之炸裂,但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沉默一瞬后,心中急转,开始按照自己琢磨的六张图脉络,调整浑身气脉走向。 嗡~ 便在此时,剧烈震荡青锋剑戛然而止! 远看去,就好似被虚无缥缈的神佛当空钳住,再难挣扎半分! 吕太清脚步顿住,肃穆威严的神色敛去,眼底闪过讶然。 下一刻,夜惊堂便浑身爆震,三尺青锋当即翻转,化为一道剑光,径直灌入吕太清腰间剑鞘。 嚓~ 剑锋归鞘,沙海中冲天威势,当即烟消云散。 夜惊堂站直身形,喘了几口气压住沸腾气息,拱手一礼: “刚才就对神尘和尚说了,我真不是只窥见了一点皮毛,只是比较稳健,没十成把握前不想赌命罢了。谢吕前辈点拨。” “……” 吕太清低头看向收回腰间的佩剑,倒是被干沉默了,斟酌良久后,才微微颔首: “你小子,确实有狂的资本,怪不得项寒师知难而退。” 东方离人没想到国师大人真会道法,一直提心吊胆,此时两人收了神通,才回过神来,焦急道: “吕师伯,你自行推演了鸣龙图?!” 吕太清站在沙海之间,一直在打量着夜惊堂,听到询问,才平静回应: “我本就是修道之人,又何须去借鉴他人之道。《太上唤灵篇》中记载,道法分五重境界,第一重‘炼体筑基’,对应鸣龙图的筋骨皮,第二重‘炼精化气’,对应精气神。我修到了第三重境界,也就是‘炼气化神’。” 东方离人眨了眨眼睛,有点听不懂。 吕太清望着夜惊堂,继续道: “本道自己悟的天地大道,虽然比不得吴太祖的大成之道,但走到今天步步为营,不受其害。而鸣龙图则不然,没吴太祖那份旷古烁今的天地感悟,擅自去推演者,无一例外出错暴毙。 “你悟性旷古烁今,可能至今没错一步,但生死只在一步之间,你走到今天,等同于步步赌命。 “若是找不到后三张图,也没有‘知其所以然’的底蕴,你往后最好别再碰这禁忌,‘道’不是急功近利走捷径能修来的。” 夜惊堂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转眼又被大舅哥打垮了,倒是并不恼火,毕竟这话确实让他受益良多,他点了点头: “受教。项寒师也像吕前辈这般厉害?” 吕太清单手负后,摇了摇头: “江湖上有取错的名字,但极少有排错的座次,神尘和尚既然能窥见天地大道皮毛,那往上之人,必然能看到更多。 “本道没你这么多机缘奇遇,依旧出山即宗师,三年入武魁,五年称圣人。项寒师的天赋悟性,并不比本道差,但可惜师承不好,入门比本道晚十年,如今应当刚摸到‘练气化神’的门槛,尚不能融会贯通,否则也不会被你逼退。 “若论彼此高低,彼此根基造诣都已经炉火纯青,顿悟只需要一朝,不打很难说清楚。” 夜惊堂听大舅哥这话意思,就是有自信,但实战这东西,胜负难说。 东方离人听见这话,小声道: “那吕师伯和夜惊堂一起上呢?” 吕太清转过头来,如同看着笨丫头: “北梁还有仲孙锦、北云边,我们一起上,让圣上亲自陷阵防着?” “哦……” 东方离人眨了眨眼睛,觉得也是。 吕太清再度把目光转向夜惊堂,继续道: “山上山下是两个概念,能从南北两朝万万人中,打到山巅武圣的人,除开凑数的李锏,其他五人,没有一个是滥竽充数之辈。 “仲孙锦虽然实力较弱,但毕生都在钻研墨家奇技,对天下人的贡献,远比本道这只求一人得道的武夫大,武圣中也就他配称‘圣’字。 “而朔风城的北云边,年不过三十六,却排在李锏仲孙锦之上,势头太猛,必然另有机缘造化。 “你和薛白锦,都是刚上山的后辈,明面可以蔑视对手,但心底还是要怀揣敬畏。” 夜惊堂拱手道:“晚辈明白。” 吕太清说完了话,也并未久留,转身道: “大军已经朝平夷城进发,殿下尽早带队折返,贫道告辞。” 东方离人对吕太清非常崇敬,连忙行礼: “吕师伯慢走。” 卞元烈差点被吕太清一剑戳死,本来还惊魂未定,不过回想起自己此行过来,本就是求个有始有终的,当下又跑了过去,跟着询问: “吕道长,你当年入京,在武安侯府外打量的时候,我记得才十一二岁,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仙凡之别……话说你们刚才用的,都是些什么道法?老夫不偷师,就是一心向道,想听听。” “你该去问奉官城。” “唉,当年不懂先生大义,骂他忘恩负义不为国尽忠,如今实在没脸去见奉老先生。常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要不吕道长讲完把我宰了,送我一程?这样我也算落个有始有终……” …… 蒋札虎目标一直都是挑战奉官城,但直到今天,才明白在‘山上三仙’眼里,他恐怕和山下泼皮没啥区别,都是凡世蝼蚁。 夜惊堂虽然也懂仙术,但‘不知其所以然’,估摸和他也讲不清楚,蒋札虎当下快步跑到吕太清后面,开始拱手拜见,虚心请教。 而折腾半夜的沙海,也随着三人和说书先生的离去,彻底平静了下来…… …… 片刻后,月牙湾。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半月湖畔也安静下来。 虽然挖到了石碑,已经不用再辛苦勘探,但佘龙等捕快,看到山上三圣的超凡境界后,心底久久平静不下来,加上夜惊堂也没限制他们去研究石碑,回来后都跑到了石殿之中,如同华伯父一样开始面壁思过。 夜惊堂吃下的虽然是药效最弱的白莲子,还打了两场损耗药劲,但依旧没有完全消化完,等身体完全恢复后,身上便又开始出现淤青,而后又迅速消退。 不过这点切肤之痛,夜惊堂倒也能抗住,换上衣袍后,端着茶壶杯来到了帐篷里。 帐篷之中,三娘本来一直陪着凝儿,见夜惊堂进来,才站起身来,给夜惊堂使了个眼色,而后把幔帐也合了起来。 骆凝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毯子上,容貌依旧倾国倾城,但没了往日冷艳女侠的气态,只是愣愣出神。 夜惊堂在旁边坐下,把茶杯递到凝儿面前: “来,喝口水。” 骆凝目光动了动,而后便靠在了夜惊堂怀里,发现他身体滚烫,气息也不怎么稳,又坐起来询问: “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就是吃了药有点疼罢了,抗一会就好。” “要不要帮你调理一下?” 夜惊堂其实挺想要的,但见凝儿情绪不佳,还是摇了摇头,搂着肩膀道: “不用这么麻烦,你笑一下,我就不疼了。” “……” 骆凝红唇抿了抿,露出一个微笑,而后再度把脸颊枕在肩膀上,询问道: “小贼,你说人走了,会去哪里?” 夜惊堂仔细想了想: “应该会投胎。我就投过胎,只可惜不记得过程了,嗯……今天的场面你看到了吧?这世上真有神仙,有神仙,那就有五行三界、六道轮回,只是我们道行太浅,还看不到罢了。 “伯父伯母都是好人,肯定已经投胎转世,现在正在别的世界过好日子……” 骆凝方才瞧见那些通仙神术,其实一直在琢磨这些,听见夜惊堂这么说,她抬起眼帘: “小贼,我武艺低,你别哄我。” 夜惊堂稍微无奈,搂紧几分: “我骗你作甚?等你以后位列武圣,自然就明白天地有多大了。以后咱们成了仙,我带你去山外面找岳父岳母,天有多大,咱们就走多远……” “唉~” 骆凝可是大姐姐,被夜惊堂抱着当小姑娘哄,有点不好意思,心头的愁云渐渐也在柔声细语中逐渐被吹散。 骆凝沉默片刻后,收敛了心绪,把夜惊堂推倒在毯子上,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 “你帮我报仇了,我得报答你。刚才三娘在,我怕她拱火,才不说话,现在你说吧,要我报答你什么?” 夜惊堂靠在枕头上,眨了眨眼睛: “三娘出去了,才敢和我提报答,那我真要了,你确定不会揍我?” 骆凝微微眯眼,但也没揍夜惊堂,继续柔声道: “我帮你生个娃儿,行不行?” “你本来就该给我生娃儿,这可不算报答。” “?” 骆凝轻轻吸了口气,沉默片刻后,翻身躺在了一边,偏头面向外侧,闭上眸子不说话了。 夜惊堂瞧见这熟悉的小模样,摇头笑了下,也闭上眼睛,开始压制体内无处不在的痛感。 “……” 帐篷内安静了一瞬。 骆凝睫毛动了动,发现小贼不翻过来软磨硬泡,睁开眼眸回头看了看,又转过身,在肩膀上轻打了下: “你别得寸进尺,我让你抱起来乱来,面向镜子,行了吧?” 这应该是骆凝体验过最羞愤欲绝的姿势,显然是真下了血本。 但夜惊堂并未答应,闭着眼睛稍显无奈: “这是帐篷里面站不直,也没镜子,我怎么抱着乱来?” “……” 骆凝想想也是,见小贼态度强硬,她在琢磨片刻后,暗暗咬牙,学着水儿骚里骚气的模样,凑到夜惊堂耳边,呵气如兰: “相公~” “咳……” 夜惊堂一瞬间脖子都酥了,轻咳一声,睁开眼睛: “以后一直这么乖?” 骆凝并未回应,红唇轻触耳垂,慢慢磨蹭: “呼~……嗯~……” ?! 夜惊堂哪里扛得住这个,最终还是败阵,把凝儿挪到身上: “我确实有点疼,不太想动弹。” 骆凝见此也没说什么,骑在腰上坐起来,把青色长裙解开,露出薄纱肚兜,而后便俯下来,团儿在夜惊堂身上慢慢磨蹭,虽然少有的非常主动,但轻咬下唇闭着眸子,还是有一点点放不开。 悉悉索索~ 夜惊堂抬眼望着凝儿的模样,眉眼弯弯全是笑意,见凝儿自己握着恶棍调整,忽然抬手扶着后腰,往下一摁。 “呜~” 骆凝措不及防,直接坐到底了,半天没喘过气,缓过来后便羞恼抬手: “你这小贼……” “不许生气啊,江湖儿女,可不能恩将仇报……” “你……” 骆凝银牙暗咬,憋了片刻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银月轻抬慢慢扭转起落…… …… 与此同时,石殿之中。 佘龙等黑衙捕快,在黑色石碑前端正盘坐,虽然内心对‘山上四仙’无比神往,但无奈这仙真不是寻常人修的。 在研究石碑半天后,所有人都出现了‘猪脑过载’之感,甚至有人打起来呼噜。 裴湘君已经学了鸣龙图,对石碑自然兴趣不大,在洞口瞄了两眼后,便回到了营地,等着凝儿这不中用的丫头求救。 而石殿后方的过道里。 东方离人发现研究石碑有点自取其辱,此时已经把方向换成的考古探险,手里拿着天子剑辟邪,在过道里慢慢穿行。 无事可做的华青芷,则被太后娘娘扶着,手里提着个灯笼,小心翼翼跟在东方离人背后,两人脸上都有点害怕。 可能是觉得三人太胆小,在前面当斥候的鸟鸟,也做出了怂包模样,慢慢往前摸进,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停下不动了。 东方离人看不清过道深处的情况,正想询问,结果却见鸟鸟忽然“叽!”的一声跳起来,足有半人高,而后掉头就跑! “啊——” 霎时间,过道里传出三声尖叫。 太后娘娘和华青芷本就紧张,措不及防直接抱到了一起,东方离人也是花容失色,连忙退到两人近前,双手持剑如临大敌: “什……什么东西?!” “叽叽叽……” 鸟鸟跑到跟前,张开翅膀比划,意思是——糟了!忘记吃晚饭了! ?? 三人虽然不是很通鸟语,但‘吃饭’这种最常见的意思,还是秒懂。 东方离人被吓的小心肝怦怦跳,见此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但也不好责备‘鸟是铁饭是钢’的胖妃,只能哄道: “好好探路,一会再吃,等回了沙州城,本王赏你三天不封嘴。” “叽~!” 鸟鸟这才满意,又蹦蹦跳跳跑到了前面。 三人一声尖叫,显然惊动了在石殿里参悟的黑衙人手。 佘龙怕靖王和太后跑太远,为安全起见也跟在了后面,在走了良久后,一行人穿过了过道,来到了地宫的中心地带。 虽然是没用上的皇陵,但以始帝的历史地位,地宫规模肯定差不了,除开中心放置棺木的寝殿,周边还有各种气派巍峨的建筑,以及数不清的陪葬书简和金银铜器。 因为并没有埋葬什么人,只是个地宫,众人倒也不是非常害怕,颇有兴致的在附近参观起来。 鸟鸟暗处视力惊人,在地宫里飞来飞去,忽然发现地宫内部有个房间,与其他墓室不同,外面有木门,和其他地方明显不是一个年代的产物。 “叽?” 鸟鸟歪头打量,还在门上敲了敲,看模样是礼貌询问——有人吗? 但这种鬼地方,若真有人住着,怕是能把外面人吓死。 太后娘娘提着灯笼站在附近,因为不敢开门,便把佘龙叫过来,将门打开看看。 结果佘龙等人壮着胆子把门打开,昏黄光线照进其中,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间卧室。 卧室里有桌椅等家具,角落还有张板床,在封闭空间里存放不知多少年,已经发黑了,但质地极好并未因此损毁,书桌上甚至还能看到笔墨纸砚,以及一摞发黄的纸张。 “诶?” 太后娘娘眼底满是意外,东方离人也来到了进前,检查确定没啥危险后,才来到房间里,把灯笼放在桌上,打量起纸张上的字迹…… 第三十五章 回忆录 沙海跃出一轮红日,霞光把湖畔的帐篷点缀成了淡金色。 门帘依旧合着,夜惊堂在帐篷中端正盘坐,暗暗复盘着昨晚的搏杀和领悟。 昨晚一战,夜惊堂收益相当之大,用‘第一次浮出水面看到真正的天空’来形容也不为过。 以前他确实以为,世上只有鸣龙图一种登顶之道,但如今则发现,其实不管什么武学流派,钻研到最后,结果都一样。 就比如说佘龙的《双佛臂》,若是潜心钻研到极致,那就是金鳞玉骨;柳千笙的听风掌、仇天合的天合刀,便算是最基础版本的明神图。 水儿以前没练过浴火图,但不管中了什么毒,都能慢慢解掉,应该就是步入了‘炼精化气’境界的缘故。 这些流派的武学,零零散散,就好似结构简单效用不强,仅供入门的‘下品功法’、散装神通。 而九张鸣龙图,则是集世间所有炼体之法打磨到极致的大成之作。 吕太清自己悟出来的‘炼气化神’,肯定没鸣龙图那般强到完美无瑕,就和‘九术’一样,存在很多短板破绽。 但吕太清是步步为营自己悟出来的路线,哪怕再差,对长处短板也烂熟于心,实战完全可以扬长避短、临敌变通。 而寻常人学了鸣龙图,虽然功法上胜过吕太清,但不了解功法背后的原理,根本不敢乱动鸣龙图。 鸣龙图是吴太祖走出来的路,和吴太祖完全适配,但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人,每个人的身体素质、性格、特长等等都是不一样的。这就导致了其他人照着练,肯定有蹩脚之处。 这其实和俗世江湖习武一样——师父一步三尺半,是因为身高八尺,这步幅恰到好处;徒弟身高才六尺,没理解师父一步为什么跨那么远,便生搬硬套学一步三尺半,还不敢变通,这能不费劲拧巴? 师父一步三尺半,徒弟根据自身情况调整,寻找最贴合自身的步幅,直至所学武艺和自身条件完全适配,才算正儿八经的学到家了。 说起来,和吕太清一样悟自己的小道,或许还实际点,即便至死没得大道,路也是自己走的,死而无憾。 而吃透‘鸣龙图’这种大成之作,就必然得比肩乃至超越吴太祖;磕磕碰碰钻研一辈子,到头来发现天赋不够弄不懂,这不得憋屈死? …… 夜惊堂如此暗暗分析着昨夜感悟,也没注意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身侧传来细微动静,才睁开了眼帘。 帐篷里并没有床榻,在这里扎营后,都是打地铺。 此时身边的毯子上,两个彻夜操劳的媳妇,都在闭目安睡。 凝儿躺在右侧,身上仅穿着青色薄纱肚兜,蝴蝶结小裤则没穿,仅以一条丝搭在腰间。 风娇水媚的三娘,则躺在他跟前,丝被搭在胸口处,显出了珠圆玉润的丰腴身段儿,可能是觉得帐篷上的光亮晃眼,翻了个身面向凝儿,这样导致了白皙满月送到了他腿侧,也把凝儿腰间的丝被带开了些。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偏头欣赏了下两个白里透粉的馒头,因为天都亮了,再乱来不太合适,便抬手在三娘的臀儿上捏了捏。 裴湘君睫毛动了动,而后便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柔柔回眸: “怎么天都亮了……你身体好些了吧?” 夜惊堂昨晚负伤,已经靠着莲子药效恢复,虽然相较于人的体魄,青色莲子的药效还是过于夸张,但怎么也比黑色莲子强,至少对战时能压住,事后也不像是被寸寸凌迟了。 但可惜的是,黄莲升这斯‘崽卖爷田’不心疼,那么多青色莲子,硬是祸祸的只剩三颗。黑色药劲太大完全压不住,褐色的估计也够呛,他没法当糖豆吃,想想实在有点可惜。 眼见三娘关心,夜惊堂低头在额头啵了下: “已经完全好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裴湘君昨晚折腾的其实也不轻,到现在都不太想动弹,不过还是慢悠悠起身,抬手抱住夜惊堂的脑袋,帮他提神醒脑。 骆凝其实在两人说话时,便已经醒了,装睡单纯是怕夜惊堂又乱来,暗中观察局势。 夜惊堂清醒了下后,见凝儿没反应,便凑上去准备再讲讲道理。 骆凝察觉不对,连忙睁开眸子,坐起身来,抱住夜惊堂意思了下: “好了,你出去吧,我们换衣裳。” 夜惊堂这才心满意足,起身出了帐篷。 此行过来,虽然带了三十余号黑衙高手负责安保,但佘龙可能也知道,这世上最没意义的职业,应该就他的保镖,不用笨笨吩咐,就自觉跑去了石殿参悟石碑,以免打扰到他休息。 此时天色刚亮,营地内外静悄悄的没有外人,夜惊堂扫视一圈儿,可见笨笨和华青芷都在帐篷里睡觉,而鸟鸟则站在湖边的沙丘上,任由晨风吹拂白毛毛,颇有种‘一寸相思一寸伤,寸寸相思断鸟肠’的苍凉感。 夜惊堂一愣,来到跟前,本想询问鸟鸟在发什么疯,结果走近才看到,穿着暗红裙子的太后娘娘,坐在小沙丘后方,双手抱着膝盖愣愣出神,背影看起来楚楚可怜。 ? 夜惊堂瞧见暖手宝如此凄楚,自然眉头一皱,来到跟前低头打量: “怀雁?” 太后娘娘坐在湖边,凝望着沙海间的日出,失魂落魄的神色,看起来都快抑郁了,听见声音也没太大反应,只是抿了抿嘴,而后眼泪就滚了下来。 夜惊堂心头一揪,连忙坐下来,扶着肩膀询问: “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太后娘娘眼圈发红,红唇微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无力靠在夜惊堂肩头,把手里的一叠纸张递给他。 夜惊堂接过发黄的纸张,仔细打量,可见纸张内容,看起来更像是回忆录,称呼只有‘我’和‘娘子’,内容大概是: 娘子到了月牙湾,因为大漠没什么景色,也见不到人,情绪日渐消沉;我为了哄娘子,时而带着游览天下名山大川,还在月牙湾种上了一片花海…… 夜惊堂眉头微蹙,往后翻了几页,从细节之中,可以看出这就是《艳后秘史》后续的内容,再无书上的戏剧化创作,只是在回忆着往日点点滴滴。 纸张写的非常详细,一颦一笑都记录在其中,字里行间能感觉到笔者的深情,其中甚至还有带着‘娘子’去地宫看石碑的内容。 夜惊堂刚看了几页,就感觉出了笔者写这些东西时的伤感,暗觉不对,把纸张翻到了后面,果不其然瞧见——被称呼为‘娘子’的女子,因为天赋不足,学不会长生之法,于七十岁时在笔者怀里合了眼…… 七十岁…… 这不寿终正寝的喜丧吗……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看向泪如雨下的太后娘娘: “人终有生老病死,七十岁也算高寿了,在心上人怀里去世……诶,别哭别哭。” 太后娘娘见夜惊堂这么说,眼神愈发委屈了。 毕竟《艳后秘史》不是寻常书,上面记录着一个和她同病相怜的女子,在深宫中孤寂多年后,脱离苦海获得新生的事。 在看到这本书之前,她余生一眼望到头,而这本书却给了她偷偷幻想的勇气。 和夜惊堂在一起后,彼此经历的越多,她便越希望书上内容是真的,每次午夜梦回睡不着时,她都会拿出这本书翻看,盼望着终成眷属的那一天。 书上的结局何其完美,来到这无人打扰的世外之地,和心上人在花海中厮守到永远。她也是因此,才想到月牙湾来看看。 但现在,纸上却告诉她: 太后娘娘天赋平平,没学会长生术,驾鹤西去了…… 她也天赋平平呀! 太后娘娘本就多愁善感,一想到书上的恋人已经魂归黄土,而她自己也很可能重蹈覆辙,在几十年后撒手人寰,再也见不到夜惊堂,心情当时就抑郁了。 “怎么可以这样……” 太后娘娘抬眼望着夜惊堂,显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说话都含糊不清,最后趴在了夜惊堂怀里,轻声抽泣。 夜惊堂也是书迷,明白看到书上人结局凄凉有多难受。 但长相厮守一生,七十岁在恋人怀里合眼,怎么看也不算悲剧,他见怀雁想不开,便柔声劝道: “别哭,燕太后被喜欢了一辈子,驾鹤西去之前,都靠在心仪之人怀里,换做是我,我只会觉得此生无憾,没有嫁错人,有恋恋不舍,但肯定没遗憾……” 太后娘娘抽泣了两声,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便抬起眼帘: “本宫若是老死了,你会不会也这样抱着本宫……” 夜惊堂有些无奈,抬手打断傻乎乎的话语: “鸣龙图可以长生不老,咱们都学,哪有天人永隔的说法。” “但是本宫笨,学不会……” 夜惊堂把太后娘娘搂紧几分: “哪里笨了?你自己都能看懂浴火图,平时根本不练,都能有现在的功力,说起来都算天赋异禀了,如果认真练,用不了两年就能追上来。 “而且书上看的是‘九术’,学不会很正常;鸣龙图不一样,有脑子就能学会,找图的事儿交给我就好,即便找不到,我以后也能自己弄一套鸣龙图出来让你学……” 太后娘娘并非奢望长生,而是怕离别,在被劝了片刻后,又道: “凡事要往坏处想,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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